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社會心理 成長比成功更重要

第23章 做孩子喜歡的事情,不是讓孩子做你喜歡的事

成長比成功更重要 凌志军 10494 2018-03-18
父親領著我走在那條街上,走過去再走回來,不停地找啊找,為的只是要滿足我心中的一個願望。 ——周明 父母一生為孩子做的事情不計其數,可是能夠在孩子心裡留下烙印、永難磨滅的,通常 只有很少的幾件。如果我們仔細研究一下,就會發現,所有那些在孩子心中具有永恆意義的瞬間,都是孩子們真正喜歡的,而不是父母自己喜歡的。 就像我們在前邊敘述的,周明的父母對兒子有著無限的期待,但是周明並沒有感覺到自己是在這種期待中長大的。父親從來不會把自己的要求對兒子說出來,相反,他希望自己能滿足兒子的要求。 雖然生活在城裡,但周家境況一直艱難。父親每月70多塊錢的工資要支付全家的生活,要供養住在農村的爺爺和奶奶,還要供三個兒子讀書。所以,當周明有一天說“想買一本英語教材”的時候,父親的第一個反應是:“那本書要多少錢呢?”

“我也不知道要多少錢。”兒子小心翼翼地說。 拿現在的眼光來看待父親的“第一反應”和兒子的“小心翼翼”,是怎麼也不能理解的。但是在20多年前,幾乎家家都是如此。 中國孩子們學習英語的興趣,是從1972年美國總統訪華之後開始的,但在以後的幾年裡發展得相當緩慢。等到70年代中期,“文革”結束,廣播電台裡面開辦了“廣播英語”,大城市裡終於出現新中國成立以來的第一輪“英語熱”。周明那時候剛剛進入初中,又是住在承德這座偏僻的小城,學習英語並不成風,可是這孩子對語言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和熱情。 父親不是先知,不會預測兒子的未來之路,那時候他也不會像今天的父母一樣,知道一口嫻熟的英語是孩子必需的技能。他只不過是一個父親,覺得兒子的願望就在那本英語教材裡,所以下定決心為兒子買來。

父親重新計算了家庭的收支,騰出一筆錢來,然後問兒子那書是什麼名字,可是兒子也說不出來。 “沒關係,”父親笑道,“我們挨家去找。” 父子兩人走出家門,走到大街上。這座城市並不大,當時市民說它是“一條大街一個樓,一個警察一個猴。”兩個人捨不得花錢坐車,徒步走進城,用了半個小時才走到最繁華的那條街上,從這頭走到那頭,每見到一家書店,走進去,周明就會聽到父親拉著售貨員說: “我的兒子想要一本書,是學英語用的。” 父子倆走過去,又走過來。父親把同樣的話重複了三遍,周明每一次都滿懷希望,卻每一次都失望。 接著,他們看到了第四個書店,也是這座城市的最後一家書店,父親拉住售貨員,第四遍說:

“我的兒子想要一本書,是學英語用的。” 就在這時,周明一聲歡呼。他看見那書赫然放在書架上。 父親也是一聲歡呼。 “咱們家還沒有《英漢辭典》啊。”周明還不滿足。 但是爸爸沒錢了。 看見兒子的眼裡仍然滿含期待。父親又說:“這只是本小字典,我領你去看大的。” 父親領著兒子到了勘探隊,拿出公家用的大字典,攤在兒子麵前。 “你要想看,就坐在這裡翻吧。”父親說,“下個月……下個月一定給你買。” 兒子笑了。 很多年以後,周明成為哈爾濱工業大學的博士,把我們國家的計算機英漢翻譯技術推向一個新階段,這在很大程度上不是得益於他在計算機領域的天賦,而是他在語言方面的熱情。到了21世紀開始的時候,同行們都知道他是我們國家最傑出的自然語言處理專家,但是,在1977年冬季的這條大街上,似乎只有父親一個人知道,應當滿足這孩子對語言的願望。

