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社會心理 我們內心的衝突

第6章 迴避人

我們內心的衝突 凯伦.霍妮 9975 2018-03-18
基本衝突的第三種類型是離群獨居的需要,就是對他人的迴避。每一個認真對待生活與自己的人偶爾都有一人獨處的需求,渴望一種富有意義的孤獨,絕不是神經症表現。相反,多數神經症患者不敢深入到自己心靈的內部,而失去了享有建設性孤獨的能力,這倒正是神經症跡象。只有當一個人與他人的關係中出現了難以忍受的緊張,而孤獨主要是為了避免這種緊張時,想獨自一人的願望才是神經症表現。 自我孤立型特徵當中最明顯的是普遍地疏遠他人。患者格外強調這一點,但實際上他對人的疏遠並不比其他類型的患者對人的疏遠更嚴重。在前面討論過的兩種類型中,不好籠統地說哪一種更對人疏遠。我們只能說這種特性在屈服型裡是被遮蔽著的,患者一旦發現自己在疏遠別人便驚恐不安,因為他親近他人的強烈要求使他急於相信在自己與別人之間並無鴻溝。退一步說,對人的疏遠只是人際關係失調的標誌。無論那種神經症都是這樣。疏遠的程度主要取決於關係失調的嚴重程度,而不取決於是那種神經症。

孤獨型所特有的另一特徵是對自我的疏遠,就是說,感情麻木愚鈍,對自己之所是、所愛、所恨、所欲、所想、所懼、所怨、所信均無所知,但這種自我疏遠也是所有神經症的通病。自我孤立者很像神話中的還魂屍。它們象活人一樣工作生活,但卻沒有生命。而另外類型的患者卻可以有較豐富的感情生活。既然存在這種多樣型,我們便不能不認為自我疏遠只屬於孤獨型。所有的離群者都共有另一個特性,那就是:他們都能夠帶著一種客觀的興趣來觀察自己,就像人們觀看一件藝術品。他們對自己都持旁觀態度,這與他們對生活的總的態度一樣。因此,他們常常是自己內心衝突的優秀的觀察者。這方面突出的例證是他們常顯示出對夢中的象徵有神秘的理解力。 最富於關鍵意義的是他們內心的一種需要:在自己和他人之間保持感情的距離。更精確地說,他們有意識和無意識地作出決定,不已任何方式在感情上與他人發生關聯,無論是愛情、爭鬥、合作、還是競爭。他們好比在自己周圍劃了一個魔圈,任何人不得侵入。這就是為什麼從表面上看他們還是可以與人相處的原因。當外部世界擅自侵入他劃定的圈子裡時,他便焦慮不安,這就是他的需要的強迫性表現。

他們的需要和品質都服務於這一主要目的:不介入。最顯著的特徵之一是對自立自強的需要。這種需要的一個明確的表現是足智多謀。攻擊性也可能顯得有隨機應變之才,但兩者的精神氣質不同。對攻擊性而言,這種精神是他對抗敵對世界,擊敗別人的先決條件;在自我孤立型中,這種精神好像是魯濱遜式的:為了生存他不得不富於才幹,這是他能夠對自己的孤立進行補償的唯一方法。 一種更不可*的維持自力更生的方式是有意識或無意識地限制自己的需要。要更好地理解這方面的各種動機,我們只需記住這一點:病人隱蔽著的原則是,決不對任何人或事表示親近,以防那個人或那件事變得不可缺少。否則,他的自我孤立原則就會受到侵犯。還是少管他人為妙。比如,一個自我孤立者仍然可以感受到真正的快樂,但這種快樂離不開別人,他寧可放棄。他可以有興致偶爾與幾個朋友一起度過傍晚,但總的來說不喜歡與人往來和社交活動。同樣,他迴避競爭、出名、成功,他還常常限制自己的吃喝等生活習慣,使自己不致花太多的時間和精力就能掙夠必須支付的費用。他十分怨恨疾病,認為那是一種屈辱,因為疾病迫使他依賴他人。他可能堅持對任何事物都要有第一手的了解,而不是從旁人的所說所寫來獲得信息;他只願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當然,這種態度只要不發展到荒謬的地步,還是有助於形成寶貴的個人獨立性格的。

