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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我憑什麼進入麻省理

成長比成功更重要 凌志军 11088 2018-03-18
中國的高考制度有兩個問題,一個是一次定終身;一個是只看考試不看別的。這是最簡單的辦法,但是很害人。美國的頂尖大學強調你的個性,而不是你的名次。 ——張益肇 1985年暑假,張益肇成為麻省理工學院的一年級學生。 這一年益肇17歲,一副東方人的身架,個頭兒本來不高,又很瘦,看上去比他的年齡還要小。他已經成為老師和同學心中的“天才少年”,可是媽媽總覺得他發育不良,當他離家去麻省的那一天,不免擔心他是否能照顧好自己。 其實這不是益肇第一次離家。讀高中的時候,他曾去哈佛大學的數學學校讀書,有好幾個月在那裡獨自生活。那時候他只有16歲,覺得離家的日子特別長,還非常想家。但是在哈佛的日子給這個孩子留下了刻骨銘心的印象。他感受到一種慾望,這慾望是那麼強烈,壓倒了他對母親對家庭的依戀。

“我將來上的大學,”他對自己說,“不是哈佛,就是麻省。” 說老實話,在美國,“收到一張大學錄取通知書”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至少要比在中國容易得多。一個孩子在高中畢業之後如果想上大學,總是可以如願,不用擔心考試成績不夠好。他不會因為分數不夠名落孫山,也不用擔心沒有錢交學費,因為可以申請貸款。但是如果想去讀最好的學校,就非常難。比如哈佛大學在每4個申請者中錄取一個,麻省錄取的學生中有一半是在高中最好的學生。好的學校不僅要求學生有非常優秀的素質,還要付很多學費。 名牌大學的門難進,這在任何一個國家都一樣,美國的不同之處在於,父母沒有那種“一定要讓孩子上名牌大學”的概念,孩子們也沒有這樣的壓力。根據益肇的觀察,他的同學中間,起碼有50%的人沒有這種願望,他們認定“只要有個大學念就可以了”。

儘管如此,益肇心裡的那種渴望還是越來越強烈。 “高中的後兩年,我的腦子裡面總有這個念頭。”他後來說,“當然這同國內的學生不一樣。這是自己給自己的壓力,不是誰強加給我的。” 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人總是向著自己內心渴望的那個方向走去。就從這時候開始,益肇的生活發生了變化。他的內心充滿渴望,變得勤奮而且激昂。不僅要讓自己的成績進入學校最好的5%之中,還開始自脩大學課程,數學、科學、物理、化學……總共學了7門。這孩子的確非常努力,廢寢忘食,生活的節奏比一個最忙碌的成年人還要快。在旁人看來,這真是苦不堪言。可是他有自己的想法:“如果一個孩子感覺不到學習的快樂,那不是因為他過於努力過於艱辛,而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努力爭取的東西,並不是他想要的東西。”那些日子,他的感覺正相反,沒有一點痛苦,而且還很快樂,因為他要做的事情不是“不得不做的”,不是“應當做的”,甚至不是“義務”或者“責任”,也不是父母的“願望”。他在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

