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看,那些小丑!

第20章 第七章

她優雅,她慵懶,她時而如天使,但更多時候卻愚蠢不堪。我孤獨,驚恐,慾火難耐——雖然還沒有魯莽到不警告她,通過一個生動的例子——半是范例半是實例——她輕易接受了,因為她同意嫁給我。 仁慈的女王 安娜·伊万諾夫娜! (英語:親愛的布拉戈夫小姐) 在向您口述一個至關重要的主題以使您愉快之前,我請求您和我一同進行一個實驗,這個實驗將比學術論文更清晰地描述我那錯位的神經水晶中一個最典型的平面。實驗是這樣的。 蒙您許可,此刻是晚上,我在床上(當然是衣著整齊,每個器官都安詳寧靜),仰臥,想像一個普通場所的普通時刻。為更好地保證實驗的純潔,讓我們虛構這個身臨其境的場所。我想像自己走出一家書店,在路邊稍作停頓,準備穿過馬路去正對面的路邊小咖啡館。沒有看見一輛車。我穿過馬路。我想像自己到達小咖啡館。午後的陽光灑滿一張椅子和半張桌子,而其他露天區域空空如也,非常宜人:陣雨過後,只留下一片明亮。這時我突然停住,因為想起自己帶了一把雨傘。

親愛的安娜·伊万諾夫娜,我並不想使您厭煩,更不希望聽見下面第三或第四頁紙被嘩啦啦揉成一團,這聲音只有處罰單才會發出;但上述場景算不上特別抽像或簡略,所以請允許我重複一遍。 我,瓦季姆·瓦季莫維奇,你的朋友和雇主,在完全的黑暗中(一分鐘前我起身重新拉好窗簾,擋住兩段摺痕間透出的月光)仰臥在床上,我想像白天時候的瓦季姆·瓦季莫維奇從書店前穿過馬路來到路邊咖啡館。我被垂直的自我包圍:不能朝下看只能朝前看,所以只能間接意識到我肥胖身軀的模糊的前部、交替前行的鞋尖以及胳肢窩下長方形皮包的形狀。我想像自己走滿二十步到達對面的人行道,然後停下來罵了一句不雅的粗話,決定回去拿我忘在書店裡的傘。 有一種痛苦還沒有名字;安娜(你必須允許我這樣稱呼你,我長你十歲而且病得厲害),我的方向感,或者更確切地說是空間想像力出現了嚴重問題,因為此刻,當我身處黑暗,躺在床上,我無法想像簡單的向後轉(這個在現實中我想也不用想就能完成的動作!),無法立刻在頭腦中想像自己面對曾經穿過的柏油馬路,無法想像書店玻璃櫥窗出現在視線範圍內而不是在我身後。

讓我簡單描述其中的程序;我不能有意識地在頭腦中處理這一程序——我那笨拙而不聽話的頭腦!為使自己想像這個至關重要的過程,我不得不硬把周圍的場景旋轉到反面:親愛的朋友兼助手,我必須設法轉動整條街,使街邊房子的龐大正面,無論是面前的還是身後的,都從一個方向慢慢扭轉一百八十度到另一個方向,就像抓住笨重的舵柄轉動一個生鏽的難以駕駛的舵,將自己有意識地,比如說,從一個面向東方的瓦季姆·瓦季莫維奇逐漸轉成一個讓夕陽刺得睜不開眼的瓦季姆·瓦季莫維奇。只要一想到那個動作,躺在床上的人就會頭暈目眩,寧願徹底放棄向後轉,也就是說,抹去視覺的寫字板,而開始想像返程,彷彿這就是最初的情景,之前沒有穿過大街,所以也就沒有中途的恐慌——掙扎著尋找方向的恐慌,在此過程中心胸被壓垮的恐慌!

