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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三

地下室手記 陀思妥耶夫斯基 6395 2018-03-18
在他那兒,我還碰到我的另外兩位老同學。他們大概在談論一件很重要的事。對我的到來,他們中沒有一個人注意,幾乎毫不理會,這甚至有點奇怪,因為我跟他們已經多年不見。顯然,他們把我看成了一隻最普通的蒼蠅。甚至在學校的時候,大家也沒有這樣鄙視我,雖然那時候大家都恨我。我當然明白,他們現在不把我放在眼裡也是應該的,因為我仕途失意,因為我太不修邊幅了,穿得邋邋遢遢,等等,等等,在他們眼裡我簡直就是塊沒有能耐和地位低下的活招牌。但是我還是沒有料到他們會這麼鄙視我。西蒙諾夫對我的到來甚至感到驚訝。這一切都使我很尷尬;我有點苦惱地坐了下來,開始聽他們說什麼。 這些先生正在認真地,甚至熱烈地談論他們想在明天舉行的送別宴,他們想一起聚餐,給一位當軍官的他們的同學茲韋爾科夫送行——他將遠行,到外省去工作。茲韋爾科夫先生也一直是我的中學同學。從高年級起我就特別恨他。在低年級的時候,他只是一個大家都喜歡的既漂亮而又活潑的小男孩罷了。然而還在低年級的時候我就恨他,我恨他就因為他是個既漂亮而又活潑的小男孩。他的學習一直不好,而且越往後成績越差;但是他卻順利地畢業了,因為他有靠山。他在我校上學的最後一年得了一筆遺產,有兩百名農奴,因為我們都幾乎很窮,他甚至在我們面前抖起來了。這是一個非常庸俗的人,但心腸還好,甚至在他因為有錢而神氣活現的時候也一樣。至於我們,雖然表面上擺出一副誠實而又高傲的樣子,但卻不切實際而又空話連篇,除了不多幾個人以外,所有的人都在向茲韋爾科夫獻媚討好,於是他就更加誇誇其談,大吹法螺。我們之所以討好他,倒不是因為想得到什麼好處,而是因為他得天獨厚,是個有福之人。而且不知怎麼我們還習慣於認為茲韋爾科夫是個行家里手,為人機靈而又風度翩翩。最後這點使我尤為惱火。我恨他說起話來那種刺耳的、自以為是的聲音,我恨他崇拜他自己說的俏皮話,其實他說的俏皮話非常蠢,雖然他口沒遮攔,敢於亂說;我恨他那張雖然漂亮但卻愚蠢的臉蛋(不過,我倒很樂意用我這張聰明的臉同他交換),以及他那種四十年代軍官們的無拘無束的舉止。我恨他常常說他將怎樣贏得女人的芳心(他不敢在他還沒有取得軍官的肩章之前,就開始同女人鬼混,因此他迫不及待地等著當軍官),還說什麼到時候他將動輒與人決鬥。我記得,一向沉默寡言的我,突然跟茲韋爾科夫吵了起來,因為有一回在課餘時間他跟同學胡侃,談到他未來的風流韻事,談到興頭上,竟像小狗在太陽下撒歡似的突然宣布,他將不放過他村子裡的任何一個鄉下小妞,還說這叫droit de seigneur,而莊稼漢們要是敢說半個不字,他就用鞭子狠狠地抽他們,並向所有這些大鬍子混蛋加收一倍的租子。我們那些下流東西還向他鼓掌,我則跟他對罵,完全不是因為可憐那些姑娘和她們的父親,而是簡簡單單地因為對這麼一個不足掛齒的人居然有人使勁鼓掌。我當時罵贏了,但是茲韋爾科夫,人雖然笨,卻性格開朗而又放肆,居然一笑了之,甚至,說實在的,我並沒有完全戰勝他:他贏得了笑聲。後來他又好幾次贏了我,但是並無惡意,而是笑嘻嘻地、開玩笑似的,不經意地贏了。我惡狠狠地、輕蔑地不理他。他畢業後曾主動接近我,我沒有十分拒絕,因為這使我很得意,但是我們很快也就自然而然地分手了。後來我聽說他當了中尉,在部隊裡很得意,還聽說他經常飲酒作樂。後來又傳來了其他風聲——說他官運亨通。在街上,他已經不再跟我打招呼了,我疑心,他怕跟我這樣一個小人物打招呼有失他的身份。有一次我還在劇院裡見過他,他坐在第三層的包廂裡,肩上已經佩著穗帶了。他正圍著一位老將軍的幾位千金彎腰曲背地大獻殷勤。這兩三年中他變得不修邊幅,雖然仍一如既往地英俊瀟灑而又伶俐乖巧;他不知怎麼顯得有點浮腫,開始發胖了;看得出來,三十歲以前他肯定會大腹便便,腦滿腸肥的。我那幫同學就是想給這麼一個終於要離開這裡的茲韋爾科夫設宴送行。這三年來他們跟他一直有來往,雖然他們自己在私心深處並不認為自己能同他平起平坐,我對這點深信不疑。