但是對於一所真正的好大學來說,“優秀”的標準決不僅僅意味著學習成績好。益肇知道,像哈佛、麻省這樣的學校,不會錄取那些除了優異的學習成績就沒有可取之處的學生。他們不會把學習成績作為唯一標準,還要看很多分數以外的東西,所以那些真正優秀的孩子,都把課外的東西當成必修課。益肇竭盡全力去參加那些課程之外的活動。那會佔用很多時間,他把這一切都當作他的夢想之旅上的伙伴,與它們攜手同行,沒有怨言,竭盡全力。 現在到了1985年,益肇高中畢業了。他向麻省理工大學遞交了申請,自信万事俱備,夢想就要實現。 很多年以後,益肇已經獲得麻省理工大學的博士學位,成為微軟亞洲研究院的研究員。有一天,和熟人談起當年的求學經歷,在回答“你憑什麼進入麻省”這個問題的時候,他說:

中國的高考制度有兩個問題,一個就是一次定終身;一個是只看考試不看別的。這是最簡單的辦法,但是很害人。中國的孩子也有兩個問題:一個是統統被趕到“上大學”這一條路上來,不管你願意不願意;一個是把清華北大看成“絕對的第一”。標準是一律的。這也很害人。 美國並沒有絕對第一的學校,也沒有絕對第一的學生。學生選擇學校是多樣化的,學校選擇學生也是多樣化的。在美國的頂尖大學強調的是你的個性、你的獨特的地方,而不是你的成績、你的名次。美國絕對不會認為像中國那樣,弄出個“某某省高考狀元”,然後在媒體上說他們怎麼走上“成功之路”。 所以,中國教育和美國教育區別不在於有沒有選擇,而是在於選擇的方法的標準不同。你在中國要想上清華,就靠分數,分數是可以計算的。你在美國要進哈佛麻省,就沒有固定的可以計算的東西。既靠你的整體能力,也靠你的獨特性,當然也有靠運氣的。比如你的數學不如另外一個孩子,但你不是一個書呆子,你對課外活動也很投入,學校可能就選擇了你。說來說去,美國的教育和美國的社會一樣,就是多元化。

現在,讓我們回過頭來,看看當年這17歲的孩子手上都有些什麼,讓麻省理工大學無法拒絕他的申請: 第一,有一個很好的學習成績。這包括平時成績和最終成績,校內成績和全國統一考試成績。 “我相信我的成績是前5%,但是我無法看到具體的數據,所以到底是第幾名我就不敢說了。”當面試老師詢問他的成績時,他這樣回答。 第二,是很多課外組織的成員。他是學校數學比賽代表隊的隊員,是中國同學會的會長,還是中學裡一個榮譽團體的成員,只有那些品學兼優的學生才有機會參加這個團體。 第三,有很多校園之外的工作經驗。他在每週三下午到一所醫院去做兩個小時的“義務工作”,為不同科室提供服務,包括開發計算機應用程序、整理文章和做其他雜事。

第四,有一些很獨特的能力。比如在學校辯論會上的口才和機敏,還有下棋。 第五,很強的思維能力和表達能力。麻省為檢驗考生提出試題,性質有點類似中國的高考,但方式完全不同。它是由一系列論文組成的,題目五花八門。益肇在申請的過程中大約寫了十幾篇論文,有的題目只是自我介紹,還有的題目就特別隨心所欲。比如:你一生當中都犯過什麼錯誤?你學到了什麼東西?你的長處在哪裡?你的缺點在哪裡?你為什麼要來我們學校?還有一個題目是,“你跟某某共進晚餐”。所有文章都拿回家去寫,整個過程持續好幾個月。你可以聽由己意,任意做答。答案沒有標準的對與錯,全看學生的見識和表達自己的能力。 第六,老師的推薦書。 第七,在整個申請入學過程中表現出來的強烈的渴望。

