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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二章發揮每個人作用的“人的組織”(二)

我的人學 池田大作 12481 2018-03-18
第二章發揮每個人作用的“人的組織”(二) 要深深理解"人"與"生命" ——深通人心機微的文化人桑原武夫 本年四月十日(一九八八年),法國文學研究家桑原武夫逝世了。享年八十三歲。桑原先生直到生命的最後,仍活躍在人生"第一線"上,留下了許許多多的優異的成果。作為日本人,他是稀有的卓識之士。可以說是與法國的人道主義者阿蘭相彷彿的大知識分子。 我曾經和法國的"行動知識人"安德烈·馬爾羅舉行過幾次對談,後來將對談的內容,題為《人的革命和人的條件》的對談集加以出版(潮出版社版)。那時,桑原先生給我寫了一篇情真意切的序文,他的厚意使我永遠難忘。

大概是四十年前,我在青年時期就對桑原先生如下的一段話,深為感動。 "現代的人道主義,是否名副其實,取決於是否心中有民眾。"("樸素的人道主義",收於《桑原武夫全集5》,朝日新聞社版) 真正的人道主義,的確應該立足於民眾現實之上,具備貫徹理想主義的精神和態度。它應該是這樣一種遠見卓識:能夠先期敏銳地覺察出強烈要求,以民眾為主角的真正民主社會的時代大勢。這也可以說是和佛法所追求的、以實現眾生幸福為第一義的精神,一脈相通的吧。 在桑原先生的巨大成就中,可以舉出他在人文科學中開創了共同研究的道路。文學、哲學這類人文系統的學問,由於它的性質,幾乎全是以個人為單位進行的。但是桑原先生在同一研究課題下,動員了濟濟多士的研究者,使之充分發揮出他們的力量,不斷取得了豐碩的成果。這的確是劃時代的創舉。

桑原先生之所以能開闢這樣的道路,其背後存在著先生這樣的一種信念:"如今,獨創的行動,離開協作和組織起來是不可能實現的。"("青年的冒險精神",同前書) 桑原先生之所以能吸引許多研究者,完成以共同研究為中心的任務,其秘訣究竟何在呢?這可能有種種原因,如他深厚的教養以及旺盛的好奇心等等。但是,我這裡願意特別指出的一點,那就是桑原先生是個具有人情味的深深"理解人的人"。 先生自己也說:"在德語中不是有個menschenkenner(懂得人的人)的詞語嗎。……為了能成功地使大家攜手並肩前進,主要的因素,是靠懂得人的人。"(《人的史觀》,潮出版社版)

這是前輩的對人生的意味深長的金玉之言。 對於共同生活,共同行動的伙伴來說,最重要的存在應該是什麼樣的呢?最希望的領導者的形象應該是什麼樣的呢? 那決不是單純的技術者或單純的有教養的人。也不是有名聲的人、有財力的人。人們希望並歡迎那種深知人情機微、明白人的心理、能充分理解自己的領導者。能得這樣的領導者,就會形成一個生氣勃勃的集體。桑原先生深明此理。所以才強調共同研究中的"懂得人的人"的重要性。 關於這點,不只關係到領導者,而且在整個人生中也是個重要的課題。 桑原先生還說: "我想,在人生的道路上最重要的是理解人。……這不是指關於抽象的人的一般學理上的知識,而是指由自己去觀察、理解每一個活生生的人,並根據和他們打交道的體驗,得出的見識。"(同前書)

這種對人、對人生的透闢的洞察——我認為桑原先生的偉大之處正在這裡。桑原先生雖然年逾八十,仍然精神矍鑠地從事各種活動。他的"懂得人的人"的底力,隨著年齡的增長更加放出光采,更加生氣勃勃地被發揮出來。 集體組織這種東西總不免把人劃一化。而且科學的知識也容易把人抽象化和一般化。這樣,在觀察人物時,大多只是以自己的好惡感情或先入為主來觀察人。但是,這些做法,都不外是精神脆弱的表現,不能全面把握人而已。真正重要的是,如實地了解時時刻刻都在變化著的人的生命本身。那種時而苦惱、時而啼笑的活生生的人,才是真正現實中的人。 關於這一點,一個領導者在任何情況下,都必須具備高邁的人格,必須具備敏銳的、強韌的洞察力才行啊。

