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社會心理 我們內心的衝突

第7章 理想化意象

我們內心的衝突 凯伦.霍妮 8452 2018-03-18
討論了患者對他人的基本態度,我們熟悉了患者試圖解決衝突的兩種主要方法,說得確切些,兩種對付沖突的辦法:一種是壓制人格中的某些方面而突出它們的對立面,另一種是在自己與他人之間保持距離以便使衝突不能發生作用。這良種方法都給病人以統一感,使他能發揮自己的各種功能,即使那是以對自己的損害為代價。 患者的另一種試圖,是創造一種自以為是的意象,或者是彼時彼刻他覺得他能夠或應該是的那種形象。無論是在意識中還是在無意識中,這種心中的形象總是與實際相距甚遠,儘管它對患者生活的影響是很實在的。不僅如此,這種意象總是使患者自我滿足,正像一幅畫表現的那樣,一個肥胖的中年女人在鏡子裡看到的自己是一個又苗條又年輕的姑娘。這種意想的具體特色因人而異,取決於人格結構。有的人在這種意像中突出的是美貌,有的則是權力,或是智慧、天才、高尚、誠實。反正你想什麼就是什麼。這種自作的形象脫離了實際情況,卻常常使患者高傲自大。 “高傲自大”這個詞儘管被當作目中無人的近義詞,其意思實際上是指把自己不具有、或潛在地具有但事實上還沒有的品質歸為己有,所以用來形容這種人是最恰當不過的。那種意象越是不真實,患者越是敏感脆弱,就越貪求別人的肯定和承認。對我們確信自己具有的品質,我們是不需要他人來證實的;但如果別人對我們所聲稱而實際並不具備的品質表示懷疑,我們就會極端敏感小氣。

在精神錯亂者肆無忌憚的自誇中,我們可以觀察到這種理想化意想;但在神經症患者那裡,這種意象的特性在原則上也是如此。誠然,在後者,心中的自我形像沒有前者那樣異想天開,但患者同樣認為那就是自己的真實形象。如果我們將其意象與實際狀況相差的程度作為精神錯亂症與神經症的區別,我們就可以把這種理想化意像看作是少許的神經錯亂與神經症相結合的產物。 從本質上說,理想化意像是一種無意識現象。儘管患者的自我誇張在一個外行的觀察者看來也是再明顯不過的,患者卻不知道他正在把自己理想化。他也不知道在這種意像中包含了多少奇怪的特點。他也許會隱約感覺到他在對自己作出很高的要求,但由於他把這種對完美的追求錯當成真實的理想本身,他也就不管它是否確實了,只是為之自豪。

患者的這種態度怎樣影響他對自己的態度呢?這因人而異,很大程度上有賴於他興趣的焦點。如果他有意於使自己確信,他就是他的那種理想化形象,他會更加相信他事實上就是那個大師,連他的過失也變成神聖的了。如果患者註意到了真實的自己,和理想化意象相比,這真實的自己就會相形見絀,顯得卑劣低下,患者便表現為自我貶責了,這樣的自我藐視產生的自我形象,與理想化意像一樣,與真實的自我有很大距離。所以,我們可以恰當地稱之為貶低的形象。如果患者註意的是理想化意象與實際自我之間的差距,那麼我們就能觀察到,他會不惜一切地企圖抹去這種懸殊,盡量取得完美。有這種試圖的患者會一個勁地反复叨唸一個詞:“應該”。他不斷向我們說,他應該感受到了什麼,想到了什麼,做了什麼。他在心底深處確信自己具備生來固有的完美,就像天真的自戀者那樣。這方面的表現就是他相信只要對自己更嚴一點,只要他更敏銳、更精明,他實際上是能夠達到完美的。