自我孤立型還有一個特殊的需要——保守個人隱私。他像有些住旅館的店客,房門上總是掛著請勿打擾的牌子。甚至連書籍雜誌也被他看作是外部來的干涉者。任何對他個人生活的提問都叫他萬分震驚,他總想用個人隱秘把自己包藏起來。一個自我孤立者發現別人並不特別地看待他,就會惱羞成怒,因為這使他覺得自己的“獨特”別剝奪了。事實上,他寧願工作、睡覺、吃喝時都是自己一人。與屈從型形成鮮明對照,他不想與人分享自己的經驗,怕的是別人會擾亂他。甚至在他聽音樂、散步或與人談話的時候,他真正感到快樂也是在後來回味時,而不是在當時。 自立自強與保守隱私都服務於他最突出的需要——絕對的獨立。他自己把這種獨立看作是有積極意義的事。這種獨立當然有某種價值,因為無論他怎樣軟弱無力,他也絕不是任人擺佈的機器人。他盲目地拒絕附和他人,又自我清高不介入競爭,的確賦予他以某種廉潔正直的形象。這裡,他的錯誤在於他把獨立本身就看成了目的,而忘記了這一事實:獨立的價值最終有賴於它能幫助他做些什麼。他的獨立只是他整個離群表現的一個組成部分;這種離群的目的是消極的,那就是我行我素,不要強迫、束縛、義務。

像其他種類的神經質趨勢一樣,對獨立的需要是強迫性的、盲目的。它的表現是:患者對任何稍微類似強迫、影響、義務等的東西都過度敏感,敏感的程度衡量自我孤立趨勢的尺度。不同的患者所感受到的限制也不同,對患者肉體的限制,比如衣領、腰帶、鞋襪,都可能被感覺為壓力。任何對視線的阻擋都使患者有禁閉之感;身居隧道或礦井中更會產生焦慮不安。患者盡可能逃避長期的義務:要他簽一個合同、契約,只要超過一年期限,便畏首畏尾、萬般艱難;要他決定婚姻大事,更是困難重重,猶疑不決。結婚對孤獨離群者在任何情況下都是危險的舉動,因為那樣必然把他捲入人際親密關係之中;當然,由於患者需要保護,或相信一個伴侶會完全與自己的特殊要求相符,結婚的危險有可能減輕。常常可見患者在決定結婚前顯得驚慌萬狀。無情的時間以其必然性使他感到是一種強迫,他想方設法晚五分鐘上班,就是為了維持一種自由的幻覺。時間表之類的東西只構成對他的威脅。別人如果期待他去做某種事或以某種方式行動,則會使他心中不快,大為反感,也不管這種期待是別人實際表示出來的或者只是自己覺得有的。他也許在一般時候送人禮物,但可能忘記生日禮物或聖誕禮物,因為別人期待。要他與約定俗成的行為準則或傳統價值觀念保持一致,是他難以容忍的;他可能外表上保持一致以避免摩擦,但在內心裡頑固地摒棄一切人們習以為常的製度和標準。最後,別人給他的參謀或勸告,他會覺得受到了支配,於是竭力抗拒,即使這種勸告正合他的心意。這裡,他的抗拒也與一種有意無意的願望有關,那就是:挫敗他人。

對優越感的需要雖然可見於所有的神經症,但在本類型中更得到強調,因為它與超群出眾有內在聯繫。也許,對那種既不能使人變得特別強大而多謀、又不能讓人覺得唯我獨尊的孤立,是沒有任何人能夠忍受的。這已從臨床經驗中得到驗證。當患者的自我優越感被暫時粉碎的時候(不管是被某個失敗還是被內心衝突的增加),他就再不能承受孤獨,而是不顧一切地伸手求助,需要溫情和保護了。這種波動在他的生活史中並非鮮見。在他十多歲或二十出頭的時候,他可能有過一些不冷不熱的友誼關係,但總的說來過著頗為孤獨的生活,感到較為怡然自得。他常編制著對未來的故事,幻想著將來完成一番大業。