西蒙諾夫的兩位客人中有一位叫費爾菲奇金,是個俄籍德國人——小個兒,尖嘴猴腮,一個對誰都取笑的蠢材,從低年級起就是我不共戴天的敵人——卑鄙無恥而又大膽放肆,愛吹牛,自命不凡,而且非常愛面子,雖然,不用說,骨子裡卻是個十足的膽小鬼。他是茲韋爾科夫的崇拜者之一,這些崇拜者出於私心拼命巴結他,常常向他借錢。西蒙諾夫的另一位客人叫特魯多柳博夫,是個不起眼的小伙子,是個軍人,高個兒,老闆著臉,為人相當老實,但是他敬佩任何成功,只會談論提拔和升遷。他跟茲韋爾科夫似乎是什麼遠親,這(說句蠢話)就賦予他在我們中間以某種地位。他從來不把我放在眼裡;他對我的態度雖然不很禮貌,但還過得去。 “行啊,就每人出七個盧佈吧,”特魯多柳博夫說,“我們仨,總共二十一盧布——可以好好撮一頓了。茲韋爾科夫當然不必付錢。”

“既然我們請他,那當然。”西蒙諾夫說。 “難道你們以為,”費爾菲奇金傲慢而又熱烈地插嘴道,倒像一個厚顏無恥的奴才在吹噓自己的主人——將軍肩上有幾顆星似的,“難道你們以為茲韋爾科夫會就讓我們付錢嗎?他會出於禮貌接受我們的邀請,可是他肯定會自掏腰包出半打酒的。” “哎呀,我們四個人哪喝得了半打酒呀。”特魯多柳博夫說,只注意半打酒。 “那就這樣定了,三個人,加上茲韋爾科夫四個人,二十一盧布,在Hotel de Paris,明天下午五點。”西蒙諾夫最後總結道,他被推舉為管事。 “怎麼是二十一盧布呢?”我有點激動地說,看來,甚至都生氣了,“如果算上我,那就不是二十一盧布,而是二十八盧布了。”

我原以為,我這麼突如其來而又出乎意外地把自己算在內,甚至做得很漂亮,他們大家一定會一下子被征服,對我刮目相看,肅然起敬。 “難道您也想參加?”西蒙諾夫不滿地說,眼睛有點躲躲閃閃,不敢看我。他對我瞭如指掌。 因為他對我瞭如指掌,我一下子火了。 “為什麼呢,您哪?我似乎也是同學吧,不瞞您說,你們繞開我,我甚至感到很生氣。”我差點又激動起來。 “上哪找您呀?”費爾菲奇金粗聲粗氣地插嘴道。 “您一直跟茲韋爾科夫不和。”特魯多柳博夫皺起眉頭補充道。但是我抓住這話不放。 “我認為誰也沒有資格對這事說三道四。”我聲音發抖地反駁道,倒像天知道出了什麼大事似的。 “說不定正因為過去不和,我現在才想參加。”