與真正的理想不同,理想化意像有一種靜止的性質。它不是他必須不斷努力才能接近的目標,而是一個他頂禮膜拜的觀念。真正的理想有能動性,它刺激人去接近它,是促進成長與發展的不可缺少的寶貴力量。而理想化意像對成長卻肯定會構成障礙,因為它不是否認缺點便是只譴責缺點。真正的理想把人引向謙虛,理想化意象則把人引向高傲。 理想化意象的功能是滿足基本的需要。無論不同的心理學家怎樣從理論上解釋這一現象,他們有一點上是一致的,即認為此現象構成了神經症的堡壘,難於攻克,甚至毫無辦法對付。 先談談也許是最根本的功能:理想化意象取代了基於現實的自信和自豪。一個最終逃不脫神經症的人沒有機會從一開始就建立起自信,因為他遭受的境遇完全是破壞性的。即使他還有一點自信,在神經症的發展過程中也日趨削弱,因為自信所賴以存在的條件總是被毀掉。這些條件並不是在短期內就能夠形成的。最重要的因素是活生生的、能發揮實際效用的感情力量,是自己認定的真實的目標得以不斷發展,是有能力在自己的生活中積極主動地發揮作用。無論神經症怎樣發展,這些因素都可能被毀掉。神經症趨勢損害自決的能力,因為患者是被驅迫的,而不是自己決定自己的行為。患者決定自己生活道路的能力持續地被削弱,還因為他對別人的依賴,無論這種依賴採取何種形式:盲目的抗拒,盲目的企圖超群出眾,盲目的遠遠迴避他人的接觸——這些都是依賴的不同表現形式。另外,由於他把大量感情力量壓抑了下去,他使這些感情力量陷入癱瘓。所有這些因素使他不可能發展自己的目標。最後還有一點很重要的是,基本衝突造成他自身的分裂。由於患者失去了根基,所以他只能將自己的作用和力量的感覺加以膨脹放大。這就解釋了何以理想化形象的一個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就是確信自己具有無窮的威力。

第二個功能與第一個緊密相關。神經症患者在真空中並不感到軟弱,但懼怕這個處處有敵人的世界。他覺得別人隨時會欺騙他、貶低他、奴役他、擊敗他,所以必須時刻提防,把自己與他人進行比較;但這不是出於虛榮和任性,而是不這樣做不行。由於在心底深處他感到虛弱、卑*——他必須尋找出一點東西來使自己感到比別人優秀。無論其表現為感覺自己比別人更高貴或更殘忍,還是表現為感覺自己更仁愛大度或更尖酸刻薄,總之,他必須在自己心中感到在某一方面比別人強——這還不包括想超越別人的趨勢。這樣一種需求主要包含了想要勝過別人的因素,因為無論是那種結構的神經症,都有一種脆弱性,都總是感到被人蔑視,受到了屈辱。為了抵消屈辱感,就需要一種報復性的勝利,這種需要可能只存在於並作用於患者自己的思維中。它可以是有意識的,也可以是無意識的。但它是一種內趨力,逼迫著患者去渴求優勢,使患者的這種渴求帶有特殊的色彩。我們的文明製度的競爭性不僅在總的方面有利於神經症的滋生,還恰恰助長了這種對優勢的追求。

理想化意像還有另一種取代作用。由於患者的理想是自相矛盾的,這些理想自然沒有約束力;而它們模糊不定的特性,使患者得不到任何指導。所以,如果不是他對自己創造的偶像的追求還賦予他的生活一點意義的話,他會完全感到生活漫無目的。這在分析的過程中變得尤其明顯;他的理想化意像只會暗中損毀他的自信,使他在一段時間內感到自己徹底完了。只是在這個時候,他才認識到自己理想的混亂,從而開始感到這種混亂的理想並不可取。在這以前,整個問題並未引起他的注意,也不被他所理解,儘管他口頭上表示看重;現在,他第一次認識到理想是有真實的意蘊的,於是便想要弄清楚他自己的理想實際是什麼。所以,患者的這種體驗證明了理想化意像對真實理想的取代。對這一功能的理解有臨床治療的意義。分析醫生在治療早期可以向病人指出他的價值觀中的矛盾。但他不能指望病人會對這一問題顯示出積極的興趣,所以還不能著手解決病人的價值觀矛盾,必須等到病人已能夠放棄他的理想化意象時才可以。

