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雲荒紀年·隔雲端·蒼平卷

第2章 第一章讀憶師

蒼平朝清越十二年,雲荒南部望海郡西南端的交城裡,來了一個讀憶師。 對於交城而言,來了或走了一個讀憶師並不是值得記述的事件。交城雖然比不上雲荒第一大港口葉城那麼繁華,卻也是雲荒南岸重要的港口城市。可惜從天祈王朝施行禁海令後,一度繁華盈天的交城便因為未列在通商港口城市的名單上而逐漸蕭條,直至蒼平王朝建立也沒能從禁海令的陰影中走出來。蒼平朝開國皇帝彥照原本是天祈朝的蒼梧王,以仁義聞名云荒,性格卻頗為謹慎。他即位之後雖然大大放寬了天祈朝的嚴刑峻法,禁海令卻因為顧忌海外冰族的勢力而遲遲不曾取消。 不過精明的交城人並沒有因為朝廷的法令而放任自己的生計受損,他們利用交城便利的港口條件和海外商人急於牟利的心理,大肆做起了走私生意,在交城沿海的城牆下方甚至形成了頗具規模的諸多商棧,形成一片嘈雜的商業區。這種半公開的走私交易活躍已久,哪怕在禁海令最為嚴苛的前朝景德帝涪新時期,也屢禁屢興。究其原因,關鍵是走私貿易利潤豐厚,讓海內外的商人們都忍不住鋌而走險,而派駐當地的朝廷官員,極少不被商人們驚人的賄賂所打動,因此遠在帝都的朝廷往往得不到真實的禁海奏報。

於是交城比起其他尚未開禁的沿海城市,已算是出類拔萃的繁榮。只是這種繁榮比起葉城那種堂而皇之的富麗,帶著些陰暗的色調,彷彿在箱子底存放了多年的褪色的絲綢,於陽光下雖然也算光鮮,到底還是掩不住一股霉味。 交城地形北寬南窄,高大的城牆貼著海岸線修築,把交城勾勒得彷彿半艘即將駛入海面的大船。在這艘巨大的船上,混雜了各式各樣的商人、走私販子、冒險家、雜耍藝人、冰族的暗探,現在,又添了一個讀憶師。 讀憶師季寧。 此刻季寧在交城的街市上擺著簡陋的攤子,他的身邊簇擁著各色打扮各種種族的占星師、預言家、周易學者的攤子。不同於其他小販的吆喝,季寧安靜地坐在位子上,手裡攥著一枚小小的石子。對於喧囂複雜的交城而言,一身素色長衫的季寧過於寧定,但也沒有顯得格格不入。

一個少年從遠處向他走了過來。健康明朗的少年,有著令人過目不忘的淡金色眼眸,腳步卻有些遲疑。他裝作漫不經心地從季寧攤子前走過,立時旁邊一個看相的中州道人便招呼道:“這位小施主,貧道看你天庭飽滿,龍睛鳳目,乃是貴不可言的面相。能不能過來讓貧道仔細給你看看?” 少年瞥了一眼道士,只一眼便讓道士心頭髮寒,彷彿凍住一般不敢再多說一個字。然後少年又看了看季寧,若有所思。 兩個中年漢子互相推搡著來到了季寧的攤子前,他們皮膚黝黑,手指上帶著碩大的黃金扳指,臉上被海風吹出脫皮的褶子,一看就是在海上討生活的走私販子。一個漢子“砰”地將一個玉石球放在季寧面前的桌子上,用交城帶著些桀驁語氣的方言問道:“讀這個球多少錢?”

季寧抬起眼睛,淡淡道:“你們想讀哪一段?” “就是老頭子的遺言,關於怎麼分他的財產。”一個漢子將他的兄弟推開,自己擠到季寧面前,“老頭子臨死的時候說不出話,就死死地攥著它——你讀得出來麼?讀不出來我們還要趕著去衙門公斷。” 季寧伸出手觸摸了一下玉球,立時抽回手,隨口道:“二十個金銖。” “二十金銖?嚇,你怎麼比強盜還黑?”兩個漢子都被季寧的報價激怒了,撐著桌子吼道。 “我從來都是這個價錢。”季寧平靜地看著兩個紅了眼睛的漢子,語氣卻開始有些不耐,“若是嫌貴,另請高明。” “走走走,這樣做生意,遲早餓死了他!”兩個漢子此刻倒同仇敵愾起來,收起桌上的玉石球,憤憤地走遠了。 季寧懶得再看他們一眼,他掏出一塊手帕,細細地將方才觸摸過玉球的兩個手指擦拭了幾遍。那個玉球想必在走私販子們手裡輾轉了許多年,光滑圓潤的外表下,內部浸染的貪婪、陰謀和惡毒讓季寧感到厭惡。哪怕那兩個漢子真的願意出二十金銖,他也不肯碰觸那些骯髒的記憶而對自己的修為造成損害。

