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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項羽出道,殺氣逼人

誰殺死了秦帝國 潇水 29255 2018-03-16
幾個月來,屠夫章邯先生一直在查看那副血腥的撲克牌。 含紅桃A陳勝在內,所有A、K級的八張大牌都快死光了。 還剩一個紅桃K宋留。 宋留也是個悍將,一度佔領了河南南部大邑南陽,然後進攻武關,打算從東南方向威逼咸陽。但是章邯抄了他的後路。宋留看見南陽淪陷,自己失去後線接濟,只好漫無目的地浪戰一通。看到隊伍越打越少,覺得也許投降能保住弟兄們的性命。於是他向秦軍投降——這是撲克牌中唯一降秦的一張。 章邯把紅桃K裝進馬車,沐浴在冬天的點點微風和清冷的陽光下面,一直傳送到咸陽。下車之後,宋留被告知不用遠走,直接換乘五輛馬車。宋留發出一聲狼嚎,但是已經沒有用了。五輛馬車把宋留朝五個方向揪——揪成了海星形狀。最後,每輛車載了宋留的五分之一的屍體,在咸陽城冷冷地巡行。

此後,義軍將領中投降的就鳳毛麟角了。 因為投降也是死。 中華大地上的楓樹,葉子不知怎麼紅得似血! 接下來,輪到撲克牌裡的四個Q了:秦嘉、召平、鄧宗、週市。這四個Q,迫於秦兵屢戰屢勝的囂張勢頭,紛紛被迫向我國大陸的東部邊緣收縮。他們收編了一些地方雜牌義軍,負隅頑抗,暫時還沒死。 而撲克牌裡的四個J,則已經死掉了三個。 革命形勢陷入最黑暗的時期,真是風雨如晦,但也有雞鳴不已:最後一個活著的J,紅桃J,名叫呂臣,則主動向勢如原火、不可向爾的秦軍發起進攻。 呂臣是個不怕死,或者死怕他的人。在最黑暗的時候,他是唯一向秦軍主動進攻的人。他給陳勝帶著孝,組建了一支蒼頭軍,哭著對秦軍佔領下的陳城進行了一次大反攻。所謂蒼頭軍,就是青巾裹頭,沒有頭盔,屬於軟包裝,大約原是義軍中的非士兵出身的人員(很多士兵是收編來的縣兵,而縣兵很多是從城邑平民中徵發的)。

呂臣本人,也不是正規武人,而是陳勝從前家裡的“故涓人”。這使我們更有理由相信,陳勝起義前或許是小財主或者官吏,否則他家裡不至於有涓人。所謂涓人,是豪門大家裡的總管家。 作為老管家,涓人呂臣對陳勝感情不同於一般。當一般的部將紛紛叛離陳勝或者袖手旁觀時,這個管家卻急了。給主子報仇的雄心,武裝了這個從前的家庭總管。他帶著那幫軟包裝的哀兵,居然硬是光復了陳城。還殺死了龜縮在陳城裡的叛徒梅花4莊賈同志,算是給陳勝報了仇。 不久,章邯聞知此事,很給面子,派了兩名很高級別的屬下——左校尉和右校尉,成功地再次奪回陳城。紅桃J呂臣丟了一路的包裝,逃城突圍而去。 [所謂左校尉、右校尉,是將軍下面級別最大的軍官。將軍下面是校尉,校尉所帶的部隊叫做“部”。部下面設若干“曲”。這就是所謂“部曲”。曲的首腦叫做“司馬”。曲的下面設若干隊,隊的領頭叫做“隊率”。將軍——部(校尉)——曲(司馬)——隊(隊率),是秦帝國的軍隊典型編制。不論保護帝國的政府軍,還是旨在顛覆帝國的起義軍,都是採取這個編制。部、曲、隊,大約簡稱“部隊”吧。 ]

紅桃J呂臣,被從陳城打了出去以後,發現手下已經沒有像樣的軍隊了,就去收編土匪。他找到鄱陽湖里的大盜英布。 英布臉上有疤,其實不是疤,是他從前犯罪時被刻的字。他在鄱陽湖里聚眾為盜。 英布所生長的六安是個有名的地方。當年,堯舜禹時期的高級幹部——皋陶同志,本來打算接大禹的班,不幸卻先大禹死了(這樣大禹兒子啟才輪到了上王位寶座)。出於掩人耳目或者誠意,大禹把皋陶的後人封在了英和六。英和六都在安徽六安一帶,靠近合肥。英布姓英,又出生在六,兩地方都被他佔了。現在安徽六安還有皋陶的大墳,我曾經去合肥講課時路過——但因為是在黎明的路上,朦朦朧朧沒看清,它在路邊,總之是個大土堆,倘使停車方便,是可以仔細看清的。但我終嫌冬晨的緒風寒冷,並沒有下車。

雖然守著皋陶這個大聖人的墳長大,英布還是不學好,他犯法之後,遭受了大聖人皋陶所製定的五刑中的墨刑的處理。 所謂墨刑,就是臉上刻字。當時,檔案製度尚未建立,也沒有很污染環境的紙張製造技術,於是就流行在罪犯的臉上很環保地刺字。讓他從此帶著檔案走。上街、吃飯,都帶著檔案。刻完字以後,還要漬以墨,所以英布臉上的這些字都是黑的。 由於年久失修,今天我們已經無法找到英布的臉了,他臉上刻字的真文,也就無從知曉。據不佞我的推測,臉上的字內容不外乎是這樣的:“特判處英布勞動教養五年,並通過臉上刻字形式永久剝奪該犯政治權利終身,特此通告——大秦帝國六安縣地方政府,始皇帝三十三年刺。”由於文字量比較大,大家讀他臉上的這篇刻字就像讀一篇小品文。

刻字,這在今天固然是很時尚的行為,但在當時大約是一種恥辱,於是人們就都笑話英布。 英布自己卻說:“不怕的,從前相面的人說我當刑而王——若我犯了罪,臉上刻了字,准保就能封王。你看我臉上這三大排字,像不像頭頂著王字的老虎啊?” 於是人們都俳笑這個樂觀的犯罪分子。所謂俳笑——這是《史記》上的原詞——“俳”就是倡優,也就是發出那種像看了相聲小品之後發出的笑聲。 “俳”這個字已經不用了,但是日本人還在用——這大約就是“禮失而求諸野”吧。不管怎樣,英布的話確實有搞笑娛樂的特點啊。他就這樣高高興興地每天頂著腦門上的這篇黑色通告,上街溜達。像他這樣心情爽朗豁達的人,一定是可以當個成功的賊的。 臉上帶著字的英布被送到驪山勞改。勞改期間英布不注意身心改造,專和勞改隊伍中豪狡的墮落分子交往,認識了很多黑社會大佬。後來,他利用監管人員玩忽職守、監管不力之機,和一些大佬結伴逃脫,逃至長江邊上的鄱陽湖為盜。

呂臣對他講了當時的革命形勢。呂臣說:“你不要繼續從事打劫這份一點兒技術含量都沒有的職業了。你跟我造反去吧。”於是英布就傻乎乎地跟著呂臣離開了鄱陽湖,北上中原。 他們看見,中原上空的天,色澤清淡並且沉默。大約是從前的革命風景太熱烈,此時列城和天空的沉思默想才顯得最沉寂。 英布的大盜沒多少人,但是他又娶了鄱陽縣令的女兒,他岳父的縣兵合在一起有數千人的樣子。 英布率領的數千名鄱陽大盜與鄱陽縣兵,和呂臣的少數殘兵會合起來,編成大陣,在河南新蔡地區與秦軍左、右校尉發生遭遇戰,雙方開始互相踹了起來,經過一番你死我活的踹,秦軍最終被踹跑了。章邯手下級別最高的兩個屬官——左、右校尉,居然被英布“破之”。英布乘勝又光復了陳城。英布真是個驍勇的戰將啊!