在這種理想化意象的各種功能中,主要有一種特定的功能,造成了理想化意象僵死不變的特徵。如果我們私下總把自己看成十全十美的神,那麼我們最明顯的過失與缺陷也會隱而不見,甚至變成優點。 一個人把什麼東西看作是自己的缺點和過錯,這取決於他自己接受什麼和拒絕什麼。然而,在類似的文化條件下,基本衝突的哪一個方面佔了上風,這才是決定因素。例如,屈從型並不把自己的恐懼和軟弱看成缺點,而攻擊型卻會把這類感情當作是可恥的,應該掩藏起來不讓別人和自己看見。還有,每一種類型都情不自禁地否認這樣一個事實:他的優點只是徒有虛名。比如,屈從型並非真的充滿仁愛和大度,但屈從型患者對此必然加以否認;孤獨型患者並非自己自由地選擇了孤獨,而是因為他無法應付他人,但患者對此也矢口否認。通常,這兩種類型的人都拒斥虐待狂趨勢。這樣我們得出結論:被患者認為是缺點並加以拒斥的東西,就是那些與占優勢的對他人的態度不相協調的東西。我們可以說,理想化意象的防禦功能就是去否認衝突的存在;這就是為什麼那種意象絕對靜止不變。認識到這點以前我常常奇怪,要病人相信他並沒有自以為的那麼了不起,那麼出眾,為什麼竟是那樣艱難。現在從這個角度看就一目了然了。病人不能退讓分毫,因為承認了自己的某一缺點,就會使他與自己的衝突發生對峙,從而威脅到他一手建立的人為的和諧。所以,我們還可以發現一種明確的相互關係,即衝突的強度與理想化意象僵硬程度之間的關係。越是複雜而刻板的理想化意象,越是暗示著嚴重的衝突。

理想化意象的第五個功能也與基本衝突有關。它體現了患者的一種藝術性創造,使對立物顯得協調了,或至少在患者本人眼中不再像是衝突了。僅舉幾例就可以看出其中的緣由。為簡明扼要,只說出存在的衝突以及它怎樣出現在理想化意像中。 在某人的內心衝突中,占主導地位的是屈從傾向——他極端渴求友愛和讚同,需要關心照顧,想變得富於同情、慷慨,希望處處謹慎周到,仁愛為懷;佔第二位的衝突方面是自我孤立傾向,一貫厭惡合群,強調獨立,畏懼聯繫,擔心強迫。他的孤獨傾向不斷與親近的渴求相衝突,結果反复造成他與女性關係的失調。另外,他還有明顯的攻擊性驅力,這表現為對他人的間接支配和偶爾的直接利用,以及對乾預的反感。自然,這些傾向大大損害了他求愛與交友的能力,並與他的孤獨傾向相矛盾。由於他不知道這些內驅力的存在,他便製造了一個理想化的形象,由三個角色組成:首先,他自認是最富於愛心和友情的人,不相信有哪個女人對男人的愛能超過他對人的愛,也沒有誰比他更善良仁愛。其次,他自認為是他那個時代最有支配能力的人,是人人敬畏的政治領袖人物。最後,他還覺得自己是偉大的哲學家,是大賢大智的稀世奇才,能洞察生活的意義和生存的終極價值。

這樣構成的一個理想化意象絕不是胡思亂想。患者在所有這些方面都有雄厚的潛在力。但他把潛在可能性無限抬高成已經實現的東西,變成不可一世、非我莫屬的成就。不僅如此,內驅力的強迫性被遮蔽了,代之而起的,是病人相信自己有天賦的才能和氣質。這樣,本來是對溫情與讚同的神經症渴求,卻被他認為是愛的能力;本來是想出人頭地,卻被看成是天生高人一等;本來是自我孤立,卻被當作獨立不羈。最後,很重要的是,他的衝突是以如下方式給“消除”的:那些實際上相互干擾並妨礙他實現自己的潛在可能性的驅力,被他抬高進入抽象的完美之中,在他眼中變成一個豐富人格的幾個相互協調的方面;他們所代表的基本衝突的三個方面被孤立在構成他的理想化意象的三個角色中。

