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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九章冰之魄

運載著滿滿一船糧食的鯨艇在浩淼無際的碧落海上航行了十幾天,終於讓人可以透過圓窗看見前方一抹黑沉沉的陸地,聽鳳書說,那就是冰族人最大的聚居地——鹿衝島了。那裡曾經是鮫人海國的領地,六千多年前海國滅亡後,失去雲荒大陸的冰族人就陸續飄揚過海到大陸四方數以千計的海島上謀生,尤以碧落海和棋盤海域的島嶼為主。雖然經過空桑王朝的多番圍剿,冰族仍然頑強地存活下來,生息繁衍。 鯨艇靠近鹿衝島的時候,操縱舵盤的鳳書指著前方對明石道:“碼頭上會有很多人,你可不要和我們走散了。” 明石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只要有巫姑在的地方,他就不會走開。 “啊,今天的潮水真大,似乎快把碼頭都淹沒了呢。”鳳書猶自看著前方,“不過很快鹿衝島會建起高大的海堤,就再也不怕海潮了——小心,靠岸了!”

他話音未落,猛地一個撞擊,鯨艇已經碰觸到了水底。眼看鳳書開始指揮手下的兵士準備登陸運糧,明石轉身沿著鐵製的懸梯爬到鯨艇上層,守候在巫姑思繽必經的通道旁。在這種陌生的時間和地點,他只有靠近巫姑才會感到放心和安全。 鯨艇停穩之後,思繽果然打開她房間的鐵門走了出來。她穿著一身白色的長袍,金色的頭髮緊緊地梳成一個髮髻,胸前白金的鳳凰在黑暗中閃著光。明石默默地跟在她身後,走出沉悶的鯨艇,踏上了狂風肆虐的鹿衝島碼頭。 雖然正值漲潮季節,大風不斷地捲起浪頭拍打著碼頭,還是有不少人簇擁在碼頭上,對著鯨艇和它的士兵們歡呼。而當巫姑出現的時候,這種歡呼更加狂熱起來,甚至有人將大把的鮮花向著巫姑灑過來,也落了明石的一頭一身。

此刻巫姑正和一個島上的官員談話,明石站在她身後無法聽清,卻看見巫姑的眉頭皺了起來。 “真是胡鬧!”末了,巫姑說出這句話,讓明石心中一凜。 “冰魄少將,你和各位官長負責將糧食卸船,我到海堤工地去看看。”巫姑轉頭吩咐道。 “是!”鳳書響亮地應了一聲,轉身去了。在眾人面前,冰魄少將永遠是一個果斷幹練的冰族軍人,無懈可擊。 “你跟我來。”思繽翻身跨上一匹駿馬,對著明石點了點頭,雙腿一夾,那馬兒便飛馳而去。明石不假思索捏起躡雲訣,輕飄飄地升到半空,尾隨著巫姑追了下去,把碼頭上眾人的驚呼頃刻拋在了腦後。 他一路緊盯著思繽的背影,控制著自己飛行的速度,惟恐超越到巫姑的前頭。待見到思繽猛地勒住馬匹跳下馬背,明石趕緊降落下來,才發現他們已經到達了鹿衝島的另一邊。

緊跟著思繽往前方的海堤走去,明石注意到這裡的海灘上堆放著小山似的石料和泥土灰漿,不少冰族人正肩扛泥袋運送到大堤上,顯見是要建築工事。冒著不時砸上岸的浪頭,明石跳上堆放在大堤上用以阻擋海潮的泥袋,隨著思繽往遠處一看,不由一驚。 海堤之外,往日的沙灘已被不斷上漲的海水淹沒,白花花的浪頭不斷擊打在海堤上,讓人對變幻莫測的海水心生敬畏。然而就在遠處的海水中,孤零零地樹立起一根長桿,一個人正被縛在桿上,海水已淹沒到他的胸口,看樣子很快就會將他淹死在海水中。如若不是周圍人一派焦急的神色,明石幾乎以為那個人是受刑處死的囚犯。 “他要幹什麼?”巫姑站在海堤上,冷冷地問。 “回巫姑,重爍公子是今天一早還沒有漲潮的時候就把自己綁在那裡的,不許任何人放他下來。他說潮水淹不死他的話,就要我們作證請掌管土木的巫抵大人同意採用他設計的海堤圖紙。”工地上的督辦官員戰戰兢兢地站在思繽身側,緊張地解釋著,“剛開始我們以為重爍公子是說說而已,可後來潮水越漲越高,我們這裡都無法派人去救他了……所以請巫姑大人來勸說……”