“那一天是我第一次看到《英漢字典》。”周明說。 那個晚上,媽媽給了我最好的禮物,讓我一輩子都受用不盡。 ——童欣 童欣9歲那年的一個晚上,一切都是那麼出乎意料。在這之前整整24小時,這個男孩子沉浸在一種莫名的恐懼和焦慮中,不能自拔,上課總是分神,下課不說不笑,回到家裡飯也不 想吃,但是就在那一瞬間,他的心情轉陰為晴,體會到一種真正的喜悅。 童欣現在已經32歲,還對那個瞬間念念不忘:“這件事可能媽媽已經忘掉了。可它給我的印像很深。” 那時候他在讀小學三年級,是個性格溫順、學習優秀的孩子。老師把他挑出來做班幹部,以為他能成為全班同學的模範,一點也沒有想到他也是個孩子,偶爾也會淘氣。

這一天老師正在講課,童欣和同桌同學為了一點小事爭執起來,愈演愈烈,最後當堂打了一架。 可以想見老師對他的失望。 “身為班幹部,竟犯這種錯誤,”老師指著他怒吼,“很嚴重。很嚴重。” “嚴重”這個詞,突然之間成了一個巨大的黑洞,在這孩子眼前張開。最要命的是,老師命令他回家去,請母親到學校來。 那時候80年代剛剛開始,改革開放的潮流在中國已經深入人心,不過,整個社會環境還是不喜歡淘氣的孩子。老師總是要學生遵守紀律,服從集體,尊重老師,不能表達自己的意見。 “文革”的陰雲已經散去,童欣不用去參加“大批判”,也不用“天天讀”了,但是每年3月都要和同學們去學習雷鋒做好事,這是全國統一的“文明禮貌月”。

如果你考試成績不好,老師會說“你這個學生怎麼這麼不爭氣”;如果你考了個100分,老師就會說:“你這個學生怎麼這麼容易就驕傲了”。所以,就像所有的孩子一樣,童欣在那時候得到的教訓是,不管怎麼樣,都要做到喜怒不形於色。 “教育就是把你變成一個螺絲釘,擰到哪裡就在哪裡發光發熱,就是這樣的感覺。你就做到夾著尾巴做人就最好。” 學校裡面不斷頒發“小紅花”,提拔“小隊長”,讓那些聽話的孩子受到鼓舞,也讓其他孩子有了學習的榜樣。對於那些過於淘氣不服管教的孩子,老師用召見家長的辦法予以懲戒,是永遠不變的教育方法,幾乎所有稍微淘氣一些的孩子都遇到過這樣的事情。 可是老師們永遠不會想到,召見家長予以嚴責,對孩子心理上的傷害有多麼大。它在孩子的心理上留下陰影,在孩子和老師之間造成敵意,也在孩子和家長之間造就不信任。因為家長在這種情形中通常會認為自己的孩子不誠實,至少在隱瞞缺點,令自己在老師面前丟臉。孩子則會痛恨老師,也會抱怨家長只信老師一面之詞。

這一天童欣走進家門的時候,感覺到全身心都處在這樣一種重壓之下。自從懂事以來,這是他遭遇到的第二次危機。第一次在他5歲那年發生的。 那一天幼兒園的老師拿出一塊香皂放到櫃子裡,香皂的表面有一層很漂亮的包裝紙。一個小時以後,包裝紙不見了。老師認定是童欣拿走了,童欣說沒有拿,但是老師不信,不許他吃飯。幼小的童欣感到極大的委屈,回到家裡卻又不敢對媽媽傾訴。好多天以後,媽媽忽然對他談起這件事,像是在敘述一件與己無關的往事:“你的老師叫我去了幼兒園,說你拿了別人的東西,還說謊。我對老師說,這孩子可能會犯別的錯誤,但是絕對不會撒謊,他說不是他拿的,那就肯定不是他拿的。”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母親對他有一種特別的信任,不禁如釋重負。可那一次他畢竟是被冤枉的。這一次不同了,他的確犯了錯誤,媽媽還會信任他嗎?