大多數美國的學校都相信,一個孩子內心的渴望——而不是別人的渴望,將成為他永遠的嚮導。 一個人的內心裡擁有了渴望,就會產生出一種奇異的力量。 ——馬維英 馬維英上了大學以後,突然發現很不喜歡自己學的化學工程專業。他希望能給自己換一個專業,於是去找老師,說他喜歡電機系。老師說,按照校方的規定,學生換專業是可以的 ,但機會很少,條件苛刻。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老師:“什麼條件?” “一年內考試成績連續保持全班第一。” 這是在1986年,維英16歲,台北清華大學一年級的學生。和台灣海峽這邊的清華大學不一樣,那所清華大學並不是最好的學校,在台灣排在台灣大學之後,是“第二”。 “我不在乎這個'第二'”,當初他在報考這所學校時這樣說,“但我在乎我學的是什麼專業。”

他的第一志願正是電機系。 像開復和益肇一樣,維英出生在台北,只是年齡稍小,等到進入上學的年齡,已是80年代。 台灣海峽兩邊都是中國人,雖然互不往來,還有成見,其實相似的地方很多,教育的製度和教育的觀念,就是其中一個方面。大多數家庭都把孩子的讀書看成最重要的事,從開復讀小學的60年代直到維英讀小學的80年代,始終沒有變。維英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這句古訓,還知道“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爸爸和媽媽總是對他說:“反正不管怎麼樣,你讀好書就對了,只要讀好書,將來什麼都會有。” 人們用學習成績來衡量一個孩子的好壞,預測他的未來。一個孩子的學習成績好,左鄰右舍都來誇獎,父母為之自豪;一個孩子的學習成績不好,那就得不到周圍的認同,自己也漸漸散漫起來,甚至成了不良少年。那時候台灣有個流行語,叫做“放牛班”,就是特指這些孩子的,意思是說:“你以後就不用讀書,放牛去好了。”

有些人家無錢無勢,又不甘為人下,想要翻身,那就只有督促孩子讀書。整個社會的觀念都是這樣。教育制度也在鼓勵這種觀念。就像大陸一樣,台灣的教育也是一個“過坎”的製度。孩子進入高中時被淘汰一批,進入大學時又被淘汰一批。所以“明星高中”就出現了,而且很吃香。因為那裡老師好,教學的質量也好,能夠讓學生有更多機會考入大學。 維英的中學是台北最好的中學,叫“建國中學”,可是經過這兩次過濾,還是有60%的人被淘汰掉,只能去讀職業高中,學些技術,然後去做“藍領”。台灣的孩子是看不起“藍領”的,父母也不認為那是有出息的孩子做的事,這又和大陸如出一轍。 正是這種流行於全社會的價值觀念,給維英的少年時代留下烙印:不上大學就沒有出路,而且一定要上好大學。這一點和所有的台灣孩子都一樣。維英的與眾不同之處是:“不僅要好好讀書,而且一定要讀最喜歡的書。我覺得學一些自己不喜歡的東西,是一種痛苦。”

他從小就是那種會讀書的孩子,成績不錯。他的最大問題是,永遠都是班上的第二名,小學畢業的時候,他是第二名;中學畢業的時候,又是第二名。他無數次地期望自己能拿到第一名,總也不能如願。他把這叫做“功敗垂成”,常常覺得失望,可是卻又很容易地為自己找個台階下。 “從心理的感覺上,第一和第二當然是有區別的。”他說,“可是如果我總是第一名,那麼就很容易自視過高,以後遇到一個暫時的失敗,就會無法承受。'第二'也有好處,就是總能提醒自己不夠好,遇到一些挫折,我都可以接受,無論成敗,都可以看開些,都有退路。” 父親一直希望兒子去學醫。台灣的老一代人大都崇拜醫生,父親也是其中一個。他總是對兒子說:“良相醫國,良醫醫人。”他的看法是,一個男人要么做良相,那是救國,要么做良醫,那是救人。對於這個沒有什麼權力背景的家庭來說,當醫生是最好的選擇:既能安身立命,又能救死扶傷。 可是兒子不喜歡做醫生,他喜歡電機。他對父親說,在所有的理工科里面,電機系一直是最棒的,最優秀的孩子都在那裡面。