但是,中原義軍形勢畢竟非常慘淡。呂臣和英布兩人站在所光復的陳城頂上,望著淡淡天空,徘徊移日,惆悵極多。兩人覺得四面“秦”歌,朝夕不保。於是他倆離開中原,帶著隊伍,向東移動,投奔了江蘇地區正在日漸崛起的“黑桃大A”——項氏家族! 這裡提前爆個料,透露一下呂臣和英布的最終結局。 呂臣,紅桃J,先奔項梁,最後投奔劉邦,被劉邦封為寧陵侯,也算是革命一場,碩果僅存的撲克牌。 英布的爵位更高一些,被劉邦封為淮南王,成為漢初七個異姓王之一,兌現了他“當刑而王”的豪壯預言。不過英布最終還是被老劉逼反了。劉邦的討伐軍打得他只剩幾百人,一直逃竄到江西的鄱陽湖,被當地土著人殺死。從鄱陽湖起,到鄱陽湖終,英布畫了個完美的圈。鄱陽湖餵養了他,他也餵養了鄱陽湖的水生動植物。鄱陽湖是個養人的地方啊。

項羽,又名項籍,是楚國世世代代的將族,字羽,英文名Armstrong,擅長舉重運動,全身肌肉群發達,肱二頭肌超有力,力能扛鼎,氣概可以拔山。身長八尺有餘,相當於現在的一米八四,是男模標準身高,在遍地矮人的江蘇地區一眼看去,直接高出那些單薄常人(特指未成年人)百分之四十。 京滬高速宿遷市收費出口,有一個項羽舉鼎的牌子——因為這裡是項羽的籍貫地,古代叫下相。只不過上面的鼎舉反了:廣告牌子上的項羽大哥,兩手舉著鼎的兩個腿,高擎在空中。此真未得舉鼎的動作要領。他應該是抓著兩個鼎耳,翻轉鼎腹舉至頭頂。項羽若按廣告牌子上的那種舉法,是不能計入成績的。 作為古代一位著名的肌肉男,項羽卻非常斯文,既肌肉,又斯文,是個複雜的矛盾體。

據韓信後來的觀察,項羽跟人說話時恭敬慈愛,言語溫和,絕不會像劉邦那樣動不動就“你老子你老子”(爾公)地罵粗口,而是斯文有禮,家庭教養好,同時仁而愛人,和劉邦“慢而侮人”形成鮮明對比(劉邦喜好狎侮自己的衙門同僚,揪著別人的帽子往裡邊撒尿,但項羽沒有這些粗俗的習慣)。 韓信還說,項羽一見到別人鬧病了,就為之涕泣,分割飲食給對方吃,項羽是一個斯文好禮的人。 項羽的上兩代人都比較有文化:爺爺是楚國著名大將項燕,爸爸也受過良好教育,證據是他爸爸很會給他起名字:名之曰項籍,字羽。羽,飛騰也,籍,顯著也。顯著地飛騰。這是一個優美而且寓意高遠的名字,可能比劉邦的“劉老四”好一些。但是由於莫名其妙的原因,項爸爸後來在史書上就沒有出現,一直是項爸爸的弟弟——項梁叔叔,拉扯項羽長大。

項梁叔叔對項羽的少年期教育抓得很認真。首先是學文化課,大約是背誦一些純民族主義的東西,比如屈原老師寫的“惟郢路之遼遠兮,魂一夕而九逝”的楚復國主義的傳統革命詩篇。 有時候,項梁叔叔還會編造一些革命的故事給項羽聽,算是歷史課。 項梁說:“想當年,憶當初,我波濤起伏。記得有一次,你爺爺派我去送信——當時他們正在淮北和秦國侵略者鬥得正酣——派我一人去送信,路上卻遭遇了秦兵一個曲(曲下轄若干隊),我奮不顧身衝上去,把敵人全殲了!” “去年你不是說遭遇一個隊嗎?”項羽奇怪地問。 項梁愣了一下,然後緩緩地說:“哦……去年你太小,我怕嚇著你。現在行了。” 拜賜於叔叔的教導,項羽少年時代就立志高遠,胸懷遠大,表現為不愛讀書。 項羽對文化課學習不夠專心。這些密密麻麻鬼畫符一樣的呆板文字,除了有損視力以外別無他用。而且看書太多,會看出神經衰弱症來的。 於是,項羽寫文章的能力就沒有達到司馬遷的水平,他改學習寶劍。但是掄了一段時間寶劍,終究還是沒有達到華山派岳不群的水平,他就又懈怠了。 項梁叔叔就怒了:“幹什麼你都沒有恆心!” 項羽施禮說:“叔叔,做文章嘛,會寫名字就可以了。寫得再好,也不過是個書吏。劍術嘛,一人敵而已,不值得太下工夫,我請學萬人敵。” 於是項梁大喜,趕緊搬出家藏的一大堆《孫子兵法》、《太公兵符》之類的萬人敵的大書請項羽學。項羽頗為振奮,把這些兵書堆在書案上,看了一看,“略知其意”之後,就又“不肯竟學”了。大概這些兵書意思都差不多,一桶水倒來倒去的,他基本領悟了書中的意思,二八原則了,也就不肯再多費時間了。或者大約項羽禀賦優異,能聞一知十,觸類旁通吧。 項羽雖然不愛唸書,但是出人意料的是,這位斯文肌肉男卻“才氣過人”(司馬遷語)。具體表現就是項羽說起話來辭意和邏輯,叮噹作響,彷彿飛花滿眼,把人噴得理屈詞窮、抱頭鼠竄。吳中子弟見到項羽,都因說不過他而忌憚他——江南才子也怕跟他辯論。如果他有機會遇上“吳中四傑”,就是唐伯虎、祝枝山這幫花花公子,這幫人也在蘇州的話,他一定可以上去比比對聯的。 這樣一個能文能武的人,自然不能浪費上天給予他的才氣,項羽走向自己焦灼多於歡喜的人生之路,一切將從他二十四歲那年開始。 南方和北方確實不一樣啊。北京已經下過雪,而蘇州這邊尚是小雨。 這幾日鄙人即在蘇州逗留,給當地企業做培訓。住在胥城大廈。胥城大廈這個名字,大約是從伍子胥來的吧。 中午休息的時候,從大堂望出去,街邊水汪汪的。行人的鞋子若白雲蒼狗,梭梭而過。對面商店的門窗上映出冒雨突進的公共汽車,沒有聲音。梧桐孤獨地縱橫它抽象的骨幹,一些小鈴似的白花掛滿另一片莫名的樹。工作慣了的女職員走在雨中失神地苦想著,兩頰豐潤的南國女子,橫碩的白衫婦人,鞋底濺起泥水的外來農工,長髮飄飄的牛仔衣少女,當街張望的看攤老嫗,打量行人的分頭癟三,以及巷口每每散發出的包子炸雞味道,通過雨水,進駐我的內心。 今天的蘇州城,是個靜默的城。 遙想兩千年前,這個吳王夫差經營過的、出過烈士專諸要離、喜歡以性命慘烈相搏的江南水城,有過伍子胥、夫差、闔廬等好戰分子和動不動就喜歡抹脖子的一班君臣士民的硬蘇州,與而今吳儂軟語、琵琶彈詞的軟蘇州,真是有天壤之別啊。 據漢朝人說,吳越之君多好勇,其民好用劍,輕死而易發。說明當時的蘇州人,喜歡以“勇”字相標榜,多擊劍、搏殺、私鬥,剛烈直猛,出過專諸這樣的人,易於被激怒和攻擊別人,不論報恩還是報仇,都會輕易地以生死相搏。 總之是非常生猛海鮮,和如今的溫文柔雅截然相反。人氣古今難道會有這麼大變化嗎? 秦代末年,在蘇州城裡上班的會稽郡的郡守——相當於江蘇、浙江兩省的總省長——名字叫殷通,是個胸有大志的傢伙。當時,正值陳勝吳廣在大澤鄉攘臂而起,整個江北地區都沸騰了,消息傳來,殷通也技癢難耐了。 作為吳越兩地的最高行政長官,秦帝國的封疆大吏,殷通腦子裡卻沒有一點兒保衛帝國的意思,而全是造反的邪念。 