讀憶師在雲荒人數並不多,而且越是年幼的讀憶師溝通記憶的能力越強,當他們接觸到越來越多的醜惡和怨憤,學習到越來越多的機心和世故,他們的讀憶能力便會逐步喪失。若非季寧一心想到空寂之山去,他也不願涉足交城這個物慾橫流的城市——從交城偷偷搭乘海外商人的海船到雲荒西岸,由於不用穿越西荒的大沙漠,比走陸路速度快、安全度高,而且又不像從葉城出海需要辦理無數繁冗的手續。可惜來到交城後季寧才發現,那些海船並不是那麼容易搭載。走私販子們隨時要面對蒼平王朝的巡海軍船,因此他們對搭載船客的要價高昂非常。 所以,此刻季寧不得不為籌措去往西荒的路費而在市上待價而沽。 方才那個少年又轉了回來,在攤子附近逡巡著,等到他終於鼓起勇氣向季寧走過來時,幾個差役打扮的人已將季寧的桌子圍住。

“你是讀憶師麼?我家大人請你到府上去。”一個差役以為季寧在出神,說話的嗓門便放大了,語氣雖然盡量客氣,卻也看得出這種客氣實在於他並不習慣。 “要讀憶的話,請他親自過來。”季寧冷淡地回答。他看著面前的差役,卻讓他們感覺自己在讀憶師清亮的眼中一無所有。 幾個差役顯然沒有料到一個外鄉人竟會如此不給面子,錯愕之餘怒道:“我家大人請你是給你面子,你知道他是誰麼?他是……” “就算交城總督又如何?”季寧的目光越過幾個家丁看著外圈徘徊的少年,招呼道,“小兄弟,你是要讀憶麼,過來吧。” “居然是風梧公子啊。”差役們回身看著欲言又止的少年,不由笑罵道,“你是想來打聽你爹到底是誰吧,哈哈……”然後他們毫不在意地轉回頭,繼續對季寧說話,“算你說對了,我家大人,正是新任交城總督。怎麼樣,曉事的就跟我們走一趟吧。”

季寧卻根本沒有聽他們說話,只是注視著那少年因為那羞辱的語言而面紅耳赤。他剛從桌子後站起身,那名叫風梧的少年卻掉轉頭快步走開了。於是季寧坐回去,皺著眉頭顯示出他的不耐:“請你家大人親自過來,這句話我不想再重複。” 幾個差役平時威風慣了,幾曾見過如此不識抬舉之人,惱羞成怒之下拿出鎖鏈套在季寧脖子上,使勁就往外扯:“小子,今天總督衙門你是去定了!” 忽然,一道紅光從季寧胸前竄出,如同一條小蛇“嘎崩”一聲咬斷了拇指粗的鐵鍊。 “喲,還敢拒捕!”一個差役想也不想喝罵一聲,一拳朝季寧打去。 季寧只來得及伸手摀在胸前,將那一縷紅光阻在掌中,差役的拳頭便結結實實落在肋下,季寧頓時後退了幾步,臉色發白。然而他雖然狼狽,眼中的輕蔑神情卻一絲不減,連腰板也依舊挺得筆直,倒讓幾個差役心生詫異,他們怔怔地看著季寧俊秀陰冷的臉,一時不敢妄動。

