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保羅要出差，我們的第二次會面，安排在了兩週後的星期六。
出乎意料的是，和保羅一起來的還有一位陌生的男子。
“這位就是我初中最好的朋友。”
“你好，我姓倪。”
這位高大英俊的男士很有風度地對我伸出一隻手。
我和保羅是高中同學，這位傳說中讓他陷入情感困擾多年的情敵，我還是第一次有幸見到。
“你們重修舊好了？”
我開門見山地問道。
“本來就沒什麼矛盾，只是，不小心愛上同一個女孩，很老套的情節，其實，在乎這種事的多半是你們女人，我們男人之間什麼都可以放得下。”
兩位男士神情大方，相視而笑，果然心無芥蒂的樣子。
“我本來是想叫我太太和我一起來的。”
“哦，她可不會願意做這樣的事。”
倪先生很自然地隨口應道。
“倪先生今天也要體驗TAROT嗎？”
我笑著問他。
“我是陪他來的，我們最近有些生意在談，所以經常見面。”
倪先生給人的感覺相當正面，很有力量，完全不是我想像中那種欺騙女孩子的情場高手。閒談間，我很快就得知，倪先生一直和當年重新選擇的伴侶在一起，相戀十年，結婚五年，現在事業有成，是兩個孩子的爸爸。
“同樣是十年，你的十年和我的十年差很多啊。”
保羅不無感慨地對他說，語氣充滿了無奈。
“人與人之間其實沒什麼可比性，都是緣分，當年我也是真心喜歡過她的。”
我看了保羅一眼，想要確定倪先生說的“她”指的正是他的太太，保羅對我微微一笑，算是默認。
“你似乎也很了解她。”
“哦，這可談不上，我和她交往時間不是很久，高考壓力大嘛，那時候我們才幾歲啊。”
倪先生對保羅笑了笑，保羅嘴角歪了一下，顯得有點勉強。
“我們今天的議題是什麼？”
我的目光轉回到保羅的身上。
“我還是想通過TAROT深入了解一下我的太太，其實，我是希望她自己親自來體驗一下，可是，她對心理測試這類東西十分排斥，這算不算一種自我防禦？”
“你用了個很專業的詞語。”
“現在大家都知道心理健康的重要性，我平時有時間，也會看些心理方面的書充充電。”
“真沒想到，你也會看這類書。”
倪先生故意打趣道。
“沒辦法，總要想辦法找點自我平衡嘛。”
“我們還是回到上次的那張力量牌。”
我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TAROT。
“不過，我想先做一個小小的測試，需要倪先生來摸牌。”
“好啊，我聽保羅說過TAROT的神奇，很想嘗試一下。”
和上次一樣，我要求倪先生盡可能剔除雜念，回想一下當年和保羅太太交往時的一些細節，盡量不要加入自己的主觀意識，僅僅只是想著她以及那些過去的往事，讓畫面自然而然在腦海中閃過，然後，抽一張牌。
結果，倪先生抽到的牌和保羅的一模一樣——
逆位的力量。
“怎麼會這樣？”保羅覺得很不可思議。
“千萬別神話了你眼下看到的事實，原理其實很簡單。對於自己交往過的人，無論如何都會留下一些印象，尤其是對倪先生來說，時隔多年，留在他腦海中對你太太的印像都是一些很原始的片段，TAROT只是把它們從倪先生的潛意識裡吊出來重新呈現給我們而已。
“潛意識裡的信息，就像是人體電腦裡的舊文檔，你以為時間早就把它刪掉了，其實它一直都在，只要雙擊兩下，文檔就會自動打開。”
“照你這個說法，TAROT就是鼠標咯？”
倪先生的話，讓我和保羅同時笑出聲來。
“不如說是反射鏡更確切些。TAROT為什麼會和人類潛意識的鏈接如此緊密，目前還沒有人可以解釋，但是，它的確可以做到如實還原你的潛意識，而且，還原的通常都是最濃縮的精華，換句話說，就是，幫你直接你提煉好了。”
“有意思，真有意思。”倪先生顯得很興奮。
而保羅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聽有關力量牌的解釋了。
“正位的力量牌，代表一個有勇氣去面對人生、並展現出自信的需求以達成目標的人。它描述的是一種有充分信念和價值的人生觀，這不僅僅是對自己，還有對他人的信任和對命運本身的信心。正位的力量牌意味著所有的努力都會有所回報，它像徵著強有力的忠誠與承諾。”
“但是，我太太的這張牌是逆位的。”
“逆位的力量牌，代表勇氣退縮，取而代之的是恐懼和懷疑。這將導致一個人極度渴望想要控制周圍環境、乃至身邊每一個人。因為她徹底失去了安全感。她害怕人生失控，但問題是，我們越想要控制，就越容易失控，因為逆位的力量，喪失的是一種純潔的動機。”
“你的意思是，她愛得不夠純潔……”
“你這麼一說，好像顯得她很有心機，我覺得她不是這樣的人。”
倪先生打斷了保羅的話，語氣嚴肅又誠懇。
“與其說她不夠純潔，不如說她是一個不夠有力量的人。
“有趣的是，第一次和你太太接觸，大家幾乎無一例外都能感覺到她是很能幹很有韌性很強大的一個女人，否則也不會在職場上有這樣的成就，問題是，TAROT所揭示的，是一個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內在真相。
“逆位的力量牌告訴我，她真實的內心世界和她所表現出來的外在強大是完全相反的，她的內心其實很脆弱，完全沒有安全感，對人生充滿了恐懼和懷疑。”