但是後來這些美夢在現實的岩石上摔的粉碎。儘管他在高中無庸質疑地在班上遙居第一,到了大學他碰上強有力的競爭,便知難而退了。他初次建立愛情的嘗試也慘遭失敗;或者,隨著年齡的增長,他認識到自己的夢難以實現,便覺得孤傲離群變得不可忍受了。在強迫性驅力的作用下他不可遏止地渴求別人親近他,渴求異性,渴求婚姻。只要有人愛他,他便甘願受屈。當這樣一個患者來要求分析治療時,儘管他有明顯突出的表現,卻不要醫生觸動這些表現,他所要求的,只是醫生幫助他找到任何一種形式的愛。只是在他感到自己比先前有力多了,他才會以極大的寬慰發現他更願意一個人過日子並喜歡這樣。他給人的印像是舊病復發,又陷入自我孤立。但實際上現在的情況是:他現在第一次有充分而堅實的理由承認——甚至是向自己——他就是要求孤獨。這正是醫生的恰當時機,可以開展對他的孤獨症的治療。

自我孤立者對優越地位的要求,有某些特定的性質。由於他畏懼競爭所以他實際上並不想通過不懈的努力來超群出眾。相反地他感到自己高貴的品質別人應該一看便知,而勿需自己費盡心機;他潛在的優點別人應該感受到,而不必有意表現。 他的優越感的另一表現方式是他自認為的“獨一無二”感,這直接產生於他對“與眾不同”的渴求之中。他可能自比為高距山巔的一棵大樹,而山腳下叢林中的樹木生長卻受到相互的阻礙。另外,假如說屈從型會在心中對夥伴產生這種疑問:他會喜歡我嗎?而攻擊型想知道:這對手的力量怎樣? ——那麼孤立型最關心的是:“他會干預我的事嗎?他是想對我施加影響,還是想讓我獨自一人不加干涉?”他感到自己好像是珍貴的東方地毯,設計獨特,圖案和色彩也舉世無雙,永遠不改變。他尤其自傲於抵制了環境的磨滅一切的影響,並決心繼續抵制下去。對“不變”的寵愛使他把所有神經症固有的僵硬性當作神聖的原則來尊崇。他迫切地要擴充自己的模式,使這種模式更純潔,更鮮明。他拒不接受任何外在的介入。

自我孤立者的感情生活不像其他類型的人那樣有較為一致的模式。不同患者之間的個體差異很大。原因是:前兩種主要趨勢是為了肯定性的目的——追求溫情、親近、愛或生存、支配、成功——而自我孤立型的追求帶有否定性;他不要別人介入,不許別人干預或施加影響。所以,他的感情狀態有賴於在這種否定性框架中得以生存並發展的特殊慾望 患者表現出壓抑一切感情的總傾向,甚至否認感情的存在。 “感情根本就不存在,人們總撒謊說有感情,像他們對許多事情都撒謊一樣。”“自我犧牲也是一個謊言,若不是謊言,也是一種生理或精神的行為。”“我那時夢想著過獨身生活,永不結婚,夢想著變得強壯、平靜、寡言、不求人。我要個人奮鬥,要更大的自由,不再做夢,而要清醒地過日子。我覺得道德毫無意義;只要是真的,還管什麼好歹?乞求同情,希望外在的援助,才是大罪。心靈對我就好像是神廟,要嚴加守衛,裡面總是進行著奇特的儀式,只有廟內的僧人,這聖廟的監護人,才可以知道有些什麼。”

對感情的拒斥主要涉及他人的感情,見之於愛與恨,這正是想與他人保持感情的必然結果;因為有意識地經驗到強烈的愛憎感情,只會使人與他人接近,或與他人衝突。但並不是說,在人際關係之外,感情是受到壓抑的,所以它便活躍於對書本、動物、自然、藝術、吃喝等的興趣中。另外,早期對感情的否定對後來實現孤立是必要的。 人際關係之外的感情壓抑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任何有可能使孤立者產生依賴性的慾望、興趣或快樂,都被他看成對自己的背叛,因而加以壓制。在患者看來,似乎在允許感情流露之前,需要小心地分析局勢,以防可能損失寶貴的自由,任何對獨立的威脅都只促使他把感情的大門關得更緊。但當他發現局勢無害於他的自由是,便會欣然投入其中。患者心中既害怕憚於歡樂,又怕因此而自由受限,所以有時幾乎變成了禁慾主義者。但這是一種特殊的禁慾主義,起目的不是自我否定或自我折磨。我們還是稱之為自我限制更好。我們如果承認他的理論前提,那麼它並非缺乏明智。

