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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四

地下室手記 陀思妥耶夫斯基 6751 2018-03-18
我還在頭天就知道,我肯定會頭一個到。但是問題並不在頭一個不頭一個。 他們不僅誰也沒有來,而且,我甚至好不容易才找到我們定的那個包間。桌上還沒完全擺好餐具。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呢?我一再詢問,才從侍應生那裡打聽到,宴會定在六點,而不是五點。櫃檯上也肯定了這點。我甚至都不好意思再問下去了。那時才五點二十五分。假如他們改了時間,無論如何也應該通知我一聲呀;市郵局不就是乾這個的嗎,而不應該讓我“丟人現眼”,非但我自己感到受了羞辱……還在侍應生面前“掉了價”。我坐了下來;侍應生開始擺桌子;有侍應生在場,不知怎麼更讓人覺得可氣。快六點的時候,除了點著的燈以外,包間裡又拿來了幾枝蠟燭。然而,侍應生並沒有想到,我來了應該把蠟燭立刻拿來。隔壁房間裡有兩名顧客在吃飯,一人一桌,臉色陰沉,板著臉,一言不發。在遠處的一個包間裡聲音十分嘈雜;甚至吵吵嚷嚷;可以聽到一大幫人在哈哈大笑;還可以聽到令人作嘔的下流的尖叫聲:有女人在一起吃飯。總之,讓人感到十分噁心。我很少過過比這更讓人難受的時刻了,因而在六點整他們幾個人一下子全來了的時候,起初我甚至還很高興,把他們看成了救苦救難的大救星,我差點忘了,我應當擺出一副生氣的樣子才是。

茲韋爾科夫被大家簇擁著頭一個走了進來。他和他們大家都在說說笑笑;但是一看見我,茲韋爾科夫就端起一副架子,不慌不忙地走過來,搔首弄姿似的稍微彎了彎腰,向我伸出一隻手,似乎很親熱,但又不十分親熱,帶著一種恰如其分的、幾乎是將軍般的彬彬有禮的姿態,倒像一邊伸出手來,一邊在自我防範著什麼似的。相反,我原先想像,他進門後一定會立刻哈哈大笑,像以前那樣,笑聲很尖,還伴隨著一聲尖叫,一開口就是他那套平淡乏味的笑話和俏皮話。還在昨天晚上我就對此做了準備,但是我怎麼也沒料到他會擺出這樣一副高傲、這樣一副將軍大人般的親熱勁兒。可見,現在他已經完全認定他已經在所有方面大大超過了我,不是嗎?如果他僅僅想用這種將軍般的姿態氣我,那我想,那還沒什麼;我會啐口唾沫,嗤之以鼻。如果他真的毫無氣我之意,他那顆山羊腦袋當真以為他大大超過了我,因此他對我的態度只能是垂青和呵護,那怎麼辦呢?一想到這個,我就覺得喘不上氣來。

“我驚奇地得知您也有意參加我們的聚會。”他拿腔拿調地開口道,拖長著聲音,他過去可不曾有過這種腔調啊。 “咱們倆不知怎麼總也見不著面。您生分了,老躲著我們。這可不應該噢。我們並不像您想像的那樣可怕。好啦,您哪,無論如何,我很高興,很高興我們能恢—复……” 他說罷便大大咧咧地轉過身子,把禮帽放到窗台上。 “等久了?”特魯多柳博夫問。 “我是按昨天跟我約定的五點整到這裡來的。”我大聲地、怒氣沖沖地、像要馬上發作似的回答道。 “難道你沒有告訴他改時間了?”特魯多柳博夫問西蒙諾夫。 “沒有。忘了。”西蒙諾夫回答,毫無認錯之意,甚至都沒向我表示歉意,就接著去張羅下酒菜。 “那麼說,您來了已經有一小時了,啊呀,真可憐哪!”茲韋爾科夫嘲弄地叫起來,因為在他看來。這的確非常可笑。在他之後,那個卑鄙小人費爾菲奇金也像小狗叫似的用卑鄙無恥而又響亮的尖嗓子大笑起來。他感到我的處境十分可笑而又丟人。

