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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為秋瑾報仇

民國了 杨早 6776 2018-03-16
滬軍都督府收掌科長應夢卿,正在辦公室裡檢查昨夜收到的公文信函。號房走了進來:“應科長,有兩個人要見都督。” 應夢卿剛要起身去看看來者何人,兩個人已經走進來了。頭前一人廿七八歲年紀,個子不高,寬頰大鼻,一臉悍勇之氣,府綢長衫裡的身軀似乎隨時會爆發。後一人年輕些,長相英俊。兩人一進門,一團激憤之氣撲面而來。 兩個人都是熟人,而且是浙江同鄉。 “老應,陳都督在嗎?”“在樓上。” 不等通報邀請,兩人徑直往樓上走,應夢卿嚇了一跳,忙跟在後面。 滬軍都督陳其美正在跟參謀長黃郛談話,頭一人昂然走進都督辦公室,招呼也不打,喊道: “湯壽潛是反對我們革命的,我們革命黨為什麼要推他出來當都督?”

後一人更踏前一步,大聲說:“你們怕死,我來死給你們看!”居然從身上掏出一把手槍,往自己胸口拄。 都督府的三個人都嚇壞了。陳其美與黃郛立即站了起來。應夢卿離得最近,一伸手,握住持槍的手,一奪,也就奪了下來,他一手拉著年輕人,一手將槍急忙交給黃參謀長。 黃郛拉開書桌抽屜,把手槍塞到最裡面,一邊說:“自己弟兄,有事好商量!”陳其美也走上來握住頭一人的手,道:“我們還有許多大事要做,我們馬上要北伐,光復全國,我們都要到中央去做事,何必計較地方一個都督呢?” 他轉頭對年輕人說:“介石,你就做第一師副師長兼第一團團長,給膺白做副手去。”黃郛當時兼任滬軍第一師師長。 又對頭一人說:“季高如果要回浙江,就做建設部部長。”

年輕人被應夢卿與黃郛拉住,不說話了。頭一人還是氣沖沖地,嚷道:“不要做什麼建設部長!我要回到浙江紹興去反對湯壽潛!” 陳其美搖頭道:“浙江事剛弄好,你這樣一來,豈不是又把大事弄壞了嗎?”他見那人不理他,只好說:“你們剛來,還沒吃飯吧?老應準備些飯菜去!” 應夢卿應了一聲,轉身下樓。卻聽那人說:“我不要吃!”黃郛熟悉他的脾氣,便說:“那麼我們出去吃,出去吃。”於是讓應夢卿去叫兩部馬車。一會兒,四個人下樓,馬車也來了。 應夢卿望著馬車遠去,好像發了一場白日夢。他跟馬車上的四位都是老相識,能感覺出年輕人蔣志清多少有些虛張聲勢,他與都督、參謀長是換帖兄弟,豈能說翻臉就翻臉?不過頭前那一人就不好說了,他的脾氣……

下午三四點鐘,護兵回來了。應夢卿問他們都督哪裡去了,“護兵說他們到一品香吃大菜,吃了大菜就到清和坊堂子裡(妓院)打麻將去了”。第二天,應夢卿聽說,那人獨自離開了上海。 浙江,紹興,那個叫王金發的人回來了。 王金發與湯壽潛的仇怨,還是起自秋瑾之死。 王金發是徐錫麟在浙東遊說革命時結識的,算是他的弟子。 1906年暑期,王金發自日本歸國,憑藉大森體育學校優等生的資歷,到徐錫麟創設的紹興大通學堂當體操教員。這年冬天,秋瑾從上海回到紹興。自此,秋瑾便是王金發的同事、戰友。據當時大通學堂學生朱贊卿回憶,秋瑾的形像是這樣的: “秋瑾是每天來校的,朝來晚歸。她坐一隻中號花浪船,兩名船夫把她接來送去。她一上岸,一直踱進校長室或者教員室。她並不兼課。她的身體不高大,高鼻樑,時常梳一條辮子,著一件魚肚白竹布長衫。腳雖纏過,但著一雙黑色皮鞋。”(《大通師範學堂》)

