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不容青史盡成灰·春秋戰國卷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秦始皇錯在哪

公元前221年,統一天下的秦王嬴政,在功成名就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給自己換一個名號,天下一統了,諸侯都滅了,再當大王,恐怕也顯得寒磣了。如此大的功業,也應該找一個比大王更顯貴的稱呼。他命令手下的博士們為自己提供封號,那些書呆子們冥思苦想了許多,總算送上一個泰皇。解釋說,這個稱呼好得不能再好了,泰,意思是大,皇,意思是三皇五帝,加起來的意思,是您老人家比三皇五帝還大。可嬴政還是不滿意,想了想折中了一下,留下了後面的皇字,然後自己開動腦筋,加了個帝字,這樣一個新名詞就誕生了——皇帝。嬴政很滿意,就這麼叫!好聽!就這樣,中國封建社會的最高統治者,有了自己的名字——皇帝。中國有了自己歷史上的第一個皇帝——嬴政。他的名號,叫秦始皇。

之所以選擇皇帝這個詞,秦始皇還是費了一番苦心的,皇,在漢語的意思裡有“大”的含義,至於“帝”,那是古代中國人心目中,統治整個世界的至高無上的天神之首。加起來的意思,就是大大的天神。這等於平白無故地告訴中國老百姓,我,嬴政,這個皇帝,是代表上天來統治你們的,我手中的權力,是上天給予的,一萬年也不會變。從中國封建社會大一統時代開始,中國的最高統治者,就有了君權神授的色彩。 但是這個大一統的封建王朝——秦朝,只維持了區區15年的時間,就在聲勢浩大的秦末農民戰爭中毀滅了。當時的秦始皇,自己自稱一世,他的兒子要叫二世,他期待他的政權能夠綿延萬萬年,可惜,僅僅是15年。 說起秦國二世而亡的原因,許多熟悉秦國歷史的人都把原因歸結到秦始皇的“暴政”身上,普遍的觀點是,秦始皇好大喜功,濫用民力,以至於玩火自焚,國家衰亡。那麼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在說到秦始皇在位時期的功過之前,必須要正視的,是秦始皇面臨的一個現實問題:新生的秦王朝,究竟要建成一個怎樣的國家。 秦始皇的國家政權,是在平定六國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雖然他可以用武力滅掉諸侯,統一全國。但是現實的問題是,六國的政治體制,經濟結構,內部都是千差萬別的,秦國的政治制度,是否能夠完全移植到六國的身上?是完全照搬秦國的製度統治六國,還是建立一個新的國家製度?這一點,在最早的時候沒有人知道答案。 與政治制度相關的,還有經濟制度,六國的經濟條件和經濟體係也是不一樣的,更重要的是文化傳承也不一樣,秦國的經濟、文化、法律,是否適用於六國的其他地區,會不會因為推行不當引髮變亂,這一切,也都是一個未知數。

所以秦始皇的國家,就是建立在這一切未知數上。公元前220年的中國,面對的是之前數百年未見的變局,國家走向一種全新的國體,這個國體應該怎麼運作,沒有人有這個經驗,包括秦始皇本人。 即使是秦國內部,跟隨秦始皇多年的官吏們,對這個問題的意見也不一。當時的丞相王綰,就曾經建議秦始皇將自己的兒子冊封在齊楚故地,因為這是“祖制”,當時的大臣們除了李斯之外,也基本都讚成這個制度,秦始皇本人也一度動搖,但李斯拿著春秋戰國的動亂來作對比,使秦始皇打消了這個念頭。當下宣布,在全國推行郡縣制,建立國家直接掌控的中央集團。 這個政策從穩定國家政權角度看是沒錯,但是在當時,不理解的人也是很多的,尤其是在東部的齊國等地區。齊國是一個儒生眾多的國家,這些儒生們最在意的就是西周的宗法,祖制,在他們眼裡的秦始皇,就像是當年垂拱而治的周天子。現在拿到天下了,卻不想著分封,這是大逆不道的事,更何況郡縣制推行下去,也不是完美無缺的,一個問題就是,當時秦國委派為郡縣地方官的官員,大多都是來自於秦本國,貿然進入了一個自己根本不熟悉的地方,這個官當得能舒坦嗎?