自發的情感體驗應該在我們身上有他的位置,這對保持心理平衡有極重要的作用比如,創造性才能可能是一種拯救手段。假如這種才能先受到了壓抑而不能表現,然後通過分析治療或別的體驗而被解放出來,那麼對病人將產生良好的影響,甚至使人覺得治療中發生了奇蹟。但在估計這種療效時卻要謹慎。首先,如果把產生的療效普遍化,則是錯誤的;他對一個自我孤立型患者不一定有好處。甚至對那個患者本人而言,如果從是否改變了他的神經症的基本因素看,那麼嚴格地說這種效果還不能稱作治愈。它只提供給他一種更滿意,失調程度更輕一些的生活方式。 感情愈是被克制,病人就愈有可能強調理性的重要。他的希望便是一切事情都能夠只憑理智思維的力量便得到解決,好像只要知道了自己的問題就足以治療自己的毛病了;或者好像單*理性就能解決世上的一切麻煩了。

有一點已經很清楚了:任何親密持久的關係都必然威脅他的自我孤立,因而可能產生很壞的後果;當然,如果與他交往的人也同樣自我孤立,自願尊重他對保持距離的要求;或者,他的伙伴因為某些理由能夠願意順應他的孤立需求,那麼又當別論。如果她對他有什麼要求,那將嚇壞他,正像他如果失去對自己感情的控制也會給嚇壞一樣。可以說他不知道他給予別人的是多麼少,而他卻以為自己已經獻出了未表達出口、未體驗過的感情,把對自己珍貴無比的東西已給予了她。只要感情距離得到足夠的保障,他能夠保持某種程度的持久的忠貞。他也許可以捲入與他人的短暫的交往的關係,時隱時現,這些短期關係是脆弱的,任何微弱的力量都會使他馬上退縮。 異性關係之於他,完全有如一張橋牌之於別人。只要這種關係是短暫的,不干預他的生活,他就欣賞;而且,這種關係還必須嚴格限制在專門為之劃出的時間、地點、範圍之內。另一方面,他可能對這種關係極端冷漠,根本不願哪個異性進入自己守護的“領地”。這時,他自然用完全是想像出來的關係來取代真實的關係。 我們所描述的這一切特殊表現,都出現於分析過程之中。自然,自我孤立者對醫生的分析大為不快,因為那的確可說是對他私生活的最大侵犯。但他也有興趣對自己作一番觀察,醫生的分析開闊了他的視野,使他看到自己內心的複雜鬥爭,因此,他又對此又感到神往。他可能對自己所做的夢的生動性感到好奇,或對自己偶然的聯想的恰當性感到迷惑。在找到能證實自己的臆斷的材料時,他就像科學家找到了證明那樣快活。他感謝醫生的努力,希望醫生在某些地方給他以指點,但若是醫生“強迫”或催促他走向自己未曾料到的地方,則會引起他的反感。他老是擔心分析中的暗示會帶來危險,而實際上對於他這種類型的人來說,危險性遠遠小於另兩種類型,因為他早就“全副武裝”來防範外來影響了。本來,合理的自衛方法,乃是去證實分析醫生的暗示是否正確,他卻不這樣做;相反,他的做法是:凡醫生所說的若不符合他對自己的看法或對生活的總的看法,他都必然盲目的加以拒斥,儘管他表面上作到了禮貌周全,不直接反對。他尤其感到可憎的是醫生居然要他來個改變。當然他希望擺脫擾亂他的那些東西,但不能觸及他的人格。他一方面欣然觀察自己,另一方面又無意識地堅決不改。在很長的時間以內,分析醫生對他只是傳過來的一個聲音。