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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五篇

人間食糧 安德烈·纪德 5761 2018-03-18
多雨的諾曼底大地,馴化的鄉野…… 你說過:我們將在春天交歡,就在我熟悉的某某樹叢下,在長滿苔蘚而隱蔽的某某地點,在白天的某一時辰,而且天氣晴和溫煦,去年在那兒鳴唱的鳥兒又去那兒歡唱。 ——然而,今年春天姍姍來遲,寒意料峭推荐一種不同的快樂。 夏季也無精打采,天氣溫和。你所盼望的女人沒有來。於是你就說:這種種失望,至少秋天會來補償,會來排遣我的煩惱。我估計她還是來不了,不過,至少樹林會染上火紅的秋色。有些日子還挺暖和,我就去池塘邊上閒坐,去年那裡落了許多枯葉。我坐在那裡等待黃昏……在另一些日子的傍晚,我要下坡走到映著夕陽餘暉的樹林邊緣。然而,今年秋雨連綿,樹木染上霉斑,幾乎沒有著上秋色。池塘的水漫溢出來,你不可能到岸邊閒坐。

今年,我一直在田間忙碌,觀看收割和耕地,眼看著秋季一天天過去。今年不同往年,秋天特別溫暖,但是陰雨連綿。快到九月底,一場大風暴,整整刮了十二小時,吹乾了所有樹木的半邊。暴風沒有刮落的那些樹葉,就變成了金黃色。我離群索居,覺得這事兒和世上任何大事件同樣重要,值得提一提。 日復一日,晨昏朝夕,時光流逝。 清晨,有時天不亮我就起床,頭腦還迷迷糊糊。唉!秋天灰濛蒙的早晨!因情緒焦躁而徹夜未眠,心靈沒有得到休息,醒來疲憊不堪,真希望再睡下,嚐一嘗死亡的滋味。明天,我就離開這草地覆霜的蕭瑟的鄉間。狗在地穴裡藏了麵包和骨頭,以備飢餓的日子;同樣,我也知道在何處能找到快樂。我知道,在小溪拐彎的窪地有一絲暖風,在木柵欄上方挺立一棵未落葉的金色椴樹;碰見鐵匠舖的孩子上學,就沖他笑一笑,撫摩他一下;再往前走,能聞到厚厚的落葉的氣味;我經過一間茅舍,可以沖一個女人微微一笑,親一口她的小孩;鐵匠鋪叮叮噹當的打鐵聲,秋天傳到很遠……“就這些嗎?”——“算啦,睡覺吧!”——“事情也太微不足道了。”——“而我也太厭倦,不抱什麼希望了……”

在拂曉前朦朧夜色中啟程,實在太遭罪了。靈魂和肉體都瑟瑟發抖,頭昏眼花,還得尋找能夠帶走的東西。 “梅納爾克,你臨行的時候,最喜歡什麼?”他回答:“最喜歡臨死的滋味。” 當然,並不是看還有什麼東西可以帶走,而是放棄多少對我可有可無的東西。唉!納塔納埃爾,還有多少東西我們可以卸掉啊!靈魂再怎麼卸空了,也不足以滿滿盛下愛——而愛情、期待和希望,唯有這些才是我們真正的財富。 啊!所有這些我們同樣能生活的地方!幸福能繁衍的地方:勤勞的農場、不可估價的農活、勞累、無比安寧的睡眠…… 出發吧!我們哪裡停下哪裡算! …… 我換下城裡裝束,以免總保持一種過分莊重的神態。 他坐在旁邊,緊緊靠著我。我感到他的心跳,便知道他是個活人;小小身軀的體溫烤得我熱乎乎的。他靠在我肩頭睡著了。我聽見他的呼吸聲,呼出的熱氣令我難受,但是我不敢移動,怕把他弄醒。他那小小腦袋隨著車子顛簸不停地搖晃。這輛車子擠得要命,其他人也都睡著了,在夢中打發殘夜。

是的,不錯,我體驗過愛情,又是愛情,而且還有許許多多;可是,對當時的那種溫情,難道我說不出一點體會嗎? 是的,不錯,我體驗過愛情。 我成為遊蕩者,就是要接觸一切遊蕩的東西。我懷著一股溫情,對待一切無處取暖的東西,我十分熱愛一切漂泊不定的東西。 記得四年前,我在這座小城度過一個黃昏;現在重遊,同樣是秋季,同樣不是禮拜天;同樣過了炎熱的時刻。 記得那次也像今天這樣,我在街上閒逛,一直走到城邊,只見那裡展現一座平台式花園,俯瞰著這個美麗的地方。 我沿著同一條路走去,認出所有的景物。 我又踏著上次的足跡,重溫昔日的激動……有一條石凳我曾坐過。 ——“就是這兒,我在這兒看過書。”“什麼書呢?”“哦!是維吉爾。”“我還聽見洗衣婦擣衣的聲音。”“我聽見了。”“那時一點兒風也沒有……”“就像今天這樣。”

