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羅問我對他的太太有什麼看法。
這個問題乍一聽有些馬後砲。
我知道，他很早以前就想問我了，基於我們之間多年的友情一直不好意思開口罷了，現在突然想起來問，多半是因為他想起，我是第一個知道他愛上她的人。
“這個我很難回答你。”
事實如此，高中畢業那年，我是保送入校的，並沒有參加高考，所以也沒有機會見到那個女孩，對她的印象純粹是他們婚後第一次見面時留下的。
“那就說說第一次見面時的感受。”
他很堅持，彷彿確信我對她已經有了一定的判斷。
“我的話可能會太主觀。”
“沒關係，我就想知道你的直覺，第一眼的直覺，還記得嗎？”
我當然記得。
“是不是有點吃驚，她並不是個漂亮的女人。”
“一個女人漂不漂亮和有沒有人願意用心去愛她之間，並沒有絕對的關係。”
“的確沒有關係，她非常聰明，骨子裡有股韌勁，我喜歡這種女孩。”
“一個女人能夠讓一個男人深愛十年，實在令人羨慕。”
“有時候，我會覺得，對她來說，也許並不是這樣的。”
“你指的是她始終無法改變的不自信和沒有安全感嗎？”
保羅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我一直以為是過去的那件事留下的後遺症。”
保羅指的是他的摯友為了另外一個女人，背叛她的那件事，他也因此和這位摯友就此失去了聯繫。
“用全身心的愛去治愈一個人，是很辛苦的一件事，而且，不一定能夠成功。”
我必須實話實說。
“我始終相信，愛是可以包容一切的。”
保羅仍舊在堅持的邊緣徘徊，我並不認為他的堅持是錯的。
“的確如此。但如果你面對的，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業力，那就難說了。”
“什麼是業力？”
我簡單地對保羅做了一番有關業力的解釋。
“你有沒有和她提起過到我這裡來做TAROT諮詢的事？”
“有。我們為此還吵了一架。她很不高興，覺得我用這種途徑來為自己的人生決定作參考，是很無知很愚蠢的事。”
“哦。”
保羅有點不好意思，我無所謂地對他笑笑，這剛好證實了我對他後來為什麼再也沒來找我的原因的猜測。
“那最後，你的決定是什麼？”
“我並沒有按照那天體察的結果去做。”
他將多年創業的股份直接套現還了房屋貸款，這等於是放棄了他苦心經營多年的一份事業。
“我的決定並沒有讓你感到很意外。”
保羅看著我的眼睛說。
“那件事已經過去了，我以為，我們今天討論的話題是愛情。”
“很奇怪，我自認為自己很懂愛情，而今，你說到愛情，我竟然不知該從何談起……”
保羅萎靡不振的神情中，彌散出一股陌生的虛無感。
“隨便抽一張看看吧。”
我抓住了這個虛無的機會，鼓勵他憑直覺隨意抽一張。
一張逆位的死亡牌。
“死亡意味著結束，徹頭徹尾的結束，然後重新開始，逆位，表示你現在還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我和她的關係確實走進了一個死胡同，倘若我不曾意識到這點，就不會來找你，但現在，我的確還沒有辦法接受。”
保羅要求我重新拿出一年半前的那張逆位聖杯二。
“這張牌，是否暗示著，如果我選擇接受她的提議，我們就會分手？”
“逆位聖杯二確實暗示著某種關係的破裂，但是，其原因並不是你想像的那麼簡單，這張牌，更深層的含義是像徵一段不平等的兩性關係。我知道，有些事對你來說很難開口，如果你不想說，大可繼續抽牌，讓TAROT作為我們之間溝通的媒介，問題一樣可以清楚地呈現出來。”
保羅搖搖頭，他似乎很需要一次徹底的宣洩。
“我曾經以為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但是現在，我很懷疑自己是否真的了解她。這十年間，作為情人和伴侶，我們共同經歷了很多事，創業初期，如果沒有她的支持，我也不會走到現在。我很努力地想要給她一份真實可靠、安定幸福的生活，我也一直以為，她是從心底里支持我去創業，並對我的未來充滿了信心。”
“結果，你發現，她依然沒有安全感，她依然覺得一棟房子比一個不確定的未來更加實在，她不願意讓你去冒險。”
“不是冒不冒險的問題，任何生意都有風險，這個她也知道。那件事，真正讓我感到不舒服的是，我突然意識到，她壓根就不認為我會成功。”
“她不相信你。”
“是的，這才是讓我感到特別難受的原因。”
“我印像中的你並不是一個沒有主見的人，沒想到，在愛情面前，你可以毫無原則地妥協，甚至，不想听取任何人的建議，看得出，你是真的很愛她。”
“坦白說，我很後悔當初沒有繼續體察下去，我應該體察她不希望我投資的動機，以及這件事對我的影響。”
“現在，影響有多大？”
保羅低頭看了一眼死亡牌，然後，將逆位的聖杯二推到我的面前。
“我不得不承認TAROT的神奇，我怎麼也想不到，這件事，最終影響到的竟然會是我對她十年的感情。”