“這根本不可笑!”我向費爾菲奇金嚷道,越來越生氣,“是別人的錯,而不是我。有人不屑告訴我。這—這—這……簡直荒唐。” “不僅荒唐,更有甚者。”特魯多柳博夫狺狺然說道,天真地為我打抱不平。 “您也太好說話了。簡直是失禮。當然,不是故意的。西蒙諾夫是怎麼搞的嘛……哼!” “要是跟我來這一套。”費爾菲奇金說,“我非……” “您應該吩咐跑堂的先來點什麼,”茲韋爾科夫打斷他的話道,“或者乾脆不等了,讓跑堂的開席。” “你們得承認,本來我是可以這樣做的,不需要任何人允許。”我斷然道。 “我等是因為……” “咱們入席吧,諸位,”西蒙諾夫走進來叫道,“一切都準備好了;香檳酒我敢打保票,冰鎮的,好極了……要知道,我不知道您的住處,上哪找您呀?”他突然轉過身來對我說,但是不知怎麼又不敢望我。顯然,他心裡有某種抵觸情緒。大概,發生了昨天的事情之後,他拿定了主意。

大家紛紛入席;我也坐了下來。桌子是圓的。我的左首是特魯多柳博夫,右道是西蒙諾夫。茲韋爾科夫坐在我對面;費爾菲奇金挨著他,坐在他與特魯多柳博夫之間。 “請—問,您……在司裡供職?”茲韋爾科夫繼續跟我攀談。他看到我很尷尬,竟認真地以為應當對我親熱些,也可以說,讓我振作起來吧。 “他怎麼啦,難道想讓我拿瓶子砸到他身上去嗎?”我憤憤然想道。由於不習慣他跟我來這一套,不知怎麼猛一下子火了。 “在某某辦公廳。”我生硬地回答,眼睛望著盤子。 “而且……您在那裡覺得挺—好?請—問,什麼事情迫—使您辭去以前的職務呢?” “不想乾了,這就是迫—使—我辭職的原因。”我拉長了聲音,比他拉得更長,已經幾乎控制不住自己了。費爾菲奇金噗哧一聲笑了起來。西蒙諾夫嘲弄地看了看我;特魯多柳博夫停止了吃,開始好奇地打量著我。

茲韋爾科夫感到很不快,但是他佯裝並不在意。 “嗯—嗯—嗯,您在那兒待遇怎麼樣?” “什麼待遇?” “就是薪—俸呀?” “您憑什麼考我!” 不過,我還是立刻說了我拿多少薪水。我的臉漲得通紅。 “不多呀。”茲韋爾科夫高傲地說道。 “是的,您哪,沒法在咖啡屋用餐!”費爾菲奇金放肆而又無恥地加了一句。 “我看,簡直太少啦。”特魯多柳博夫認真地說。 “從那時候以來……您瘦多了,也變多了……”茲韋爾科夫補充道,已經不無惡意,而且帶著一種無恥的惋惜,打量著我和我的衣服。 “不要寒磣人家啦。”費爾菲奇金嘻嘻笑著,叫道。 “先生,要知道,我並沒有感到寒磣,”我終於爆發了,“聽著,您哪!我在這裡,在'咖啡屋'裡吃飯,花的是自己的錢,自己的,而不是花別人的錢,請您注意這點,monsiear費爾菲奇金。”

“怎—麼!在這裡誰不是花自己的錢?您好像……”費爾菲奇金抓住我的這句話不放,臉紅得像隻大蝦米,而且狂暴地望著我的眼睛。 “就這樣,”我回答,感到話題扯遠了,“我認為,咱們最好還是說點聰明點的事吧。” “您大概想顯示一下您的聰明吧?” “您放心,在這裡,這完全是多餘的。” “我的先生,您咕噠咕噠地嚷嚷什麼——啊?您該不是瘋了吧,您以為在您那寺裡?” “夠啦,諸位,夠啦!”茲韋爾科夫富有權威地叫道。 “這多麼愚蠢啊!”西蒙諾夫不滿地嘀咕道。 “的確很蠢,我們是友好地相聚在一起,目的是給好友送行,而您硬要算您一個。”特魯多柳博夫粗魯地對我一個人說道:“昨天您自己硬要加入我們一夥,那就請您不要掃興……”