在夢中表現為兩個記者從相隔遙遠的不同國家互相打長途電話,它表現了病人想讓自己不與醫生及其分析工作沾邊的動機——不讓這種分析觸及自己。 還可以在分析過程中以及過程以外觀察到一種特點,就是患者在面對醫生的進攻時死命防衛自己的孤立。這種現象當然也見諸所有的神經症。但這一類患者的抗拒更持久,幾乎成了生死搏鬥,病人想出一切辦法來對付干預。事實上,早在自我孤立真正受到威脅以前,這種反抗就已經暗暗地但帶有破壞性地進行著了。拒不讓醫生的分析來干預自己,只是病人意圖的一個方面。如果分析醫生試圖使病人相信他與醫生有關,他心中有衝突在發生,那麼病人的抗拒便更巧妙,更委婉一些。病人至多會對分析醫生表現一點同情達理的看法。假如病人的無意識產生出自發的感情反應,他也決不會任其進一步發展。總之,病人常常對人際關係分析持有根深蒂固的對抗。病人與他人的關係一般都非常含糊曖昧,醫生常難於得出清晰的印象。病人的這種抵制是可以理解的。他一直與他人保持著一個安全的距離,醫生談起他的問題只會使他震驚、不安。醫生如果多次提說這些問題,病人便公開懷疑醫生有什麼動機。這個分析醫生是不是要使我合群?這種方法只會引起病人的蔑視。如果後來醫生成功地使病人知道離群索居的缺陷,病人便驚恐不安、煩躁易怒。他可能意欲離開醫生。在分析過程以外,他的反應更強烈。平常本來是平靜溫和、通情達理的人,可能會因惱怒而變得僵硬冷漠,或出言不遜,因為他覺得自己的孤傲與自由受到了威脅。病人一想到加入什麼活動或專業團體,一想到別人需要他的是參與行動而不僅僅是交納一筆會費,便真正恐懼起來。即使他不慎捲入了進去,他也會不顧一切使自己脫身出來。比起一個生命受到威脅的人,這種病人更有本事發現逃避的辦法。他不僅用一切能夠用得上的方法來防衛自己的孤立,還覺得為了孤立任何犧牲也值得。他把外在的好處和內心的價值都拋棄了;在意識上,他把任何可能干涉自我孤立的慾望都清除掉;在無意識中,他便自動地實行了對慾望的壓抑。 任何受到如此激烈捍衛的東西一定具有一種巨大的主觀價值。只有在我們知道了這個道理以後,我們才希望理解孤立具有的功用,從而最終對患者進行治療。正如我們已看到的,在這幾種對他人的基本態度中,每一種都自有其積極的價值。在親近人的類型裡,患者試圖為自己創造出一種與外部世界友好的關係;在對抗人的類型裡,他在競爭性世界中為了生存而自我武裝;在迴避人類型裡,他企圖獲得某種清高和明澈的心境。事實上,對人的發展來說,這三種態度不僅可取而且必要。只是當它們表現在神經症中時才變成強迫的、僵硬的、盲目的以及相互排斥的。這就在很大程度上損害了它們本來具有的價值,但並沒有完全取消這種價值。 自我孤立的確有很大好處。意味深長的是,在所有東方世界的哲學裡,孤身獨處都被看作是達到精神的更高境界所必須的基礎。當然,我們不能將這種意願與神經症孤獨混為一談。在前者,孤立是人的自願選擇,被認為是達到達到自我完善的最好途徑,選擇了孤獨的人如果願意的話,也滿可以選擇另一種不同的生活。在後者,情況則不同,神經症衝突不是一種可以選擇的東西,而是內心的一種強迫,是患者唯一的生活方式。不過,從這當中同樣可能得到好處,雖然好處的大小取決於整個神經症過程的嚴重程度。縱然神經症有巨大的破壞作力量,自我孤立者有可能保持某種純正誠實。當然,如果是在一個人際關係普遍良好的真誠的社會裡,這種品質算不了什麼;但在一個充滿虛偽、狡詐、忌妒、殘忍和貪婪的社會裡,弱者很容易因為自己的誠實而遭殃,與他人保持距離則有益於維護自己的品質。還有,由於神經症通常會剝奪心靈的平靜,自我孤立到可以通向內心的安寧和沈靜;所做的犧牲越大,所得到的安寧也越大。