那時候計算機科學剛剛興起,第一台個人電腦誕生還沒有幾年,他對這個領域還一無所知,可是他的選擇卻成了他進入計算機科學領域的第一步。 在父與子的相持中,母親的態度起了關鍵作用。她是一個處世隨意的女人,不太在意什麼事業不事業,也從不強迫兒子做他不喜歡的事情。她只希望兒子快樂。 到了報考大學的時候,維英又遇到了第一還是第二的問題。台灣最好的電機系在台灣大學,而清華大學的電機系只能排第二。他反复掂量自己的實力,寧可去讀清華大學那個“第二”。 他覺得這是一件很有把握的事情,不料大學聯考(類似大陸的高考)那天心情緊張,居然考砸了。考完以後填報誌願,他還是執拗地在“第一志願”那一欄裡填上自己的渴望。可惜台灣大學的錄取是按照分數排隊,而不是按照興趣排隊。老師從最高的人開始選,依次往下排,第一志願挑完了就挑第二志願。如果你的分數很低,所有大學名額都沒有了,那麼你就落榜了。維英的分數差了不少,無法讓他滿足願望,一下子就被分到化學工程系。 現在,他是台灣清華大學化學工程系的一年級學生了。讓他開心的是,他已經和老師達成默契。他決心滿足老師提出的轉系條件,去追求自己的“夢想”。對這個孩子來說,這件事情有著特殊的含義:他要打破12年讀書只有“第二”的紀錄。 說來真是奇怪,一個人的內心裡擁有了渴望,就會產生出一種奇異的力量。幾乎就從這一天開始,維英的生活發生了變化。他全力以赴,心裡只有一個念頭:第一名,然後“轉系 ”。 第一個學期結束的時候,他打破了自己的紀錄,成為全班第一名。第二個學期結束了,還是第一名。 過去從來沒有做到的事情,現在做到了。很多人遇到這類情形,都會以為,這是因為事情更容易做了,其實這是因為你的潛力被更多地激發出來了。激發潛力的最重要的力量,不是來自別人的強迫,而是來自你內心的渴望。 大學二年級開始的時候,維英成了電機系的一個學生。 他們的問題不是不夠優秀。他們的問題是,從小到大按部就班地走過來,從來沒有想一想,什麼東西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張宏江 張宏江在鄭州大學畢業之後,又去丹麥留學,在那裡領教了西方社會的文明。他後來說 ,他可以肯定“西方的教育能讓孩子更快樂,並且逐漸發現自己的潛力”,而且還驚訝地發現,他可以用非所學,所以他才“決定改行”。這想法一定有他的“鄭州經驗”和“丹麥經驗”做基礎。事實上,這位微軟亞洲研究院的副院長、計算機視頻檢索領域的開拓者,如今所做的工作的確與他在學校裡學的東西相去甚遠。 2003年春季一個氣爽心怡的中午,他坐在上海西郊賓館一個安靜的角落,回顧自己從70年代到90年代的求學經歷——葉縣中學、鄭州大學、丹麥科技大學、新加坡國立大學,不禁連聲慨嘆: 最近這些年我總是到一些大學去演講,很多學生問我:“微軟亞洲研究院的淘汰率是不是很高?” 我說:“是的,大約有30%的人最後是要離開的。” 他們於是問:“被淘汰的人是不是表現不好?”這是他們經常要問的問題。於是我就回答:“其實,有些人離開研究院不是壞事。他們的問題不是不夠優秀,他們的問題是,從小到大按部就班地走過來,從來沒有想一想,什麼東西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什麼東西是真正適合自己的?” 他們都瞪大了眼睛,好像不明白,於是我就慢慢解釋: 我們的教育制度是一種“過坎的製度”。一個孩子從小到大,他的目的不是發現自己的潛力,甚至也不是學到一些東西,當然更不是享受生活。他的目的只是考上一個好大學,只要翻過一個一個坎就行了。一切都是順理成章,不用懷疑。