佛法的偉大性就在於從現實出發來發現真理,一貫徹底地凝視現實中每個人每一件事物,從中發現真實。組織的成功與失敗,完全在於是否熱愛每個具體的活生生的人,並從這裡開始,作為人與人交流的出發點。 辨認"誠實"的人的眼力 ——柴田勝家和毛受家照 看穿人的真實。再也沒有比這點更加重要、更加成為一切事物的關鍵了。但是同時,也沒有比它更難掌握、更難指望十全十美的了。 被人們認為是天台宗中興之祖的妙樂大師說過:"障未除者為怨,不喜聞者為嫉。"我想特別提出"不喜聞"這件事。 正像世上所說"忠言逆耳、良藥苦口"那樣,不願意聽到不合自己心意的話,不願聽到刺耳之言,這是一般凡夫俗子的常情。

反之,奉承和甜言蜜語,就極易聽得進去。如果是這樣,就不會有自身的成長,也不會有相互的進步。只讓那些與自己氣味相投的人圍繞在自己周圍,肯定會自掘墳墓。造成領導者"不喜聞"的驕傲與怠慢,是失敗的重大原因。 《新編太閤記》①(吉川英治著,講談社版)裡邊,描寫了一個名叫毛受勝助家照(在歷史上名叫莊助或勝介)這樣一個人物。他原是柴田勝家背②的侍從頭,雖然年紀很輕,卻極有見識。有一次,他看到柴田勝家的舉動過於粗暴,他為了喚起勝家的注意,把勝家要看的書某一頁折疊起來。勝家打開一看,那折疊的地方寫的是暗暗規勸勝家的一段文字。勝家看後很不高興,自那以後,就疏遠了毛受家照。據說,在柴田的親隨當中,再沒有比他更受到勝家冷淡待遇的了。

①《新編太閤記》——"太閤"是指豐臣秀吉,本書的主要內容就是寫豐臣秀吉一生的故事。 ②柴田勝家(1522-1583),日本戰國末期,織田信長麾下有名的武將。 但是時間會證明誰是忠臣。後來,柴田勝家,在"賤嶺"一戰中,遭受了豐臣秀吉大軍的致命打擊,當時從死中救出勝家的,正是毛受家照。 "秀吉攻來了"。一聽到這個報告,勝家軍就陣勢大亂,許多人嚇破了膽,裝病的,逃跑的,相繼出現,甚至勝家平時信任的人都呈現逃跑的醜態。當時,有一員武將,向敗退的勝家再三請求將表示主帥所在的帥字旗交給他,這就是毛受家照。目的是為了做勝家的替身去死。當他終於得到了帥字旗後,便率領少數的幾名親兵回馬馳入秀吉軍中,壯烈地戰死了。當勝家看到毛受家照來要求接過帥字旗時,翻然悔悟,但悔之已晚。而且據傳,打了勝仗的秀吉,也厚葬了毛受家照的首級,找來毛受家照母親,鄭重地進行了吊問。

人是無法從表面現象來理解的。平時寡言少語、性格溫和、面孔白皙的毛受家照。在我們身邊肯定也會有像他那樣忠誠的勇者。是讓這樣的人發揮作用呢,還是讓他白白死掉呢?而且要知道,如果讓一個"毛受家照"白白死掉,就會使許多有心的人大為寒心。 背叛者的心理結構 ——隱藏在虛榮與驕傲後面的"卑怯的心" 這裡有一段關於豐臣秀吉和明智光秀的有名的故事。秀吉與光秀都是戰國時期有名的代表武將,他們兩人的性格卻完全不同。其最明顯的差別,據說在於他們侍奉其主君——織田信長的態度不同。信長氣性剛烈,主張才幹決定一切,而且是個唯理主義者。因此,在對待家臣們的失敗上,其人縱然以往有過很大的功勞,也立即以嚴厲的態度沒收其所封的領地。據說由於他的這種冷酷的做法,使得家臣們心裡總是戰戰兢兢。秀吉與光秀都是信長依重的部下,他們對其主君感到一種畏懼心理。

但是,對於秀吉來說,無論信長是個多麼難以伺候的主君,和自己過去窮困時期相比,他覺得侍奉信長還是要好些,所以他一直忍耐著。 但光秀則不然,據說光秀在戰國武將之中是個難得的具有最高文化的人,擅長和歌,文化修養在當時算是數一數二的,作為武將他的才能也很出眾,是個智勇雙全者。 但是,光秀對自己的才乾和修養很自負,而且又出身於名門,因此對信長的做法往往不以為然。 在光秀的觀念裡,總覺得比起信長自己是名門出身。因此,他總是不能心悅誠服地跟從信長。不滿和反感鬱積在他的心中,終於造反,發動了"本能寺之變"①,導致了他的悲慘的末路②。關於光秀謀反這件事,有人說是出於對信長的粗暴處置的怨恨和對前途的不安;有人說是出於光秀的個人野心鑽了信長疏於防備的空子。許多研究,說法各有不同。但不容否認,起因於像上邊所說的光秀本人的性格,或者往更深一層說,起因於光秀的生命的傾向性。

