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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七章荊軻刺秦的歷史懸念

鐵血戰國 峻峰 11315 2018-03-16
一個無盡的話題,一個不朽的神話,荊軻激動了我們兩千年也困擾了我們兩千年,血性了我們兩千年也迷茫了我們兩千年,而當我真要面對一個具體的荊軻事實的荊軻的時候,一個現實的巨大疑問便始終縈繞在我的胸中,揮之不去,排遣不開,解答不了。 荊軻是英雄麼,荊軻是真英雄麼,是我們中華民族的應該標榜的真英雄麼,是需要我們如此這般大加推崇、極力宣揚、熱情朝聖、頂禮膜拜的真英雄麼。我這直接而尖銳的拷問和追問,是否會敏感地觸痛中華文化血脈裡積澱恆久的那點完美和神聖,是否會認為我罪惡地懷有名聲與功利的目的對傳統意義上的英雄與正義進行居心叵測地否定與解構。 荊軻真是受寵,活該荊軻走紅。但我無奈的還是要說,還是要固執地問,不是燕太子丹復仇心切喪失理智,逼荊軻行刺秦王,荊軻能那麼受寵那麼走紅麼?不是田光誤以為荊軻劍術精到武藝超強以死相託,把刺秦的意義推到了極致把荊軻逼上了絕頂,荊軻能那麼受寵那麼走紅麼?不是樊於期義薄雲天自獻頭顱演繹了信義的感人和悲壯,荊軻能那麼受寵那麼走紅麼?不是高漸離易水河畔一曲擊筑而歌悲壯千古絕響的送別,荊軻能那麼受寵那麼走紅麼?如果荊軻行刺的不是威震天下千古一帝的秦始皇,荊軻能那麼受寵那麼走紅麼……

還有,他行刺秦始皇,我們現在來評價,是否有著積極的歷史價值和進步的文化意義,是否具備刺客的人文內涵和行刺的把握能力?他究竟是名副其實的劍客遊俠還是徒有虛名的小混混?他如果代表了一個民族的壯美、崇高、正義與進步,那麼秦始皇的意義何在…… 現在讓我們來進入歷史的荊軻。 我們知道司馬遷說荊軻喜歡讀書和擊劍,至於他書讀到什麼程度和劍擊到什麼份上,他沒交代。這就先給我們留下了第一個歷史懸念。 接著司馬遷給我們講了他遊歷生涯中的兩個故事,先是荊軻到了山西榆次這個地方,和先秦名士兼劍客的蓋聶談論劍術,不知荊軻怎麼就惹惱了蓋聶,蓋聶向荊軻瞪了眼睛,荊軻就悄無聲息地走開了。有人勸蓋聶把荊軻叫回來,蓋聶說我剛才與他談論劍術,他的見解不足稱道,初級階段,不上檔次,或許他就根本不懂。你們去看看他去哪了,不過我覺得在這種情況下,他最明智的選擇就是離開。派去找荊軻的人回來說,荊軻已經駕車離開榆次了。蓋聶說,怎麼樣,他那水平,能不離開?我剛才向他瞪眼睛,他明白我目光中的含意。這是司馬遷留給我們的第二個歷史懸念。

荊軻離開榆次,到了邯鄲,遇到了劍壇高手魯句踐,倆人在一起下棋,魯句踐舉手投足間,閃射出無形的刀光劍影和深厚內力,殺氣逼人,亂了手腳和陣腳的荊軻就慌張得不會支招了,幾步臭棋一下,魯句踐忍無可忍,憤怒地對荊軻大聲呵斥。荊軻再次悄無聲息地走了。這是司馬遷留給我們的第三個歷史懸念。 荊軻是衛國人,那是一個小國家,我也承認荊軻的確是練過劍的,但我們和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劍術究竟練到了何等程度。他曾經用劍術去遊說衛元君,衛元君沒用他。也許荊軻的劍術實在很差,那個衛元君就根本沒有看上;當然也不排除荊軻的劍術很精,那個衛元君就根本沒有看懂。但世間真正一流的武功高手好像大多都是身懷絕技而深藏不露的吧。這是司馬遷留給我們的第四個歷史懸念。