秋瑾不太與學生打交道,但王金發與之交往頗密,而且很崇拜這位巾幗英豪。有一次王金髮帶老師徐錫麟的密信去給秋瑾,回來後寫了兩句詩:“莫道男兒盡豪俠,英雄還讓女兒佔。”他後來流亡上海,開辦了一所學校,作為反袁基地,名字即叫“競雄女校”,以紀念號為“競雄女士”的秋瑾。 1907年5月,秋瑾在紹興召集“浙東光復軍”,推在安徽的徐錫麟為“首領”,自任“協領”,王金發任光復八軍中的一軍“分統”,主要負責家鄉嵊縣的會黨聯絡。秋瑾的計劃,是先在金華、處州發動起義,待杭州清兵出援這兩處,再以嵊縣光復軍急襲杭州,一舉奏功。故此嵊縣軍是浙東光復軍的精銳,人數也超過四分之一。起義日期先是訂於陰曆五月廿六,徐錫麟將於同日在安慶發動。後來因為準備未妥,金華等地又有洩密跡象,秋瑾將日期改在六月初十。

五月廿六,徐錫麟刺殺恩銘後死難。王金發在嵊縣,看到上海報紙消息,立即率三十多人,於廿九日夜趕到紹興。按王金發的想法,大通學堂立即起事,先殺紹興知府貴福,再謀攻杭。秋瑾則堅持等到六月初十——我猜秋瑾聽到徐錫麟死事的消息,已覺事無可為,無意讓大通學堂學生冒險。 知府貴福肯定比秋瑾更緊張,他與大通學堂的關係頗深,秋瑾還在他家里當過家庭教師,認過太夫人做乾娘。早前有人在紹興大街小巷張貼揭帖,稱大通學堂為“匪窠”,他也沒有過問太多。因此所謂胡道南等紳士告密,其實多半是藉口,這場起義根本沒有太多秘密。貴福唯一可做的事,就是連夜趕往杭州,請來新軍彈壓事變。 浙江巡撫張曾敭派出三四百人馬前來,六月初四進入紹興。王金發又勸秋瑾固守抵抗,秋瑾卻只是催學生及辦事人員從速走避。王金發當然不肯走,秋瑾“促之再四,聲色俱厲”。此時清兵已臨校門,大通學堂並無邊門後門,學生只好從大門往外湧,結果兩名專修科學生中彈。 “不多時,李益智的部隊把大通圍得鐵桶一般,闔城大小文武官員都到了。什麼名冊呀,文件呀,書籍呀,老毛瑟槍呀,夾壁裡的一箱一箱子彈呀,凡是可疑的東西和人們,都捆載的捆載,逮捕的逮捕了”。

王金發就在這個時候踰牆渡江而去。他深夜返家別母,再倉卒出奔。其母逃走,其妻沈雄卿被捕。沈氏學了《水滸》裡宋江的手段,在公堂上撒屎拉尿,胡言亂語,地方官拿她也沒辦法,只得罵幾句“土匪婆”後收監。 六月六日,秋瑾就義於古軒亭口。在王金發從事革命的歲月裡,稱得上他導師的,大約便是徐錫麟與秋瑾二人。兩位導師,不到十日內,皆死於清廷之手,對廿四歲的王金發來說,是怎樣的一種打擊? 在1908年陳其美派人找到他之前,王金發在嵊縣當強盜頭子,這便是魯迅所說“綠林大學”的由來,嵊縣人稱他為“金發強盜”,並且這個名字也迅速具備了嚇阻小兒夜哭的功效。王金發還做了一件事:他潛回紹興,殺掉了據說向貴福告發秋瑾謀反的紳士胡道南。後來紹興同鄉蔡元培有文為胡鄉紳辯冤,但王金發不會放過任何為秋瑾報仇的機會。陳其美稱王金發為“今之聶政”,除去稱道他的暗殺技術高明之外,“有仇必報”的性格特點也在其中。

浙江立憲派領袖湯壽潛在秋瑾案中扮演什麼角色,誰也說不清。反正王金發相信,浙江巡撫張曾敭曾就“是否拿捕秋瑾”徵詢過湯壽潛的意見——清末的地方大吏,大多並不願意與革命黨結下死仇,善耆可以放過汪精衛,端方可以放過孫毓筠,傳說鐵良為了把自己從革命黨的暗殺名單上抹去,還出資贊助已經財政窘困的《民報》。安慶案發,徐錫麟被捕,藩台馮煦再三為他開脫,徐死後還撰聯自懺“英靈不昧,鑑茲謇謇匪躬愚”。張曾敭為何不能放過紹興一名尚無革命實據的女人? 據說湯壽潛極力慫恿張曾敭“殺一儆百”,才有漏夜派兵往紹興之舉。無論是否真事,王金發曾誓言要誅殺湯壽潛,並屢次向陳其美提及,陳其美則竭力勸阻,稱湯壽潛“人望所歸”,將來浙江光復還要藉他的助力。王金發雖然是光復會出身,對引領自己復歸革命之路的陳其美倒很服氣,雖然從此不提刺湯,但要他甘心奉湯壽潛為浙江都督,那是萬萬不能。