所以,在公元前213年,山東儒生淳于越在宴會上當場諷刺秦始皇,將秦始皇激怒。結果在李斯的挑唆下,秦始皇下了焚書之心,開始活埋不聽他話的儒生,這就是秦始皇暴政之一的“焚書坑儒”。 秦始皇的焚書坑儒,從數量上看,燒毀了大量珍貴典籍,並坑殺了460多名儒生,可謂殘暴之至,但這樣的殘暴,卻不是無緣無故的恨。秦始皇本身就對儒家不感冒,他在乎的是法家,在乎的是權謀霸道之術,儒家君君臣臣的君臣關係,他現在根本用不上,也不想用,所以作出殺掉的決定,也就順理成章。 而秦始皇這麼做,也是受了李斯的挑唆。李斯這個人最大的毛病就是給別人“下藥”。早年就是因為他的緣故,坑害了原本秦始皇很想重用的韓非子,這次他妒忌的目標不是一個,而是一群,改朝換代了,六國的人才,全都進了秦國的人才庫,特別是儒生群體,以山東的儒生為核心,英傑薈萃,說不定哪天就會威脅到我的地位,所以必須要早做準備,能下藥的就下把藥,能轟走的就趕緊走。轟不走的,就往死裡整,反正要把這些人對我的威脅降低到最小。

其實儒生的反對,淳于越的指責,都是小事,關鍵問題是,這時期的秦國,面臨的最大威脅是什麼?說起來就兩條,一是外部面臨匈奴的威脅,二是國民經濟在戰亂後的凋敝。 關於這兩條,在秦國統一初期的形勢,都是非常嚴峻的。先說匈奴問題,這時期的匈奴勢力,還沒有後來漢朝時候強,卻也已經是草原三大游牧部族中的一支(另外兩支是大月氏和東胡),此時的匈奴正好佔據河套平原,正對著秦朝國都咸陽所在的關中平原。這個戰略要地被他們拿在手裡,整個中國北部就都暴露在他們眼皮底下,他們想打就打,想搶就搶,原先的趙國和燕國此時也已經滅國,當地雖然有秦軍留守,卻也基本處於不設防狀態了,在這種局面下,不解決匈奴是不行的。 而國內經濟問題也同樣嚴峻,秦國連年用兵,花費巨大,自身的財政窟窿就很大。而六國經歷過戰亂,正是民力疲敝、經濟困頓的時期,這時期的另一個重要問題,就是六國地區的經濟制度不一,新的國家財政體系,必須馬上建立起來。國家要想振作,必須要通過經濟體系的整合掌握國家的稅收,這樣軍隊才有資本打仗,邊防才能夠鞏固。

秦始皇是知道這個問題的,所以他登基之後,首先採取的是兩個政策。一是迅速地把郡縣制推廣到全國,在新佔領的領土上設立官衙,鞏固統治。與此同時,秦國由蒙恬率領30萬大軍北進,經過浴血奮戰,從匈奴人手中收復了河套平原,建立了防備匈奴的核心基地。暫時解除了匈奴對南方漢地的威脅,“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正是這一段時期。必須承認,秦始皇北擊匈奴的一戰,並非是窮兵黷武,如果當時不主動採取出擊政策,任憑匈奴肆意劫掠,那麼北方的漢地就永遠無法安寧。而且在收復河南地後,秦始皇為了節省開支,命令蒙恬就地屯田,結果河套地區的糧食不但能夠自給,還可以供應給其他周邊軍鎮。這些措施在當時都是明智的。 在內政經濟方面,秦始皇很快建立了自上而下的官僚體系,全國分為46個郡,中央在地方確立了嚴格的集權統治。在經濟方面,比較重要的一條就是“使黔首自實田”,也就是說,讓老百姓自己核查土地數量,然後上報中央,這就等於是徹底掃除了殘存的井田制,使新的封建土地制度在全國迅速成型。這一條對於秦國統一後經濟制度的確立,以及經濟的發展,都是有著關鍵意義的。在此基礎上,秦王朝的土地賦稅制度也建立起來,國家的賦稅徵收,分為口租、口賦和雜賦,這也基本是沿用秦國時代的土地稅收政策。這其中,口租就是農業稅,即田賦;口賦就是人頭稅;雜賦就是每年臨時徵調的賦稅。秦朝的農業稅,是交十分之一,人頭稅的數量,和西漢文景之治時期基本持平,大約120錢左右。這兩樣在當時,都算不得太重的稅。至於雜賦,一般都是在遭遇戰爭的時候臨時徵調的,現在天下太平,老百姓的負擔,表面上看也不會太重。與此同時,貨幣、度量衡、文字,也都在這一時期統一了,秦國的法律《秦律》也頒布全國實行。分散的中原六國,漸漸被秦始皇捏成一個統一的力量,觀這些行為,我們必須承認,早先的秦始皇,還是很有勵精圖治一面的,在捏合整個國家合力,加強中央集權方面,他都做得很不錯。