殷通不是活不下去的“農民”,他為什麼要起義呢,可見這場運動中的巨大力量,不僅僅在於農民的反剝削,更在於政治方面,具體來講是六國對秦國的矛盾。如果是農民反地主剝削為其主要矛盾和性質,那類似殷通和前面說的鄱陽縣令以及後面的沛縣縣令等“地主階級的代表”,以及大量的豪傑、官吏,應該是積極鎮壓農民的,而不是拉桿子起事。所以這場運動其實主要是六國復國的政治運動。同樣,如果是農民起義,那為什麼六國有,而秦國卻沒有起義,難道秦國的農民不受剝削嗎?秦國的地主就比六國的地主仁義嗎?可是秦國卻沒有起義。所以,這場六國運動,主要是複國的政治運動,最多說完整了是在人民(不光是農民,也包括城邑平民等社會各階層)受壓迫、迫害的背景下發生的六國復國的政治運動!而不是以所謂農民起義推翻地主政權為主要性質的運動——後一說法是根本不能概括秦末人民運動的主體和主流以及其原因、動機、目標以及發展過程和最終的實踐產物的。 不管怎麼樣,殷通想造反,他和陳勝一樣,一是為了復國(從大方面講),二當然也是為了成就自己的名位。 但是,任何社會運動,都是有風險的。在中國歷史上,起事的如牛毛,能達到目的的如麟角。成功概率不足萬分之一,掉腦袋的概率卻是萬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被政治運動的敵對方或者構成運動的其他勢力滅掉。所以起事運動,就像一場瘋狂的經濟過熱,最後要擠碎百分之九十九的泡沫,而只剩一個人稱王稱帝。大多數的起事者,都是掉腦袋的命,是給那百分之一的成功者當肥料或者人梯的。就像百分之九十九的互聯網公司要被收購或倒閉,給百分之一的成功公司當舖墊、攬人氣了。但這百分之一成功的概率,還是吸引了無數野心勃勃的投機者,甘願冒著“身變泡沫為天下笑”的風險而遊於其中。但是從積極意義來看,也正是這百分之一的成功概率對冒險者仍然具有的巨大吸引力,促成了更多的資源和精英投身其中,點燃了這個新行業(互聯網)或者社會復國運動的大爆發。 遺憾的是,殷通就屬於那百分之九十九的要被擠碎的泡沫。甚至他的泡還沒開始冒,就給擠碎了。擠碎他的,不是大秦帝國的監察御史,而是旁邊另外一個大泡沫。 這天,殷通把“大泡沫”項梁叫進自己的省政府大院裡(當時叫做“府”),對項梁說:“老弟啊,現在整個江左地區都造反了,人心思變,大秦帝國恐怕殘喘不了幾天了。識事務者為俊傑。我聽說,先即制人,後即為人所製(意思是,先進入互聯網,就發了;進晚了,就沒戲了)。所以我也要立馬辦網站——立馬發兵,也加入這場轟轟烈烈的大運動中去。將來稱王道孤,豈不美妙。” 項梁說:“這個想法聽上去激動人心,但是你辦網站人才都到位了嗎?” “這就是今天為什麼我叫你來了。你老弟一直承辦政府項目,我早就覺得你是個人才,最適合當我的COO(首席運營官,類似常務總經理)了。此外還有一個桓楚,也挺合適當我的CTO(首席技術官,類似總工程師)。我準備讓你們倆帶著兵,出去給我打地盤。” 當時,“CTO”桓楚,正逃亡在大澤中,不敢出來。 項梁說:“桓楚現逃藏在不知什麼名字的湖里。” “但是,”項梁又說,“我的侄子項羽,一貫跟桓楚派托,知道桓楚藏在哪裡,應該能尋到他。” “貴侄子在哪裡?” “現在堂下侍立。” 鏡頭隨之搖到堂下——公元前208年年初的冬天,寒風舔淨的會稽郡郡府堂下的庭院裡,香樟樹的黃葉飄下來,空氣陡然間變得很冷,香樟樹的黃葉劃過佇立著的那個人的額頭,混入千千萬萬的落葉之中。那個人被秋風吹硬吹冷的臉膛側面,微微閃映著西天盡頭的最後一輪太陽。一時有些目眩。滿眼看見的都是江南濃郁的樹林。 這個獨站在庭院裡的,正是力能扛鼎的、有文學才華的、會唱歌的、儀表堂堂的、有著遠大進取心的、有時候又像婦人的——斯文肌肉男,項羽先生。 他是跟叔叔項梁一起來的。 項梁奉郡守命,下去,走到庭院當中,對侍立已久的項羽說道:“你今天要做一件大事了。” “什麼事?” “不要問。你的劍帶來了沒有?” “帶來了。在屁股後面。” “待會兒要請你殺死郡守殷通。” “堂上那麼多人,哪個是郡守?” “沒有武器的就是郡守。” “敬受命!” 項梁聽罷,點點頭。太好了,從來沒殺過人的人,突然被告知要啟動處女殺的時候,居然如此沉著、平靜。不愧是項氏族人中的佼佼者。 “稍等,”項羽問,“什麼時候動手?” “聽我口令。” “口令是什麼?” “快使用雙截棍!” “哦……” 不過項羽不應該說“哦”,應該說“諾”。 “諾”是古人的口頭語——意思是:我收到你的指令了,我會照著它做的!翻譯過來就是“Copy!”外國警匪片上都是這麼說的。 項羽說:“諾!” 這時候要插播解說詞: 據知情人韓信先生事後向劉邦轉述,項羽這個人,平時特靦腆,斯文有禮、言語親切,但是陣上要殺人的時候,他就一下子喑惡叱吒,千人皆廢了,完全像換了一個人。總之他是一個極端斯文,又極端狂暴的人。 另外,項羽喑惡叱吒是怎麼叱吒的呢?我猜想大約就像李小龍那樣,在激烈的搏擊中,發出奇怪的、淒厲的、彷彿怪鳥般的激啼:“惡——嗚——惡嗚——惡嗚……”聽得敵手耳根乍麻,半身殘廢。李小龍的這個叫聲曾被評為好萊塢“十大最性感叫聲”之一。而我們項羽大哥的“喑惡叱吒”,程咬金的“哇呀呀”的暴叫,張飛的“當陽橋上一聲吼”,以及鄧亞萍擊球時的“啊啊”的尖叫,也同時被我評為“中國古今十大最傑出的叫聲”。 (其他六個入選叫聲還待定)。 書歸正言,項梁對項羽交代完畢,重複登到堂上,坐下,說:“我的賤侄子項羽,確實知道CTO的下落。” “甚好,召他上來。” 於是項羽登台階而上,一壁登,一壁垂著肩膀,俯著首,畢恭畢敬。每登一個台階,要停留一下,倆足都落在同一級台階以後,再升上一級,以示恭敬謹慎。但又不能太磨蹭,還得盡可能顯出急惶惶的樣子,趨奔上面的召喚,怕堂上貴人等得著急。到了堂門口,他又停下來,一絲不苟地脫下鞋子,擺在門外,和旁邊項樑的鞋子、殷通的鞋子,以及一群防暴警察的鞋子,都停泊在一起。而且還要把別人沒擺好的鞋子擺規整。出於格外恭敬的表示,他還應該按照最嚴苛的禮儀把襪子也脫下來。但當時還沒有杜邦公司發明的尼龍,所以襪口沒有彈性,需要用兩根繩子,吊捆在小腿脖子上,大約現在的和尚師傅還是這樣的。 於是,項羽又不憚其煩地、細細緻致地解襪子。一點兒都不著急。真是殺人之中,亦有禮焉。 “不必了,你快上來吧。”