他在忐忑不安中把事情告訴了媽媽,說老師要她到學校去。看著媽媽滿臉驚訝地走出門去。他的心里特別害怕,怕老師誇大他的錯誤,怕同學不再信任他這個“幹部”,但他最害怕的是媽媽的責罵。迄今為止,他的大部分時間和媽媽在一起,從來都是媽媽心目中的好孩子,要么討好媽媽,要么頂撞媽媽,讓媽媽高興,也讓媽媽生氣,但他覺得從來沒有哪一次事情像這次這麼嚴重。他知道媽媽對孩子的品格有著極為嚴格的要求,擔心媽媽從此不再把他當成一個好孩子。 但是他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那個晚上,媽媽把他拉過來,對他說,“我已經和老師談過了,我知道了事情的經過。” 媽媽甚至沒有一句責備。 “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她看著兒子驚恐的眼睛,語氣溫和:“你過去是一個好孩子,以後還會是一個好孩子。”

就在這一瞬間,童欣在媽媽的眼睛裡面看到了他所期待的東西。 這個夜晚過去18年之後,童欣獲得清華大學的博士學位,加入微軟亞洲研究院。此後四年,他一直在希格瑪大廈第五層的大方格子間裡佔有一個小小的角落,第五年,他搬到第三層,還擁有一個單間的辦公室,這表明他的表現傑出,已經升遷。他在微軟公司年輕一代的研究員中代表著傑出,也代表著責任。父親到北京來看他的時候,帶給他一個玩具,那是由幾千枚大頭針組成的,可以隨著你的想像變換各種形狀。童欣把它放在辦公室的書架上,每天端詳。看來,即使是在格外成功的時候,他還在精神上保持著和家庭的聯繫。 “工作幾年之後,反過來回想起童年,想法特別多。”他說,“我覺得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對我的影響各佔一半。學校對我的智力發展有很大影響。父母更重要的還是培養了我的性格和品質,比如怎麼做人。言傳也好,身教也好,父母總是在影響你。”

媽媽已經退休,人也老了,從張家口搬到北京來和他同住。現在輪到他來照顧媽媽了,但是他仍然能從媽媽身上感受到力量。 “那個晚上,媽媽給了我最好的禮物,那就是寬容和信任。”他這樣說,“讓我一輩子都受用不盡。” 不管怎麼說他還是我爸。當他不把自己的意志強加給我的時候,我還是很……很喜歡……很愛他的。 ——王益進 1984年夏天,王益進還是個5歲的小男孩兒,就迷上了爸爸的卡車。 爸爸是個司機,總要把他放在副駕駛的座位上,高叫一聲“兒子,坐穩了”,一踩油門呼嘯而去。這時候益進的感覺真是棒極了,還覺得爸爸是全世界最了不起的人。 有一天爸爸把車停下,走到路邊小店去買東西。益進爬到爸爸的位置上,三弄兩弄,覺得自己也是個司機了,不禁得意。可就在這時,卡車忽然動起來,向前駛去,越來越快。 男孩兒嚇壞了,大叫:“爸爸,快來救我。” 爸爸衝出來,高喊著“剎車,剎車”,不顧一切地抓住車門跳上來。但就在這是,卡車居然被這孩子弄得停住了。 兒子驚恐萬狀,與其說他是怕汽車,倒不如說是怕爸爸罵。爸爸嚇得臉色慘白,可是居然沒有生氣,還笑了:“我這兒子真是了不起,小小年紀就能把車開走,不教就會。” 那一瞬間,他覺得爸爸真是天底下最好的爸爸。不是因為爸爸救了他,而是因為爸爸沒有罵他,還誇他。他想對爸爸說“我愛你”,可是動了動嘴巴,竟沒有說出口。 “等以後吧,”兒子心裡想,“以後我一定要讓爸爸知道,我愛他。” 