“煩請先生幫我讀一讀這裡蘊藏的記憶。”一個沉穩肅穆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恰好緩和了雙方緊繃的弦。眾人回頭,正看見一個高大挺拔的中年人,眉目清朗端正,凜然自威,讓人心生敬慕。他走上來將手臂放在桌上,手心中握著一把海邊的細沙。 季寧瞥見那幾個原本氣焰囂張的差役悄沒聲地走開,他便也不動聲色地走回位子上:“攤開手。”聽了季寧的吩咐,中年人果然展開手指,有少許細沙流到了桌面上。季寧伸出手去,將一粒沙從中年人的手上撥落,用指尖捻住那粒桌面上的沙問:“看多長的記憶?” “你能看到的一切。”中年人的語調,異常平穩,那是一種讓人賓服的聲音,讓季寧本能地有些抗拒,可若要反駁又需要絕大的勇氣。 “一切麼?”季寧彷彿覺得這是個愚蠢的說法,他忍著肋下的痛,嘴角微微冷笑,“這粒沙原本是海中的礁石,被巨浪砸碎後從紅蓮海中一路沖刷到交城的海邊。它經歷過紅蓮海中的浪牆,聆聽過落楓鱈的呢喃,被颱風捲到天上又落回地下,被挖泥螺的雙手翻起來又埋回去……從它身上,可以聽到海邊約會的情人的誓言,聽到走私販子們火併時的嘶喊,也可以聽到偷渡登岸的冰族女人低聲的哭泣……這粒沙子的記憶有上萬年,若要細細讀取就彷佛鑽進一個沒有極限的世界,只是您真的有興趣傾聽關於它的'一切'麼?”

“我是沒有興趣,可我的女兒會感興趣。”中年人誠懇地看著季寧,“所以我想請你,珍貴的讀憶師,到我家裡見見我的女兒。” “我不會到別人家裡去,”季寧的微笑拒人於千里,“就算是您親自來也不行——總督大人。” “你讀出了我的身份?”中年人饒有興趣地問。 “我只是剛才撥落沙子的時候微微碰觸到一點。”季寧淡淡地回答,“何況,就算不用讀憶術,也一樣能猜到。” “我並不是請先生去我家讀憶,所以並不違反你們的規矩。”中年人微微一笑,那是一種光風霽月般的舒朗,“我只是想請你見見我的女兒,我並沒有任何強迫的意思,我知道太史閣的門人是任何人都無法強迫的。” “大人見多識廣,居然認出了我的身份。”季寧微微頷首,卻不多言。

“'雲荒太史,行走無忌',有星尊大帝賜予的護身令憑,太史閣才能秉筆直書,仗義執言。”中年人讚賞地看著季寧,“若非方才先生甘受一拳,伸手阻斷了令憑反擊的力量,那個差役只怕要骨斷筋折。” “我只是不想浪費令憑的法力罷了。”季寧冷淡地道,“總督大人有話就請直說,這些讚譽就不必了。” “讓先生見笑了。”那個中年人忽然站了起來,向著季寧深深作了一揖,清清楚楚地道,“我,新任交城總督玄林,誠意邀請先生見見小女,點撥她讀憶之術。” “你便是玄林?”饒是季寧淡漠,也忍不住有些吃驚。玄之一族王族出身的玄林,在蒼平王朝建立後一直是雲荒上最閃亮的名字之一。傳說他年輕時在大殿上和中州籍官員辯論天道,最終把那些儒士辯駁得啞口無言;傳說他以一道奏章解除了因彥照帝取消九王分封製而產生的危機,成為蒼平朝封的第一個內閣大學士;傳說他清廉明睿,愛民如子,屢屢被陷害罷官卻又最終洗冤擢升,絲毫不改他的剛正忠直;傳說他每為官一任,必定造福一方,離任時治下百姓無不痛哭流涕,如喪父母——這樣完美得接近於神的人物,居然會如此真實地站在自己面前?