杭州光復,王金發是敢死隊長。浙江自從徐錫麟、秋瑾先後蒙難,光復會眾星散,人心頗顯蕭散,以至於光復前夕,新軍、憲兵、諮議局,商量不出一個都督人選來,在上海代表的反复催促下,才決定獨立“越快越好”,但又以浙軍只有正規槍砲,不利機動為由,要求由上海方面派遣敢死隊,自備炸彈手槍。於是王金發率眾回杭,九月十五日(11月5日)一戰,敢死隊沖鋒在前,其中不少是徐、秋當年的學生。 王金發的敢死隊,光復後就住在藩台衙門。他聽說推舉出的都督是湯壽潛,拒絕浙軍政府的財政官員進入藩庫查點。最後軍政府派來了一個與王金發私交甚好的嵊縣同鄉,才能單身進入藩庫檢視,發現裡面只有製錢,沒有元寶。 王金發到上海告狀不果,回浙後不理浙軍政府,帶上敢死隊裡的嵊縣人,直赴紹興。金發強盜的號召力也真大,散處全浙的嵊縣光復會員,聽到消息也紛紛來投奔。王金發入紹興時,只是幾十人槍,很快擴充成一個團,跟著又擴為一個旅,甚至有計劃成立一個師或軍。

王金發來之前,紹興聽說杭州光復,馬上也宣布了獨立。這就是魯迅在裡說的“滿眼都是白旗。然而貌雖如此,內骨子是依舊的,因為還是幾個舊鄉紳所組織的軍政府,什麼鐵路股東是行政司長,錢店掌櫃是軍械司長……”,紹興分府的府長是前知府程贊清,職官以舊鄉紳為主,還則罷了,治安科長章介眉,那是王金發的眼中刺肉中釘。 章介眉曾在浙江巡撫衙門當過“折奏師爺”,這是很重要的職位,因為聖眷若何,稱職與否,往往取決於奏摺的巧拙。當年左宗棠就是給湖南巡撫駱秉章當折奏師爺,聲譽鵲起。紹興是師爺之鄉,章介眉以本省大吏幕僚身份退休居鄉,勢力可想而知。 讓人奇怪的是,章介眉與秋瑾,或紹興革命黨人,究竟有什麼三江四海之仇?按當時傳說與史書記載,秋瑾被捕,是他告密,貴福殺秋瑾,是他極力慫恿“先斬後奏”,還代擬了給朝廷的奏摺,徐自華、吳芝瑛為秋瑾在西湖邊建墓後,又是他出主意,讓浙江巡撫增韞平毀了秋墓——章介眉這樣做,所為何來?沒有人知道。秋瑾胞弟所著筆記《六六私乘》裡只有八個字:“事無佐證,章固弗承。”