把衝突因素孤立起來的重要性。通過另一個例子能得到更清楚的說明。有一個人的主要傾向是自我孤立,這種傾向還很嚴重,帶有我們前邊提到過的各種特性。他也有十分明顯的屈從傾向,當然他對此視而不見,因為那太與他的獨立要求相矛盾了。他又想變得極其優秀,這種努力偶爾會掙破壓抑的外殼。此外,在他的意識中還渴求親近人,這又不斷與他的孤獨傾向相衝突。他只能在自己的想像中變得咄咄逼人,冷酷殘忍:他幻想著大規模的毀滅,恨不能殺死所有那些干預他生活的人。他直言不諱地宣稱自己篤信叢林哲學,認為強權即真理,自私自利是天經地義的事,那種生活方式才是明智的,不虛偽的。然而,在他的實際生活中,卻處處膽小怕事,只在某種情況下才顯露出他強硬的一面。

他的理想化意象由如下奇特的角色組合:在多數時間裡,他是獨居山中的隱士,睿智早已達到超凡入聖的境界;偶爾,他又變為一條人狼,完全沒有絲毫人性,一心嗜血。好像這兩種不能調和的角色還不夠,他也是最好的友人和戀人。 在這個例子裡,我們看到同樣的神經症趨勢的否認,同樣的自我誇大,同樣的將潛在性當作已成事實的謬誤。只是,本例中沒有企圖調和衝突的嘗試,矛盾原封未動。但是,和真實生活相比,這些傾向倒顯得又真又純了。因為它們相互隔離,所以互不干擾,而這似乎正是病人求之不得的,衝突“消失”了。 再舉一個更具統一性的理想化意象的例子。某人在實際生活中的行為表現為攻擊型,並伴隨有虐待狂傾向。他總是盛氣凌人,苛求於人,征服一切的雄心驅迫著他無情地向前推進。他善於出謀劃策,有組織能力、反抗能力,並有意識地奉行一種不折不扣的叢林哲學。這個人也非常孤獨離群;但由於他的攻擊性內驅力使他不能擺脫與別人的聯繫,他總是無法保持離群的狀態。不過,他嚴密地提防著不捲入同任何個人的直接關係中,也不喜歡人多的場合。他很成功地做到了這一點,因為對他人的肯定性感情早已被深深地壓抑了,而對他親近關係的渴求也主要通過性的方式表現出來。然而,他還是明顯地有屈從的傾向,也想得到贊同認可,但這種需要又乾預了他對強力的追求。另外,他暗暗地還有一些道德標準——當然主要用來箝制他人,但既然如此,也就情不自禁運用於自身了。這些標準自然與他的弱肉強食哲學水火不容。 在他的理想化意像中,他是身著閃光甲胄的勇士,眼明耳聰,無畏地追求著正義。正像明智的權利人物所應該做的那樣,他並不接受特別親密的私人朋友,但卻賞罰分明,辦事公正。他誠實而不偽善。女人們愛他,他也是出色的情人,但絕不把自己牢系在一個女人身上。在這裡,就像在別的例子中一樣,患者達到了同樣的目的:把基本衝突的因素混合在了一起。 由此可見,理想化意像是一種解決基本衝突的試圖,他至少和前面說過的試圖同樣重要。它有巨大的主觀價值,可以用作障眼術,可以把被分裂的人格歸集在一起。雖然它只存在於患者心目中,卻對他與別人的關係發生決定性影響。 理想化意象可以被稱作一種虛構的、幻想的自我。但這樣只說出了一半真理,所以容易使人誤入歧途。在構思這種理想化意象時,患者憑主觀願望想當然。這是一個顯著特點,尤其是我們考慮到患者在其餘方面都是通情達理以現實為據的。但這個特點並不使理想化意像變成純虛構;這種理想的形像中交織著很現實的因素,而且也正因為這些現實因素的作用才產生了這一想像。這種理想化意象通常包含著患者的真正理想成分。儘管輝煌的成就純屬幻想,掩藏其下的潛在性卻常常是真實的。更有可能的是,這種理想化意象產生於內心的真實需要,能發揮真實的功能,對患者有實在的影響。