“哼,誰明白您要幹什麼……居然有此雅量……”特魯多柳博夫冷笑道。 “算上您也行啊,”西蒙諾夫對我說,“明天下午五點,在Hotel de Paris;別弄錯了。” “錢!”費爾菲奇金小聲說,用頭指著我,但是他的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因為甚至西蒙諾夫都感到不好意思了。 “行啦,”特魯多柳博夫站起身來說道,“既然他很想參加,就讓他參加吧。” “要知道,我們這是朋友間自己聚聚。”費爾菲奇金發怒道,也拿起了帽子。 “這不是正式聚會。也許,我們根本不想讓您參加呢……” 他們走了;費爾菲奇金走的時候連招呼都沒打,特魯多柳博夫倒是勉強點了點頭,但是眼睛沒看我。西蒙諾夫同我四目對視地留了下來,似乎又惱火又有點猶豫不決,異樣地看了看我。他沒有坐下,也沒有請我坐。

“唔……是啊……那就明天吧。現在您能交錢嗎?我不過是想心裡有個數。”他不好意思地嘟嘟囔囔道。 我一下子漲紅了臉,但是在臉紅的同時,我想起,在很早以前,我曾經欠西蒙諾夫十五個盧布,不過,這事我倒從來沒忘,但也從來沒有還給他。 “您也知道,西蒙諾夫,我到這兒來的時候並不知道……因此我很遺憾,忘帶了……” “好,好,無所謂。明天吃飯的時候交也行……我不過想知道……您,請便……” 他不再言語,開始更加懊惱地在屋裡走來走去。他踱步時開始用腳跟著地,因此腳步聲特響。 “我沒有耽擱您的時間吧?”在沉默了兩三分鐘後,我問道。 “噢不!”他猛地驚醒,“就是說,說真話——是的。您瞧,我還得去一個地方……就這兒,不遠……”他用一種表示抱歉的聲音,又有點不好意思地補充道。

“啊,我的上帝!您怎麼不言—語—呢!”我叫道,抓起了帽子,不過擺出一副天知道從哪學來的十分隨便的樣子。 “要知道,這不遠……就兩步路……”西蒙諾夫重複道,把我送到前廳,擺出一副忙忙叨叨的樣子,其實這樣子跟他完全不相稱。 “那就明天下午五點整!”他衝著樓梯向我叫道:我走了,他感到很滿意。可我卻氣瘋了。 “真是鬼迷心竅,真是鬼迷心竅讓我攙和到這件事情裡去!”我漫步在大街上,咬牙切齒地想,“而且是給這麼一個卑鄙小人,給這麼一個豬玀茲韋爾科夫送行!當然,不應該去;當然,應當嗤之以鼻;我怎麼啦,難道捆住了手腳?明天我就寫封信去告訴西蒙諾夫……” 但是我之所以怒火中燒,正是因為我很清楚,我肯定會去;而且故意要去;我去越是不策略,越是不成體統,我越要去。