然而時人都相信章介眉是秋案的主要兇手。大家何等熟悉魯迅日後被選入中學課本的這段話:“秋瑾女士,就是死於告密的,革命後暫時稱為'女俠',現在是不大聽見有人提起了。革命一起,她的故鄉就到了一個都督,——等於現在之所謂督軍,——也是她的同志:王金發。他捉住了殺害她的謀主,調集了告密的案卷,要為她報仇。然而終於將那謀主釋放了,據說是因為已經成了民國,大家不應該再修舊怨罷。但等到二次革命失敗後,王金發卻被袁世凱的走狗槍決了,與有力的是他所釋放的殺過秋瑾的謀主。”(《論“費厄潑賴”應該緩行》) 《魯迅全集》的註釋說“告密者”是胡道南,然而這段話指的當然是章介眉。 “告密”實在是很奇怪的罪名,秋瑾與徐錫麟的關係,盡人皆知,大通學堂也由徐手創,徐錫麟在安慶犯下潑天大案,浙江方面豈有不對付大通學堂之理?再說不管胡道南還是章介眉,都不是革黨中人,他們有何密可告?無非是所謂“出首”,給地方官的捕殺行徑提供一個由頭而已。 杭州光復消息傳出,紹興立刻成立了軍分府,宣布獨立。這至少說明從知府程贊清,到鄉紳章介眉,決非大清朝的死忠頑臣。既然三年後見風轉舵,何必三年前趕盡殺絕?他們難道不能像俞明震辦《蘇報》案,能放的全都放走,只剩下不肯走沒走成的章太炎與鄒容?此案殊多不可解。 且不論事實如何,王金發懷著深仇大恨,卻終於沒能砍下章介眉項上人頭,是因為章介眉與山陽縣令姚榮澤一樣,並非一名地方過氣官吏那麼簡單,背後也有著龐大的紳商勢力。不妨說,這二人是江南士紳的代表符號。在革命之前,江浙紳商,從來是近於“官”而非近於“匪”者。助官剿匪,本是士紳盡力桑梓的一種表現。光復之後,能不能以支持、配合革命的表現,贖去革命前“反革命”的罪愆,關係著紳商集團人心是否安妥,也關係地方局勢能否平定,進一步說,關係著江南能否成為革命穩固的後方,以支持革命黨人的北伐大計。無疑,北京的袁世凱非常願意看到江南的革命黨人與紳商集團內訌不斷,自相殘殺。 王金發雖被人稱為“莽男兒”,但並非真的有勇無謀。他以“有要事商量”為由,將章介眉誘至知府衙門逮捕——這也說明章介眉有所恃仗,並不認為王金發一定會殺他。就在王金發派兵封鎖章宅,調齊章介眉與秋案相關的全部案卷,所有人都認為章介眉死到臨頭之時,他終於還是放過了這個為秋瑾報仇的大好機會。 黃興從南京派人來為章介眉說情,只是一個信號,顯示出王金發受到的壓力有多大。王金發治紹期間,處決了五十多名魚肉鄉里的土豪劣紳,無人敢管,浙江都督湯壽潛還贊其為“英雄”,但為了章介眉,想必江南整個紳商集團都在向新政權施加壓力,不然何至於驚動遠在南京的黃興?王金發若殺章介眉,不僅是與紹興一城的士紳作對,更有可能導致江浙革命黨與紳商集團的大內訌。此非危言聳聽,江浙聯軍攻下南京後,旗營參領貴林父子被人告發私藏軍火,陰謀反叛,總司令部下令處死兩人。浙江都督湯壽潛因為此事未得他同意,大鬧意見,力求辭職,終於鬧出一場小小兵變,軍隊回浙後都督之位被朱瑞奪得,浙江亦於民元後被納入袁世凱的勢力範圍。 章介眉雖像姚榮澤那樣死裡逃生,但吃的苦頭也不少。在候審的日子裡,章介眉被戴上紙糊的高帽,遊街示眾,王金發讓他跪在秋瑾烈士就義處的古軒亭口,頭頂套上一隻火油箱做的桶,邊上放著棍子和小石塊,供路人經過時敲打和投擲。為了贖罪,章介眉捐出了家產的一半(三千畝田產,現洋五萬元)給紹興軍政分府。據說章介眉住在鄉下的兒媳在王金發來後被亂兵強姦,恨他的人會說這是“報應”,但有朝一日天地翻覆,章介眉當上了袁世凱的高等顧問,而王金發二次革命失敗,賦閒杭州,你說章介眉會不會報復? 據秋瑾家人說,二次革命後,新的秋瑾墓尚未建成,章介眉從北京“派大員一名來杭,指令將秋瑾的墳改低三尺,銅像取消,三傑所作墓碑不用”——所謂“三傑所作墓碑”,指的是秋瑾墓初建時徐自華撰文,吳芝瑛書,杭州名金石家孫菊令篆刻的《墓誌銘》。 王金發釋放章介眉,山會師範學校校長周樹人極不以為然。