①本能寺之變——天正十年(1582)明智光秀發動兵變,殺死駐軍在本能寺中的織田信長的事件。 ②明智光秀發動兵變後,只過了十三天,即為豐臣秀吉所敗,逃跑時為土民所殺。 歷史告訴我們,人與人在人生中相互遇合,形成了很深的關係,而要終生保持這種美好牢固的情誼是十分困難的。 許多時候,人的許許多多叛逆與背信棄義的行為,反映的是人的微妙的心理活動。 古代中國就不消說了,就是在日本,也有一部政治必讀書,作為政道及帝王的指針之書,這是將唐朝皇帝——太宗(七世紀)和群臣的問答,由史家吳兢輯錄下來的一部書。 日蓮大聖人也在《佐渡書簡》的"又及"項下,請求將寄往他的流放地佐渡,據說這成了他座右之書。 在這部書中有如下一段插話(守屋洋編譯,德間書店版)。 ——一次,太宗問其臣下:"宇文化及和楊玄感都是隋朝的大臣,蒙受天子的厚恩而最後都反叛了,這又是何故呢?" 對此,臣下岑文本答道: "君子一旦蒙恩則終身難忘,而小人卻與君子不同,很快就會忘掉。玄感、化及之輩,無非是小人而已。古來,貴君子而賤小人,其理由正在於此。" 據說太宗聽了這個解釋後,頻頻點頭稱是。 不消說,這段插話是要人們提防"忘恩的小人"。更重要的一點是,這兩個人都是隋朝功臣的子孫這一事實。很可能由於這個緣故,這兩個人都是年紀很輕就受到重用的。 但是,乘隋朝末年混亂之機,這兩個人都反叛了。而最後,其中一個被殺,一個自殺,都落得個悲慘的結局。這就告訴人們一個歷史的教訓,即:功臣的子孫很容易受到重視、受到驕縱,墮落為任性驕橫的人,最後終於為了保全自己,走上反叛的道路。 背叛者的心理,很可能代表人的動搖不定的心理的一個斷面。但說到底,恐怕還是出於傲慢與虛榮,出於怯懦。由於怯懦,即使在微小的事情上也要用傲慢來裝樣子嚇人;由於怯懦,以羨慕虛榮的心理來逢迎世上的權威。 日蓮大聖人在世時,由於權力的不斷鎮壓和迫害,他的弟子中也連續出現了許多脫退者。 在這些脫退者中,也有少輔房、能登房、名越尼這些人的名字。日蓮大聖人在講到他們脫退的原因時說:"這些具有怯懦、不辨事理、欲心太重、多疑等弱點的人,就如往塗好的漆上潑水,自然流走。""怯懦"、"不辨事理"、"欲心太重"、"多疑"——當然從外部而來的權力壓迫是它的導火線,而更應指出的是,這是由於他們缺少探求信仰的真正勇氣,由於他們並沒有從本質上了解佛法,由於受名利的支配,由於愚昧,從而走上了脫退的道路。這種人不去和盤腿自己內心的"怯懦心"搏鬥,而是任憑"怯懦心"的擺佈,沿著顛落的軌跡滑下去。而結果,作為人世之常,無非是變成可悲的失敗者,誰也不會信任他們。 另一方面,在出現了背叛、出賣者的營壘,雖然一時陷於困難的境地,但在克服困難的過程中,那種沿著信念走下去的"心",卻會經過鍛煉變得更加堅強。 這樣看來,可以說,背叛者最後招致的悲慘結局,是在人生分歧點上為潛伏在人的生命中的"怯懦心"所支配的必然結果。 正確的情報是決定勝負的關鍵 ——馬拉頓與桶狹間戰役 一般人常說:"人生如同馬拉松競賽。"的確,開頭雖跑在最前邊,有時又會被後邊的人超過。有時,在起跑線上雖然跌倒,但逐步追上,終於獲得最後的勝利。人生也是如此,在長期的比賽中,會發生種種悲喜劇。馬拉松之獲得高度的讚揚,其秘密之一正在於此。 作為馬拉鬆的起源而著名的是"馬拉頓戰役"。 公元前四九○年,爆發了第一次波斯戰爭。波斯的大軍從雅典的東北方約四十公里的馬拉頓登陸。當時,在雅典內部,很有出現波斯內應的危險,因為有些人認為與強大的波斯帝國結盟比較有利。