荊軻這時就到了燕國,終於不再與人論劍了,也不再與人下棋了。想必他現在是彷彿知道了自己不過是衛國的井中之蛙,不知外面世界的天高地厚博大精深,他的那點本事實在是拿不出手來與人一比高下的。荊軻從妄自尊大一跌而為妄自菲薄,就和一個殺狗的熱火朝天地混在了一起,當然我們知道他也認識了那個擅長擊筑的高漸離。據說他們幾乎每天都在一起喝酒,喝到半醉時,高漸離擊筑,荊軻就類似耍酒瘋似的和著拍節唱歌,旁若無人醉態百出,因此那歌聲也未必好聽,那形像也未必好看。我覺得荊軻是以一種墮落的方式在進行著某種無奈無聊的排遣、發洩和自慰。瘋狂過後,他們就在一起哭,這種哭,是酒精的作用,還是表達心靈深處俠士憤世嫉俗的情懷與憂患,不得而知。這是司馬遷留給我們的第五個歷史懸念。

在秦國做人質的燕太子丹易服毀面逃回燕國。回來後,全部生命的力量凝聚成一個仇恨的思想,就是報復秦王。為此,他專門去請教他的老師鞠武,老師將秦國與天下大勢進行了分析,勸說丹不能因為在秦受了欺負和侮辱而生怨恨,以致以此為要領決意要對秦王實施報復。這不符合客觀實際,幾乎是癡心妄想。果然要報仇的話,那你讓我深入思考一下。老師的這話其實是面對仇恨的丹帶有同情的難以說出的委婉打發和拒絕。 丹的仇恨不排除是國恨,也不排除是私憤,我們知道秦王嬴政出生在趙國,與當時在趙國做人質的丹經常在一起玩耍,兩個患難少年朋友結下了純潔的友誼。而世事難料,政轉眼做了秦王,氣吞山河欲霸天下;丹不僅不是王,偏偏還要了他去秦國做了政的人質,而且政對他十分不好,甚至有些惡劣。這極大的不平等以及近乎殘忍的人生際遇成為活生生的現實,讓實在有點狹隘的丹的心理徹底失衡極端傾斜了。在一次次消磨掉人性中的理智、原宥、忍耐、堅持的成分後,現在就只剩下一種東西,那就是烈焰般灸灼的仇恨。所以丹的複仇目的單一,不存更多的高尚大義。除此之外,丹對秦嬴政如此仇恨,我們還能給他找出什麼理由做出什麼解釋呢。這是司馬遷留給我們的第六個歷史懸念。

還在老師深入思考一下的時候,樊於期在與安平君叛國之後逃亡到了燕國,尋求政治避難,丹收留了他。但這絕對是個十分嚴重而棘手的問題,老師對丹說,無論樊將軍如何伸張正義豪俠英雄,但他是秦國的叛臣。在收留他之前,燕國尚存一點生的希望,收留他之後,燕國就徹底沒法解救了。別說是我這般平庸者,就是管仲、晏嬰還世,怕是也沒辦法了。你現在急需做一件事情,就是抓緊把樊將軍送到匈奴那兒去,不給秦王一點藉口,然後再作其他長遠的計劃和打算。丹一听就急了,說首先我肯定不會送樊將軍走;再就是複仇秦王肯定不能做什麼長遠的計劃和打算,我片刻也不能等了。老師立即沉下臉來說,明明行動危險還要求得平安,明明釀造禍患還要求得祥福;結怨深厚而又計劃淺薄,弱小無力而又復仇心切,你見過把鴻毛放在爐火上是什麼情景和結果麼。請原諒,我無計可施無能為力,你去找田光先生吧,他智謀深遠,看他有什麼辦法。老師的這話其實是面對仇恨的丹再次帶有無奈的難以說出的委婉打發和拒絕。一個冷靜清醒,一個利令智昏;一個睿智明晰,一個幼稚淺薄,對於一個失去理性分析、智性判斷、人性本真的人來說,老師知道他講什麼也都沒用了。那麼是否可以說,丹刺秦王從一開始就錯了。這是司馬遷留給我們的第七個歷史懸念。