甚至我不去還很有道理,因為根本就去不了:沒有錢。我總共才有九個盧布。但是明天還得從中拿出七個盧布來付阿波羅這個月的工錢。阿波羅是我的用人,每月工錢是七個盧布,他自己管飯。 從阿波羅的脾氣看,不付是不行的。但是關於這個混賬東西,關於我這個禍害,以後有機會再說。 話又說回來,我知道,說到歸齊,我是絕不會付給他工錢的,因此我一定要去。 這天夜裡,我亂夢顛倒。這不足為奇:整個晚上我一直在回想我學校生活的那些艱難歲月,感到很壓抑,可是卻擺脫不開,揮之不去。我是被我的幾名遠親硬送到這學校裡去上學的,我依賴他們為生,而且關於他們究竟是怎樣的人我至今一無所知——當時,我孤苦伶仃,已被他們數落得呆頭呆腦,成天悶悶不樂,一言不發,怪異地環視著周圍的一切。同學們用惡意而又毫不留情的嘲笑迎接我,就因為我不像他們當中的任何人。但是我受不了他們的嘲笑;我不能那麼不值錢地跟他們和睦相處,就像他們彼此都很合得來一樣。我立刻開始恨他們,躲避他們,把自己封閉起來,保持著一種既膽小怕事,又似乎自尊心受到了損害那種無比的孤傲。他們的粗野使我憤怒。他們無恥地嘲笑我的臉,嘲笑我的粗笨的外貌;可是他們自己又是怎樣一副蠢相啊!在我們學校,人的臉部表情不知怎麼特別容易變蠢和變樣。有多少長得非常漂亮的孩子到我們學校裡來上學。可是過不了幾年瞧著他們那樣兒都叫人噁心。還在十六歲的時候我就心情抑鬱地對他們感到奇怪;當時我就驚訝:他們的思想是那麼猥瑣,他們做的事、他們玩的遊戲和他們說的話是那麼無恥。他們連最普通最起碼的事都不懂,對許多這麼有意義,這麼驚人的事都不感興趣。因而我不由得認為他們比我低級。不是被損害的虛榮心唆使我這麼想的,看在上帝份上,請你們不要用令人生厭的官腔來反駁我,說什麼“我只會幻想,可他們當時卻已經懂得什麼是真正的生活了”。他們什麼也不懂,什麼真正的生活也不懂,我敢起誓,他們最激怒我的正是這點。相反,他們用荒誕而又愚蠢的態度來對待最明顯而又最刺目的現實,他們在當時就已經習慣了只知崇拜成功。所有正義的但卻遭到凌辱和摧殘的一切,都受到他們狠心而又可恥的嘲笑。把官銜的高低當作聰明的標誌;才十六歲就已經在談論溫柔鄉與安樂窩了。當然,這裡有許多事是因為愚蠢,是因為在他們童年和少年時代屢見不鮮的壞榜樣。他們道德敗壞到了反常的程度。當然,這也多半從表面看是如此,多半是佯裝的玩世不恭;不用說,即使在道德敗壞的背後,他們身上也常常閃現出青春和某種生意盎然的東西,但是,即使在他們身上有生意盎然的東西,也並不招人喜歡,因為它表現為某種胡鬧。我恨透了他們,雖然說不定我比他們更壞。他們也以同樣的態度回敬我,並不掩飾他們對我的厭惡。但是我已經不希望得到他們的愛了;相反,我經常渴望他們的凌辱。為了使自己不受他們的嘲笑,我開始故意盡可能學得好一些,並躋身於頭幾名之列,使他們對我刮目相看。再說他們大家也開始逐漸明白,我已經在閱讀他們看不懂的書了,而且還懂得他們從來不曾聽說過的東西(我們專業課所不包括的東西)。他們驚異而又嘲笑地看待這事,但是精神上卻屈服了,何況連老師們也因此而注意到我。嘲笑中止了,但是卻留下了不睦,形成了一種冷冰冰的緊張關係。最後我自己也受不了了:隨著年齡的增長,逐漸感到有一種需要,需要與人交往,需要朋友。我曾經嘗試過開始與某些人接近,但是這接近總顯得不自然,到後來也就不了了之了。我曾經有過一個朋友。但是我骨子裡是暴君;我想不受限制地主宰他的靈魂;我想讓他蔑視他周圍的環境;我要求他高傲地同這環境徹底決裂。我用我的狂熱的友誼把他嚇壞了。我把他弄得眼淚汪汪,渾身痙攣;他是一個天真而又凡事順從的人;當他完全聽命於我時,我又立刻開始憎恨他,把他推開——好像我之需要他僅僅為了征服他;僅僅為了使他能夠聽命於我。但是我不可能征服所有的人;我的朋友也不像他們中的任何人,他只是一個最罕見的例外。我中學畢業後的頭一件事,就是離開委派我擔任的那個職務,以便斬斷一切聯繫,詛咒過去,讓過去化為烏有……只有鬼知道幹嗎在這之後我還要顛顛顛地去找那個西蒙諾夫! ……