雅典根據將軍彌爾蒂厄迪斯的建議,迎戰了登陸軍。經過激烈的戰鬥,雅典勝利了。厄烏科列斯(一說稱費迪庇迪斯)作為傳令兵,帶著這個勝利捷報,拼命地奔跑,最後他向群眾呼喊了一句"祝賀吧,我軍勝利了",便氣絕身亡。 他之所以這樣拼命奔跑,急於報信,是有原因的。當時在雅典,抗戰派和投降派爭得難解難分,正處於一觸即發的危機之中。假如沒有他死命奔跑傳來的"我軍勝利"的捷報,很可能出現無法收拾的混亂。從這種意義上說,他送來的捷報具有萬金難買的價值。 比任何一點都重要的是,一定要懂得時機,在每一瞬間怎樣去搶先。一旦落在時機後邊,那麼不管怎樣力量雄厚也會輸掉的。更何況現代社會是信息化的社會,是速度的時代。 獲取正確的情報、聯絡與報告絕對守秘,這可以說是取得勝利的根本鐵則。 "桶狹間戰役"——這是織田信長打敗今川義元①、改變歷史進程的著名戰役。今川方面的軍隊二萬五千,而織田信長的軍隊不過三、四千。這次對今川的戰役,似乎是大膽的和孤注一擲的,但實際上人們都知道,它是在信長充分計算之後進行的軍事行動。 ①今川義元(1519-1560),日本戰國時期的武將。在東海地方稱雄,與織田信長爭霸,"桶狹間"一役與織田信長交戰,兵敗而死。 今川義元的大軍,懷著擊潰織田軍易如反掌的信念,在進入尾張平原之前,在桶狹村一處叫做"田樂狹谷"的、為丘陵所圍繞的小盆地中休息,這對織田信長來說,真是求之不得的絕好機會。 據信長看來,進入平原的戰鬥是絕無打贏的希望的。除了在丘陵當中攻打義元,此外一切均毫無勝利之可能。只有在寬窄只能容納三千人的"田樂狹谷"中作戰,實力才各佔一半。不,形勢對於攻擊方面更為有利。信長就在這關鍵的瞬間,把他的全部力量都投入到這上面去了。 "今川義元的大營,正在桶狹間休息!"——梁田政綱向信長傳來了準確的情報,信長立即揮軍直入。 信長取勝的原因,當然會有人從種種角度加以評論,但正確的情報,不失時機地迅速傳遞過來,是他取得勝利的最重要的原因。這點從信長本人稱讚政綱的功勳為第一來看,也足資證明。 無論任何時代,"情報就是力量"。而且正確的情報,並不只限於來自專家或中樞部的人們。織田信長在攻打岐阜的稻葉山城的時候,引導從間道進軍的,是樵夫之子堀田茂助,反過來說,拿破崙在滑鐵盧戰敗的原因之一,是由於一個牧童向普魯士軍指明了正確的行軍道路。 從這種意義上說,民眾是否站在自己這邊,是作戰的生命線。同時,只有在最前線的現實當中,了解真實的、活生生的情報,才是一個傑出的領導者必須具備的條件。 關於疏忽大意 ——伊藤一刀齋的"劍道極致" 山本有三①的隨筆中曾經寫過一段很令人感動的"心的集注所在"的小故事。公認為一刀流開山之祖的伊藤一刀齋和他的弟子小野二郎右衛門(使一刀流臻於大成,將其流傳於後世的人)師徒兩人在全國進行"巡遊練武"的時候,一天二郎右衛門向其師傅詢問"劍道的極致"。當時,一刀齋是這樣回答的:(《山本有三集》第十卷,新潮社版) "沒有什麼稱得上是極致的東西,只不過,最緊要的,是不粗心大意。" ①山本有三(1887-1974),現代有名的小說家、劇作家。 這話聽起來似乎很平凡,但我覺得這是最能釋明真理的、一句了不起的名言。 據說一刀齋幾乎沒有教他的弟子練武,但是走路時也好,坐下來也好,一旦二郎右衛門有所粗心大意,他就立刻毫不容情地責打二郎。這可以說是,他進行的是嚴格的訓練,不是從理論上讓其弟子懂得什麼是每一瞬間的疏忽大意,而是在實踐上使其弟子從實際感受中去深刻體會。 少年時期,我讀過的書中,有一篇文章是專講"油斷大敵"的氣①的。文章中講了"油斷"這個詞的由來。古時印度的一個王讓他的家臣手中捧著一個盛滿了油的缽往前走,並命令說:"如果濺出一滴油就斷爾的命",在捧缽的家臣身後緊跟著一名拔刀監視的人,因此這個家臣即使一瞬之間精神也不敢放鬆。 ①"油斷大敵"——意謂稍一疏忽,就會招致失敗,所以"疏忽"是最可怕的敵人。 "油斷"即疏忽的意思。 "油斷大敵"的出典,據說出自佛經《涅槃經》。 在從事某種工作時,瞬間的疏忽大意、微小的失誤,都會有很大影響。而且在歷史上,由於中心人物的疏忽,導致整個事業失敗的例子,也是舉不勝舉的。 人的心是極其微妙的。正因為它微妙、極易動搖,所以對於"心"的鍛煉是不可缺少的。我的恩師戶田先生就曾嚴厲地告誡我們說:"人生,由於一點小事會釀成大事,萬不可疏忽大意。"逆境時還好說,特別越是順利的時候,越是一帆風順的時候,就越要自戒,這是非常重要的。人生,經常是"失敗時積下勝利之因,勝利時積下失敗之因"。考察一下許多事故的原因,大多可以防患於未然,在絕大多數的情況,都可以說是"人災"。如果追問一下它的根源,那麼許多情況下,最後都應歸因於精神的懈弛、只往好處裡設想、判斷或認識的膚淺、由習慣產生的疏忽大意、惰性、怠慢等等人本身的"心"的問題。所以告誡人們不可疏忽,不應只停留在"不可絲毫放鬆注意"這一層次上,更重要的是,從平時起不斷鍛煉自己的內心世界,養成對待小事也絕不輕率從事的心理準備。 真正的勇者,對細小的事都一一加以注意,達到好像是膽小的程度。這可以稱得上是"膽小的勇者"。經常有這樣的人,他可能明明覺察出全體都缺少認真的態度,或整體的氣氛出現鬆弛,卻不加以製止,袖手不管,這不能不說是一種危險的徵兆。正是在這種時候,領導者的使氣氛為之一變的決心是最重要的。我經常這樣想:一旦遇上緊急關頭,最重要的是領導者必須具備能夠毅然打退乘虛而入的敵人或阻力,必須具備如同繃得緊緊的表面張力一般的緊張感和衝上前去的氣魄。 山本有三在上述隨筆中還寫下如下的話: "所謂疏忽,不是說心中空無所有,而是說心為其他事物所奪。人一般總是一旦手中有把刀,心就只注重在刀上,做學問,心就只放在學問上,受到誇獎,就會為受人稱讚而得意忘形,這就是疏忽大意"。 人由於弱點而遭致失敗的例子並不太多,更多的情況,毋寧是在自鳴得意的領域內自掘墳墓的。山本有三的這段話,真是把人生的深層的內心世界說透了。 人才的"城堡" ——天台大師的《摩訶止觀》的教誨 我出於所從事的事業的需要,經常外出旅行。在繁忙的日程當中,總要挪出一些時間和青年或大學生們一起去訪問當地著名的城堡、古蹟,以增長見識。 日本有許多有名的城,大阪城、江戶城、名古屋城、姬路城、熊本城、岡山城、和歌山城,等等。當時的著名武將們集中了所有的智慧和謀略,修築了戰略用的城堡。如今有的只剩下城址,有的已經修復。總之,這些城堡,留下了日本文化和歷史的印痕。而且即使經歷了幾百年後的今天,這些城堡所在的地方,大多仍是中樞之地。有形的城堡也許總有一天會倒塌,但是它的歷史的重量卻會長存的吧。 我曾經有一次和戶田先生一起去訪問過仙台的青葉城城址。當時先生站在城址上所說的話,至今我記憶猶新。他說: "不管修建多麼牢固的城堡,幾百年後就會像這樣變成廢墟。 築起永不傾頹的人才的城堡才是重要的啊。 "的確,人才是一切的關鍵,一切發展都取決於此。 因此,戶田先生集中全部力量培養人才。我也深信除此之外別無他途,竭盡心力為培養青年而奮鬥著。 那種以為只要人多,人才就會自然培育出來的想法,未免過於天真。如果不是傾注心血,通過實踐來激發青年,是培養不出真正的人才的。我想,為了築起"人才的堡壘",那麼領導者仔細去識別每一個人,培育每個人的這種頭腦清醒的行動,是必不可少的。 天台大師在闡釋《法華經》奧旨的《摩訶止觀》中有一節說:"如城主剛烈,則守者強;如城主怯懦,則守者恐,心是身之主。"說到"城",一個組織是一座城,一個工作崗位也是一座城,自己的家庭也是一座城。而自己本人則更應當是牢牢修築起來的一座重要的城了。作為"城主"的領導者,如果是個勇者,那麼守衛它的人也自然堅強,如領導者懦怯,那麼守衛它的人也必然膽小。這向我們說明,在"人才的城堡"這一問題上,領導者的念頭決定一切的道理。 而且,正像"心是身之主"所說的那樣,以我身、我的生命作為城的時候,領導者的"一個心思"、"一個念頭",就是城主。