另外,假如患者在他劃定的“魔圈”的範圍內並沒有完全窒息掉自己的感情生活,那麼,他的自我孤立還會使他產生出富有獨創性的思想和感情。最後,所有這些因素,再加上他對世界的觀照和相對來說不那麼嚴重的神誌錯亂,都有助於創造性才能的發展和表現——如果他有這種才能的話。我並不是說神經症孤立是創造性必具的前提,而是說在神經症狀態下自我孤立可以提供最好的機會以表現患者潛在的創造性能力。 儘管這些好處不容忽視,它們並不是病人頑固防衛自我孤立的主要原因。事實上,如果由於某種原因這種好處不大或被伴隨的攪擾所掩蓋,病人還是會堅決防衛自己的孤獨。這一觀察方式把我們領向問題的更深處。如果孤獨者被硬拉進與他人的接觸中去,他很可能在精神上土崩瓦解,用通俗的術語來說,就是神經崩潰。 “崩潰”這個詞概括了一系列紊亂失調現象:機能紊亂、酗酒、自殺、抑鬱、工作能力喪失、精神錯亂。病人自己,有時還有精神病醫生,容易把剛好發生在“崩潰”之前的某一件事當作致病的原因。誠然,這類事情可能與發病有關。醫生應該認真看待它們,盡量弄清某一具體事件究竟誘發出了病人的什麼毛病。但這樣遠遠不夠,因為問題還擺在那:為什麼病人受到這樣強烈的影響?為什麼他的整個心理平衡只因為一件事就給打破了,而這件事一般看來只不過是普通的挫折和意外?換言之,即使分析醫生懂得了病人以何種形式對某一特定事件作出反應,還遠遠不夠;他還必須懂得為什麼這麼小的一個誘因就產生出這麼嚴重的結果。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可以指出這一事實:正像其它神經症趨勢一樣,自我孤立只要真能得到保障並起應有的作用,患者便得到一種安全感。反過來說,如果孤立趨勢被妨礙而不能發生作用,患者則產生焦慮不安。在患者還能保持與他人的距離時,他感到比較安全;而一旦因為某種緣故他的“魔圈”被別人踐踏而擅自侵入,則感覺受到了威脅。這樣,我們就更能夠理解,何以患者在不能維護與他人的感情距離時便驚慌失措。我們還可以再加一句:他之所以這樣害怕,是因為他沒有應付生活的其他辦法。他只能獨善其身,逃避眾人。這裡再一次表明,正是孤獨症所具有的否定性質,使這一趨勢顯得特殊,與其他類型大相徑庭。具體說,自我孤立患者面對困難局勢時既做不到委屈妥協,也做不到奮起抗爭;既不能俯首合作,也不能頤指氣使;既不能愛也不能恨。他毫無自衛能力,有如一頭困獸,只有一種應付危險的辦法——逃跑和躲藏。這種狀態充分解釋了他何以對生活總持有焦慮不安的態度。對這種狀態的了解,也有助於我們明白這一個道理:他把孤獨離群作為一種全面的自我防御手段,他死死地依賴這種手段,不惜一切代價捍衛之。所有類型的神經症趨勢說到底都是防禦性手段,但除了孤獨症以外,其餘那些趨勢是患者力圖以肯定的方式來應付生活的嘗試。然而,如果孤立脫群成為佔優勢的傾向,患者則完全無力真正應付生活中的矛盾,結果孤獨症變成只是一種純防御手段了。 但患者對孤獨狀態的堅決維護還有一個更深一層的解釋。對自我孤立的威脅,對攻破圍牆的擔心,常常還不僅是暫時的恐懼。它可能產生的結果是:一種表現為精神錯亂的人格分裂。如果在分析過程中自我孤立狀態便開始被打破,病人不僅感到隱隱的憂慮,而且直接或間接地表現出明顯的畏懼。例如,患者害怕淹沒在變動不居的人流中,這主要是怕失掉了自己的獨特性的恐懼。他還害怕被可憐地置於帶有攻擊性的人的強迫和支配之下,這是他毫無防衛能力的結果。他還有第三個恐懼,就是怕精神失常,失常的可能性顯得如此大,他需要絕對確信不會成為事實。