思繽輕輕地哼了一聲,轉頭向明石道:“這個重爍是演武學堂有名的書呆子教習,卻也是你的表弟,你去把他解下來吧。” “是。”明石答應一聲,捏起躡雲訣便朝前方踏浪而去。 站在半空中,明石低頭俯視著那個正抬頭看他的冰族青年。雖然思繽告訴他那人是他的表弟,但明石自幼孤苦,從未對親情有任何留戀,是以也不將這層關係放在心上。然而當他看清那個名喚重爍之人的臉時,不由心中暗暗一驚,此人與他記憶中的母親面容有幾分相似,卻更加俊秀絕倫,這份長相不單在冰族人中出類拔萃,就算與以美貌著稱的鮫人比起來也略勝一籌。 收斂起自己的心緒,明石徑直降下高度,伸手就想去解綁縛住重爍的繩索。然而先前一直安靜的冰族青年卻驀地大聲道:“別碰我!這次海潮根本無法淹沒我,巫抵大人先前不肯接受我的海堤設計圖,過會子他就能驗證我的計算是對的!”

明石不懂他說的是什麼,卻也沒再動作,他站在一旁道:“是巫姑讓我接你回去。” “巫姑回來了麼?”重爍想要扭頭回望海堤,卻力不從心地放棄了。他喘了幾口氣道,“我的決心不會變的,你回去吧。給巫姑說一聲,紫蘇姨母已經死了,就葬在鹿衝島的墓園裡。” “她……死了?”乍然聽到母親的名字,明石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那個死去的人是他的母親,他告訴自己,不過這樣也好,他就不用再猶豫是否該去病榻前見她最後一面,告訴她他從未原諒過她。 海水淹沒了胸口,重爍在水壓之下大口地呼吸著。他見明石呆呆地立在一旁不知想什麼,又道:“你不用想辦法把我解下來了。我設計的海堤高度比太素提出的低了三尺,僅以鹿衝島的工程計算就可以節約十萬鈞石料和數以千計的人工。可是十巫都信任太素,不相信我,他們哪裡知道太素無非從理論上推斷出海潮的漲落,不像我可是切切實實測繪了十五年的水文。你回去跟巫姑說,若是今天的大潮都無法淹沒我現在的位置,那麼至少一百年內我設計的海堤都可以抵禦任何海嘯。”

“可我覺得海水馬上就會淹死你了。”明石看著重爍,誠實地道。 “不會的。”重爍毫不遲疑地回答出這一句,低頭看看快要淹沒到自己脖頸的海水,淡淡一笑,“若是真會淹死我,也是我計算有誤,怪不得旁人。” “可是我必須帶你回去。”明石從喪母的消息中緩過神來,記起思繽的命令,往前踏上幾步,就要強行將重爍解下。 “不准過來!”重爍驀地大喝一聲,將明石嚇了一跳。凝神看時,重爍的手中已多了一把小刀,綁在肩膀處的繩索並不妨礙他手臂的動作,下一刻,他已經將小刀對準了自己的頸動脈,“我這是做實驗,你們誰也不許妨礙我!” 明石緊緊地盯著他,盤算著只要沖他後腦打上一拳,就可以把這個弱不禁風的書生打暈帶走。然而重爍的眼中卻有什麼東西讓他心生敬畏,那種不顧一切只為求取正確結論的奮搏之氣讓明石拋開了自己的打算。他終於轉身回返,口中囑咐道:“你堅持住,我去把你的話禀告巫姑,看看她是否能答應。”