為了確立自己,在自己的深處確立不會倒塌的牢固的"芯",是至關緊要的,這裡邊也蘊含著信仰的力量。城之強弱不在於外表上的豪華絢爛。它集中表現在構造這個城的人才的結合和人的質量上,而且說到底,它最終取決於領導者的一念是否堅毅,取決於領導者生命內部的強韌程度。 維繫組織的"信"與"誠" ——蘇格拉底的"對話" 現代被稱為組織的時代——人不可能離開組織而存在。 那麼使得組織能夠成立的,又是什麼呢? 創價學會的第一代會長牧口常三郎說過:"信是組織的核心力量,誠是組織的推動力量。"話雖簡短,卻是意味深長的。 這就是說,對組織說來,形成其核心要素的是"信",也就是廣義的信任。而推進組織的力量則是"誠",是真誠的心。 它絕不計較利害得失、名聲和毀譽褒貶。為社會,為人,真心實意地服務。 ——這對組織說來,是至為緊要的。 而且他還說:"小船裝載大石則必沉。因此,那種膚淺的、低水平的、缺少領導者的宗教,不能使苦惱的人獲得幸福。" 就宗教來說,教義的高低深淺固然是它的根本,但同時也說明領導者的為人如何,同樣也是十分重要的。 這當然不只限於宗教。即使是一般的領導者,如果他是個私心頗重、一味考慮自己的飛黃騰達,缺乏堅強的信念、為人淺薄可鄙的話,那麼也不會使人們信服。這里當然不會產生"信"與"誠"。 那麼,究竟是什麼才能夠作為"信"與"誠"的媒介呢? 最主要的是心心相通的對話。 現在,對一個組織說來,也強烈地要求在組織之中能做到一定的自我實現。據說,如今是在社會最尖端的企業中也會進行這樣要求的時代。一切團體或組織,都努力使自己的組織能充滿活力,能不斷躍進。為此,尊重每個成員的個性,鼓勵每個成員發揮出他的主體的能力。 從而,組織的方向也在發生變化。在梅澤正先生的著作《從組織文化的視角來看》一書中指出當前的許多變化:例如,將統制從"依靠指示、命令"朝向"依靠傳播媒介"的方面變化。而且將權限從"根據上級的賦予"朝向"根據受集團的支持"方面變化。領導方式也從"根據權限"朝向"根據情報"方面變化。同時將意向的決定,也從"集權化的個人決定"朝向"根據總的意見定下來的、符合情況的決定"方面變化。 領導者是否弄清這種時代潮流,恐怕是最重要的。同時,正確地掌握情報,傾聽一切人的意見,也就更加成為重要的了。 我由於所處的地位,經常接到各方面的來信,通過這些來信,我把每一位來信人的想法和意見銘記在心,認真地思考各位會員"希望什麼""我怎樣做才好",每天都在分析,摸索。而且我對"對話"也傾注全力。 牧口先生曾經說過:"關於人生的問題,如果不進行對話,那麼不可能說服對方。如果只是講演,聽的人只能感覺與己無關。就以日蓮大聖人的《立正安國論》來說,不也是使用問答的形式嗎?" 我想,這的確是說穿了人性本質的名言。日蓮大聖人除了《立正安國論》之外,還以問答形式寫許多《禦抄》。說明他充分了解唯獨對話才是深深進入對方生命的最好途徑。 傑出的哲學家、教育家都深明此理並付諸實踐。 對此,現代的學者、名人,如果每當講演,自己竟講些難懂的內容,以為這樣就能事畢矣,那隻能證明知識分子的自以為是,缺乏對民眾的誠意。這種人不能不說是已經落後於"民眾的時代"。因為只有在民眾之中才能感覺出時代的脈搏。 最懂得"對話""問答"的作用的人,大概要數古代希臘的哲學家蘇格拉底了。活躍於公元前五世紀的他,據說到了晚年,他把關心集中於人的問題,反復進行了探索。 他每天從清晨就到雅典街頭、市場或體育館等處可以會見許多人的地方去,和人們不知疲倦地進行問答。蘇格拉底人格高潔、善於使用溫和的幽默和敏銳的說理。他是個充滿魅力的對話的名手。據說有許多青年人都是受他的開導的。 對於蘇格拉底來說,"對話"是"把靈魂向對方敞開,使之在裸露之下加以凝視"的行為(《變得年輕美好的蘇格拉底》,竹林二著,田畑書店版)。