它的產生決定於某些明確的規律,所以我們認識了它的特定的表現,就能夠精確地推斷出患者的真正性格組成。 但是,無論這種理想化意像有多少異想天開的成分,神經症患者本人卻覺得它是真實的。他越是執著地構思著這一形象,他就越覺得自己就是那形象,而同時他的真正的自我卻相應被塗抹掉了。這種黑白顛倒的產生,正是因為理想化意象的作用。這些作用全部旨在抹殺真實的人格而突出理想化的自我。只要回顧一下許多病人的歷史,我們就會相信,這種對個人的理想化,實在是相當於救了病人的命。這也解釋了為什麼這種理想化意象受到攻擊時,病人的反抗是完全有理的或至少合乎邏輯的。只要他感覺那是真的,完好無損的,他就感到自己非同一般、高人一等、和諧統一;儘管這些感覺完全是幻覺。由於他自以為高明,他便認為自己有權強求和索取。但假如他允許別人打破他的理想化意象,他便立刻面臨危險,那就是:他將面對自己的軟弱,看到自己根本沒有資格有何要求,自己結果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甚至在自己看來也是不足掛齒的。更可怕的是,他面對自己的衝突產生了一種對被分裂的巨大的恐懼。他聽人們說,他的這種處境便是他變成優秀人物的良機,這些矛盾感受比他的理想化意象更寶貴的多;但在很長時間內這對他也毫無意義。這是一種令他害怕的黑暗中的跳躍。 理想化意象既然有如此巨大的主觀意義值得我們讚美,要不是它總是有弊端,它也許是不可摧毀的。首先,這形象之屋的根基就是岌岌可危的,因為它在很大程度上是虛構的。這座裝滿寶物的房子裡藏有炸藥,從而使患者實際上非常脆弱,不堪一擊。只要外界對他稍做質疑或批評,只要他意識到他遠不是那個理想的意象,只要他窺見到內心相互衝突的力量的作用,他的這個藏寶的屋子就會爆炸而坍塌。患者只有限制自己的生活才能避免遭此危險。他盡量迴避得不到別人讚美和嘉獎的事情。他必須逃避沒有絕對把握的任務。他甚至會形成一種對所有實際努力的反感。他認為,對他這樣天資優厚的人來說,只要想到有可能完成一幅繪畫,便算是已完成了一幅傑作。只有庸人才依*實際努力達到目標;要他像張三李四那樣出死力,無異於承認自己是凡夫俗子,簡直是一大恥辱。由於實際上任何成就都有賴於努力,他的這種態度正好使他非取得不可的目標更遙遠不可及。從而,他的理想的自我和真實的自我之間的懸殊變得更大。 他不斷地期待別人對他的肯定,包括要求別人的讚同、讚美、吹捧等;然而這些只能給他暫時的安慰。他可能無意識地憎恨任何一個較為突出的人物,或在某一方面強於他的人,比如更有主見、更善處世、更有知識等,因為這種人威脅著他對自己的評價。他越是執著於他的自我理想化意象,他的這種憎恨便愈強烈。或者,如果他本人的傲氣被壓抑了下去,他就可能盲目崇拜那些公然宣稱自己的重要性並表現出盛氣凌人的舉動的人。他愛的是在他們身上看到的他自己的理想化意象,但是他遲早必定發現自己崇敬的那些神原來只是為了他們自己,他們只關心他在他們腳下燒了多少支香。那時,他又不可避免地陷入深深的失望之中。 也許,把自我理想化而產生的最糟糕的問題,是由此出現的對自我的疏遠。我們壓抑或窒息自己的重要組成部分,必然會變得與自己疏遠起來,這種變化是由神經症的發展過程逐漸產生的,而神經症雖然自有其基本特性,卻是在不知不覺中形成的。患者完全忘記了他真正感受、喜愛、拒斥、相信的是什麼;一句話,忘記了他的真實的自我。他不知道自己正在根據理想化意像生活。自然,病人這種行為不可能不使他被自己無意識的託辭和合理化作用作成的“蜘蛛網”纏繞而一籌莫展。