回到海堤上,明石發現巫姑的長袍都被浪頭給打濕了,然而巫姑看著他無功而返時的神色更讓明石局促不安。他正要開口,思繽已打斷了他的話:“你要說的我都知道,但重爍的命是冰族的,不是他自己的,他無權決定自己的生死。” 思繽這樣冰寒的語氣讓明石一凜,趕緊低頭道:“巫姑恕罪。我這就把他背回來。” “不用了,已經有別人去救他了。”思繽冷冷地說出這句話,忽然再沒有興趣關注接下來的事情,轉身朝海堤下走去,“你處理好這裡的一切,然後到鯨艇上去找鳳書。”說著,自顧上了馬奔馳而去。 明石忐忑地目送巫姑離去,轉身時發現潮水又比剛才上漲了些,已然淹沒了遠處重爍的下頦。忽然,重爍面前的海水中冒出一個人,一拳將重爍的頭打偏,反手奪過他手裡的小刀,幾下割斷繩索,負著昏昏沉沉的重爍朝海堤邊遊了過來。

從他亮藍色的頭髮,明石看出來那人是個鮫人男子,而且還保持著鮫人原有的魚尾,顯然從未被空桑人俘獲過。他用雙臂將重爍高高托出水面,向著堤岸上的冰族人叫道:“接著你們的大才子!”便將兀自掙扎的重爍向著人群拋了上去。 “白河,誰要你來多管閒事!”當明石踏上幾步將重爍接住,還未站穩的重爍對著海水中的鮫人大吼了起來,“為什麼你向來都和我作對?太素給了你什麼好處?” 名叫白河的鮫人男子冷冷地看了一眼重爍,並不答話,反身頭也不回地向著大海深處游去。 “該死的混蛋!”重爍恨恨地跺著腳,彷彿根本沒有聽見堤岸上其他人的竊竊私語,也沒有看身邊的明石一眼。他站在堤岸邊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豎立在海水中的長桿,忽然大聲笑道:“潮水退了!我的計算沒有錯!”說著,伸手一抹臉上的水珠,就要往海中跳去。

“你幹什麼?”明石一把將重爍拉住,不明白這個人長得如此聰穎俊秀,卻為何總是做這些瘋癲痴傻的事情。 “我要去查看標杆上的水位記錄,像今天這樣的水文數據幾十年才有一次!”重爍使勁掙扎著想擺脫明石鐵鉗一般的手,帶著些譏諷地笑道,“我不指望你們,我自己去取標杆還不行麼?” “不准去,你會淹死的!”明石看著腳下仍舊洶湧盤旋的潮水,死死地拉住重爍的手臂,“巫姑說了,你的命是整個冰族的,你無權決定!” “巫姑真的是這麼說的?”重爍驀地靜止下來,卻又在下一刻哈哈笑道,“十巫的眼中不是只有太素麼?我的死活又有什麼相干?”他說出這幾句話,卻見遠處的標杆搖晃了一下,顯然是潮水鬆動了固定標杆的裝置,不由怒道,“你放開我!若是毀了數據,我死了也不會原諒你!”