總之,對於發問,把自己所想老老實實地說出來,就是"靈魂裸露"的意義,這裡邊似乎還蘊藏著一種願望:通過這種坦率的對話,來驗證人的最寶貴的真實。蘇格拉底採用的方法——這種重視相互"靈魂的對話",實在是意味深長的,有著與現代相通的重要意義。 同時,德國的哲學家、教育學者O. F.卜爾諾強調"對話"對人的形成的重要性時,說過這樣的話: "對話給生活帶來新鮮的活力。因為它把人從白晝的痛苦和夜間的孤獨拯救出來,不斷引向新的生命,引向慰藉的源泉。由對話中產生的真理,不是殘忍的、可怕的、強制的真理,而是可以給人以慰藉、支持人的生活的真理(《語言的力量》,李奎浩著,丹羽篤人譯,成甲書房版)。 時代明確地取向於"人的組織"。組織從個人出發,又歸結於個人。始終保護個人是它的原點,"人的組織"必須徹底尊重每一個人。那種滿足於由上邊強加組織權威的做法,早已行不通。即使是小規模的集會,恐怕也必須是能使對方滿意的對話。不應該是使人感覺有某種威壓或強制味道的命令式的東西,而是必須以對話為基調,這種對話能給對方以心理上的安心與勇氣,認同基於生活的真理。總之,如果領導者決定一切,那麼由於領導者的優劣,許多後輩既可以振奮也可能垂頭喪氣;既可能幸福,相反也可能不幸。同時,既可能走向勝利,也可能向失敗的方向後退。牧口第一代會長的名言,是以佛法為基本的組織論。我想,一個領導者的態度、做法是極其重要的,這是適用於一切的真理。 引發一個人無窮力量的組織 ——微粒子的世界 "生命遇上生命就會發出光耀,帶上磁,而一旦孤立,磁就消失。生命越是和自身不同的生命交雜在一起,就越增加與他者存在的聯繫,增添力量、幸福和豐饒,變得活生生的。" 法國的歷史學家密修萊,在其所著《民眾》(大野道譯,篠竹書房版)中做瞭如上的論述。他在這裡清晰地說明了人與人彼此集合起來的意義。 有人反對說,有了組織,就要受組織的束縛,失掉自由。 但是,這只是片面地理解組織。 就以人的身體來說,它本身就是一個完整的組織體。目、耳、鼻這些器官,手、足以及心臟、肝臟、胃等等內臟,一方面相互輔佐、相互補充,一方面各自發揮最大的作用,形成一個完整的生命體。如果喪失了各部分的組織的聯繫,那就不可能完成作為生命體的整個機能。 人類社會也是如此。尤其現代是個組織的時代,如果沒有國家、企業以及各種團體這些組織的存在,那麼任何前進與發展都是不可想像的。就從宗教界而論,姑且不論它是否起著有效的作用,幾乎所有的宗教也都具有組織形態。最近,似乎在科技領域被稱為超微粉的超微細的粒子引起人們的注意。將金屬粉碎,使之成為直徑百萬分之一厘米的超微細的粒子。這樣一來,據說構成粒子的元素,原來的塊狀並無變化,但性質卻大不相同。 根據專家的研究,超微粒子的性質變化,其一被稱為"大小"效應,與粒子本身的"大小"(size)關係非常之小。 同時還可以舉出它與塊相比,表面積相對增大——也就是說,出現在表面上的原子,其粒徑越小也就越隨之變大,由於表面的原子的性質,產生種種具有特性的變化。 具體的例子,據說每一個小粒子的表面張力(縮小表面積的力)很強,內部產生數十萬氣壓的高壓。 而且,在低溫域,比原是塊時比熱變小,化學性質的"活性"很強,作為催化也很有前途。 正如應用在音響裝置、錄像機的磁帶上那樣,鐵系合金的超微粉末,由於它的"大小",比起塊來,表現出很強的磁性,等等。 以上說的是物理性質的領域,如果將組織與構成其組織的每一個人的關係加以對照的話,那就會給我們一個很重要的啟發。 也就是說,只有把每個人都照亮,才會讓我們知道每一個人都具有前所不曉的非凡的力量。組織絕不單只是具有"個"的總合的力量。細緻去觀察"一個人""一個人",激勵他們,培養他們,同時使每個人潛伏著的、無法估量的力量,都最大限度地發揮出來,乃是關於組織的發展極其重要的關鍵所在。 如果只是用"大家糾合在一起"的觀點來談論或髮指示的作法,那麼每個人所具有的真正力量是不會發揮出來的。 