可是說不清從什麼時候開始,益進覺得,他和爸爸之間好像有了一道鴻溝。父子二人,距離越來越大,還總是吵架。 爸爸出生在50年代初期。那個年齡的人差不多都是一樣的經歷,初中畢業之後就下鄉了,沒有受過高等教育,沒有文化素養,說話情緒激烈,沒有條理,衣著過時,皺皺巴巴,還總是雙手污垢,每天不是掙錢就是吃飯,除了看報紙之外,什麼書也不看。 益進一家住在瀋陽,那是中國北方最重要的工業城市。小時候,益進總是聽說“工人階級”都是最了不起的人,知道爸爸屬於他們中間的一個,為此充滿了自豪感。但是後來,他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經變了,知道了所謂“藍領階層”和“下崗工人”,知道“工人階級”成了帶貶義的概念。爸爸也老了,白髮早生,眼角處的皺紋連成一片。爸爸經歷過通貨膨脹,經歷過工廠的不景氣,經歷過下崗,經歷過嚴重的糖尿病之苦,後來只不過是因為工廠無法支付他的醫藥費,他就把自己大半生省吃儉用積攢下的錢全都用來治病了。 爸爸本性暴躁,脾氣本來就壞,現在更壞了。衣著總是很亂,還不干淨。他從來沒有問過兒子的學習成績,沒有逼過兒子上大學,沒有給兒子講過什麼人生大道理,也沒有和兒子談過未來。放學之後父子攜手走回家的情形,從來沒有在益進身上發生過。兒子和別的孩子打架的時候佔上風,他會拉住兒子,但心裡卻很高興。如果兒子在外面被人欺負了,他就怒不可遏,痛罵兒子沒有本事。兒子身體瘦弱,卻有一副倔強脾氣,總是挨打還總是不知道如何躲避。每逢這時候,父親就會衝著兒子怒吼:“你個笨蛋。” 自從兒子5歲時把汽車開走那件事情以後,他就從來沒有對兒子說過他以兒子為榮。他在心里特別明白自己一生多災多難,但嘴上從來不肯承認,甚至不會對兒子說:“希望改變自己命運的人才會發狠讀書,讀書是可以讓你出人頭地的一個機會。” 這話是益進長大以後自己悟出來的。外面的生活多姿多彩,變化萬千,他特別希望找到屬於自己的世界,但是他知道,爸爸絕對不是能夠帶領他走進那個世界的人。上中學的時候,他聽到很多同學說自己的父親開了個公司,要不然就是個乾部,而自己的爸爸只不過是一個卡車司機。 兒子年齡越大、個子越高,也就越多地惹爸爸生氣。爸爸倔強,兒子繼承了爸爸的倔強,父子兩人一言不合就要吵架,誰也不讓誰,聲音高得把屋頂都要抬起來。這時候,兒子就會想到離開爸爸,離開這個家。很明顯,爸爸沒有什麼智慧,也沒有遠見,因為他無法擺脫他的平凡的生活。 1998年兒子進入清華大學,真的離開了父親,離開了瀋陽那種平凡的生活。他從前無數次地設想過,這一天到來的時候他會有什麼感覺:“我以為會感覺很爽,但是很奇怪,我開始想念父親,而且越來越想。”父親以往的形像一個個地在他腦子裡面轉。他花了好多時間來理解那個男人的價值,時間越是久遠,那個男人給予他的一切也就越是清晰。 爸爸有一個聰明的大腦,而且還有滿腔熱血。他年輕的時候工作起來不要命,他在工廠擁有“技術能手”的稱號。那時候他買不起電視機,但是他有一雙靈巧的手。兒子還記得連續幾個夜晚爸爸都沒有睡覺,在燈下擺弄一大堆零件。然後,他和媽媽就有了一個電視機,雖然不大,只有黑白兩色,而且總是壞,但是它讓這個家庭充滿了笑聲。 爸爸最討厭那些說話不算數的人。他言出必行,答應了別人的事情就一定給別人做好,從不違背承諾。他為別人做了事情從不在意回報。他的自尊心很強,無論自己多麼艱難,也不肯低頭求人。 爸爸對兒子特別寬鬆,甚至對兒子的嗜好有些縱容。