就是這樣。聽上去很乏味吧,說到精神錯亂這事,確實,如果我不再去想它,就能把它縮小為一個無關宏旨的小錯誤——天生九指的畸形人所失去的那個小指頭。然而,仔細想一想,我就不禁懷疑它是一個危險的前兆,預示著某種精神疾患,最終會影響整個大腦。即便那種疾患或許並不像風暴預警所稱的那樣迅疾兇猛,但是安妮特,我只想讓你知道我的病情,在我向你求婚之前。不要寫信,不要打電話,不要提這封信,如果你星期五下午能來我這兒;但是,假如你果真會來,作為吉兆,請戴上粗呢帽,就是看上去像一束野花的那頂。我希望你慶賀自己酷似波提切利中從左數第五個女孩——挺直的鼻子,凝重的灰眼睛,金發上戴著花飾,那幅畫是一個春天的寓言,我的愛,我的寓言。

星期五下午,兩個月來她第一次如我的美國朋友們說“準點”前來。痛苦切入我的心房,小黑妖開始在房間裡玩搶椅子遊戲,因為我注意到她戴的是平時常戴那頂帽子,毫無興趣,毫無意義。她在鏡子前脫下帽子,突然以往常少有的聲音大叫一聲:“天哪!” “Ya idiotka,”她說,“我真是個傻瓜。我在找那頂漂亮的花冠,爸爸開始給我讀一段你某位祖上與彼得雷帝爭吵的事情。” “是伊凡雷帝,”我說。 “我當時沒聽清名字,但我覺得快遲到了,就急忙戴上這頂裘皮帽子,沒戴花冠,就是你說的那頂花冠,你要我戴的花冠。” 我幫她脫下外套。她的話讓我心中註滿擺脫了夢境的恣意。我抱住她。我的嘴唇搜尋著她脖子與鎖骨間溫熱的凹陷。這個擁抱短暫但熱烈,我熱血沸騰,雖然僅僅是謹慎、甜蜜地將身子貼著她,一隻手托住她緊實窄小的臀部,另一隻手撥弄她琴弦般的肋骨。她渾身顫抖起來。一個奔放但不解風情的少女,她不明白我為什麼鬆手,是突然睡著了,還是船帆突然失去了風。

她是不是只讀了我那封信的開頭和結尾?嗯,是的,她跳過了富有詩意的那部分。換句話說,她根本不知道我想要說什麼?她保證,她說,會重讀一遍。不過,她已經領會我愛上她了嗎?是的,但她憑什麼肯定果真愛上她?我是那麼奇怪,那麼,那麼——她說不清楚——是的,方方面面都奇怪。她從未遇到過像我這樣的人。那麼她遇到過誰,我問:採煤工人?長號手?天文學家?對了,多半是軍人,假如我想知道的話,弗蘭格爾部隊裡的軍官們,紳士、風趣的人物,常把危險和職責掛在嘴邊,以及俄羅斯大草原上的露宿地。哦,不過看看,我一樣也能說“沙漠漫步,艱苦的開採,岩石”——不,她說,他們不是在虛構。他們談到被他們絞死的間諜,他們談到國際政治,談到揭示生活真諦的新電影或新書。而且從來不說低俗的笑話,從來不作有傷風化的討厭對比……難道我書裡就有嗎?舉個例子,舉個例子!不行,她不願意舉例子。她不願意被釘住了轉個不停,就像一隻沒翅膀的蒼蠅。

或者蝴蝶。 一個晴朗的早晨,我們在貝爾方丹郊外散步。什麼東西扑騰一下就停住了。 “看那小丑,”我低聲道,用胳膊肘小心翼翼地指了指。 郊外花園的白牆上,一隻平展開對稱翅膀的蝴蝶正在曬太陽,是藝術家將它微微傾斜著置於畫中。這小東西被塗成明媚的紅色,黑色斑點間嵌著黃色;鋸齒狀翅膀邊緣是一排藍色蛾眉月。唯一會令人心驚的是閃閃發光的青銅色細絲紛紛落在小動物身體兩側。 “我以前是幼兒園老師,我可以告訴你,”安妮特熱心地說,“這是一隻再普通不過的蕁麻蛺蝶。曾經有多少小手拔下它的翅膀拿來給我看,就為了得到我的表揚!” 它扑騰一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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