郡守殷通說。 “唯。” 於是項羽穿著襪子入堂,跪坐下來,膝蓋距離殷通的膝蓋不遠不近。 殷通問:“項羽,桓楚是你的派托嗎?他躲到哪兒去了?” 據不佞我的估計,項羽大約是這樣回答的:“他到陽澄湖大閘蟹養殖場養螃蟹去了。” “不會吧,現在是冬天啊。”殷通和我們一樣驚訝。 “大閘蟹喜歡生活在深水里,不怕寒氣,即使浸泡在冰水中,別的螃蟹凍死了,大閘蟹還照樣生龍活虎。” “為什麼?” “因為大閘蟹的種與眾不同。”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就是與眾不同的種!” “你是什麼種?” “我是前楚王國大將世家項氏家族嫡傳正孫!”項羽朗聲答道。 “哦,這我固然知道,”殷通愣了好幾秒,“但你意欲何為?” “欲掃除秦政,興復大楚。” “甚好。我今天也正是此意。所以,我們……” 項梁叔叔覺得已經夠多了,就突然打斷,朝著項羽一使眼色,說道:“好了,時間到,可以使用雙截棍了。” 項羽愣了一下:“對不起,是可以使用雙截棍了,還是快使用?” “不要問了,快使用雙截棍吧。” “好!”項羽按劍呼的一聲從席子上躍起,竟從半空中拔出屁股後面的寶劍,一個鷹隼撲雞,伴隨著怪鳥般的嘎嘎嘯叫聲,將青銅寶劍向殷通的脖頸砍去。 殷通猝不及防本能地抬手,臉色大變,哪裡來得及。 伴隨著殷通的頭顱滾落在地板上的輕輕敲擊聲,是一個大泡沫扑哧熄滅的沉悶嘆息。 殷通亦點兒背者也! 接下來,項羽和防暴警察展開肉搏。一頓廝殺下來,“籍所擊殺數十百人”——項羽單獨一人,居然擊殺了數十百人!可見,他雖然身高一米八四,但是靈活性並不減差,否則不容易搏殺數十百防暴警察。郡府內的所有保安和警察,居然聯手也不能抵擋項羽的血色銅刃,很多對手還沒來得及拔出武器進行反擊就被他強大的攻勢淹沒了。 郡守府內血流成河。 終於,場面靜下來了。一府之人不管活的死的,全部恐懼戰栗地伏在地上,沒有人敢起來。 項樑和殷通,在政治目的上沒有什麼不同,他們只是在爭奪資源。會稽郡的各縣精兵,就是他們起事所必須使用的資源。項梁殺掉殷通,獲得這個資源,和陳勝殺掉將尉,獲得九百戍卒的資源,是一樣的。 而他們的政治目的,也是一樣的。只不過陳勝在說“等死,死國可乎”[同樣的死,為(復立)楚國而死]的時候,他的起點比項梁更加艱苦。項梁這時候,亡秦复楚的形勢已經如火如荼了,所以發動起事已經相對容易了。 項梁在蘇州,一直是有影響力的。他長期承辦政府項目,即司馬遷所說的“大徭役”,比如二環路工程改造,修個體育館、城牆什麼的。項梁把這些項目組織落實得非常成功,據說他拿兵法來管理這些項目,以至於蘇州本地的賢士豪傑官吏們,都自認為能力不及項梁。連郡守殷通都欲提他做自己的COO。 項梁同時還有一個兼職,就是喜歡當主持人。據司馬遷說,項梁主持了很多蘇州當地大人物的喪禮。他的主持風格生動煽情,不論搞哭還是搞笑,都讓人痴迷發狂。很多fans都追著到處參加他主持的喪禮。喪禮上觀者如堵。不但弔客對他講的死者生平故事聽得上癮,連棺材裡的死者本人也常常聽得哈哈大笑地坐起來,有時又眼淚漣漣——譬如講死者倒霉而死的過程時,總之被感染得一塌糊塗。直到儀式結束,主持人在崇拜者們的圍追下乘車離去,死者因為有事走不了,這才戀戀不捨地躺回棺材裡,高高興興地去死了。 項梁主持喪事的藝術,常如此。 項樑的人氣越來越旺。他舉著殷通的人頭,把殷通的官印掛在自己腰間,召集蘇州官場和地方上的頭面人物議事。這幫人很多早就是項樑的崇拜者,從之如流,異口同聲推舉項梁當CEO(首席執行官,類似總經理、總裁)。項梁擎起了東南人民反秦之巨幟,自任會稽郡郡守,以侄子項羽為副將(時年二十四歲),其他校尉、司馬、軍侯等軍中官職,則分別授予蘇州本地的豪傑、政府官吏中的干練者們。 所有這些官吏豪傑都樂意起事,而且他們隨後又徵發了會稽郡的各縣精兵,難道這是農民起義嗎?而且這樣的情況不僅僅是會稽郡,我們隨後可以看見其他地區也是類似情況。 不要說那些精兵是農民啊。我已經說過了,城邑平民照樣是要服兵役的。 這些縣兵不能代表農民。 如果是農民起義,這些精兵就是鎮壓農民起義的“官兵”。 不多說了。 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高興。在分官授職的時候,有一個糧食局長(或者是其他官兒)的兒子就大發牢騷:“我大小也是個糧食局長的兒子,項梁居然連個隊率的官兒都沒分給我!我明天非……” 第二天,他把家裡的兩把菜刀磨得雪亮,前胸後背各掖一把,決定去和項梁攤牌。 項梁見到他,說:“上次某某某死了,喪事由我主辦,你還記得吧。那次弔喪來賓的車子,排出兩三百輛之多(一般喪家以來賓多為榮)。鑑於你是糧食局長的兒子,我讓你事先採購馬料。結果,你把你爸爸修繕糧倉時候從老鼠洞裡挖出來的穀子大豆全給買來了。這些馬兒吃了老鼠舔過的口水米,當天跑肚拉稀不算,而且據匯報,回家以後,這些馬兒一到夜裡就像老鼠那麼磨牙,倆眼冒賊光,還經常咬壞各種家甚。到現在賓客們還在投訴我呢! “你這種假權謀私的人,我能讓你當隊率嗎?到時候,還不得讓我的士兵們吃老鼠乾兒!” 這人被問得啞口無言,羞慚而退。眾人因此都非常服氣項樑的委人裁事能力。 據說,項梁在從前主辦政府項目和喪事時候,就有意識地觀察了解下屬被委任事務者的辦事能力,以備未來干大事之選。 項梁又派了一批強幹者,去會稽郡下轄的各縣去收兵。 當時的會稽郡面積比較大,含了古代的吳和越兩個地方,就是如今的江蘇、浙江的大部地區。郡有郡兵,縣有縣兵。縣兵主要是維持地方秩序以及防範動亂用的。 特派員們在各縣走了一圈兒,憑著項樑的郡守大印做後盾——當然這個大印是硬奪來的無效的,但是憑著他們陳說利害,許多縣接受他們的主張,宣布追隨項梁而動,打開縣兵營讓他們進去選人。於是他們就像麥當勞的採購員挑選大土豆一樣,選了精壯的八千子弟兵,都是現役軍人,都是牛人,尺寸比一般土豆超大(一般土豆只適合做土豆泥,他們適合做大薯條)。 這八千名來自報仇雪恨之鄉和輕死易發之國的壯士(分別指越國和吳國),跟從項梁叔侄隨後轉戰南北東西,北擊燕趙,西戰三秦,但是在短短不到五六年時間裡,這些人全都陽壽告盡,連同他們的領導者項氏叔侄,沒有一個人活著回到故鄉。