“因為方才那幾個差役,先生覺得我名不副實是麼?”玄林看出季寧的疑惑,索性坦蕩地道。 季寧微微笑了笑,算是默認。 “玄林初來乍到,先生若是信得過我,不出三月,我還先生一個乾坤朗朗的交城。”玄林沒有多作解釋,只是看著季寧的眼睛,誠懇地道。 季寧平視著新任的交城總督,忽而一笑:“教教讀憶術也沒什麼,橫豎都是為了幾個金銖而已。只是若徒弟的資質太差學而不成,我的報酬一個子兒也不能少。” “先生答應就好。”玄林鬆了口氣笑道,“還沒有請教先生的大名。” “白之一族,季寧。大人面前當不起'先生'二字,以後叫我的名字便好。”季寧答到這裡,起身收拾攤子。他必須前往西荒的空寂之山,一旦成為交城總督的西席,行程上應該有方便之處。 可惜此刻季寧忘記了,他只是讀憶師,只能看到過去,卻不能洞察未來。 季寧永遠記得第一次看見水華的情景。那個時候他在腳步輕盈的侍女帶領下,穿過總督府後宅重重疊疊的門廊,走到最盡頭供奉神像的靜室前。那是一座兩層高的樓宇,用藍色的琉璃磚砌成,風格是雲荒統一的神殿樣式,只是規模較小一些。在那瑩藍色的樓宇前,有一株盛放著紅色花朵的木棉樹,樹下站著的女孩就是水華——交城總督玄林的掌上明珠。 那個時候水華背朝著季寧站著,她的頭微微向上仰起,兩手平伸向天,彷彿飛鳥展開的翅膀。她穿著一件白底紅紋的衣裙,白的像雲,紅的像血。 其實應該是白的像雲,紅的像她四周落下的木棉花。季寧事後不止一次地糾正自己的想法,可是那不帶任何情緒的第一印象卻清清楚楚地昭示給他不吉的聯想。不過季寧不是糾纏於這些無謂說法的人,名叫四月的侍女在院子門口站定,季寧獨自踩著滿地的花朵向水華走去。看她纖細的身影,不過十四五歲的年齡,但願不要像大多數貴族小姐一般驕橫愚蠢。 他剛要說話,一朵碩大的木棉花便砸在他的頭上,傳出輕輕的“橐”的一聲。他正有些懊惱地盯著地上花冠厚實的花朵,面前的女孩卻垂下了試圖接住落花的雙手,輕笑道:“被花兒選中的客人,請問你是誰?” “白之一族季寧,見過小姐。”季寧微微躬身,報出自己的名字。 女孩兒轉過身來,露出一張嬌豔的稚嫩的臉,白皙的臉頰上暈染著陽光的紅潤。 “你就是爹爹請來的讀憶師麼,太好了,我一直盼著你來。”她一邊說話,一邊朝他伸出手。 季寧伸手握住了她,小小的軟軟的手掌在他手心裡不盈一握,她的個頭也未長成,只到他的胸膛。他牽著她往一旁侍女擺好的藤椅前走去,看著她不斷地踢到地上鋪滿了青石板的木棉花,蹦蹦跳跳得如同一隻歡快的小花雀。 “小心些。”季寧忍不住提醒道。 “沒關係,我習慣了。”水華笑嘻嘻地回答,任季寧把她牽到藤椅上坐好,“我看不見,只能摸一摸,踢一踢。” 季寧“嗯”了一聲,沒有答話,終於正視了一下面前女孩兒的眼睛。那原本是一雙漂亮的眼睛,黑色的瞳仁中帶著金屬般的棕紅光澤,正是玄之一族的標誌。可惜從她毫無焦距的視線,任何人都看得出來這個女孩是個瞎子。 “所以啊,我覺得自己最適合做一個讀憶師了。”水華坐在椅子上不安分地晃動著她的雙腿,微笑著面對身旁的季寧,“聽爹爹說你可以從一粒沙子裡看到各種各樣的東西,真了不起!師父,你教教我好不好?” 季寧放下茶盅看著她,女孩子的笑容乾淨得如同天上的白雲,連無神的眼睛也連帶著發出美麗的光芒。 “讀憶術需要的是天賦,”他淡淡地開口,“源於神賜。” “可是盲人才最需要讀憶術,要想不再困在無邊的黑暗中,就可以讓萬物成為他們遨遊四方的眼睛。”水華無邪地睜著她無光的大眼睛,狡黠地反問,“神既然那麼慈悲,難道不會把天賦賜給最需要它的人麼?” 聽到這樣聰明的答复,季寧的唇角微微牽起了笑容。好吧,就讓他看看,神在剝奪了這個女孩子的視力後,賜予了她別的什麼。 季寧到底在總督府留了下來,不是因為總督小姐於讀憶之術有什麼天分,是因為玄林答應他的一百金銖酬勞,換得他在總督府裡陪伴水華三個月。 一百金銖是交城總督幾乎兩年的俸祿,足以用來打動那些私自出海的走私販子。