孩子們放學,從學校出來;記得那天也是。路上過往行人,也像上次那樣。那天正值落日,現在恰巧黃昏,白天的歡歌行將止息…… 就是這些。 “可是,這還不夠作一首詩呀。” “那就丟開吧。”我答道。 我們有過拂曉就匆忙起來的情況。 車夫在院子裡套車。 一桶桶水沖洗鋪石街道。壓水機井汲水的聲響。 一夜思緒紛亂,未能成眠,起來腦袋昏昏沉沉。這地點又得離開;小小的臥室;這兒,我的頭曾靠過一會兒;感受過,想過,失過眠。 ——死了算啦!隨便什麼地方(一旦命沒了,就無所謂在哪兒,而且哪兒也不在)。 多少臥室一次次離開!多美妙啊一次次啟程,我從來不願意臨行成為憂傷的場面。想到現在我有這個,心頭總要一陣激動。

在這個窗口,我們再憑眺一會兒吧……一瞬間又產生出發的念頭。我當即希望出發的瞬間在憑眺的瞬間之前……以便在這快要夜闌的時候,再眺望一下無限可能的幸福。 迷人的瞬間,向無垠的碧空拋了一朵曙光的浪花…… 驛車備好了。出發吧!讓我剛才所想的一切,跟我一起消失在出逃的迷惘之中。 穿越森林。不同溫度氣息的區域。最溫暖的地段飄溢著大地的氣息;最冷的地段散發著腐葉的氣味。我又睜開閉著的眼睛。不錯,那裡是落葉,這裡是翻耕的土地…… 斯特拉斯堡 啊! “奇妙的大教堂”! ——鐘樓高聳入雲! ——在鐘樓頂端,就像坐在搖搖晃晃的氣球吊籃裡,能俯視房頂上的鸛鳥。 正規而不自然, 還有長長的腳, 好似雕刻一般;目光緩緩移動,難得有這種觀賞的機會。

旅店 夜裡,我到倉棚裡睡覺; 早晨,車夫在草堆裡把我找到。 旅店 …… 第三杯櫻桃酒下肚,熱血衝到我的腦門兒; 第四杯下肚,便有幾分醉意,覺得所有物體都向我飄來,伸手可取; 喝了第五杯,我所在的房間,這個世界似乎終於變得雄偉,而我的雄偉思想可以更加自由地演變了; 再喝下第六杯,我覺得有點喝累了,便進入夢鄉。 (我們感官的所有樂趣,就像幻景一樣殘缺不全。) 旅店 我品嚐了旅店的濃酒,回味起來有一股紫羅蘭的芬芳,讓人酣睡了一中午。我也體驗過夜晚喝醉的感覺,在你強大的思想重壓下,整個大地彷彿搖晃起來。 納塔納埃爾,我來對你談談醉意吧。 納塔納埃爾,最簡單的滿足,就往往令我沉醉,而且在滿足之前,慾望已經使我醉意醺醺了。我在旅途上,首先尋求的不是旅店,而是飢餓感。

醉意,由空腹產生,尤其大清早就趕路,那飢餓就不再是食慾,而是眩暈了。行路一直到黃昏,又有焦渴產生的醉意。 我餓極了,覺得粗茶淡飯也無比豐盛,就像窮奢極欲的宴飲。我滿懷激情,體味我生命的強烈感受。但凡觸碰我感官的東西,無不給我帶來快感,如同我這可以觸摸的幸福。 我也體驗過微微改變思想的醉意。記得有一天,我的活躍思想,就像一節節抽出來的圓筒望遠鏡。總以為抽到最後一根,已經細極了,結果又抽出一根更細的。記得還有一天,我的思想變得十分圓滑,只好任其滾動了。還記得有一天,我的思想變得極富彈性,每種思想都相繼採取所有其他思想的外形,相互變來變去。有時,兩種思想平行,彷彿永遠延伸下去而不相交。 我還體驗過這樣一種醉意:它能使你相信自己比實際上更善良,更高尚,更可敬,更有德行,更富有……

秋天 農民在大田裡正忙著秋耕,薄暮中壟溝揚起煙塵;耕馬疲憊了,走得越來越慢。每天黃昏都令我陶醉,就好像頭一回聞到泥土的氣息。暮色中,我總喜歡坐到落葉滿地的路邊斜坡上,聆聽耕田的農夫唱歌,觀賞疲倦的夕陽要在天邊的原野上安眠。 潮濕的季節,多雨的諾曼底大地…… 漫步。 ……荒野,但並不崎嶇。 ……懸崖峭壁。 ……森林。 ……冰涼的溪流。樹蔭下小憩,談天說地。 ……橙紅色蕨草。 “牧場啊!”我們心中暗想,“我們在旅途中為什麼沒有遇見你,我們多希望縱馬從你上面飛馳而過。”(牧場周圍有森林環繞。) 黃昏散步。 夜晚散步。 散步 ……“生存”,對我來說,變得樂趣無窮。我真想普遍嚐試各種生存方式,嘗試魚類和植物的生存方式。在感官的各種愉悅之中,我最想嚐到的是觸摸的快感。