益進小時候興趣很廣,除了迷戀電腦,還愛下象棋,愛開車,愛騎馬,愛唱卡拉OK。願意幹什麼就乾什麼,都是自己說了算。當他把所有的熱情和時間都花在電腦上,連學校的功課都顧不上的時候,爸爸也不干涉。兒子至今記得,爸爸說過一句讓他驚心動魄的話:“學那些課本有什麼用!”他相信全世界只有他的爸爸才說得出這樣的話來。 這麼多年以後,益進回頭看看自己當初那麼狂熱地擺弄的計算機,覺得“選這條路還是挺對的”。一想到自己走過的路和別人家的孩子那麼不一樣,他就會說“我很幸運”,因為他有一個不干涉他的爸爸,讓他有足夠的機會去做他喜歡的事情。現在他漸漸明白了,一個孩子要走自己的路,自己要承擔很大壓力,父母要承擔更大的壓力。很多孩子都羨慕他,希望像他一樣,但是做不到,就是因為他們的爸爸不允許啊。 當然爸爸的生命中還有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他對兒子的愛。他是那種不善於表達愛的男人,從來沒有對兒子說過“我愛你”,但是兒子現在明白了,爸爸的愛是無條件的,是天下最徹底最純淨的愛。儘管他自己的命運多難,但是他不會強迫兒子去改變命運;儘管他自己是一個平凡的人,但是他不會強迫兒子去擺脫平凡。他不是那種在“愛”上附加“期望”的爸爸。真正的父愛是沒有條件的,不會因為兒子有沒有出息而改變,不會因為兒子是不是符合自己的心願而改變。兒子的學習成績好,他愛他;兒子的學習成績不好,他也愛他;兒子是一個傑出的孩子,他愛他;兒子是一個平凡的孩子,他也愛他。他愛兒子,僅僅是因為,那是他的兒子。 爸爸默默地教會兒子這一切,可是兒子在爸爸身邊的那些年居然沒有意識到。現在兒子見到爸爸的次數越來越少,卻越來越多地回想小時和爸爸在一起的情形,想起有一次他吃多了玉米,撐得喘不過氣來,爸爸抱起他就往醫院跑。又想起有一次爸爸把一把斧子當作玩具給他玩,他卻揮起斧子砍在爸爸的手上,弄得到處都是血,也許爸爸手上那道傷疤現在還在。這些往事會讓他心中湧出強烈的情感,讓他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鼻子發酸。 “不管怎麼說他還是我爸。”益進有一次這樣說,“當他不把自己的意志強加給我的時候,我還是很……很喜歡……很愛我爸的。他真的特別好。” 進入大學那一年,益進忽然有個強烈的願望,想要和爸爸溝通一下。他特別希望爸爸能來看看他的學校。清華學生的父母全都充滿了自豪感,但是對益進的爸爸來說,清華並不代表什麼。他從不到北京來看自己的兒子,不知道他是不肯離開他那個破舊的家?是不喜歡這座繁華的都市?還是無法和這個和他一樣脾氣暴躁的兒子相處? 益進帶著自己獲得的計算機競賽金牌獎金和家裡的全部積蓄,到清華來讀書。但是這些錢在大學的第一年就全用光了。他知道爸爸手裡沒有錢,於是告訴爸爸,他不需要家裡的錢了。他開始出去打工,為自己掙學費和生活費,又省吃儉用,把多餘下來的錢寄給父親。他知道父親還拖著一身病,等著錢去看醫生。 2002年益進從清華大學畢業,成為微軟亞洲研究院的一個工程師。兒子到了成家立業的年齡,而爸爸卻老得做不了任何事情了。不過,他的身體好多了,“可能是我不在他身邊,沒有人和他吵架,也沒有人氣他了。”益進有時候這樣想。又想到,假如時間倒轉,讓他和父親重新過一回,他會怎麼和父親相處呢? 這一年夏天,他回家去看父親。父親瘦得不成樣子了,一米七八的個頭兒只有90斤重。