明石心裡有氣,反手用力一拉,便將重爍猛地扯回大堤內側,推倒在地。看著重爍眼裡絕望的悲憤的眼神,他正想飛去幫他取回標杆,卻發現那標杆重重一晃,已被連根拔起! 重爍大吼一聲,從地上爬起,一拳砸在身前的明石身上。明石生生受了他這一拳,仍然伸臂攔著他,大聲道:“你看清楚,有人把你的寶貝送回來了!” 明石並沒有說謊,那標杆果然是被人取下,逆著退卻的潮水往大堤方向移動過來。當標杆下露出一頭亮藍色的長發時,明石先還疑心是方才那個白河去而復返,下一刻才發現這次這個鮫人是個女子。 “接著!”水中的鮫人女子高高舉著沉重的標杆,想要遞給堤岸上的人,卻被逆流的潮水捲帶著無法靠近。於是明石示意旁人看住重爍,他再度施了躡雲之術,將那根重爍眼中重逾性命的標杆連帶那個鮫人女子一併帶上岸來。與白河不同的是,這個鮫人女子的下身,是如同人類一樣的雙腿,怪不得在水中不像先前白河那般靈活自如。 “十九分七十四厘……上次的記錄是十九分九十三厘……”重爍扶住標杆,轉動著上面小小的齒輪,眼中發出了奪目的光芒,“我的計算果然沒有錯誤,大堤高度再低三尺已經很是保守,最多可以低四尺七寸三分……”他驀地仰頭笑了起來,也不顧其他人,抱著沉重的標杆蹣跚著就往堤下走去。 “重爍公子!”那個鮫人女子忍不住叫了一聲。 重爍聞聲一愣,似乎現在才認出來人,歡喜地道:“阿湄,你平安回來,我就放心了。”他本就俊美無匹,此刻發自真心的笑容更是壓過他水濕凌亂的形容,讓堤岸上的每個人都靜默下來。 “有徐大人和辛夫人,我不會有事的。”湄避開重爍的眼神,低頭道,“倒是你,以後千萬不要……” “你不明白……”重爍苦笑了一下,不再說話,轉身離去。那樣安靜得有些寥落的背影,彷彿和剛才在大堤上激昂悲愴的,並非同一個人。 “原來重爍是你的表弟,他可是被姑娘們稱作冰族第一美男子。”冰魄少將一邊指揮手下對鯨艇進行維護保養,一邊用開玩笑的口氣對明石道,“就是一心鑽研學問,不解風情,是個書呆子。” “你剛才說,我……母親後來一直和他住在一起?”明石艱澀地吞了吞唾沫,“就在這個島上?” “嗯,他是你家惟一的親屬,所以後來都是他在照顧你母親。”鳳書見明石不語,忽地從碼頭欄杆上跳下來,“走吧,我帶你去看看。” “不去!” “走!明天我們就要啟程去冰魄島了,你好歹參觀一下鹿衝島吧。”鳳書不由分說拉起明石,順著碼頭的道路往鹿衝島中部而去。 穿越大片的芭蕉林,路邊的房屋漸漸多起來,往來的冰族人也越來越多。明石看到那些房屋都是簡易的木板房,連外形都沒有太大差別,不由道:“這樣的房子,能抗得住颱風麼?” “還好吧,太素先生已經做過改良。”冰魄少將的眼中掠過一絲黯然的神色,“空桑人常常會毫無徵兆地襲擊我們,這樣的房子,便於拆卸和搬運。” 明石應了一聲,沒有接話,卻已然深深體會到鳳書話語中的憤怒。他們一路沿著砂石鋪就的道路往前走,看到幾乎所有的空地都被勤勞的冰族人見縫插針地種上了糧食。而每一間矮小的簡陋的房屋外,卻依然精心種植了幾株花卉,顯示著這個多災多難的民族不能磨滅的生活熱情。 穿越狹窄的蛛網般的街道,鳳書領著明石停留在一座毫不起眼的房屋前,伸手敲了敲門。 明石沒有問,也沒有阻止,心裡隱隱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過了一會兒無人應答,鳳書便繼續敲門,一次比一次用力。看著明石詫異的眼神,鳳書悄聲道:“他總是在研究什麼東西,聲音小了聽不見。” 果然,良久之後,門開了,重爍站在門後驚異地看著眼前的兩人。