這也可以用人的生命和細胞與分子加以比擬。在主體的生命本身所具有的發動力或發現力的觸發下,構成生命體的細胞與分子,作為調和的統一體,生氣勃勃地將生命的活動持續下去——這種偉大的生命活躍本身可以說是活動著的組織的象徵。整體各自為政,當然不會發揮出組織體的力量,並且也發揮不出個人的真正力量。可以說時代越來越要求人的組織。每一個人每一個人的"個"與作為組織的"全體"調和起來,使兩方面的長處都很好地發揮出來,這是組織應該努力追求的最理想的目標。 沒有"死角"的組織 ——五棱郭的築城法 一九八七年八月,我訪問函館時,和青年們一起去參觀了五棱郭,五棱郭是戊辰戰爭①最後激戰之地。畑本武揚率領的舊幕府軍據守在這裡,向薩長的政府新軍進行對抗。五棱郭又是以日本最初的西洋式城郭而著稱。幕末的一八五七年(安政四年)開工,一八六四年(元治元年)竣工。它所以叫五棱郭,意謂它是一座"從平面看,形成五角形的城塞",設計者是伊予大洲藩(愛媛縣大洲市)出身的荷蘭語學者武田斐三郎,他以法國築城書譯成荷蘭語的文本為依據,擔任了設計工作。 ①戊辰戰爭——明治元年(1864)明治新政府的軍隊與舊幕府的軍隊進行一系列戰爭的總稱。 這座五棱郭的築城法,是伴隨著大砲的發達,在法國等地經常使用的一種獨特的方法。平地上挖掘五角星形的壕,用這些土築起土壘,在每個向外突出的星角(棱堡)上設有炮座。然後圍繞上外壕。日本十七世紀中葉在兵書上已記載了這種棱堡式的築城。同是幕末築造起來的長野縣南佐久郡的龍岡城,據說也是屬於同一類型的。 當時,為什麼要採取這樣的築城法呢?這是因為從城內向外發炮"沒有死角"的緣故。這種形狀的城堡,對前來攻打的敵人,能夠浴以二層、三層的砲火。 "不留死角"——這對於組織的構造上也是個非常重要的視角。 我的恩師戶田先生,時常從各種角度,向我講述怎樣搞好組織。關於組織和"死角"的問題,他也是通過"經營論"等論述,向我進行瞭如下的教導: "經營公司,要像銀行那樣,使職員都在一個大房間里工作,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搞一些小房間或用屏風圍成辦公的地點,就會促成出現暗處的結果。這點必須注意。重要的是,總經理必須一眼就能看到全體職員的工作情況。" 任何組織,這一原理恐怕都是相同的。一旦產生不易看清的"死角",從中心人物看來,出現難以弄清的部分,那麼在那里肯定會發生問題。所以領導者必須使組織成為一個能展望全體的"明快"而"清晰"度很高的組織。為此,中心人物充分聽取成員的意見,充分理解他們,就變成十分緊要的事了。 而且,造成"死角"的可怕後果,不只限於組織。對人也是如此。 一個人總有些不透明的部分,或者無法了解其內心的想法,領導者就應當充分加以注意。一個人背叛他人或者做壞事,那麼他總要有某種不透明的部分。不進行匯報,很少碰頭,交談時缺少明快,總要留下一些不透明的部分,這時就應當看成是進入危險水域。 全體成員都在領導者的一望之下,齊心合力地前進—— 這樣充滿活力的明快的組織,才可以說是向前邁進的組織。 同時,我還要提醒這一點:五棱郭是"平地城"。這當中也蘊含著組織的視角問題。組織也可以比喻為一座城。不管什麼樣的組織,都不應該是構築好多層次的"聳立"著的那種"城",組織也應該是站在同一層次上,人們共同積累經驗,共同前進的"公平"而"平等的""平地城"才行。如果組織變得像山地城那樣高高聳立在山頂上,那麼領導者就望不見下方,很容易出現"死角"。 "不造成死角"——這是如何處理好組織及人心的要害之點。我深深感到,五棱郭以它靜靜的風貌,告訴我們組織的要害和人的要害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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