“夠啦,夠啦,”茲韋爾科夫叫道,“別說啦,諸位,這不合適。最好還是聽我給諸位說說,前兒個我差點沒有結婚……” 接著就開始講這位先生前兒個差點沒有結婚的無恥讕言。然而他一句話也沒有提到結婚的事,倒是在這故事中不斷提到將軍呀,上校呀,甚至宮廷侍衛呀,等等,而茲韋爾科夫在他們中間差點沒有獨占鰲頭。開始了一片讚許的笑聲:費爾菲奇金甚至高興得尖叫起來。 大家都撇下我不管,我沮喪而又尷尬地坐在一旁。 “主啊,我怎麼跟這些人攙和到一塊兒了呢!”我想。 “我這是在他們面前自取其辱,成了多大的傻瓜呀!然而,我也太縱容這個費爾菲奇金了。這幫糊塗蛋還以為讓我跟他們在一起吃飯,是給了我面子,殊不知不是他們給我面子,而是我給了他們面子!'瘦了!衣服!'噢,這該死的褲子!茲韋爾科夫方才就發現了膝蓋上的污漬……還呆在這兒乾嗎!馬上,立刻,從桌旁站起來,拿起禮帽,一句話不說,乾脆走人……出於輕蔑!而明天哪怕決鬥。這幫卑鄙小人。要知道,我不是捨不得那七個盧布。他們大概以為……他媽的!我不是捨不得那七個盧布!立刻走人!……”

不用說,我還是留了下來。我因為心裡不痛快就一杯接一杯地喝拉斐特酒和赫列斯酒。由於不習慣,很快就醉了,心中的懊惱也隨著醉意不斷增長。我突然想用最粗野的方式把他們大家都侮辱一頓,然後揚長而去。抓緊時間給他們露一手——讓他們說:雖然可笑,但很聰明……而且……一句話,讓他們見鬼去吧! 我用醉眼朦朧的眼睛放肆地掃了他們大家一眼。但是他們好像把我完全忘了。他們彼此吵吵鬧鬧,又叫又嚷,十分快樂。一直是茲韋爾科夫在說話。我開始傾聽。茲韋爾科夫在說一個白白胖胖的太太,他把她弄得神魂顛倒,終於向他求愛(不用說,他像馬一樣胡吣),在這件事上幫了他大忙的是他的一位知心朋友,一位公爵少爺,驃騎兵科利亞,他家有三千名農奴。

“這位有三千名農奴的科利亞,怎麼總也不到這裡來給您送行呢。”我突然插進了談話。一時間,大家啞口無言。 “您這會兒可喝醉啦。”特魯多柳博夫輕蔑地斜過眼來看著我這邊,終於同意把我放在他眼裡了。茲韋爾科夫默默地打量著我,好像我是一隻瓢蟲。我低下了眼睛。西蒙諾夫急忙給大家倒香檳。 特魯多柳博夫舉起酒杯,大家也緊隨其後,除了我。 “祝您健康和一路平安!”他向茲韋爾科夫叫道,“為了多年的友誼,諸位,也為了我們的未來,烏拉!” 大家都一干而淨,並走過去與茲韋爾科夫親嘴。我沒有動彈;滿滿一杯酒放在我面前,原封不動。 “您難道不想乾杯?”特魯多柳博夫向我怒目而視,終於失去了耐心,吼道。 “我想發表演說,單獨說幾句……那時再乾杯,特魯多柳博夫先生。”