當季寧向玄林提出這個數目時,他看見玄林沉默了一下,這讓一貫冷漠的讀憶師心裡生出些許歉疚,對於一向兩袖清風的玄林而言,積蓄一百金銖並不是容易的事。 “我答應你,只要你能好好教我的女兒。”交城總督最終點了點頭,神色中有他難得的黯然,“不過這筆錢我一時拿不出來,你且等我籌措一下。” 季寧知道玄林還有家眷住在伽藍帝都,但他只帶著這個眼盲的小女兒千里迢迢到交城赴任,可見對這個女兒有多麼珍視。他不再多言,躬身退去。 “先生究竟長得什麼樣子?”還沒走進後宅,季寧就听見了水華清脆的聲音。 “先生啊,很年輕,也很好看。”另一個女孩子笑著回答,應該是水華的侍女四月。 “哪一種好看呢?”水華不滿於侍女的回答,好奇地追問。 “就像……秋夜裡的月光吧……”四月吃力地打著比方,“不耀眼,看上去冷冷的,淡淡的,可一切東西跟他一比,都沒有他乾淨,乾淨得就像水晶雕出來的……” 季寧聽她們背地裡議論自己,心中微有不快,輕輕咳嗽了一聲。 “呀,先生來了。”四月聽見動靜,連忙撿起手中的《六合書·地理志》,嗑嗑巴巴地念起來。斜眼看到季寧進來,四月連忙放下書,口中笑道:“先生可來了,再不來,我都快被這本書的生僻字折磨死了。”一邊說,一邊出去泡茶。 “師父,你什麼時候開始教我讀憶術呢?”季寧剛拿起那本書,就听見水華急不可待地問。於是他皺了皺眉頭:“那要看你基礎如何。” “我原先也會一點的。”看不見對方表情的女孩興沖衝從椅子上跳起就往內室跑,卻不小心被門檻一絆跌倒在地。 “小姐,怎麼了?”四月聽見動靜,趕緊丟下茶壺跑進來,卻見水華已經笑嘻嘻地爬了起來:“沒事。平時都走慣了的,剛才急著給師父拿東西,就忘了。” “要拿什麼,我幫你吧。”季寧看不過,走上前道。 “那個東西,是我最神奇的寶貝。”水華拍了拍摔疼的膝蓋,摸索著進了內室,不一會內室傳出開箱拉鎖的聲音。 “那是小姐母親的遺物,外人碰不得的。”四月向季寧解釋了一句,然後莞爾一笑,再度出去端茶。 季寧只好坐回到位子上等著。過了一會兒,水華便捧著個小小錦盒出來,放在桌上打開了,裡面是一把普通的木梳。 “這是把會唱歌的木梳,可惜只有我一個人能聽到。”水華珍愛地摩挲著光滑的木梳,大而深的眼睛轉向季寧的方向,“你也能聽到吧?” “如果我想,我就可以。”季寧回答。 “真是首好聽的歌兒呢。”水華摸索著探到季寧的手掌,小心地將木梳放在他手心中。 季寧握著樸素的木梳,斂住心神,眼前看到的便是一片蔚藍的海水,遠處有幾艘簡陋的小船在波浪中起伏,倒像是冰族人的生活;下一刻這片景象卻又變成一道堅固的高牆,一個女人正在牆內嚶嚶哭泣。他努力撇開木梳裡這些喧囂蕪雜的記憶,不多時果然聽到一個細細的歌聲,卻一時聽不真切。 “聽見了麼,我還會唱呢。”聽季寧並不反對,水華在一旁開始小聲地唱了出來: “哥哥,你別忘了我啊, 我是你小小的沉香。 如今我守候在這寂寞的窗前, 看星星消失了光亮……” 隨著她的歌聲,季寧也漸漸分辨出那遙遠的模糊的歌聲來,旋律簡單卻含著無盡的惆悵: “哥哥,你別忘了我啊, 我是你小小的沉香。 如今我漂流在這無際的海上, 只有風兒伴隨在我的身旁。 哥哥—— 你別拋下我啊, 我是你小小的沉香。 如今我長眠在這寒冷的地下, 等你牽我的魂兒回去故鄉……” 女孩兒還沒有唱完,季寧便睜開眼,將木梳送回水華手中。 “不好聽麼?”水華有些失望地問。 “小姐唱得很好,只是這首歌既平白如話,又一味沉鬱,實在算不得上乘。”季寧平靜地道,“'莫愁紙上茫茫劫,不過風中點點塵',這樣的歌詞,才能襯得出'哀而不傷'的氣度,配得起讀憶師萬物不縈於懷的心境。” “先生教導得是,學生記住了。”水華吐了吐舌頭,暗道討好這個面冷心冷的先生可真是不容易。可越是不容易的事,越勾起了女孩子的興趣和熱情,何況,聽說這個先生還那麼好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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