我自己就是這樣走過來的,我後來的那些人也是這樣走過來的。比如一個人如果在小學是第一名的話,很自然地就要考上本地最好的初中。如果初中又是第一名,那麼就會去考最好的高中。然後高中還是第一名,那麼必定去考一流的大學。如果他在大學又很優秀,於是就去讀碩士,讀博士。就這麼一路走過來,到什麼時候就乾什麼,從來沒有想過“我為什麼要去讀大學,為什麼要去讀博士”。最後他可能會發現,他一直在努力爭取的東西根本不是他想要的,或者不是適合他的,他的興趣原來不在這裡,但是他過去從來沒有想過。所以,千軍萬馬過獨木橋,過不去的人覺得自己是“失敗者”,過去了的人也不一定就萬事大吉。他也許根本就不該過那個獨木橋,不該讀博士。他如果把讀博士的4年時間拿去學習別的東西,可能要好得多。 有的人把人家的網站都弄垮,叫黑客。有的人技術很好,也叫黑客。黑客的意思太多了。如果你認為“黑客”也是好人,那我就是“黑客”。 ——蝶雨 “我們發現了一個黑客,在中國。” 2003年1月的一個早上,張亞勤來到辦公室,打開電子郵箱,這一行字立即彈出來。 郵件來自微軟公司總部的安全小組。這小組的職責之一是監視因特網瀏覽器在全球的運行情況,專門尋找“臭蟲”,然後彌補,同時還要監視網絡上面神出鬼沒的“黑客”行踪。 對於微軟公司來說,網上“黑客”的性質是不同的。有些“黑客”的確對微軟抱著敵意,專門尋找微軟軟件產品中的“臭蟲”,利用軟件本身存在的漏洞,去攻擊那些軟件使用者。這種攻擊帶有極大的破壞性,還讓微軟公司難堪。另外一些“黑客”則純粹屬於“技術狂”,對技術的熱愛導致他們去尋找大公司產品的毛病。他們決不出手攻擊網站,因為他們知道那是違法的,還會給別人帶來損失。但是他們通常把自己的發現在網絡上公佈,還詳細說明,怎樣才能通過他們的“發現”,抓住軟件上的“臭蟲”大做文章。 根據微軟總部安全小組的判斷,新出現的中國黑客屬於後一種情況。他不是惡意的攻擊者,但他技術高超,眼光獨到。他的矛頭直指“微軟因特網瀏覽器”,還把他發現的至少4個“臭蟲”公佈在網上。 “他的發現真是讓人難以置信。他比我們迄今為止見過的最棒的黑客還要棒。”安全小組在電子郵件中這樣說,“他知道這些'臭蟲'是什麼原因造成的,能猜出程序員在寫程序的時候大概犯了什麼錯誤,還告訴別人怎麼攻擊。每當他公佈一個'臭蟲',就會有一大堆惡意攻擊者尾隨而來,攻擊所有那些使用微軟產品的人。” 微軟的安全人員防不勝防,因為這個“中國黑客”差不多每個月都能在“瀏覽器”上抓到一個“臭蟲”,而且他也不像別的黑客那樣隱名埋姓。他把自己的來路全部公佈在網絡上。 嚴格說來,他的行為並不違法,因為他並沒有利用微軟的“臭蟲”去攻擊他人,也沒有給他人造成損害。但這樣的“黑客”讓微軟感到頭疼,微軟安全小組的工程師們非常希望找到他,於是向張亞勤尋求幫助。 “可以肯定他是一個中國的學生,”他們告訴張亞勤,“在湘潭大學讀書,名叫劉蝶雨。” 中國,湖南,湘潭大學。 蝶雨坐在他的擁擠不堪的房間裡,盯著電腦屏幕,目不轉睛,已經好幾個小時一動不動。那上面是微軟公司最得意的產品之一“因特網瀏覽器”。他知道他想找的東西就在那裡面,他已經清晰地感覺到它的存在,可它為什麼還不出來呢? “這個系統的安全措施是不准使用字符'a',”他自言自語地重複:“不准使用'a'。” 一個念頭在他腦子電閃雷鳴般地滑過去:“微軟的檢查人員一定會檢測'a',那麼我就使用'A'好了。” 他一邊想,一邊用手指敲擊鍵盤。就在那一瞬間,“因特網瀏覽器”出了麻煩。 他裂開一嘴大板牙,嘿嘿笑了:“我破壞了它的規則?是不是?” 