不過還沒等他開口,鳳書已搶先道:“重爍先生,這位明石公子想來看看紫蘇夫人的舊居。” “原來你就是她的兒子。”重爍看著明石的混血模樣,點了點頭,“進來吧。” “重爍先生是演武學堂的教習,所以我得尊稱他'先生'。”鳳書低聲對明石解釋道,“他從小就有神童之譽,十七歲便當上了教習。” “這裡,就是紫蘇姨母的房間。”重爍並不理會他們的談話,自顧打開門,讓明石進去。房間並不大,陳設無非是極為簡陋的床鋪和幾口箱子,真真家徒四壁,空氣中似乎還留存著藥味。明石細細地在房間裡走了一圈,對門口的重爍和鳳書道:“我今晚住在這裡可以麼?” “可以。”見重爍並無異議,鳳書道,“記得明天一早到碼頭和我會合。” 寒暄完畢,重爍仍舊躲回房間裡擺弄他的水文標杆,明石送鳳書到門口,開口道:“要不留下來一起吃晚飯?” “不用了,冰族人的糧食都是配給的。我這麼能吃,重爍先生會破產的。”鳳書笑著告辭而去。 明石關上門,走到廚房,找了半天才從瓦缸裡搜出小半袋碾碎的木禾,幾個開始發芽的木薯。他不死心,終於又從角落裡找到了一條鹹魚幹。利用這些簡單的存糧,明石做出一頓飯,然而一直到他擺好飯菜催促了幾次,重爍方才慢吞吞地走出他堆滿了無數儀器的房間。 “若是我不在,你是不是今晚就不吃飯?”明石問道。 “嗯。”重爍點了點頭。 明石忽然想要發火,他不知道這樣一個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人怎麼照顧曾經纏綿病榻的母親,“你這種人,最應該娶個媳婦。” 正在大口扒飯的重爍停下動作,抬起眼睛看著明石帶著怒意的臉。他雖然懶怠理會人情世故,並不表示他不明白,於是他緩緩道:“你放心,紫蘇姨母最後幾年過得很好,阿湄常常來照顧她。” 阿湄,就是白天幫助重爍的那個鮫人女子?明石心裡暗嘆了一聲,端起面前的碗,對著重爍招呼道:“趁熱快吃吧。” 吃過飯重爍站起來就往房間那邊走,卻被明石一拍桌子喝了一聲:“站住!”看著對方不解的表情,明石冷笑道:“我好歹是你從未謀面的表哥,只住今天一晚,你就什麼話都不說麼?” “我今晚要趕著修改我的海堤方案,明天呈送給巫抵,否則他們馬上就要開工了。”重爍看著飯桌上粗糙的食物,緩緩道,“你也看到了,冰族人生活有多苦,他們吃不飽穿不暖卻要貢獻所有去建造鯨艇和海堤,只為了能夠生存下去。既然我的方案能節約那麼多人力物力,無論如何我也要和他們力爭到底。” “太素先生的方案難道也有錯麼?”明石囁嚅道。 “你和其他人一樣,都把太素當作了神,不相信他也有犯錯的時候。”重爍嘆了一口氣,自嘲道,“或許我只是螳臂當車,那麼我就被車碾死好了。” “你去吧,我懂了。”明石收拾著桌上的餐具,笑著搖了搖頭,“其實我們很相像,都是犟牛一般的脾氣。” “表哥,謝謝你。”重爍看著明石,露出了他難得的笑意。 當晚明石睡在母親曾經睡過的床榻上,輾轉不眠,一閉上眼睛就能看到當年母親用她的奶水哺育小狗阿黃的場景。她後來應該是被冰族人帶走了,並非拋棄自己,那還要一直恨著她麼?明石想不出答案,將臉深深地埋進枕頭里,似乎那裡還有母親殘留的氣息。 他無法入睡,而他隔壁重爍的房間,油燈也一夜沒有熄滅。 第二天一早,明石告別了重爍,趕赴碼頭,與鳳書一起前往冰族的心臟——冰魄島,能夠去那裡,是每一個冰族人的榮譽。 “我們不乘鯨艇了麼?”明石眼見親兵們列隊登上一艘普通的木船,奇怪地問。 “鯨艇太耗費燃料,所以除非前往空桑人領地,我們輕易不會動用。”鳳書領著明石登上搖晃的大船,“這個全靠人力劃動,冰族別的沒有,人還是有的。” 