兒子心裡發酸,特別想要為父親做一件事。他把微軟發給他的前六個月的工資全都給了爸爸,自己一分也沒有留。這是他平生以來得到的最大一筆收入,他知道,無論多少錢,都不能代表他對爸爸的愛。但是直到今天,他還是沒有對爸爸說過“我愛你”就像爸爸從來沒有對他說過“我愛你”一樣。 兒子仍然認為爸爸是一個平凡的人,正是這一點讓他悟出了一個道理: “就做一個平凡的人,挺好的。” 舊式父母新式父母 使孩子感到被關心使孩子感到被尊重 希望孩子更優秀希望孩子更快樂 關心孩子的分數關心孩子的能力 讓孩子做父母喜歡的事讓孩子做自己喜歡的事 嚴格寬鬆 嚴肅幽默 不放心信任 焦慮隨意 替孩子做決定讓孩子自己做決定 替孩子做所有的事讓孩子自己動手 關注孩子的一舉一動讓孩子自己管自己 現在回想起來,我的初中真的是填鴨式教育,並不是啟發式的。學校衡量自己好壞的標準,就是看每年有多少個學生能考到最好的高中去。 ——劉策 2003年夏天,劉策接到四份錄取通知書和四份博士學位的全額獎學金。它們來自美國的 三所著名大學,麻省理工大學計算機系、卡耐基梅隆大學自動化學習中心、卡耐基梅隆大學機器人學院、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計算機系。劉策選擇了麻省理工大學計算機系,這時候他在微軟亞洲研究院已經工作了19個月。 “他是我迄今為止見到的最棒的學生。”在寫給美國幾位著名教授的推薦信裡,沈向洋如此這般介紹劉策。 有個中國記者聽說了這件事,就問沈向洋是不是在誇張。 “不,一點也沒有。以他現在的成就,不要說去讀博士學位,就是申請美國大學的教授,都沒有問題。”沈向洋說:“這個人將來一定是大師級的人物。” 沈向洋這樣說,無論是出於老師對於學生的偏愛,還是老闆對僱員讚許,都不是偶然的。事實上,劉策在中學和大學期間都是他的老師的驕傲,也是很多學生的偶像。 不過,劉策對自己迄今為止的受教育歷程,另有看法。 “從小到大,給我影響最大的,不是課程本身的東西。”他這樣說,“當然課程也是需要的,可它缺少一個最重要的東西——啟發式的東西。” 作為微軟亞洲研究院的助理研究員,劉策的研究領域是“圖像的認知”。每天沉浸在數字的世界裡,工作之餘閒下來的時候,他喜歡靜靜地欣賞自己的畫作,那都是國畫,而且很大。有一幅長四尺,畫面上浩浩蒼山,氣勢磅礴;有一幅長六尺,畫面上潺潺江水,蒼涼沉靜。這些畫是他在中學時代畫的,現在全都裝在電腦裡,成為他的精神世界的一部分。他說他將把它們帶到大洋彼岸去,可以經常看看。他喜歡繪畫,在國畫的技巧方面有很深造詣。你看他的畫,很難想像那是出自一個孩子、一個業餘畫手。但是對於劉策來說,作畫不僅僅滿足了他的興趣、不僅僅是一種技能,甚至也不僅僅是一種藝術,它還有著更多的東西。 那是他從小學畫、漸漸悟出的東西。 劉策進入上中學的年齡時,我們國家恢復高考制度已有12年。在他出生之前徹底摧毀了的那些東西——漫長的學制、灌輸、背誦、重複、考試、競賽、分數、名次、升學率,現在伴隨著他的成長全都恢復了,而且還變本加厲。不論這教育制度有何長處和短處,父親和母親都把自己當初“破碎的夢想”寄託在兒子身上,也把自己當初“砸爛的枷鎖”加在兒子身上,而他是他們唯一的孩子。 父親在四川大學做教授,母親在一個企業當會計。父母之間最大的區別是出生在截然不同的時代裡。父親出生於20世紀40年代早期。