他找到了想要找的東西,原來那就是一個大寫字母“A”。這已經是他在“因特網瀏覽器”上找到的第五個“臭蟲”了。像往常一樣,他把它公佈在因特網上,留下了自己的姓名和地址。 他站起身來,不禁有些得意:微軟公司那樣的龐然大物,好幾千人做出一個“瀏覽器”,你不能不說它是全世界最棒的軟件,有多少人把它恨得咬牙切齒,又奈何它不得,可是我有辦法找到它的毛病。 他身邊有不少恨微軟的人,看了他做的事情,不免大快人心。開心完了,又在猜測微軟那邊的動向。 “真奇怪,”有個同學對他說,“微軟還沒有對你採取行動啊?” “採取行動?”他將信將疑。一種不安全感也越來越濃地聚集胸中,又想到“這座城市裡面經常發生刑事案件”,不禁緊張起來。 “我經常做夢,”他對朋友說,“夢見微軟來了,像一個魔鬼,來抓我。我縮在牆角……然後就驚醒了。” 朋友大笑道:“聽說補上一個'臭蟲'要花10萬美元,他們會不會要你賠?” 正說著笑著,電話鈴聲響了。他拿起來,就听那邊有個聲音說:“我是微軟的。” 蝶雨當即目瞪口呆。 電話這邊真是微軟的,叫林斌,是微軟亞洲研究院新技術開發部的經理。他接到張亞勤轉發的郵件,按圖索驥,很容易地找到了蝶雨。 可是對面的人不說話,只有喘息聲。 “我們找你,沒有什麼特別的。”林斌感覺到對方的緊張,希望緩解氣氛。 對方“啊”了一聲,還是不說話。 林斌似乎想起了什麼,趕忙自我介紹。說自己在北京,在微軟亞洲研究院負責一個工程師小組。 “啊。啊。” “我只是微軟的一個技術人員。” “啊,啊。” “我們的院長是張亞勤。他是世界一流的計算機科學家。” “啊。啊。” “我曾經參加了視窗2000的製作。” “那很酷。”對方終於說話了。 “我們對你的工作非常感興趣。” “啊。”蝶雨又不說話了。 “我們很想請你到北京來看看。也許你願意和我們合作。” “啊……” “你寒假如果沒有事的話就來吧。坐飛機做火車都行。我們負責你的旅行費。” “我很願意。”蝶雨說,“也許吧。” 蝶雨放下電話,心裡還在咚咚跳。他的第一個念頭是:“這年頭騙子太多啦。他們是微軟的嗎?”接著又一個念頭:“就算他們是真的,到底為什麼找我呢?該不是要把我關起來吧?” 蝶雨這樣想著,第一次感覺到“黑客帝國”的驚險離奇。 實際上他不喜歡別人叫他“黑客”。 “我沒見過黑客。”有一次他這樣說,“有的人把人家的網站都弄垮,叫黑客。有的人技術很好,也叫黑客。黑客的意思太多了。如果你認為黑客也是好人,那我就是黑客。” 說老實話,他完全是在一種不經意的心理狀態下走上這條路的,只是帶著幾分好奇,幾分興趣,還有幾分想要證明自己能力的慾望。 他還清晰地記得,事情是從2002年6月30日開始的。那一天,他偶然看到一篇文章,是一個外國人寫的,告訴你怎樣發現一個程序中的錯誤,還舉了不少例子來說明。很多在蝶雨看來非常困難的事情,頓時變得簡單了,就像文章作者說的,“並不需要你有多麼高深的知識和多高明的技巧,你只要從特殊的角度去看它。” “我也一定能做到。”蝶雨這樣想。 那個晚上他沒有睡覺。想了一夜,絞盡腦汁。第二天就到微軟的“因特網瀏覽器”上去檢驗自己的想法,一舉成功。他找到了第一個“臭蟲”,那是在2002年7月1日。 對於蝶雨來說,這一天有著特殊意義。這倒不是因為他從此開始了與微軟的糾纏,而是他重新認識了自己:“最主要的問題是,你是不是真的想得到它。你如果真的想得到,就會拼命去做,就能用你的知識去實現你的想法,就能得到你想要的東西。” “我發現只要簡單的一步,就突破了某些限制。這裡面沒有什麼複雜。所有的知識都是一樣的,他們都知道。”他說的“他們”,是指微軟公司那些既聰明又有經驗的程序工程師。