早晨,我早早地急忙起床,激動地跳下床來,倒像這一切馬上就要開始實現似的。但是我相信,我生命中的根本性轉折今天即將到來。也許因為不習慣,但是我一生中,即使在任何表面的哪怕是最瑣屑的事情發生之初,我總覺得,我生命中的某個根本性轉折肯定會馬上到來。然而我仍舊像平常一樣去上班,但是提前兩小時溜回了家,以便準備。我想,主要是我不能頭一個到,要不然,他們會以為我高興死了。但是這類主要的事有成千上萬,所有這些事都使我激動萬分,激動得筋疲力盡。我親手把我的靴子擦了一遍;阿波羅是無論如何不肯一天擦兩遍靴子的,認為沒這規矩。我擦靴子時先從外屋把刷子偷進來,為的是不讓他看見,以後看不起我。接著我又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我的衣服,發現一切都又舊又破。我這人也太不修邊幅了。制服也許還湊合,但是總不能穿著制服去赴宴呀。而主要是穿的那條褲子,膝蓋上有塊很大的黃色污漬。我預感到,單是這塊污漬就會把我的人格尊嚴降低十分之九。我也知道這樣想很低級。 “但是現在顧不上想不想啦;現在應當面對的是現實。”我想,心情十分沮喪。我也知道得很清楚,當時,我荒謬地過分誇大了這些事實,但是有什麼辦法呢: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渾身忽冷忽熱,一陣陣哆嗦。我絕望地想像,這個“卑鄙小人”茲韋爾科夫一定會高傲而又冷淡地迎接我;那個蠢貨特魯多柳博夫一定會用蠢笨而又露骨的蔑視看著我;那個小爬蟲費爾菲奇金為了討好茲韋爾科夫一定會極其惡劣而又放肆地沖我嘻嘻竊笑;而西蒙諾夫肯定會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心裡雪亮,他肯定會瞧不起我的低級的虛榮心和意志薄弱,而主要是——這一切是多麼渺小,多麼不登大雅之堂,多麼庸俗啊。當然,最好根本不去。但是這又絕對辦不到:如果有什麼事開始吸引我,我非整個人一頭扎進去不可。如果不去,以後我將會一輩子嘲弄自己:“怎麼啦,膽小了,害怕現實了,發怵了!”相反,我非常想向這幫“廢物”證明,我根本不是我自己想像中的那種膽小鬼。不僅如此:在膽小畏縮這種寒熱病發作得最厲害的時候,我還不由得時時幻想獨占鰲頭,戰而勝之,吸引他們,促使他們喜歡我——哪怕“因為我思想的高雅和無疑的風趣”呢。他們將會撇下茲韋爾科夫,他將坐在一邊,一言不發,滿面羞慚,而我將壓倒茲韋爾科夫。然後,我說不定倒會同他言歸於好,把酒言歡,你我相稱,但是對於我最可氣也最可恨的是,我當時就知道,而且知道得一清二楚,實際上,我什麼也不需要,實際上,我根本就不想壓倒他們,征服他們,把他們拉到自己這邊來,即使我完全達到了目的,我自己也會頭一個認為這樣的結果一錢不值。噢,我一直在祈求上帝:讓這一天快快過去吧!我在難以言說的苦悶中走到窗口,打開氣窗,凝視著在紛紛揚揚飄落著濕雪的昏暗的天空……

終於我那破舊的掛鐘噝噝作響地敲了五下。我抓起禮帽,努力不瞧阿波羅(他從一大早起就等著我給他開工錢,但是由於自尊心作祟,始終不肯頭一個開口),從他身邊溜出了房門,然後坐上一輛講究的馬車(這是我花半個盧布特意雇來的),神氣活現地來到Hotel de Pa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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