那個年代的孩子,只要家裡有錢就有機會完成大學學業。而母親的命運大不一樣,這一代人在自己最需要接受教育的年齡裡砸爛了學校,趕走了老師。對於那些往事,凌小寧至今記憶猶新:“那時候毛澤東說'教育要革命'。很多人已經認識到教育有問題,希望有所改變。最後失敗了,是因為'教育的革命'被劫持到另一條路上去了。”在微軟,凌小寧是屬於“老一代”的,他與劉策的母親同年出生。這一代人的腦子裡面有些東西是永遠不會磨滅的。 “其實,現在教育制度中很多讓人深惡痛絕的東西,”凌小寧說,“都是那時候我們反對的。” 劉策出生在大學校園裡,從小生活在學生、老師和老師的孩子中間。在這樣一種氣氛中成長起來的孩子,幾乎沒有不專心讀書的。沈向洋的那個切膚感受,“人是很難不受環境影響的”,在劉策身上再次得到驗證。 “我不斷地唸書,我想生活環境是一個很大的原因,”劉策說,“如果當初不是生活在大學校園裡,現在也可能會走另一條路,不會選擇做學問。” 劉策從小就知道自己不喜歡什麼,特別討厭一些課程,比如語文和政治,這一點和大多數孩子都一樣。他還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把很多精力用在喜歡的事情上,這一點在孩子們中間已屬少見,但也不算希奇。劉策身上的最奇特之處,是他同時喜歡兩樣東西:數學和繪畫。他在這兩個領域裡投入了無限的熱情,而它們的技巧卻是風馬牛不相及,思維方式則又屬於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 學校對他來說是個“數學的世界”,他在那裡參加各種數學比賽,成績優異。他覺得世界的奧秘有很多是在數字裡。但是在學校之外,在家裡,情況就完全不同,那是一個“繪畫的世界”。他的繪畫訓練在整個童年時代和少年時代始終持續著,有十幾年,其嚴格系統的程度,較之今天美術學院裡的任何一個高才生都不遜色。他有專門課程,有教材,有名家指點,每天投入很多時間,還有一個固定的學畫地點。當然他也利用家裡狹小的空間,把紙鋪在地上作畫。 90年代初期,城市裡的家庭已經時興對孩子進行多種技能的訓練,繪畫也是其中之一。不過,無論是老師、教育專家,還是每一個家庭的父母,都傾向於把美術作為一種“課外的教育”,或者叫做“素質教育”。這個詞語背後的含義是:“有用的但並不是必須的。” 可是,劉策對於繪畫的執著不是建立在這樣的基礎上。那時候他想的是:“將來我要么當數學家,要么當畫家。” 父親不畫畫,但在繪畫方面並非完全外行,他的專業有時候需要製圖,所以也經常使用線條、顏色一類的技巧。他特別喜歡看到兒子畫畫時的專注神情,覺得那才像是自己的兒子。母親也喜歡兒子畫畫,不過她更信奉“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兩相比較,還是 覺得兒子對數學的喜愛更符合自己的想法。她的辦法是每天交給兒子5道數學題,要求兒子在開始畫畫之前先把這些習題作完。 “先做完你必須做的事情,再做你想做的事情。”她總是對兒子這樣說。 儘管家裡並不富裕,但爸爸和媽媽還是願意拿出很多錢來供兒子學畫。紙張、毛筆、顏料,還有各種教材,在兒子的眼裡都很貴,要花好多錢。等到長大以後回憶起那些往事,他還明白了,爸爸媽媽支出的不僅是錢,更有時間和精力。兒子年幼的時候,他們把他放在自行車的橫樑上,騎上車走好遠的路,把他送到少年宮,又等在外面,直到他完成當日全部的繪畫課程,再把他放在自行車上帶回家。