秦國國事的惡化,通常的說法是“暴政”,暴政的內容,主要包括大興土木營造宮室,修築秦始皇陵墓、阿房宮等。但真正勞動百姓最甚的,是三項重大工程,一是修築長城;二是修築國內的驛站道路;三是整治國內的河道。 這三項大工程,幾乎都是前後腳展開的。秦始皇開鑿運河,範圍非常廣。在平滅六國後的第二年,就曾經發動10萬民夫整治江南的邗溝,以及山東的濟水運河。與此同時,秦始皇派30萬大軍收復河套平原後,又一口氣徵發了40萬民夫整修長城。公元前219年,秦始皇又再次征伐40萬民夫,整頓國內的驛站,以關中平原為中心,修築了連接中原以及南方的驛站道路。這三項大工程,從作用上來說,都是對國家未來發展有好處的,修築長城可以起到抵禦外敵的作用,後來作為封建王朝盛世的漢朝就從中受益頗深。開鑿運河,有利於促進農業生產,這也具有長遠的意義。而修築驛站,更可以促進國家交通,加強各地的聯繫,保證國家的統一。這三條從出發點上是好的,但是就在這短短幾年裡,秦始皇連續徵調了90萬民夫,要知道,當時全國的人口才不過2000萬人。這90萬民夫,大部分都是青壯年,也就是說,全國至少有三分之一的青壯年,都被秦始皇拉出來幹工程了。

這樣的結果也就很簡單,生產當然遭到破壞,老百姓家幹活的,就剩下老弱了,生產能力自然大打折扣,生產能力打折扣,國家的財富稅收當然也要打折扣。與此同時,秦始皇還在進行著征討南方越族的戰爭,不斷向南方越族地區徵兵,打下地盤後,一面要修築中原通向南方的驛站,一面又要修築南越地區的水利工程。這樣,原本剛剛在中原地區幹完活的民夫,一下子又盡發到了南方地區,中國人從來都是戀家的,離鄉背井永遠是最痛苦的事情,怨聲載道也就很自然了。當然,我們也同樣可以說,開發越族地區是有積極意義的,比如說促進了國家的統一和民族的融合,但這些後來的偉大意義,當時的人是沒感覺的,士兵們只知道,他們被派到一個艱苦的環境下作戰,常年得不到休整。老百姓只知道,天下好不容易統一了,皇帝卻又逼著我們幹活,拿著我們當牲口使喚,對秦始皇的憤懣,也就這樣一天一天地積攢起來了。

而秦始皇最大的錯誤,不是在於他做了這些事,而是在於他同時做了這些事。看看當時南北方的分佈就知道了,在秦始皇統一六國後的最初六年裡,秦國30萬大軍壓在北方對付匈奴,50萬大軍壓在南方對付百越。這一南一北就是80萬大軍,等於兩線作戰,即使是一個現代化國家,兩線作戰也往往是兵家大忌,何況是一個立國不久、經濟凋敝的新興封建制國家。軍隊的事情還不算,民夫的使用卻更觸目驚心,在南方越族地區平定後,秦始皇陸續調動了40多萬民夫南下開鑿運河,打通驛道,這些人大部分都沒有回來。也就是說,秦國在立國之初,最需要休養生息的時候,卻一直還在做著大動作,一直在折騰。這些原本沒錯的事,卻偏偏超過了這時期中國的承受底限。