他的這種失常並不是發瘋,也不是因為想不負責任而作出的反應。它直接表現了一種對人格被分裂的畏懼,常見於夢和聯想之中。這就意味著,要放棄他的自我孤立,就必鬚麵對自己的衝突;這還意味著,他承受不住這個打擊,只會像被雷電擊中的大樹那樣給劈成碎片。這一斷言已為其他的觀察所證實。有極端自我孤立傾向的人,對內心衝突的說法有不可遏制的反感。到後來,他們會對分析醫生說,他們當時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完全不懂他所說的衝突是怎麼回事。而一旦醫生真的使他們看到了他們內心正在激烈進行的衝突,他們會以令人難以察覺的方式,以無意識的巧妙手腕迴避這個問題。如果他們還沒有作好思想上的準備,卻突然偶然地認識到一種衝突的存在,他們便感到巨大的驚恐。當後來他們在更安全的基礎上達到對沖突的認識時,便表現出更大的孤立傾向。 自我孤立是基本衝突的一個內在組成部分,但也是病人用來對付沖突保衛自己的手段。自我孤立正是病人用來保護自己對付基本衝突的更為積極主動的類型。這裡我們必須重申一句:基本態度中某一類占了優勢,並不妨礙其餘類型照樣存在並發生作用。首先,這幾種相矛盾的傾向常常可見於患者的生活史。在他明確地表現出自我孤立的傾向之前,他往往經常有過屈從依附的經歷和攻擊對抗的記錄。自我孤立者的價值觀也與那兩種類型的人形成對照:那兩種類型的價值觀是清楚的、界定分明的;而他的價值觀卻充滿矛盾。對他奉為自由獨立的東西,他是一直估價甚高的;但除此以外,他也許會在分析過程的某個時候對善良、同情、慷慨、自我犧牲等品質表示出極端的讚賞;而在另外一個時候則又馬上推崇叢林哲學,信仰弱肉強食、自私自利的生活準則。他自己也有可能對這當中的矛盾感到奇怪,但他總是盡量用某種合理化作用來否認自己那些傾向的衝突性質。分析醫生要是對整個結構沒有清晰的統觀,則很容易對此感到迷惑不解。醫生可能在這個方向或那個方向上追踪一氣,但走不多遠便會碰壁,因為病人總是躲進自我孤立中避難,把醫生的通路全給關閉了,就像人們關上了輪船上的防水隔艙。 在孤獨者的這種特殊的“抗拒”中,掩藏著一個完整而又簡單的邏輯:他不願與醫生髮生干係,不願作為一個人來自我認識。事實上他根本不想分析他與別人的關係。他不願正視自己的衝突。如果我們理解了他看問題的出發點,我們就會明白,他甚至根本不關心對沖突因素的分析。他的出發點是:認定自己不需要關心什麼關係,只要自己與他人保持一個安全的距離就行了,縱然存在著關係的失調也與他無關。他確信,甚至醫生指出的衝突也可以而且應該不去管它,否則便是自尋煩惱;沒有必要去把一團亂麻理出頭續,反正自己龜縮在自我孤立之中。如前所述,這種無意識的想法邏輯上是正確的——至少在一定的限度內是這樣。他所忽視並老是拒絕認識的,是他不可能在真空裡成長和發展。 這樣可知,神經症自我孤立的最重要的功用,是使主要衝突發揮不了作用。它是患者用以對付沖突的最極端最有效的防御手段。作為眾多的製造人為和諧的神經症方法的一種,自我孤立試圖通過迴避而達到解決衝突的目的。但這不是真正的解決,因為患者並沒有消除掉對親近、支配、利己、出名等的強迫性渴求,這些強迫性渴求即使不造成他思維的癱瘓,也會持續地煩擾他。最後,只要繼續存在著相互矛盾的價值觀,他是絕不可能獲得內心平靜或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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