等到兒子稍微大些了,就每天到公共汽車站上送他和接他。那時候還沒有實行“雙休日”,週末只有一天,爸爸媽媽有很多家務事要做,但是每個週末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帶著兒子出去寫生,或者去看畫展。 他是從7歲開始學畫的。很多孩子都是在那個年齡裡對畫畫發生興趣,甚至更早些,但是他們很快就覺得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所以不再畫畫。劉策的幸運在於,他的學畫從未間斷。 “大多數孩子的興趣都不是從課堂上來的。”他這樣說,“初中那幾年我的這個感覺特別明顯,因為一到初中,無論老師還是家長都在強調升學率。”似乎只有他是個例外,畫畫佔了很多時間,也佔據了他的精神世界。 有時候你會發現,看父母是不是無條件地支持孩子的興趣,只要知道在學校考試之前他們說什麼就可以了。劉策從來沒有聽爸爸媽媽說“畫畫是好事,但不是最重要”,或者“都什麼時候了,還在畫畫”之類的話。 不過,母親也曾對他說:“要想進入重點大學就必須先進入重點中學;要想進入重點中學就不能偏科。”就像所有的母親一樣,她也希望兒子能在關鍵時刻多花一點時間在學校的課程上,只不過忍住不說。敏感的兒子還是意識到媽媽也有某種期待,但他的腦子裡面全是他的數字和他的畫,所以照例我行我素,即使在初中畢業面臨中考的那一年,他仍然要把很多時間用在畫畫上。 他開始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這一年,他沒有考上重點中學,事實上他後來讀的那所學校非常普通,既非“市重點”,也非“區重點”。這讓全家人感到失望:他把太多的熱情傾注在畫畫和數學上,其餘課程大都學得很糟糕。最糟的是,他的腦子裡面只有他喜歡的東西,完全不能了解考試分數和重點中學都是關係未來命運的大事。 大多數中國家庭都認定,孩子成長的道路上有幾個關口最重要,中考是第一關。現在,在媽媽看來,兒子這“第一關”就沒過去。 那些日子,家裡充滿了沮喪的氣氛。無論這個家庭多麼脫俗多麼標新立異,也不能不感到社會的壓力。父母對兒子的期望和別的家庭是一樣的,沒有本質的不同。母親知道公認的教育標準是什麼,信奉“要上大學,就一定要選擇清華”的風尚,而且相信,畫畫的天賦無論如何也不能引導兒子走上名牌大學的道路。 劉策仍然徜徉在自己的世界裡。初中畢業那一年,他在成都舉辦了個人畫展,是這座城市裡小有名氣的“少年畫家”了。他自己也覺得擁有繪畫的天賦。在這個孩子的心裡,繪畫已經不僅是一種愛好。 “這就是我一生要去追求的東西。”他看著自己的畫展,在心裡想。一想到能做個畫家,就無比快樂。只不過,這一切看上去和他的升學毫無關係。 可是無論是在當時,還是在那之後,媽媽和兒子都沒有想到,神秘的繪畫能力要求一個人用一種完全不同的方式使用大腦。而劉策這種在數學世界和繪畫世界之間來回跳躍的學習方式,竟會讓他以難以置信的方式成長起來,讓他的大腦變得如此與眾不同。 在我們繼續敘述“劉策學畫”的故事之前,先回過頭來,看一看人的大腦究竟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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