明石記得鯨艇燃燒的都是黑色的帶著刺鼻氣味的“脂水”,據說是一種從地底挖出來的液體,那種東西燃燒時發出巨大的能量,所以才能支撐偌大的鐵船沉浮水面,平穩穿越碧落海上詭秘莫測的洋流。而現在這艘傳統的木船,卻上下顛簸得厲害,讓很少坐船的明石吐了個天翻地覆。 “我們從小都在海上漂流慣了,還沒見過暈船的冰族人呢。”鳳書在一旁笑道,“這就到了。” 明石精神一振,搖搖晃晃地跑到船頭往前方眺望,入眼的卻仍然是一片茫茫的海水,根本沒有陸地的影子。他驚異地問道:“我怎麼看不見?” “若是你看得見,空桑人早就發現了。”鳳書笑道,“正是因為冰魄島隱藏得極為秘密,我們才敢把議事廳、造船坊、兵器坊、糧庫還有演武學堂等最重要的機構一股腦兒都設在同一個地方。” “難道冰魄島在水面下?”木船再行進一會兒,明石終於費力地在在前方的海面上分辨出一排與海水同色的堤岸,不由有些恍然,卻又立時覺得冰族人能夠開闢出水底的島嶼實在匪夷所思。 “你到了就明白了。”鳳書賣了個關子,指揮兵士們降下風帆,打出對接的旗語,方才緩緩地往那道隱沒在海水保護色中的藍色堤岸駛去。 沿著踏板走上堤岸,明石往前走上幾步,俯身一望,不由大吃一驚——這是何等壯麗的景像啊,終窮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也無法想像出此刻眼前的壯觀!他的身後,無邊無際的海水被高達千丈的堤岸阻隔在外,而那蜿蜒的藍色堤岸所環抱的,竟是一個深陷在水面下的遼闊城市。這個城市沿著城正中橫亙的山脈向下延伸,一直往下延伸到那些高不可攀的堤岸腳下。無數顏色各異的建築物分佈在樹木的掩映間,城市最高處的宮殿熠熠生輝。此刻夕陽斜斜地將光芒披灑在小半個山麓上,讓那一片區域彷彿發出金光,更襯托出整個城市的莊嚴宏偉。這樣規模宏大,建築精美的城市,整個雲荒大陸恐怕只有帝都伽藍城能媲美它巧奪天工的氣勢,就算以貿易聞名的繁華港口葉城,也要臣服在這奇蹟之下。 “怎麼樣,看傻了吧,每一個初次來到冰魄島的人都是這樣的。”鳳書在一旁,靜靜等著明石的震驚平復,方才笑道,“我們下去吧。” “這裡,是怎麼能夠修築出來的?”明石跟著鳳書走進絞盤帶動的升降籃中,眼神猶自盯著腳下的城市。 “最早的時候,這裡只是露出海面的一個小小島嶼,是我們的祖先不斷將海堤朝海中推建,才讓陸地一點點增多。為了不讓空桑人發現這裡,祖先們又將原先高出水面的山頂削平,讓整個城市都低於海平面。而整個城市的規劃,則是數百年前冰族最偉大的建築師蒼月設計的,從那時一直沿用至今。”冰魄少將坐在明石身邊,帶著驕傲的神情回答,“經過近千年的不懈努力,冰魄島才能發展成今天的模樣。你仔細看看,就會發現這裡的建築代表了千年來的樣式,那是歷代冰族建築師最傑出的代表作,而居住在這裡的居民,都是冰族最優秀的精英。冰魄島之所以如此命名,因為這裡象徵了整個冰族的魂魄。” “偉大的民族。”明石低低地感嘆了一聲。他原先選擇成為冰族只是憤懣於空桑人的歧視,並非對冰族有多麼大的認同感,直到此刻,他才為自己能成為一個冰族人而感到自豪。這樣在艱難的處境下仍舊創造如此奇蹟的民族,值得它的子孫為了它自由的未來拋卻一切。 說話間升降籃已穩穩地降落在海堤腳下,鳳書指著最高處燈光閃爍的白色宮殿道:“那裡就是十巫居住和議事的地方了,巫姑就在那裡等著你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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