原野上一棵樹,獨立秋雨中,枯黃的葉子紛紛飄落。我想雨水長時間澆灌,它深深扎在地下的根鬚早已浸飽了。 在那種年齡,我還是光著腳,直接踏著濕乎乎的地面、汩汩流淌的水窪、清涼或熱乎的泥漿。我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樣喜歡水,尤其喜歡濕漉漉的東西,只因水比空氣更能直接讓我們覺出溫差的變化。我喜歡潮潤的秋風,喜歡諾曼底多雨的大地。 拉羅克 大車運回收穫的芳香的食糧。 倉棚裡堆滿了飼草。 沉重的大車,你碰撞著路坡,在轍溝裡顛簸;有多少回呀,我和曬草的野小子躺在草垛上,由你從田間載回! 啊!什麼時候我還能躺在夜草堆上,等待黃昏降臨? …… 黃昏降臨了,我們到了倉棚門口,只見這農家院裡還逗留一抹夕陽的餘暉。

農夫 農夫!歌唱你的農家院吧。 我要在你這倉棚附近休息一會兒,暢想飼草的清香將喚我憶起的夏天。 拿上你的所有鑰匙,一扇一扇將門給我打開。 頭一扇是草棚的門: 啊!時光有多麼忠實呀! ……啊!我怎麼不挨著草棚,躺在溫暖的草堆上休息,何必到處流浪,憑著一股熱情去戰勝沙漠的焦渴呢! ……留在這裡,我可以傾聽收割者的歌聲,可以清閒自在地看著大車載回沉甸甸的收穫——無比珍貴的食糧,彷彿是我的慾望種種疑問所期待的答复。我無須再到原野上尋求什麼,在這裡從容不迫地就能完全滿足我的慾望。 有笑的時刻,就有哭過的時刻。 有笑的時刻,過後,自然就有回憶笑過的時刻。 納塔納埃爾,毫無疑問,肯定是我本人,而不是別人,觀看過這些青草隨風搖晃——這些青草,現在枯萎了,同所有割倒的東西一樣,散發著乾草味兒……這些青草活著,綠油油的,又變成金黃色,在晚風中搖曳。 ——唉!怎麼不回到那個時候,躺在草地邊上……高高的青草迎接我們的歡愛! 小獵物在草葉下來回奔跑,跑過的每條小徑都堪稱林蔭大道。我俯下身子,仔細察看地面,由一片葉子到另一片葉子,由一朵花到另一朵花,我看見成群的小昆蟲。 我從綠葉的光澤和花瓣的質地,就能看出土壤的濕度。 哪片草地開滿了雛菊,然而,我們更喜歡那塊草坪,那是我們歡愛的地方,白花花開滿傘狀花:有的小巧玲瓏,有的形同大搖籃,色彩發暗,花瓣碩大。暮晚時分,草地變成深綠色,所有白花恍若脫離了花莖,由升騰的霧氣托起,亮晶晶的,宛若漂浮的水母。 第二扇是穀倉的門: 穀粒,我要讚頌你們。食糧。金黃的麥子,期待中的財富,無比珍貴的食物。 哪怕我們的麵包吃光!穀倉,我還有你的鑰匙。穀粒,你們就堆在穀倉裡。你們讓我全吃下去,難道還不能解餓嗎?田野上有天空飛鳥,在穀倉裡有成群的老鼠,而我們餐桌上坐著所有窮人……你們餘下來的,是否能解除我的飢餓? …… 穀粒,我抓了一把保留,等到春光明媚的季節,就播種在我這肥沃的田地裡:一粒產一百粒,另一粒產一千粒。 食糧啊!食糧,我越飢餓,你也越豐美。 麥子啊,你剛生出來,像青青的小草,告訴我,你這彎彎的莖稈兒,能支撐多沉的金黃的麥穗兒! 金黃的麥秸、金黃的麥穗、金黃的麥捆——我播下的一把種子…… 第三扇是乳品房的門: 安歇!寧靜!柳條籮筐不斷濾滴,乳酪逐漸乾縮,再放在金屬網箱裡壓成實塊。七月三伏天的凝乳,氣味更新鮮、更寡淡,不,不是寡淡,而是隱隱約約有一股酸味,淡淡的,吸到鼻孔深處才能覺出來,可以說已經從嗅覺到味覺了。 攪乳器十分潔淨。小塊小塊的黃油用甘藍菜葉托著。農婦兩手紅紅的。窗戶總敞著,但是裝了金屬紗網,以防貓和蒼蠅進入。 一排排大碗盛滿牛奶。