他們的血肉像土豆泥一樣碾入了異鄉的泥土,這也就是項羽死前所哀嘆的:“我與江東八千子弟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許多年後,他們家中的妻子,一定像人說的那樣,在百花的深處,住著老情人,縫著繡花鞋,面容安詳的老人依舊等著那出征的歸人。而那良人,一定像人說的那樣,會在寒風起,站在城門外,穿著腐鏽的鐵衣呼喚城門開,眼中含著淚! One night in Suzhou(在蘇州的一夜),倘使你回到公元前,你一定留下許多傷心的情。 回到公元前208年,這八千穿著簇新的鐵衣,還是歡蹦亂跳、眼光明媚的蘇州子弟兵們,已經整裝待發了! 就在他們渡江而西之前,一張撲克牌必殺令上的大牌來找他們了。 這人就是紅桃Q召平。召平是陳勝的部屬。陳勝給了他三五個勤務兵和幾十張空白委任狀,叫他回他的老家揚州(就是“十年一覺揚州夢”的地方)去發展隊伍。召平在揚州上躥下跳地活動一番,但是揚州人只知道做夢,不願意跟著他造反。他只好心灰意懶地在揚州城的旅館裡住下。 這一天,他聽說陳勝的兩支西征大軍全部覆滅,陳王本人也從中原敗走,各郡縣正在清查變民。召平趕緊慌慌張張收拾起小廣告,向南買渡過江,去了幾十公里以南的蘇州。他見到會稽郡守項梁,就發給項梁一份委任狀,說:“您的郡守,恐怕是您自封的。您的官印上刻的字——我估計它還是'會稽郡守通印'六個字吧。而且,據我所知,上柱國的官兒,可比郡守大兩級。” 項梁一看委任狀,上面寫著:“茲特委任將軍項梁,為楚王上柱國。急引兵而西,擊秦軍於中原,脫孤於困厄。”落款是“陳王勝,張楚元年六月”。 項梁看罷,回家跟項氏家族弟兄,還有項羽等人認真計議了一番,覺得在東南蜷縮,成方面一霸(簡稱面霸,今晚我吃的),這個路子是被動挨打的。陳勝也是楚人,我們應當牢記“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民族誓言,同仇敵愾,與子同袍,赴湯蹈火,死無足惜地引兵渡江北上,解救陳王於孤危,邀戰章邯於中原,創就一篇東南赤子謀求故國三千里明月復升的激揚史詩。 長江兩岸丘陵都不高,連綿不下幾百里,接水之處,丘壁危立。草木盛的地方,軟茸茸地滾成山團,點點滴滴,墨綠可愛。幾百艘戰船,整齊地劃動著兩排船槳,搏浪急進,忽高忽低,像水面上展翅飛翔的鳥兒。戰士們伸手,總想把山坡上滿眼的碧草拔一拔。 八千子弟縣兵,渡過江去。 從長江,再往北行軍二百多公里,就是江蘇北部的東陽縣(今盱眙)。在那裡,項梁軍被一群“少年”截住了。 現在我們必須按住項樑的大隊人馬,而改說一說秦漢時期的“少年”。 秦漢時期的年輕人,可以分成兩類:一類是陽光男孩,一類是非常兇猛的兩腿動物。前一類古人如何稱呼他們,我沒有研究,大約可以叫“子弟”。後一類則被古人專稱為“少年”。這個“少年”不同於現代漢語的少年,而是貶義詞,是指年輕人中的壞類。韓信就曾經從這種“少年”的褲襠下面鑽過去過。他們一貫在地方為惡,強力鬥狠、橫行鄉黨、鬥雞走狗、搶劫勒索、違法犯禁。 這幫少年,是政府打擊的對象。 東陽縣的父母官大老爺,就是非常“正直”的整人專家,他們秉承了秦二世在修改法令後所形成的酷刑主義。秦二世給他們定的目標是:“讓農貿市場變成裝犯人的大監獄,讓馬路上走著的都是趕奔農貿市場的人。”(囹圄成市,赭衣塞道。)於是他們都善於“苛察”(秦二世以“苛察為忠”),抓到一個嫌疑犯,立刻就想證明他有罪。就像拿到一張發票,立刻就要刮刮有沒有中獎一樣。一旦抓對了,比如抓住了犯事的“少年”,就像中獎一樣高興。而且還想中大獎。那就通過苛察來放大他的罪條,把本來應該挨鞭子的,定成斷足削腿兒。 於是,死屍和零碎的手腳,每天都要在農貿市場裡堆幾堆。 這些“少年”們固然危害社會,是有罪,但父母官大老爺加給他們的刑罰,也確實是超重過當了。 於是,“少年”們恨得眼睛出血,與地方官吏勢同冰火(這不是農民與地主的矛盾,而是城市平民與政府的矛盾)。他們都想把長劍刺進地方官長的肚子裡邊去。但是,懾於政府的威勢,“少年”們不敢發作。 ——這裡,我把“少年”兩個字都加了引號,因為它是《史記》中的原詞,與現代意義上的少年不同。 《史記》等古書中的“少年”專指問題少年。 好消息突然傳來,陳勝在大澤鄉開鬧了,“少年”們如蒙大赦,立刻想到利用這個混亂機會復仇。他們壯起膽子,拎著劍戟,手臂套上箭袖,帶上各種作案工具,實在沒有工具的就抱著鬥雞,蜂擁跑至縣令府,紅著眼,把他們的父母官——縣令,給殺了。 這種情況非常之多,許多郡縣的少年和父老,都刑殺了他們的郡守、縣令這種一把手長官,然後宣布起事反秦,以響應建立張楚國,宣布大楚興的陳勝。 東陽縣的情況也是如此,“東陽少年”們殺了自己的縣令以後,復仇完畢,“少年”們則越聚越多,最後多達數千人。下面要做的事情,就是選一個領袖。縣長秘書陳嬰,是個講信用、謹慎的人,是個長者。 於是,“少年”們就拎著刀劍、棒子,騎著摩托車,帶著鬥雞,闖進陳秘書的家裡。陳秘書正在給領導起草講話稿呢,題目是《集中警力開展打擊“少年犯罪”和“兩搶一盜”專項行動》,他剛寫道:“計劃派出一千人次警力在重點民宅蹲點守候……”沒等一千警力派出去,一千以上的壞少年卻像烏雲一樣降落了。 陳秘書整個暈菜了,發出一聲鳥叫:“不關我的事啊。我寫的東西只是給領導念著玩兒,從來不算數的啊!” “不要怕,我們是來請你做選擇題的。” 這時,一個女少年爬到凳子上,說:“準備好了嗎?請聽題!A.你答應當我們的領袖。B.你不答應當我們的領袖,但我們擰斷你的十個手指頭。” 陳秘書說:“我要上廁所。” “沒有這個選項,只有A和B。”一少年舉起鐵棒子。 陳秘書哆嗦了半天:“可是,我選什麼,我得向領導請示呀。”(這也是職業病來的。) 少年大怒:“你再囉唆!你的領導已經被我們殺了。你快自己拿主意吧。” 經少年們的一番恐嚇,陳秘書終於找回了理智。他說:“我選A。” “選A,”女少年沈吟了一下,“你確定嗎?”她笑著張開兩個大嘴唇看著答題人,笑得很燦爛也很廉價,還貌似特別神秘莫測,搞得好像她很懂這道題似的,其實她可能根本都不明白。 陳秘書沉思很久,終於鼓起勇氣,吐了一口大氣:“我……我確定。” “確定,你確定是嗎?確定是改還是不改了?” 陳秘書狂吐一口鮮血:“我……我……我、我不確定。” “不確定,我可以幫你去掉一個錯誤答案好嗎?” “哦,那最好。” “B是錯誤答案。