他們在美國微軟總部連連感嘆這個中國學生的神奇,因為他總是在一些很奇怪的地方動手。可是蝶雨說:“'a'和'A'的區別,誰不知道呢?他們只是沒有想到這裡的區別。” “我知道那些編程的人只是在完成別人交給的任務,然後讓另外的人去測試。他們最想要什麼?想要通過測試。”蝶雨把手狠狠地揮了一下,接著說:“但是一個'臭蟲'顯現出來,一定有很多弱點,他補了一個,還有很多,他可能就不管了,所以你很容易抓住他的弱點,然後擴大化。那弱點通常就在他的'補丁'旁邊。” 他的思路屢試不爽,他在微軟的“瀏覽器”上到處找,不停地找到“臭蟲”,但是微軟也在找他。現在,微軟終於找到他了。 林斌放下電話,就去找研究院人力資源部的經理王謹,請她安排蝶雨在寒假期間到微軟亞洲研究院來實習。 於是微軟的電話再次進入湘潭大學。 可是這一回蝶雨連電話也不接。他去找父親。父親聽罷事情經過,大起疑心。他用一種過來人的口吻告訴兒子,一定要核實清楚他們是不是微軟的。 蝶雨核實情況的方法簡單而又實用,他把電話打到北京114查號台,詢問微軟中國公司的電話號碼,循號打來,接電話的人正是王謹。 “你們是不是微軟的?”他在那邊滿懷疑慮地問。 “是啊。我給你打過電話,你為什麼不接?” 蝶雨還是不信:“我不接,因為我不相信你。” “我把我的電話給你,把我們公司的網頁給你。我把你到北京來的飛機票寄給你,這是不是可以呢?” “這些都可以是假的。我只認電子郵件。” 王謹覺得自己似乎不能說服蝶雨,只好轉回頭來找林斌:“這個孩子怎麼這麼有意思啊?他問你是不是微軟的?” 林斌的電話再次來到湘潭:“你相信電子郵件,那很好,我們的電子郵件地址有'微軟'字樣,這不會有假吧?” 春節過後,蝶雨終於來到希格瑪大廈。 林斌致電微軟總部,說他們要找到的“黑客”現在就在他身邊。 “太棒了。”對方興奮地說,“我們在一起開個會吧。” 蝶雨聞聲大驚:“我要見敵人了!” “你怎麼會想到這個?”林斌很奇怪。 “我是在找他們的麻煩啊。他們不是敵人嗎?我是在和敵人的頭子說話啊。” 林斌說:“我們不是敵人,我們只是想把軟件做得更好。” “你們想要我做什麼?” 林斌對他說:“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你如果想繼續在'瀏覽器'上找'臭蟲'。我們總部的產品組可以和你合作。你找到漏洞,他們馬上彌補,打包,然後再給你。你能得到最新的程序,還沒有公佈的。” 兩個人正在說著,蝶雨的手機響了。那是他父親從湘潭打來的。 “沒問題,我很安全。”蝶雨對著聽筒說,又抬起頭看著林斌:“我覺得你們微軟和外面說的不大一樣。” 蝶雨開始工作了。連續7天,他在“因特網瀏覽器”上找到7個“臭蟲”,一天一個,而且都是很難找到的。他自己很興奮,微軟總部的人更興奮,驚嘆“這個人怎麼這麼厲害。” “他的工作簡直太好了。”林斌說。 第八天,林斌給了蝶雨一本書。是專門講怎樣編寫安全代碼的。作者是微軟公司產品部 門的一個經理,在書中列舉了程序員常犯的錯誤,極為精緻周到,所以這本書成為微軟程序員的必讀書。 林斌說:“讀讀這本書,你能更好地發現程序員的弱點在哪裡。” 蝶雨大喜,拿回去看了第一章,腦子裡面馬上有了新主意。他試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直接深入到書作者領導的那個小組中去。 林斌聽了他的想法,覺得不會有結果:“書是他自己寫的,他不會在他領導的小組裡犯錯誤。” 但是蝶雨更相信自己的直覺。 接下來的事情,讓所有人都感到意外。