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看,那些小丑!

第42章 第三章

據我所知,我的教名是瓦季姆;那也是我父親的教名。最近簽發給我的美國護照——一本精緻的小冊子,綠色封面上飾有金色圖案,打著一組數字00678638——沒有提及我的家族姓氏,它卻一直出現在我幾個版本的英國護照上。青年、成年、老年,直到最後一本被友善的偽造者——其實心底里極愛開玩笑——毀損而難以辨認。一天夜裡,我把它們全都重新收集起來,就像某些腦細胞,原先被冷凍的,現在再次綻放。然而,其他那些卻仍然縮攏著,彷彿花蕾遲遲不肯開放,儘管我已能夠自如地在床單下捻弄(大病以來第一次)腳趾,但就是無法在腦海深處的黑暗角落裡找到我的俄國姓氏。我覺得首字母應該是N,就像那個詞彙,意思是詞句會在靈感降臨之際自然流出,彷彿顯微鏡下新鮮血液裡的紅血球——這個詞我曾在《見到真相》中用過,但記不起來了,似乎與一套硬幣有關,和資本主義有關的比喻,呃,馬克思?是的,我感覺我的姓氏肯定以字母N開始,與一個也許是臭名昭著的(諾托羅夫?不是)作家的姓氏或筆名有某種令人作嘔的相似之處,他是保加利亞人,或是巴比倫,或者,也許是獵戶座,我經常將他和其他星系的心志不定的流亡作家混為一談;但我就是不知道它究竟是內貝斯尼亞、納貝德林,還是納布里德澤(納布里德澤?滑稽)。我不希望讓自己的意志力負擔過重(滾開,納博克羅夫特),所以就此放棄——但也許它的第一個字母是B,n只是依附在後面,就像什麼走投無路的寄生蟲? (波尼德澤?布隆斯基?——不,那都是賓特的事。)我是否擁有高加索皇家血統?為什麼我收到的關於倫敦版《海濱王國》(這書名真夠輕快)的剪報中會突然出現一個英國政治家納巴羅先生的名字?為什麼艾弗會叫我“麥克納博”?

我沒有名字,儘管已經恢復意識,但我這個人仍然顯得那麼不真實。可憐的維維安,可憐的瓦季姆·瓦季莫維奇,不過是出於某個人的想像——甚至都不是我本人的想像。一個可怕的細節:當俄語說得飛快時,姓和名的冗長組合經常會變得含糊不清:所以“帕維爾·帕維洛維奇”,保羅,保羅之子,說得隨便的話,聽上去就像“帕爾帕爾里奇”,而拗口的、絛蟲般的“弗拉基米爾·弗拉基米洛維奇”說出來就會像是“瓦季姆·瓦季米奇”。 我放棄。而正當我放棄的時候,那響亮的姓氏卻悄悄從後面爬上來,就像一個小調皮突然大喝一聲,把正在瞌睡的老傭人嚇得跳起來。 還有其他問題。我在哪裡?那束微光是怎麼回事?黑暗中如何憑觸覺區分燈的按鈕和鍾的按鈕?除了我自己的身份,那另外一個人,向我許諾的,究竟什麼是屬於我的?我能確定兩扇窗上藍色窗簾的位置。為什麼不把它打開?

Tak, vdol' naklonnogo lucha Ya vyshel iz paralicha 沿著傾斜的光線,像這樣 我悄悄地走出癱瘓。 ——如果“癱瘓”一詞不是過於強烈地表達出模仿它的那種情形(暗中得到病人的幫助):一種古怪但不算太嚴重的精神錯亂——或至少是看來如此,要是以輕鬆的心情來回憶的話。 我根據某些指數來準備應對頭暈和嘔吐的發作,但是,在康復的第一天夜裡,當我——帶子已被解開,沒有別人在場——興高采烈地走下床,卻沒有料到自己的雙腿這樣不聽使喚。可惡的地心引力立刻使我蒙羞:雙腿一曲便被壓在身下。夜班護士應聲趕來,扶我回到床上。之後我很快入睡。此前此後我從來沒有睡得如此香甜。

醒來時我發現一扇窗子洞開。我的頭腦和眼睛這時已經能敏銳辨認出床邊桌子上的藥物。我注意到有幾位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旅客被困在那些可憐的物品中:一枚透明的信封,一方被工作人員發現並洗淨的非男用手帕;一支可塞入化妝包圓孔的小巧的金色鉛筆;一副小丑太陽鏡,不知怎麼看上去不是用來遮擋強光,而是用來遮擋哭腫的眼皮的。這組物件引燃了感覺的燦爛煙火;緊接著(巧合仍在我這邊)我房間的門動了:悄無聲息的細微移動,悄無聲息的短暫停頓,然後是緩慢、絕對緩慢的繼續移動,彷彿一串鑽石般的省略號。我發出快樂的呼喊,“現實”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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