周樹人與學校學監範愛農一樣,對於革命後的世界,有著純粹化的想像,周樹人後來一直在著作裡諷刺“咸與維新”這一策略性的統戰口號。他們對老同學、老朋友王金發來治紹,肯定寄予厚望,認為在他治理下,紹興能夠面目一新,實現徐錫麟、秋瑾等烈士的革命理想。 然而王金發頗令他們失望,儘管有些雷厲風行的手段,如釋放獄囚、公祭先烈、平糶施賑等,但他與紳商妥協(如釋放章介眉)、任用私人(尤其是嵊縣同鄉)、生活奢靡(用洋油箱挑著銀元回嵊縣還債),這些風習,當然很惹理想主義者的不快。因此魯迅在裡揶揄道:“他進來以後,也就被許多閑漢和新進的革命黨所包圍,大做王都督。在衙門裡的人物,穿布衣來的,不上十天也大概換上皮袍了,天氣還並不冷。” 單看這樣的記載,似乎王金發已經變了李自成洪秀全一流人物。其實王金發至少對老朋友還不算壞。第一次在光復後的紹興見面,範愛農看著王金發的光頭有趣,毫不客氣地上前摸了摸,說: “金發哥哥,儂做都督哉!” 官名“王逸”的王金發都督肯定有些發窘,但也無可如何,接著便委派範愛農做了師範學校學監。據他的手下回憶,王金發在紹期間,一直保持著“欺上而不傲下”的風格:“對於紹興的地主紳士,發現錯誤狠狠批評,不留情面。對老百姓總是笑嘻嘻,態度很和氣。所以許多紹興老百姓見了他,都叫他'金發哥'。”一萬多人的部隊,滋擾百姓的事情很少發生,連他部下的一個連長,都知道“我們的所作所為,都是在革命的名義下進行的。紹興舊紳士的烏煙瘴氣,我們很看不慣,都把他們當作革命的對象”。 (龍恭《在王金發的部隊裡》) 然而王金發沒有力量、也無意改變紹興的社會形構。他來紹興,主要是想利用紹興盛產錫箔與老酒的富庶,練軍北伐。此計劃深受孫中山的欣賞,稱王為“東南一英傑”。問題是,練兵要錢,王金發不逼迫老百姓,只管追比紳商,甚至提前徵收下年田賦,弄得紹興豪紳罵他是“歷朝以來最壞的官府,是蠻不講理的都督”。王金發討厭士紳,不允派兵鎮壓抗租佃農,但他也不阻止地主下鄉硬收田租,農民當然也不滿意這位都督。而且他那些平糶施賑之類的新政只到出告示為止,根本無法推行,民間歌謠唱道:“同胞,同胞,何時吃飽?都督告示多,日子過不了!”又有民謠罵王金發及屬下“吃的油,穿的綢,早晚要殺頭!”上下交訐,“金發禍紹”之名傳遍江南。 只有南京的孫中山深知王金發的苦衷,特地通電杭州,為王金發及其手下“辨誣”,要求查問“紹興公民孫杰等”“捏詞誣控,系何人指使?按律嚴究,以銷隱匿而雪冤誣”。在辭去臨時大總統之職後,孫中山還讓黃興任命王金發為南京留守府顧問官,前大總統給王金發的定評是“正直清亮,節鎮越東,未允物情。旦夕將別有處分”。邵力子告訴王金發,這是張居正勉勵部下的話,張的部下也是有能力,但輿情不洽,張居正認為調動一下為好,中山先生是藉此言勉勵你啊。 王金發治紹八月,被迫離開,他不肯便宜後任,況且還想著北伐,在任所得軍費一概帶走,一清點,發現尚餘四十多萬。他自己都沒想到。這也從側面說明了“禍紹”的名聲何來。王金發走後,浙江革命黨勢力便日漸消減了。 王金發死於1915年6月2日,33歲。離他敬愛的秋瑾蒙難,將及八年。這八年中,秋瑾墓六次遷移,從紹興城郊遷至城門外,又再遷至西湖西泠橋側,被平毀,再遷回紹興嚴家潭,1909年遷往湖南湘潭與其夫合葬,長沙光復後遷往岳麓山,1913年又遷回杭州西泠橋。 有意思的是,浙江督軍朱瑞照章介眉所請降低了秋墓的規格,卻又“假惺惺地為之撰文,刻碑,立於墓前”,這一行徑後來被解讀為“慕取虛名”。王金發被槍決前住在杭州一個月,朱瑞派人陪同,日日縱酒西湖,時時能看到秋瑾女士的墳墓。這,大概是他臨終歲月中的最大安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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