我從未低估保羅的直覺，他第一眼看到那張牌就有感覺，他知道那張牌暗示著危機。
“我不認為十年的感情那麼容易就會動搖。”
“的確不容易。但有些事，你並不知道。”
“哦？”
回想起來，保羅很多時候展現給我們的是他自己對於愛情的執著，以及婚姻的態度，我們很少有機會了解到他太太的諸多細節。毫無疑問，保羅是一個天生具有較強愛的能力的男人。
保羅告訴了我轉讓股份之後發生的一系列事。
沒有了股份，保羅在自己的公司裡變成了一個標準的“打工者”，即便有好的項目引進，他也喪失了有利的話語權，公司果然每況愈下，最後不得不被迫關門大吉。在他太太眼裡，這自然是意料中的事。
保羅有苦難言，若不是犧牲了自己的股份滿足了她的要求，公司不至於那麼迅速地走下坡路。重返職場不是保羅的人生目標，他依然想創業，而且機會也一直頻頻出現。資金是唯一的問題，於是，保羅再次和他太太商量，能不能從積蓄中挪出幾十萬來作為他的創業基金。不料，這時候，他太太很突然地告訴他，自己懷孕了。
“你們商量過懷孕的事嗎？”
“沒有，從來沒有，原來的公司關掉之後，我一直忙於尋找新的機會和項目，打算從頭開始，我一直以為，關於孩子的事我們已經達到共識了，所以，一直很小心地避孕。”
“如果我沒有理解錯的話，她告訴你懷孕的意思是，目前的儲蓄是為未來的寶寶準備的？”
保羅點點頭，神色越來越凝重。
“這件事，讓我開始反思我和她之間的關係，突然間，讓我想明白了一些事。
“我一直沒有告訴過你，其實，我最初的事業藍圖並不是現在這樣的。大學畢業後，我一邊工作一邊尋找合適的創業機會，我太太當然也鼓勵我獨立創業，她說她的工作很穩定，完全可以做我的後盾。也許是運氣，一直不斷地有好的事業機會自動找上門來，其中也不乏遇到過很多優秀的合作夥伴，其中有不少人現在已經做得相當成功了。”
“為什麼你沒有跟他們合作？”
“因為她。”
“怎麼說？”
“第一次合夥人集資的時候，她剛拿完駕照，對我抱怨說上班太遠，要買輛車，那時候我們剛工作不久，積蓄不多，我想投資，可最終那筆錢還是變成了她的車。第二次的項目投資更大一些，那時候我們已經有了不少積蓄，我想拿大部分出來投資，可是，她表示，這些積蓄是為我們買房子而準備的，最多只能動用十萬元。於是，便有了我的第一家小公司，而事實上，那是我的無奈之選，好的機會永遠都是轉瞬即逝的。不過我並不後悔，女人都需要安全感，更何況，我覺得我還年輕，未來還有很多機會，於是，我們有了房有了車，也有了我的小公司。那時候，我和她曾經深入地談過一次，我很委婉地告訴她，我有我自己的夢想，我相信自己有能力可以為我們創造更好的生活，希望能夠得到她的支持，所以，這幾年，我們能否先不要孩子，等到我的事業穩定下來再考慮這件事，她當時非常認同我的看法，我們因此而建立了一致的默契。”
“所以，你覺得，這個孩子來得併不單純。”
“我喜歡孩子，我想要我們的孩子，但不是用這種方式，你明白嗎？”
保羅的情緒難以遏制地激動了起來。
“我明白。”
“和你在QQ上通話那天，就是我知道她懷孕的那一天，那天晚上，我輾轉反側睡不著，一直在回顧這十年的感情路。
“從一開始，我就真心實意地想要給她幸福，不管她愛不愛我，不管她曾經遭遇過什麼樣的傷害，我覺得只要彼此真心付出，就一定能夠幸福。可是，那一刻我突然發現，她並不相信我可以給她幸福。”
“又或者，她不相信自己有資格得到幸福。一個人若不相信自己可以得到幸福，那麼，人生的第一選擇，一定是先保護好自己，這是一種自我防禦的本能。”
“然後，我發現了一個我一直不願意去承認的真相。”
保羅深吸一口氣，我沉默地望著他的臉。
“我們之間的關係有種潛在的不平等，她讓我感到自己很卑微。也許是因為我太愛她了，才會讓我在這份愛情面前感到如此卑微。”
“又或者，真正卑微是她自己。”
“我不知道，我覺得，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不是那種有心機的人，就算有，也是無意識的。”
“你剛才說，她一再用這種方式在你的人生道路上設置障礙，是因為她壓根就不認為你會成功，我覺得，很有可能是你誤會了。”
“什麼意思？”
其實，我也不能確定，於是，我建議保羅再摸一張牌。
“要怎麼抽呢？”
“想著你和她的十年，讓那些細節自然而然地浮現在你腦海裡，然後，注意力集中到她的身上，盡可能忘記我們剛才所說的有關她的一切，僅僅只是想著她。”
保羅閉上眼，沉思了很長一段時間。
然後開始洗牌。
這一刻，他的能量場很穩健，不帶絲毫的雜念。
我依然能感受到他對她的愛情，幹乾淨淨，一如既往。
我把這張牌放在死亡牌和逆位聖杯二的中間，然後，打開。
逆位的力量牌。
一個內心充滿著恐懼和懷疑的女人，並試圖想要控制所有那些令她感到害怕的事。
我抬起頭來看保羅。
“事實恰恰相反，她從未覺得你不會成功，而是從心底里害怕你會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