丹見到了田光,躬身倒退著走為他引路,用膝蓋跪在地上為他擦拭坐席,主題單一而明確。田光說,你找錯人了,駿馬在年輕強壯的時候,迅如雷電,一日千里;駿馬在暮年衰老的時候,晚景淒涼,毛驢不如。太子興許是聽到了年輕強壯時的田光,而不知道幾乎耗盡生命精力現在的田光,我已經無能也無力圖謀大事服務國家了。你去找荊軻,他豪俠仗義,看他有什麼辦法。沒想到田光對面前這個仇恨失控的丹也做了委婉的打發和拒絕。 丹一定是看到了田光謹慎含蓄的推辭,在田光起身告辭的時候,丹生了某種擔心,告誡田光,說剛才說的都是國家大事,先生務必替我保守秘密。田光對丹笑了一下,然後彎腰駝背做出風燭殘年的樣子就去了荊軻那裡,把剛才與丹的秘密談話告訴了荊軻,建議荊軻去拜訪一下太子。說剛才我從太子那出來的時候,太子特別叮囑我讓我替他保守秘密,而我一到你這,就把這國家的秘密洩露給你了。太子一句無意的告誡,其實是把田光逼上了非自殺不能的境地。因為誰能保證丹報復秦王一定成功,稍有差錯和閃失,就會首先懷疑我田光洩露了機密,追究到我田光的頭上,不僅大冤大屈,失了一生清白,還得要死。你去拜訪太子的時候,你就告訴他說,我田光已經死了,並以死的方式向他證明秘密不會洩露了。荊軻剛想阻止,田光已將鋒利的劍刃刺破了自己的喉嚨,荊軻深刻記下了死亡瞬間田光的那張沒有任何表情的臉。

這一劍,刺得如此絕情決絕,無辜把沒有任何一點精神預示與準備的荊軻一下給推向了歷史未知的絕頂。這迅疾到來又過去了的意外情況,這不及思考業已發生的驚恐一幕,讓荊軻懵了,整整一天沒有一點知覺。而後,他去見了太子丹。丹聽說田光自盡了,立即得出田光自盡所傳達出的兩個意義,一是事情已成絕密;二是他推薦來的這個荊軻的重要程度。所以丹一上來就痛心疾首地向荊軻備訴天下形勢,直截了當向荊軻提出要他肩負起時代的大任接受燕國莊嚴的託付去無尚光榮地完成刺殺秦王的歷史使命。荊軻這時才知道了他為什麼要來見太子丹了。刺殺秦始皇?這太子丹真會開玩笑,秦始皇是誰,秦始皇是這時代一個巨大的概念,一座巍峨的高峰,一方龐然大物,一世至尊的王者!就我?刺殺他?荊軻覺得眼前這個充滿仇恨的燕國太子不是太輕率就是太輕狂了;不是太發燒就是太弱智了。荊軻突然間再次失去了知覺,木然機械地說我不行,我不行。丹一下就跪在了荊軻面前,叩頭長拜不起。荊軻還是木然機械地說我不行,我不行。然而行與不行都在此一時的現場情景氛圍中成了鐵定的事實,荊軻是怎麼也推脫不開了。因此,是否可以說,荊軻在刺秦王的問題上完全是被迫的,被逼的,被動的。這是司馬遷留給我們的第八個歷史懸念。