蝶雨在“瀏覽器”的地址欄裡發起了他的“戰役”。就規模來說,這的確是一次“戰役”,而非小打小鬧。當他使用一種方式來表達一個字母的時候,“瀏覽器”沒有任何問題。他繼續擴張到第二種方式,仍然沒有問題。這都是意料中的,他並不在意,一口氣做下去,不斷擴張出新的表達方式,字符串也迅速延伸,一直延伸到第81次,系統的毛病顯示出來,他笑了,再接再厲,擴張出至少兩百種變化,字符串形成前所未有的長度。結果發現,從第81種變化開始,一直到第100種,系統都會出現問題,最後他莫名其妙地進入一個銀行的網頁。 “真是太絕了。”林斌說,“別人的測試,只變化十幾次、二十次,已經不得了。實際上他的變化是從0到200多次。就是在中間一個短暫的階段,他發現了問題。問題報告總部,那邊的人佩服得一塌糊塗。” “這種測試,我們根本想像不到。”微軟總部的安全小組回電說。 平心來論,在中國的教育制度下出現了蝶雨這樣的人,是一個偶然。他是湘潭大學計算機專業的二年級學生,才20歲,是父母唯一的孩子。 從外表上看,此人沒有一點神奇精靈的味道,實際上他更像是一個脾氣古怪,有些神經質的人,眼睛大而有神,目光時而發散,時而集中,門牙突出,長頭髮,臉盤輪廓分明,喉結格外明顯。 父親是做電腦的,軟件硬件都做。他從小學五年級就喜歡玩電腦。他讀的中學不是重點中學。 “我數學稍微好一些,但是語文很差,高考的時候語文根本不及格。”他這樣回憶自己的學習經歷。大學一年級的時候,他的成績好起來,是班裡第一或者第二,但是他一點也興奮不起來。 我從小學到大學,都和別的同學不一樣。別人都是習以為常,可是我總是覺得很累。這是為什麼啊?看到別人都學英語,我就受不了,因為我覺得那種學英語的辦法根本沒有用,就很痛苦,不想學。我的同學們也覺得這種學法沒有用,但是他們很樂意去學,可是我就受不了。其他事情也是這樣,同學們畢業就想考研究生,那不是又一次高考嗎?你說難受不難受?要不就是去找工作,可是找到一個自己喜歡的工作又那麼難。所以每天都是惶惶不可終日。有一個同學,明年就要畢業了,我從他身上想到了我,就很恐怖。 他是那種對任何事情都抱懷疑態度的人,甚至不免偏激。從很多方面來說,他並不是我們所期待的那種“E學生”。這可以從他和一個記者的對話中看出來: “我不怎麼相信老師,也不相信父母。” “為什麼?” “他們總是說謊。” “說謊?” “是的,高考就是這樣的。我最寶貴的時間都浪費在這件事情上面了,他們總是告訴我,高考有多麼重要。他們可能是說謊說慣了。整天就是考試、考試。我聽了他們的話,考了,可現在那些東西全都忘記了,有什麼用處?” “你的意思是,你後悔參加高考?” “我認為那段時間過得很不值。” “要是再給你一次選擇,你會怎麼做?” “我不會去考這個東西。因為你浪費的始終都是你自己的力量,是不是?” “你會幹什麼去呢?” “也許我會去學英語,去學電腦。然後去跑步。我想把高考那段時間變成我自己的力量留在我的身上,而不是變成一張紙。” “力量和大學錄取通知書真的那麼對立嗎?” “是不大一樣。” “有很多人不上大學,也很成功。但是就概率來說,可能受教育水平比較低的人,成功的概率也要低一些。比如,100個不上大學的人中,可能有一個人成功了,但100個上了大學的人,可能有10個人比較成功。” “你這樣說,也有道理。可我還是覺得,高考那段時間過得很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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