患者失去對生活的興趣,因為生活者並非他自己;他做不出任何決定,因為不知道他真正想要什麼;如果出現了困難和麻煩,他才會一下如夢初醒,這也正是他的自我一直處於異化狀態的鮮明表現。要理解這種狀態,我們必須認識到遮蔽內心的那一層虛幻必然會擴展到外部世界。一個病人的話概括的整個情形:要不是這真實世界的干擾,我本來好過多了。 最後,雖然理想化意象的創造是為了除掉基本衝突,而且在有限的範圍內可說是達到了這一目的,但同時它又在人格中造成新的裂隙,其危險性更勝過以前。粗略地說,一個人把自己構思成理想的那種形象,是因為他不能容忍自己的真實形象。理想化意象顯然是用來抵消他可憎的真實形象的;但是,把自己抬得那麼高以後,他便不能容忍真實的自我,甚而這還會引起他的惱怒和自我鄙視,並且因為自己達不到那種要求而煩躁不安。於是他動搖於自我欣賞和自我歧視之間,理想化自我與真實自我使他左右為難,找不到一個堅實可*的中間地帶。 由此,便發生了新的衝突,衝突的一方是他的強迫性的、相互矛盾的試圖,另一方是內心失調所具有的內在專斷性質。他對這種內在專斷性所作出的反應,恰似一個人對政治上的獨裁所作的反應。他可能將自己認同於這種內心的決策者,即是說,感到自己真像是內心告訴他的那麼了不起;或者,他會小心翼翼以便達到那個標準;或者,他會對抗這種內心的逼迫,拒絕承擔內心強加於他的義務。假如他以第一種方式作出反應,我們便得到一個表白為“自戀者”,一個絕部接受批評的人;他的實際存在的裂隙並不為自己的意識所察覺。假如他是第二種方式,我們便看到一個表現為完人的類型,即佛洛伊德所說的超我型。在第三種方式中,患者表現為拒絕對人對事擔負任何責任;他容易顯得古怪反常,對人對事一概否定。我故意用“表現為”這個詞,因為無論他的反應是哪一種,從根本上說來他一直是在勉強地掙扎。甚至就是那種平時總認為“自由”的反抗型患者,也試圖推翻強加於己的這種標準;他也用這種標準去衡量他人,這只證明他還受制於自己的理想化意象。有時,患者一會兒變成這個極端,一會兒又走向那個極端。比如,他可能在某個時期內想當大好人,但從中沒有得到什麼安慰,便又一個大轉彎走向其反面,堅決反對這種“好”的標準。或者,他會從極度的自我崇拜一下轉到追求完美。我們更經常看到這些態度的結合。這一切都說明一個事實——用我們的理論不難理解這種事實——那就是:這些試圖中沒有哪一種是令患者滿意的,它們最終只能帶來失敗;它們應該被看作是患者為擺脫難以忍受的處境而採用的手段。在任何困境中我們都會見到極為不同的應付手段,這一種不行,便用那一種。 所有這些試圖共同形成了阻止正常發展的強大障礙。患者不能從錯誤中吸取教訓,因為他看不見自己的錯誤。儘管他自認為取得了成功,他最終還是會對自己的成長失去興趣。在他談到成長時,心裡只是有一種無意識的想法——創造出一個更完美的理想化的自我意象,一個沒有缺陷的形象。 因此,治療的首要任務是要使患者意識到他的理想化意象的詳細情況,幫助他逐漸認識到他的功能及主觀價值,使他看到它必然帶給他的苦惱。患者然後會開始捫心自問他那樣做是不是代價太高。但要他斷然放棄那種理想化意象,只能是在創造這意象的他的各種需要大大減少以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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