好了,現在請你作答,A還是B?” 陳秘書又狂吐一口鮮血:“我……我……我就選A了!” 眾人一陣歡呼,納頭便拜:“恭喜你!答對了!” 可是,節外生枝,有個有野心的少年當場站出來,說:“可是我們怎麼稱呼陳秘書呢?東陽令,級別是不是太低了?我認為,應該讓他當王。這樣我們也可以被封為侯、柱國什麼的,豈不更得意!” 少年們覺得有道理,於是吵著讓陳嬰重新答題。 女少年趕緊又爬上凳子。陳嬰哭喪著臉說:“你不用再請聽題了。我知道,我不確定!” 女少年說:“你不確定的話,沒有關係,你可以向場外親友團求助。” 陳秘書吐著血說:“那好。我要求助我媽!” 於是,陳老太太被請出來了。陳秘書說:“媽媽,不好意思,現在是賭命答題時間。他們問我,是當他們的王,還是選擇把我手砍了。” 陳老太太深明大意,說:“我認為你應該當他們的領袖,但是不要當王。你知道嗎?自從我嫁到你們陳家來,我查詢了你們祖宗八代的就業歷史,其中沒有一個當過貴人的。現在你一夜之間暴發稱王,這不祥啊!” 接下來,陳老太太又用少年們所聽不懂的娘家話(可能是唐山話)偷著告誡陳嬰說:“你腳著這樣中不?——我是竟個意兒不讓他們聽懂捏——我腳著吧,你別(四聲)當王,你另個剌兒找個更能耐的人當王,以後輕會兒出了事兒啥跌,也是砍他的腦袋耶。哼是不會砍你地耶。輕會兒要是不出事,一旦整成了啥跌,也有你的好處唯。咋地也封你個猴啥跌。你看中不?”(此為唐山方言,翻譯成普通話為:你覺得這樣行嗎?你別當王,你另找個更能耐的人當王。以後一旦出了事什麼的,也是砍他的腦袋呀。也不至於砍你的腦袋啊。如果沒有出事,革命成功了,也有你的好處啊。怎麼也封你一個侯什麼的。你看行不行呢?) 陳嬰說:“中!” 少年們一起抗議大喊:“說普通話,說普通話!” 陳老太太高聲宣言:“我剛才跟他說的是這意思:你們應該推舉在蘇州起事的項梁當王。人家項氏,世世代代是楚國的大將。人家名氣多大耶!你們依靠著這樣的名門望族,幹啥大事成不了耶?你們看中不?” 大家咂摸了咂摸老太太的話,覺得陳嬰也確實不像王的樣,於是齊聲大呼:“中!” 於是,陳嬰被迫當了眾少年的領袖,但不領王號。 陳媽媽的老家話的意思是:咱家祖上的DNA裡沒有顯貴的雙螺旋片段;咱家的“種”裡邊,沒有當王的命。所以你不要稱王,稱王也不會有崇拜者。你應該把這幾千人全轉手給了貴族項梁,自己甘當經理人。 陳嬰率領著這數千少年——這個人數很快膨脹到兩萬,向城外開拔,去尋找項梁。 剛好項梁正在北上,來至蘇北。 陳嬰及其兩萬人隊伍,遂投拜在項樑的麾下。不久,項梁出於回報,竟封陳嬰為楚上柱國,授封邑五縣。後來,項梁戰死,而陳嬰安然無事,隨後“轉會”劉邦集團,征戰浙江流域。最終西漢建立,皇帝劉邦封陳嬰為堂邑侯,食戶一千八百戶。一切正如陳嬰之母所料。陳嬰之母,亦女中智者也!看來唐山就是出人才啊。 (注:陳嬰的子孫襲爵,直到漢景帝年間。陳嬰的後代,還出了個大名人,就是他的重孫女,嫁給了漢武帝的金屋藏嬌的那位美女陳阿嬌。)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 1.有問題,盡量向老媽請教。 2.盡可能多掌握一門方言,有時候可以救命。 3.很多郡縣的起義情況,都類似東陽這樣,是城邑平民殺其長吏,宣布反秦,城邑平民是本次運動的重要乃至主要力量。剛剛說的會稽郡其實也是這個情況。 古書中,譬如《史記》中,常有“少年”這個詞,它是個貶義詞,專指年輕人中的壞蛋。 古人寫了很多的詩,揭示出“少年”的日常生活由兩部分構成:玩兒和犯罪。 1.我們先說玩樂:其實,古往今來的犯罪分子,生活方式沒有什麼改變,都是大白天在酒樓、賓館裡玩兒,玩什麼呢,賭博、歌唱、打牌、鬥雞什麼的。晚上就出去“兩搶一盜”,也就是搶劫、搶奪、盜竊。只不過古時候是憑刀劍和騎馬,現代是鐵棍和摩托車。 曹植有詩:“京洛出少年。鬥雞東郊道,走馬長楸間。歸來宴平樂,美酒鬥十千。”說這些“少年”,大白天過得很舒服,鬥雞、走馬,吃喝玩樂。 李廓《長安少年行》:“遊市慵騎馬,隨姬入座車。蒼頭來去報,飲伴到倡家。”——則指這些少年還要嫖娼。 高適的:“宅中歌笑日紛紛,門外車馬常如雲。”——是在唱歌,門口還停著豪華車。 高適的:“千場縱博家仍富,幾度報仇身不死。”——整天賭博輸錢,家裡還輸不光;到處打架殺人,自己還總不死。為什麼如此悠閒還有錢呢?因為靠著“兩搶一盜”。 2.下面講他們怎麼犯罪: 王建《羽林行》:“長安惡少出名字,樓下劫商樓上醉。天明下直明光宮,散入五陵松柏中。”這是在搶劫商人,晚上兼營盜墓。 杜甫《少年行三首》:“馬上誰家白面郎,臨階下馬坐人床。不通姓名粗豪甚,指點銀瓶索酒嘗。”這是少年在勒索酒店老闆了。 李白《結客少年場行》:“托交從劇孟,買醉入新豐。笑盡一杯酒,殺人都市中。”——則指這些“少年”已經開始殺人了,很像是為賞金而殺人。 張華:“雄兒任氣俠,聲蓋少年場。借友行報怨,殺人租市旁。吳刀鳴手中,利劍嚴秋霜。”這是有償殺人,替人報仇。 如果你覺得詩人神經都不太正常,說話不可信。那我們看司馬遷是怎麼描述這些“少年”的。 《史記》中描述了當時“少年”的日常生活方式,司馬遷說:“(燕趙間)閭巷少年,攻剽椎埋,劫人作姦,掘塚鑄幣,借交報仇,不避法禁,走死地如騖者。”他們劫人掘墳,私自鑄幣,光幹違法的事,他們這麼做的根本目的,“其實皆為財用耳”——都是為了弄錢。他們不但盜牛盜馬盜公物,甚至連皇帝宗廟裡的祭器都敢盜,而且當時可盜的東西比現在還多一種,就是盜墓。 《西京雜記》:“無賴少年遊獵,國內塚藏,一皆發掘。” 總之,“少年”是一個令人嘆息的群族啊。他們往往從事一種低級卑賤的正式職業或者乾脆沒有正式職業,主要興趣在於違法犯禁,以此養生。 可是為什麼詩人們常要作詩歌詠他們呢? 呵呵,因為這些“少年”重義好勇,性格叛逆,狂放縱逸,這些風格,均帶有一定遊俠味道,引得李白、杜甫這些不會打架但是羨慕打架的人,忍不住要歌詠他們。特別是太平時期、和諧社會的人,更有可能要追念那種逝去的“力”的東西。故而有了那些詩。吳宇森大哥拍黑社會老大的《英雄本色》,得到持久歡迎,也是如此吧。 紙上讀來美好的東西,現實中其實是骯髒和恐怖的。