“討厭的混蛋!”西蒙諾夫嘀咕道。 我在椅子上挺直了身子,神情激動地拿起了酒杯,彷彿準備做什麼不尋常的事情似的,但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究竟要說什麼。 “Silence!”費爾菲奇金叫道。 “怪不得呢,該耍小聰明啦!” 茲韋爾科夫心裡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在十分嚴肅地等待。 “茲韋爾科夫中尉先生,”我開口道,“要知道,我最討厭說空話,說空話的人和裝腔作勢……這是第一點,這之後還有第二點。” 大家劇烈地騷動起來。 “第二點:我最討厭拈花惹草和那些愛拈花惹草的人。尤其是那些愛拈花惹草的人!” “第三點:我愛真理、真誠和正直,”我幾乎機械地繼續說道,因為我自己已經害怕得渾身冰涼,不明白我怎麼會說這樣的話……“我愛思想,茲韋爾科夫先生,我愛真正的友誼,而不愛……唔……我愛……不過,這又乾嗎呢?我要為您的健康乾杯,茲韋爾科夫先生。去勾引那些切爾克斯女人吧,射殺那些祖國的敵人,還有……還有……為您的健康乾杯,茲韋爾科夫先生!” 茲韋爾科夫從椅子上站起來,向我一鞠躬,說道: “不勝感激之至。” 他非常生氣,甚至臉都氣白了。 “他媽的。”特魯多柳博夫一拳砸在桌上,大吼一聲。 “不,您哪,說這話該給這混蛋一記耳光!”費爾菲奇金叫道。 “該把他轟出去!”西蒙諾夫狺狺然叫道。 “別說啦,諸位,也不要有任何動作!”茲韋爾科夫莊嚴地叫道,制止了普遍的激憤。 “我感謝諸位,但是,我會向他證明我是多麼重視他說的這番話的。” “費爾菲奇金先生,明天您必須對您剛才說的話給予我滿意的答复!”我傲慢地向費爾菲奇金大聲道。 “您說決鬥?行啊。”他回答道,但是我要求決鬥的樣子大概太可笑了,跟我的外貌太不相稱,大家(而在大家之後則是費爾菲奇金)見狀都笑趴下了。 “是的,當然,甭理他!可不是完全喝醉了嗎!”特魯多柳博夫厭惡的說。 “我永遠也不能原諒自己,居然讓他也來參加聚餐!”西蒙諾夫又嘀咕道。 “現在就該把瓶子甩到大家身上。”我拿起酒瓶想道,接著……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 “不,最好坐到底!”我繼續想道,“諸位,你們巴不得我走呢。我就不走。我要故意坐到底和喝到底,以示我根本不買你們的賬。我就要坐下去和喝下去,因為這裡是酒館,我進門是付了錢的。我就要坐下去和喝下去,因為我認為你們是些無名小卒,不過是些不足掛齒的無名小卒。我要坐下去和喝下去……而且,如果我願意,我還要喝,對了,您哪,我還要唱,因為我有權唱……哼。” 但是我並沒有唱。我只努力做到不看他們當中的任何人;我擺出一副獨立不羈的架勢,迫不及待地等著他們自己先開口同我說話。但是,嗚呼,他們竟不開口。這時候我多麼想,多麼想同他們言歸於好啊!敲了八點鐘,最後敲了九點。他們離席坐到長沙發上。茲韋爾科夫則斜倚在沙發榻上,把一隻腳擱在圓桌上。侍應生把酒端了過去。他果真給他們帶來了自家的三瓶酒。不用說,他沒有邀請我也坐過去。大家都圍著他坐在長沙發上。他們幾乎帶著崇敬在聽他說話。看得出來,他們都很愛他。 “愛他什麼?愛他什麼呢?”我暗自琢磨。他們有時喝得醉醺醺的,一片歡天喜地的樣子,互相親吻。他們談論高加索,談論什麼是真正的熱情,談論打牌賭博,談論工作中的肥缺;談論誰也不曾親見的驃騎兵波德哈爾熱夫斯基有多少收入,聽說他有很多收入,大家都很高興;他們又談到他們中間誰也不曾見過的公爵夫人的非凡的美貌和優雅的氣質;最後又談到莎士比亞是不朽的。 我輕蔑地微笑著,在包間的另一邊,在沙發的正對面,沿著牆根,踱著方步,從餐桌走到火爐,又從火爐走到餐桌。我竭盡全力想要表示我沒有他們也活得下去;同時又故意踏著腳後跟,把皮靴踩得山響。但是一切都屬徒勞。他們根本不理我。我耐著性子徑直在他們面前走來走去,從八點走到十一點,一直在同一塊地方,從餐桌走到火爐,再從火爐回到餐桌。 “我就這樣自管自地走著,誰也沒法禁止我。”走進包間來的侍應生,好幾次停下來看我;因為總是轉圈,我的頭都轉暈了;有時候我覺得自己似乎處在一種譫妄狀態。在這三小時中,我三次出汗,出了又乾,乾了又出。有時候我感到一陣深深的劇痛,有一個想法刺進我的心:再過十年,二十年,四十年,哪怕再過四十年,我還是會厭惡地和感到屈辱地想起我一生中的這一最骯髒、最可笑和最可怕的時刻。簡直是自取其辱,而且再也沒有比這更不要臉和更自覺自願的了,這道理我完全懂,我完全懂,但是我還是從餐桌到火爐,再從火爐到餐桌,繼續來來回回地踱著方步。 “噢,假如你們能夠知道我的感情有多麼豐富,思想有多麼深刻,我的思想有多麼發達就好啦!”有時候我想,心裡在對著坐在沙發上的我的仇敵們說。但是我的仇敵們竟旁若無人,好像我根本不在這屋子裡似的。有一回,僅僅就這麼一回,他們向我轉過身來,也就是茲韋爾科夫談到莎士比亞的時候,我突然輕蔑地哈哈大笑。我十分做作和十分惡劣地噗哧一笑,以致他們大家一下子中止了談話,默默地觀察了我兩三分鐘,嚴肅地,也不笑,看我怎樣沿著牆根,從餐桌走到火爐,我又怎樣對他們不理不睬,嗤之以鼻。但是一無所獲:他們還是不開口,過了兩分鐘,他們又撇下我不管。鐘敲了十一點。 “諸位,”茲韋爾科夫從沙發上站起來,叫道,“現在大家都上那兒去吧。” “當然,當然!”其他人說道。 我向茲韋爾科夫猛地轉過身來。我已經被他們折騰得筋疲力盡,失去了常態,哪怕一刀砍了我,但求早點結束!我渾身發寒熱似的:被汗打濕的頭髮變乾了,緊貼在我的前額和兩鬢。 “茲韋爾科夫!我請求您原諒,”我斷然而又堅決地說道,“費爾菲奇金,我也請求您原諒,請大家,請大家原諒,我得罪了大家。” “啊哈!決鬥可不講交情!”費爾菲奇金惡狠狠地嘀咕道。 我的心好像被狠狠地捅了一刀。 “不,我不是怕決鬥,費爾菲奇金!我準備明天跟您決鬥,不過必須在和好之後。我甚至堅決要求決鬥,您不能拒絕我。我要向你們證明:我不怕決鬥。您可以先開槍,而我則朝天開槍。” “自我安慰。”西蒙諾夫說。 “簡直瞎掰!”特魯多柳博夫評論道。 “請您讓我過去,您擋了道!……您到底想幹什麼?”茲韋爾科夫輕蔑地回答道。他們的臉全都紅了;兩眼發直,因為喝多了酒。 “我請求您的友誼,茲韋爾科夫,我得罪了您,但是……” “得罪了我?您—您!得罪我—我!要知道,先生,無論在何種情況下,您永遠得罪不了我!” “得了吧您,躲開!”特魯多柳博夫附和道。 “咱們走。” “諸位,奧林皮婭是我的,說定了!”茲韋爾科夫叫道。 “我們不會搶的!不會搶的!”大家笑著回答道。 我遭人唾棄地站在那裡。他們那幫人說說笑笑地走出了房間,特魯多柳博夫唱起一支混賬的歌。西蒙諾夫稍稍停留了片刻,以便給侍應生小費。我突然走到他身邊:“西蒙諾夫!借給我六個盧布!”我堅決而又絕望地說。 他異常驚訝地,兩眼發直地看了看我。他也喝醉了。 “難道您也要跟我們到那兒去?” “是的!” “我沒錢!”他斷然道,輕蔑地發出一聲冷笑,走出了房間。 我抓住他的大衣。這簡直是一場噩夢。 “西蒙諾夫!我看見您有錢,幹嗎不借給我呢?難道我是個卑鄙小人?不借給我,您可要小心了:您要是知道,您要是知道,我向您借錢幹什麼,您就不會拒絕我了!一切都取決於這個,我的整個未來,我的全部計劃……” 西蒙諾夫掏出錢,差點沒把錢甩給我。 “拿去,既然您這麼無恥!”他無情地說,接著就跑出去追他們。 留下我一個人呆了片刻。杯盤狼藉,殘羹剩飯,地上是打碎的酒杯,灑掉的殘酒,吸剩的煙頭,腦袋裡是一片醉意和暈暈乎乎的感覺,心中是痛苦的煩惱,最後則是那個侍應生,他什麼都看見了,什麼都聽見了,正好奇地註視著我的眼睛。 “上那兒!”我叫道。 “要不他們全給我跪下,抱著我的雙腿,乞求我的友誼,要不……要不我就給茲韋爾科夫一記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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