但問題是,秦始皇為什麼會犯這個錯誤?有說他好大喜功的,有說他不知下情的,有說他性格殘暴的,然而從根子上,我們不得不說,秦始皇做這種事情很正常,因為這就是秦國國君的習慣。 看看戰國時期秦國的歷史就知道了,秦國在秦孝公改革後的130多年裡,就一直處於折騰中。從秦孝公到嬴政,秦國除了有過短暫的罷兵外,幾乎是無歲不徵,年年打仗,但是秦國的國民經濟不但沒有拖垮,反而越來越強。秦國歷代國君在使用民力上,從來都是不吝嗇的,比如秦昭襄王時期,就曾下令全國16歲以上的男子全都從軍,開赴長平戰場,也因此一下子奠定了長平之戰的勝利大局,這一場戰爭讓秦國傷亡過半,但是僅僅一年後,秦國又以50萬大軍包圍邯鄲,卻遭到了魏國、楚國的聯合夾擊,大敗虧輸。即使如此,秦國也很快地恢復過來,不管每次他們付出的犧牲有多大,傷亡多慘重,他們這種迅速的療傷能力,是六國里任何一個國家都不及的。 秦國之所以有這樣的療傷能力,不是因為秦國人覺悟高,而是來自兩個方面。一是商鞅變法後,經過兩個階段的持續推行變法,確立了秦國人對法律的絕對敬畏感,這種敬畏感,製造了秦國令行禁止的特徵,幾乎所有出使秦國的六國使臣,都曾羨慕過秦國官員的嚴謹守法。但這樣的條件,是無法短期內復制給其他諸侯國的。另一個重要條件是,當時秦國有獎勵軍功的政策,發動戰爭,本來就是給草根們出頭的機會,而秦國人天生彪悍尚武的性格,使他們從來不懼怕死亡。但是那些新被平滅的六國,卻不是這樣的,拿著對秦國百姓的政策對待他們,只能說是找錯了對象。 但秦始皇顯然認識不到這一點,當年,以秦國區區一二百萬人口,就可以發動百萬人的軍事行動,七八十萬人的大型水利工程,現在我手裡有2000萬人,又怎麼能說濫用民力呢。但問題是他手裡的2000萬人,來自於五湖四海,他的百姓也不止包括關中平原。在國家剛剛統一,人心思治的情況下,卻依然繼續在折騰,任誰也不會滿意的。 當年秦國變法的實質,就是動用國家機器的力量,樹立嚴格的法律,建成一個高效率的專制國家。在統一了六國之後,秦始皇也打算這麼做,但是無論時機還是經濟條件,都不成熟了。 偏偏秦始皇自我感覺好得很,折騰的事情越來越多,至於他這時期被人指摘的各類劣跡,比如修阿房宮,修秦始皇陵,整日驕奢淫樂,其實這些都是做皇帝的“小節”問題。大節問題是,他沒有搞清楚這個國家建設的主次問題,需要先做什麼,後做什麼。而且這不是他突然犯的錯誤,而是一個經常有的軟肋。 秦始皇這個人,具有果敢的性格,頑強的精神,豪氣乾雲的做派,確實是一個天生的王者。但是秦始皇的一大毛病,就是他的戰略選擇問題。早年在滅六國的時候,為選擇一個什麼樣的順序,他曾經輾轉反側,舉棋不定,最後還是在尉繚的幫助下,才找到了國家統一最後一步的鑰匙。秦始皇具有堅決的執行能力,狂熱的工作慾望和權力慾望,但是他最缺少的,恐怕就是有的放矢的素質。這一點素質的差別,使他演出了在登基之後的這一出鬧劇。 秦始皇犯了錯誤,但更大的悲劇是,他的這個錯誤從他即位之後就一直在繼續著,秦始皇從公元前220年起,就開始營造富麗堂皇的阿房宮,而在公元前218年起,他的驪山墓葬群也開始修築,一個秦始皇陵,又調動了70萬民夫。全天下的青壯年,都要繞著他來轉。他忘記了一件事:六國滅亡後的中國,最需要的不是大工程、大面子,最需要的是要醫療戰爭的創傷。平定越族的戰爭,原本是可以暫緩的,秦始皇偏偏想幾手都要抓,既要恢復經濟,又要上馬工程項目,最後長城修起來了,秦朝卻搖搖欲墜了。 秦始皇的錯誤,他自己在世的時候並沒有意識到,相反還很是洋洋得意。在他登基之後,曾多次出去巡遊,比如東巡、南巡,勞民傷財更是無數。但巡遊同樣也是有理由的,此時國家初定,各地人心惶惶,巡遊可以起到安定人心的作用,穩定國家大局。理論上說是沒錯,但中國老百姓的要求很簡單,他們想的是安安心心地過日子。秦始皇晚年的另一個搞笑事,就是他開始信任方士,到處求神仙,甚至還出了徐福東渡的典故。統一大業完成後的秦始皇,其表現做派,和他統一六國的征戰時期判若云泥,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改變呢? 其實在中國歷史上,像這種國家結束分裂後迅速陷入戰亂的典故,不止秦朝這一家。比如西晉,比如隋朝。而且西晉和隋朝,都是經過了幾十年修養生息後完成國家統一的,國家的財政儲備和人口數量,都要遠遠好於這時候的秦朝。