對於這些“少年”,人們實際上又怕又恨,政府也常常“集中警力開展嚴厲打擊”,下面這段文章,是漢朝政府打擊“少年”的實錄: “永始、元延間,長安閭里少年群輩殺吏,受賕報仇,相與探丸為彈,得赤丸者斫武吏,得黑丸者斫文吏,白者主治喪;城中薄墓塵起,剽劫行者,死傷橫道,鼓不絕。 “尹賞至,修治長安獄,穿地方深各數丈,致令闢為郭,以大石覆其口,名為虎穴。乃部戶曹掾史,與鄉吏、亭長、裡正、父老、伍人,雜舉長安中輕薄少年惡子,無市籍商販作務,而鮮衣兇服被鎧持刀兵者,悉籍記之,得數百人。賞一朝會長安吏,車數百輛,分行收捕,皆劾以為通行飲食群盜。賞親閱,見十置一,其餘盡以次內虎穴中,百人為輩,覆以大石。數日一發視,皆相枕藉死,親屬號哭,道路皆欷。長安中歌之曰:'安所求子死?桓東少年場。生時諒不謹,枯骨後何葬?'” 如果你不願看古文,我來給你翻譯。先是背景描述:長安的“閭里少年”們殺人搶劫,導致受害的死傷者橫於道路,警報(“鼓”)之聲連連不斷,治安形勢非常嚴峻。 於是,政府受不了了。 “警民開始聯合出擊”,開展“抓捕行動”: 長安縣令,名字叫尹賞,發動各級官吏和民眾,讓大家揭發檢舉所有穿著奇裝異服、攜帶武器箭甲的“輕薄少年惡子”,並且造了個巨大的虎穴。然後派出數百輛警車,分頭抓捕。把捕到的幾百名“少年惡子”,每十個里釋放一個,其餘全塞進虎穴裡,用大石頭堵住出口。幾天以後,打開一看,死者一個挨一個地相枕。親屬前來領取屍體,見此慘狀,號哭之聲震天。從此,亡命之徒屁滾尿流,不敢偷看長安一眼。 這確實做到了“出手要快,步調要齊,聲勢要大,打擊要準”! 這些少年,未必是被社會殘酷剝削和迫害的窮苦之人。如果你研究一下現在電視上報導的各種犯罪分子的身份背景(譬如行騙的,打劫的,辦假證的,黑惡勢力),發現他們都並不是赤貧的人,而是不安分守己者,有野心,有一定能力,不想走常規路,想不勞而獲者,想少付出而過奢靡生活的。古代的少年也是如此,他們多數不應當是被社會剝削得活不下去的平民或農民。這種人的存在,可以說是由基因決定的,不管社會多麼美好,都會或多或少地存在著,如果社會不能給他們提供自我成功的發展機遇的話。 和漢朝一樣,秦朝的地方官吏,也是打擊“少年”的。 《史記》說“山東郡縣少年苦秦吏”,意思是,函谷關以東郡縣的官吏,都曾經讓“少年”們吃了苦頭,對“少年”們這些社會不安分的犯禁分子進行打擊。 譬如范陽縣令就“殺人之父,孤人之子,斷人之足,黥人之首,不可勝數”。以至於出現當外面的諸侯徇地到范陽的時候,城中“少年皆爭殺君,下武信君”(少年們都爭著要刺殺范陽縣令,下城投降諸侯武信君)。由此推測,老范肯定曾經把“少年”們整得夠戧。 我們知道,秦末的地方官吏都是重刑主義者,秦二世給他們的格言是:“殺人多者為忠臣。”於是,各地父母官大老爺們,一定會把“少年”們整治得夠戧。 有打擊就有反抗。 當陳勝在大澤鄉振臂而起,社會人心動盪,“少年”們趁機向欠有他們血債的地方官吏,發起血腥的複仇行動——紛紛殺死本地“郡守、縣令、縣尉、縣丞”(全是第一二把手)。這種仇殺各地政府高官的行動,是如此普遍,已經到了“不可勝數”的地步!同時也證實了秦帝國的郡守縣令們當初對“少年”們的打擊曾是多麼殘酷。 這就是《史記》中所說的:“山東郡縣少年苦秦吏,皆殺其守尉令丞反,以應陳涉,不可勝數也。”《史記》中又有:陳勝鬧起來的時候,“楚之地,方二千里,莫不響應,家自為怒,人自為鬥,各報其怨而攻其讎,縣殺其令丞,郡殺其守尉”。說的也是這個意思,也是在講“少年”或者類似“少年”的平民家族,紛紛向各級地方官復仇。 正是這些“少年”們把各郡各城的“郡守”、“縣令”們直接殺了,陳勝的造反星火才能迅速燎原。 “少年”們充當了急先鋒,有著不可磨滅的歷史功績。 數千“東陽少年”挾陳嬰造反,就是秦末各地少年率先反秦的一個具體實例。 我們有理由相信,秦末大起義並不是全靠農民,城裡的“少年”和平民家族、父老也是主流的大“功臣”!由此看來,農民未必是起義力量的主題。比如這些城市少年,此外還有郡縣的縣兵武裝,都被秦末的起義領袖大量收編。其實,我們認為,城鎮人民的反秦,更可能是當時反秦的主力。總之,簡單地把起義叫做“農民政權”什麼的,很片面。 劉邦這人,喜歡搞怪。 我們知道,醜人好搞怪,比如芙蓉姐姐。搞怪,是醜人吸引別人注意力的唯一辦法。在古代,出身卑微的人要想求發展,也得搞怪。譬如秦末又一新“泡沫”——劉邦。 劉邦在數年前因犯了瀆職罪——私自釋放了押赴驪山的刑徒——於是他不得不放棄“泗水亭長”這個很沒有前途的職位,帶著十幾個他所偷放的勞改犯人,躲到芒碭山里去從事“強盜頭”這個更沒前途的職業。附近的強盜們聽說派出所長也來了,紛紛跑來入夥。於是劉邦身邊的人數最多時候有“數十百人”。劉邦領導著這一百來人每天聚在芒碭山,不知以何為生。他的媳婦呂雉,偶爾也偷著來找他,估計是送飯。劉邦問她:“我這裡深山大澤地藏著,你又沒有雷達,怎麼一下子就能找到我啊?” 呂雉說:“老公,你的頭上常有一塊雲氣,走到哪裡它就跟到哪裡(好像耶穌頭上的光圈),所以我望著雲氣,就能找到你啦!” 劉邦的手下弟兄,聽完嚇了一跳,都以為劉邦是上帝的選民來的了,不敢打劉邦財物的主意了。 其實,“雲氣”這種說法,是劉邦和呂雉故意在搞怪。故意嚇唬劉邦手下的強盜們的,以免他們叛反劉邦。從這一點上看,劉邦注定有更大的成就。須知,劉邦的手下人都是被解縱的罪犯,迫於形勢上了芒碭山,未必對劉邦心悅誠服。所以,劉邦和呂雉需要演這樣的雙簧。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這個“雲氣”的故事傳出去以後,遠在沛縣縣城中的士民子弟,都紛紛打算去依附劉邦。劉邦的人氣更高了。 有時候,劉邦的岳父,也配合劉邦搞怪。劉邦的岳父,叫呂父——因為他是呂雉的爹嘛。呂父據說是縣令的好朋友,特有身份。這一天,他正在一個聚會上和沛縣的各級官吏們聊天。當時尚擔任“泗水亭派出所所長”職務的劉邦也來了。呂父故意做出大驚的樣子:“哦!天哪!”他不顧腰間盤突出,連步跑到堂下的大門口,直拉住劉邦的手迎他進來,然後請到上座,說: “哎呀媽呀!老夫是從小就喜歡給別人看相。我相看的人老了鼻子了。但是,像你如此形貌壯偉,而且這兒、這兒,還有這兒!哎呀媽呀!劉老四你這不是一般的貴人相啊。你這是貴人中的極品貴人啊。