牛奶的顏色日益變黃,直到奶油全部浮上來,慢慢結層,先是膨脹,繼而又皺縮,乳汁就這樣脫脂了。等乳汁完全變清,就撈出奶油……不過,納塔納埃爾,全過程我講不清。我有一位務農的朋友,他講起來才頭頭是道呢,他告訴我每種東西的用途,就是乳清也不能白扔(在諾曼底,乳清用來餵豬,此外似乎還有更好的用場)。 第四扇是牛棚的門: 牛棚裡熱乎乎的,叫人難以忍受,但是奶牛的氣味很好聞。啊!真想回到孩提時代,我和渾身流汗氣味好聞的農家孩子一起,在奶牛腿之間鑽來鑽去,到食槽角落裡找雞蛋,連續幾個小時看著奶牛,看奶牛拉屎,啪的一聲攤在地上,我們還打賭,看哪一頭先拉屎;有一天我嚇跑了,以為有一頭牛會突然產下一隻牛犢。 第五扇是果品貯藏室的門: 陽光普照的窗前,一串串葡萄吊在細繩上,每一粒都在醞釀和成熟,默默地咀嚼著陽光,釀製著芬芳的糖分。 梨。成堆的蘋果。水果啊!我吃了你們多汁的果肉,把核兒吐到地上。讓果核兒發芽,再給我們帶來歡樂吧! 小小的杏仁,蘊藏著奇蹟;果仁,微觀的春天,在睡眠中等待。兩個夏季之間的果實;歷夏的種子。 納塔納埃爾,我們還要想一想,種子發芽的痛苦狀(胚芽衝出核殼所付出的努力令人敬佩)。 然而現在,讓我們驚嘆這一點:每次孕育都伴隨著快感。果實由美味包裹著,由歡樂不懈地追求生命。 果肉,愛情醇香的結晶。 第六扇是壓榨室的門: 啊!廠棚下熱氣減退了,真希望此刻,我和你並排躺在壓榨過的蘋果中間,躺在壓榨過而酸味刺鼻的蘋果中間。啊!書念美女,我們一起來嘗試一下,我們的身體躺在濕漉漉的蘋果上,所產生的快感,憑藉蘋果聖潔的香味,會不會持續久些,會不會那麼快就消失呢…… 壓榨機輪轉動的聲響伴隨著我的回憶。 第七扇是蒸餾室的門: 光線昏暗。爐火熊熊。機器黑乎乎的。大盆的銅光閃亮。 蒸餾器,神秘流出的液汁,都十分珍惜地接收。 (我見過以同樣方法接收松脂、櫻桃木變質膠、韌性的無花果樹乳汁、棕櫚樹截頂流出的酒液。)細口的玻璃瓶,醉醒的波濤在你這裡面匯流,洶湧激盪。酒精,你集中了水果中全部甘美和烈性的成分,以及鮮花里全部甘美和芬芳的成分。 蒸餾器啊!要蒸餾出金色的液滴。 (有的比櫻桃濃汁還要味美,有的像草地一樣芬芳。)納塔納埃爾!這真是神奇的幻象,就彷佛整個春天濃縮在這裡……啊!現在,讓我的醉意像演戲一般,一幕幕展現春天吧!讓我痛飲吧,等一會兒我就不再注意是關在這黑房子裡……讓我痛飲吧,既解脫我的精神,又讓我的肉體領略我渴望的其他一切地方的景象。 第八扇是庫房的門: 噢!我的金杯子打碎了——我清醒過來了。沉醉一向是幸福的替身。馬車!隨時都可能逃逸。雪橇,冰天雪地,我要把我的慾望套在雪橇上。 納塔納埃爾,我們走向萬物:我們將陸續接觸那一切。我的馬鞍兩側的皮套裡裝有金子;箱子裡裝有幾乎能讓人喜歡寒冷的皮裘。車輪,誰會計算你奔逃時轉動的圈數?馬車,輕便的房屋,寄居我們懸望的快樂,讓我們一時興起將你劫走吧!犁鏵,讓牛帶你在我們的田地上漫步吧!你要像尖刀一樣翻耕土地吧!犁鏵放在倉庫裡不用會生鏽,所有農具都一樣……我們身上的各種惰性喲,你們全在痛苦中等待,等待套上一種慾望拉走你們——那得是嚮往最美麗的地方的人…… 雪橇!我要把我的全部慾望給你套上,讓我們飛馳,在你後邊揚起雪塵! …… 最後一扇門向曠野敞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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