但即使如此,一旦使用民力不當,國家內外政策失調,就會立刻陷入分崩離析之中,無論是古代王朝還是現代文明國家,他的內外政策都好像是天平的兩端,只有天平保持平衡,國家才能保持長久的穩定。而在秦始皇時期,他的政策是在天平的兩端,都拼命地加砝碼,結果就是整個天平的斷裂。 為什麼會犯這樣的錯誤? 其實所有關於秦始皇的評價中,或許有一個人的評價,是一針見血的,就是曾經在秦始皇手下做過國尉,中國歷史上的傑出軍事家:尉繚。 尉繚這個人,在輔佐秦始皇時期,最出色的地方,就是他卓越的戰略眼光。在確定滅六國的方案時,正是他制定出來正確的政策,保證了秦國順利完成國家統一。然而尉繚卻還有一個能力:看人的眼光。當年秦始皇還只是秦王的時候,他就一眼看穿了秦始皇最大的弱點:“缺少恩德,心似虎狼;在困境中可以謙卑待人,得志於天下以後就會輕易吞食人。”當時的秦始皇聽到這個評價,反而對尉繚非常賞識,因為在他眼裡,這本身就不是什麼缺點。 這正是秦始皇的悲劇所在,一個心似虎狼的人,也許在沙場上是一個出色的將軍,但是在皇位上,卻注定不是一個出色的皇帝。同樣和秦始皇一樣有暴君稱號的隋煬帝,當年也是一個出色的將軍,可是在成為皇帝之後,照樣幹得稀里糊塗,心似虎狼不要緊,缺少恩德也不要緊,中國歷史上那些名垂青史的好皇帝,心似虎狼的也不在少數。但秦始皇最大的弱點,就是尉繚那番評語裡的最後一句“得志於天下以後就會輕易吞食人”。這句話被尉繚不幸言中。說到底,秦始皇不懂得壓制自己的慾望,一旦志得意滿,就立刻露出了虎狼的面目。 在秦始皇活著的時候,各地對秦始皇的反抗就開始了,秦始皇一生最不缺少的,就是“被刺殺”。而且刺殺的次數日益增多,但是他自己卻到死也不悟,之後四處巡遊,耀武揚威,泰山封禪,炫耀榮光,秦國的氣數,也在這股過程裡日益被他透支乾淨了,同時被透支乾淨的,還是他個人的氣數。到了公元前210年,秦始皇病死於東巡路上的時候,一場巨大的抗暴運動,已經山雨欲來風滿樓了。 在秦始皇的悲劇中,似乎還藏著另外一個原因,一個後人關注不多的原因:秦國的法家傳統。 眾所周知的是,秦國的強大,來自於商鞅變法。商鞅變法的思想,主要是法家的思想。在亂世爭天下時期,通過嚴刑峻法,外加殘酷的外在生存條件,只要樹立起足夠的國家威嚴,就可以確保國家迅速集結戰鬥力,取得對外戰爭的勝利,並且日益走向強大。但是當國家走向統一,開始和平建設的時候,法家思想卻暴露出他致命的缺陷:至剛而無柔。 法家思想的主要特點,就是嚴刑峻法,讓整個國家,都籠罩在恐怖的刑罰監督中,用嚴苛的刑罰來鎮壓一切反對者。但是隨著國家主要矛盾轉移,法家思想在休養生息時期,卻完全失去了它本身的積極作用,相反成了消極作用。與此同時,法家常年壓制所造成的怨怒,一旦出現風吹草動,就會發生從民間的徹底反彈。引發巨大的抗暴動作,就像馬背上打天下,馬背下治天下的道理一樣,法家思想可以打天下,但是法家思想卻難以治天下,一個缺少溫度,用冷漠和刑罰來約束的王朝,他的生命力也注定是僵硬的,即使強悍如秦軍,即使氣吞萬里如秦始皇,都不能挽救它的衰亡。 秦朝二世而亡的歷史,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法家思想在到達歷史頂點之後,迅速走向衰亡的歷史。事實證明,單純的法家治國,在亂世或許立竿見影,但在太平盛世,反而會成為國家動亂與衰亡的催化劑。百家爭鳴的各類思想中,法家注定已經完成了他的使命,而真正有資格成為中國之後2000年封建社會傳承的學說,是後來的儒家學說。那時候的法家,也只能將其核心要義化入儒家思想之中,成為儒家思想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法家思想在戰國時代的風光,也只能留存在戰國時代了。 這就是秦始皇的悲劇所在,他在得天下後的種種暴政,有他個人性格使然,卻也有法家思想的影響使然。作為一個在法家文化環境裡成長起來的少年,更兼帶有祖上法家的代代傳承,要求他主動地在得天下後轉換思路,實行仁政,這是一個何其高難度的動作。對於秦始皇來說,做到這一點是不現實的,所以秦國的持久強大,也因此是不現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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