倪先生的目光全神貫注，尤其是當我說到她內心其實很脆弱的時候，他的眼底掠過一絲淡淡的憂傷。
“說真的，我很擔心她，一個讓自己的人生始終沉浸在一種岌岌可危、患得患失，隨時可能失去一切的狀態中的女人，連愛護自己的能力都非常薄弱，又何來力量去愛別人呢？”
說完這句，我們三個便同時沉默了下來。
“我一直不停地說服自己，也許，再多愛她一點，就行了。”
過了很久，保羅才慢慢地說出這句心裡話，我知道，這對他來說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空氣裡的哀傷越發濃郁了起來，我忍不住把目光轉移到倪先生的身上。
倪先生默默凝視保羅的眼神，隱藏著某種無比遙遠亦感同身受的無奈。
“其實，這並沒有太大的用處，是不是？”
倪先生終於忍不住開了口，他始終看著保羅，並確信，這句話，只有他能懂。
兩個男人無比默契地沉思片刻，似乎同時決定對我敞開心扉。
這一次，換倪先生先說。
“我印像中，她是個相當不錯的女孩子，回憶起和她在一起的時光，還真說不出哪里特別不好。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時間一久，你就會陷入一種無名的壓迫感裡，感覺未來很渺茫，說不出的無力和渺茫。”
“死亡牌。”
我不禁脫口而出。
“這正是死亡牌所面臨的情況，某種階段的徹底耗竭與終結。”
“應該是愛吧。”
保羅試圖進一步澄清他那張牌所指的意思。
“若僅僅是相愛，就像倪先生當年和你太太的關係，終結的，的確只有愛情，畢竟他們沒有結婚。坦白說，保羅的死亡牌暗示的，是一個人生階段的結束，你太太的這種狀態嚴重影響到了你的人生，因為你們是人生伴侶，從某種意義上講，你們的人生是緊密維繫在一起，互相作用，互為影響的。”
“我這幾天一直在思考你上次畫給我看的那個'業力圈'。是否，是因為她個人的業力圈影響到了我？”
“業力是一個因果循環的過程，愛是起因，你愛她，所以才會無原則地妥協，才會在愛情中漸漸失去了自己的力量，至於，那是否是她的業力，這很難說，必須她自己體察才可以判斷。”
“你們說的業力是什麼？”
倪先生越聽越糊塗了。我不得不再次解釋業力的含義，待我解釋完畢，我和保羅同時發現倪先生臉上的表情有了異乎尋常的變化。
“我認為她無法改變，否則我不會愛上別人，事實上，我曾經和保羅有過一樣的想法，我覺得愛是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如果你不能改變她，那一定是你愛得不夠多。”
“事實並非如此。”我立刻搖頭。
“愛是相互的給予和付出，是一種平等的關係，你們都是有著很健康的愛的能力的人，首先你們自信，知道自己能愛，也會愛，你們相信愛情的力量和幸福的美好，並堅信自己只要真心付出一定會有回報，所以你們都是正位的力量牌。但是，當正位的力量牌遇到一個逆位的力量牌，這種關係從一開始就是不平等的。”
“因為她跟我們倆不一樣，她不相信愛情，也不相信自己可以得到愛情。”
保羅終於明白了我的意思。
“沒錯，她始終都不自信，這是最根本的問題。”
“是因為她覺得自己不夠漂亮嗎？”
“可能是原因之一，但一定還有其他因素讓她形成這樣一種根深蒂固的負性思維，所謂的根深蒂固，就是根植於她潛意識中並建立起一個穩定循環的行為模式，導致的結果，通常都是可預知但不可改變的。這麼說來，的確很像是她自身的一種業力，而且，至今未能有所改變。”
“我覺得她不是一般的不自信。”
倪先生打斷了我的話。
“她不相信一個男人可以真心愛她，並為她付出一切，為她創造幸福，這才是讓我放棄這段關係的主要原因，既然無論我怎麼做，她都不會信任我，覺得一旦我成功，就會背叛她，那麼兩個人在一起還有什麼意義呢？”
保羅驀地抬起頭來看我，彷彿從倪先生的話裡體會到了某種相似的感受。
“上次你說，可能是我誤會了她，她從不覺得我不會成功，而是從心底里害怕我會成功，難道是因為她覺得一旦我事業有成，就一定會移情別戀嗎？”
“你會嗎？”
也許是出於女人的本能，我毫不猶豫地直接拋出這個問題。
保羅突然沉默了。
倪先生感到十分意外，他默默觀察保羅的臉，一種男人之間極度不安又異常明確的預感尷尬地爬上了他的眉梢。
我突然醒悟到保羅對我隱瞞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也許這件事，才是他一年半以後會回過頭來找我的最根本的原因。
“隨便抽一張吧。”
我假裝輕鬆地對保羅笑笑，那一刻，其實我的心跳很快，有些預料中的事情已經發生了，如果我的分析足以驗證這種根深蒂固的不自信和控制欲是保羅的太太與生俱來的情感業力，而她又毫無能力改變的話，那麼她的愛情和婚姻很可能將永遠地禁錮在命運的業力圈裡。
保羅隨手洗，隨便抽。
果然，是逆位的戀人。
我心頭赫然湧起一股悲涼——
十年的愛情，十年的規避風險與掌控，換來的，竟仍然是又一場不可回頭的“愛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