一品貴人,天高雲淡啊!劉老四我跟你說啊,你以後可得自愛。別浪費了自己的好命啊。這麼著吧,我這個閨女呂雉,我也不要了,給你當小媳婦吧。”——當時劉邦已經有一個夫人(一說二奶),姓曹,生了一個兒子,極胖,叫劉肥。 呂父的太太也趕緊跑過來湊戲:“不行!老公,你不早跟我商量好了嗎?咱這掌上明珠,是一個奇貨,可不能浪費了,一定要嫁給一個貴人。所以我一直把她扣在手上不發出去。縣令大人的二公子,天天流著哈喇子來要,我都沒答應。就劉老四現在這德行,官兒這麼小,一生的成就,除了搞了個老相好、養了個私生子以外,啥都沒有。我憑啥給他耶!” 呂父說:“你婦道人家懂啥呀。這是貴人種來的。”他和老婆吵了半天,然後硬是當場宣布,把掌上明珠呂雉,給了天高雲淡、一品貴人的劉邦。 看到呂父如此抬舉劉邦,在場的官吏們,被驚得一愣一愣的。再不敢小覷劉邦。 其實,這一套脫口秀,全是演戲。甚至連這場戲本身其實都並不存在,全是劉邦編造的,呂父默許的,然後就傳出去了。 翻開《史記》,裡邊說:呂父的第二個女兒(呂雉的妹妹呂須),嫁給了樊噲。而樊噲不過是沛縣農貿市場裡一個屠狗的而已。這就戳穿了呂氏二老以女兒為奇貨以釣貴人,甚至連縣令的兒子都不給的謊話。而且說明呂家只是個尋常人家,名位並不高。 劉邦和呂父編這種故事,就是為了給劉邦造勢。 此外,劉邦又夥同酒店老闆娘王媼、算命的老頭子等人,製造了其他一系列神話:諸如劉邦在酒館裡醉臥,顯身為一條黃龍;算命老頭兒在田裡看見呂雉、劉邦和倆孩子,相之為“天下貴人,貴不可言”。通過這一系列搞鬼活動,劉邦在沛縣大有名氣,當地父老聽得久了,都認為劉邦身上渾是珍奇異事,未來當貴。 劉邦為什麼要在沛縣變著花樣給自己造勢呢?並不是為了升官發財。劉邦在起事反秦前,有長期秘密的準備宣傳工作,而且串聯了一批人。這些人在他未來的領導集團中,佔了將近一半的人數比重。劉邦和他們一起策劃故事、編造搞鬼,並且大力散傳出去,讓民眾都知道這個劉邦有特異功能(特異的貴命)。目的是打造劉邦在沛縣中的威望,以便乘勢而起。最後,這種政治神話宣傳的社會效應頗好,在劉邦起事的時候,沛縣的諸父老皆曰:“平生所聞劉季諸珍怪(珍奇異事甚多),當貴。”意思是我們這些父老平生一向聽說劉邦的珍奇異事甚多,他應當是貴人。於是擁護劉邦,投票選舉讓他當了沛縣縣令。而且,“諸珍怪”一詞,使得我們推測,劉邦在沛縣搞出的搞鬼事蹟,還不止史書上存留的那三四條。而且是“平生所聞”,那就是父老們經常能聽到他這樣的搞鬼故事了。總之,父老們很迷信他(說他“當貴”)。這就夠了。 沛縣里流傳的最著名的一條搞鬼活動,是劉邦帶著勞改犯往芒碭山去落草的路上,劉邦殺了一條小蛇。殺小蛇並不稀奇,稀奇的是後面的故事。 殺了蛇以後,劉邦帶著一幫勞改犯繼續往前走。但是,他也不知怎麼忽然又派人回到死蛇旁邊去看(莫名其妙,幹嗎派人去看)。那人回來報告說:“各位勞改犯、各位劉邦先生,(語無倫次了,嚇的),剛才,我回去看死蛇,結果呢,我竟然看見死蛇旁邊有一老嫗,在星夜下哭泣。我問她哭什麼,她說這蛇不一般,這蛇是她跟白帝生的兒子(白帝是秦朝的吉祥物,是秦皇帝歷代祀奉的祖先),剛才卻不料被赤帝的兒子殺了,因此哭呢。說完,老嫗卻又不見了。” 大家聞言,毛骨悚然,紛紛望著劉邦,眼中又怕又喜。怕的是:這劉老四劉邦竟是赤帝的兒子,雖然不完全可信,但我們也不敢輕易乾犯他了啊。喜的是:假如劉邦是赤帝的兒子,而且居然殺了或者註定要殺了白帝的兒子(秦皇帝),那我們跟著劉邦,未來豈不也能封侯耀祖,得志光宗啊。 劉邦搞鬼——“老嫗夜哭”這事肯定是劉邦在搞鬼——的預期目的達到了。大家都崇拜他了。這使我們又想起了陳勝、吳廣的“篝火狐鳴”。 雖然搞了一系列的鬼,知名度也像芙蓉姐姐那樣一路飆升了,但是劉邦一直到了五十來歲,仍然沒有“天高雲淡”。他丟了泗水亭長的位子以後,所從事的事業,就是長年窩藏在芒碭山里,帶著數十百個弟兄,當強盜頭。 山郊的夜色顯示出它濃郁的本來面目,星星披掛滿天往東南垂落,人生道路總是柔軟的顛簸。 在芒碭山的日日夜夜,劉邦憂心忡忡,他望著星空,不知道自己和這一群弟兄的出路在何方。如果不是隨後沛縣里出大事,遂使英雄乘風而起,劉邦也許要在深山當一輩子的拉登,直到鬧痢疾拉稀拉死。 耶穌的跟班曾說,他曾看見耶穌在水上行走。劉邦的跟班則說,他看見老嫗夜哭白帝之子被劉邦所斬。不管這事是真的還是當事人自己苦心編制的,但是百十相傳,耶穌和劉邦,從此就開始有了影響力。人們開始跟隨他們。大約沒有權力的人,就需要這樣造勢吧。 這樣造勢,也很辛苦啊。看來,弄一場起義,也夠累的。所以你不要光羨慕人家未來當皇帝時的舒坦。 同時我們意識到,沒有哪一場起義是突然臨時激發的,前期的密謀、串聯、宣傳、搞鬼造勢,並且把搞鬼造勢的東西傳揚出去,永遠是不可或缺的準備功課。包括大澤鄉起義,也不是倉促激變之舉,而是早有“死國可乎”的“大楚興”的預謀。陳勝也絕不是個普通“農民”。他應該像劉邦、項樑等人一樣,一直長期從事反秦準備工作。 公元前209年的深秋,沛縣縣令召開了一次理論工作務虛會。會上,他對身邊的大小官吏們憂心忡忡地說:“當前形勢一派不樂觀啊。陳勝起於淮北,天下攘亂不堪。很多郡縣的少年們,也趁機起來了。他們紛紛拿著劍戟,衝進郡縣府,捅進郡縣長官的肚子裡。然後自立為侯王,響應反秦之事。你們說,我們縣應該何去何從?” 沒有人吭聲。窗外,似乎下著雨,秋雨紛紛扯扯,大秦帝國的江山,所有繁華,都如同紙屑,被這換季的雨,掃來掃去。 縣令看大家裝啞巴和聾子,就自問自答,說道:“我認為,與其坐等少年們來捅我的肚子,不如我以整個沛縣,響應投奔陳勝!蕭何,你怎麼認為?” 蕭何,時任沛縣“主吏掾”(縣委組織部部長兼辦公室主任),號稱“豪吏”(就是官吏中的大佬,比較有面子的),為人工於心計,多次利用職權庇護原泗水亭長劉邦,有政治預謀已久,長得比較清瘦——一般工於心計的人,需要多想問題,就把臉上的肥肉給分解了。這是思考問題減肥法。 蕭何鼓動著皮和筋,說:“縣令大人,您的想法很高明。您以整個沛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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