我們把這八大歷史懸念暫且先擱在歷史裡,現在進入荊軻刺秦王的那個實在讓我們無數次大失所望的過程和結果。我們知道,在荊軻被迫、被逼、被動接受了這歷史的承載和託付之後,丹步步緊逼,沒給他任何一點反悔的機會。丹先是拜荊軻為上卿,住進了上等豪華公館,然後丹每天親臨公館,送去高級食品的供奉,再獻上珍奇玩物,配備車馬隨從,更有一大批不知從哪兒弄來的妖嬈嫵媚風流風騷的娘兒們任他心情舒暢遂心所欲。 這一來,荊軻覺得自己是再也沒有退路了,荊軻這才開始有了一個刺客的心態和狀態。他反復設計了各種刺殺秦王的方案,一次次自我肯定,又一次次自我否定。刺殺秦王首先是要接近秦王,怎麼接近,趁他出行,突然殺出,那能行麼?趁他睡覺,實施暗殺,那能行麼?趁他上朝,拼個你死我活,那能行麼……最後他想到了一個人,樊於期;想到了一個方法,獻地圖。這下面的故事我們都知道了。

可以肯定,荊軻設計的刺殺方案是智慧的,精到的,也是可行的。按他的想法,那就是用秦懸賞千金並萬戶封邑要得到的樊於期的人頭和燕地督亢(河北易縣東南)的地圖進獻給秦王,再把一把浸了劇毒的匕首藏在地圖中;先以此接近秦王,然後在秦王打開地圖時,迅速抓起那把匕首,不待遲疑,閃電般刺向秦王的心臟!這之後就是幸福地親眼看著倒在血泊中痛苦抽搐的秦王慢慢死去,驚天地泣鬼神地大笑一聲,毅然決然再把匕首閃電般插進自己的心臟,讓歷史記下那一時刻他荊軻的英勇和壯烈。 後來的事實是樊於期就把自己的頭顱給了荊軻,用了一個匣子密封了起來;一把據說是天下最鋒利的匕首也讓丹尋到了,那把匕首是趙國徐夫人(聞名戰國的製劍工藝大師,名為夫人,有據可查實為男人)的精製私藏,浸了劇毒,竟用了真人先做了試驗,隻流出了一絲血,那個倒霉的人就死了。丹又給荊軻準備了齊全的行裝,還挑選了一個十三歲就殺過人的那個類乎地痞流氓的秦舞陽給荊軻做助手。

荊軻不走,丹就催他,這是丹第三次催他。第一次催他,荊軻說要一個秦王相信的東西,譬如樊將軍的頭顱;第二次催他,荊軻說要一把天下最鋒利的凶器,譬如趙國徐夫人的匕首;第三次催他,荊軻說是要等一個人一塊去。什麼人,不知道。當然是不是真等一個一塊去的什麼人,也不知道。有人推測是荊軻對丹派了秦舞陽這樣的小混混做助手,一是看不起,不願與其為伍;二是看不上,不想與其合作。這也只是推測。再催,荊軻就惱了,說:太子這樣催逼是什麼意思,一去不回的人,是無能之輩!況且就一個荊軻,去刺殺當今天下最偉大的王;就一把匕首,去完成六國軍隊都不能做到的事業,你設身處地地想過麼?如果太子真認為我行動遲緩了,那現在就辭別吧! 這是一次激昂、激越天地的壯麗送行,這是一次激情、激揚千古的壯烈辭別,送行的人們都穿戴著白色的衣帽,踏著深沉凝重的步履,將英雄荊軻送到易水邊上,一番隆重的祭祀儀式之後,高漸離為之擊筑一曲,再次渲染烘託了辭別的蒼烈和悲壯,荊軻和而歌之——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歌罷,荊軻轉身,上了車子,大義凜然,向西絕塵而去。 秦王在咸陽宮接見了作為燕國使者的荊軻,秦王那天很高興,著意穿了上朝的禮服,按最高規格安排了九位禮賓司儀的隆重接見儀式。荊軻手裡捧著的是裝著樊於期頭顱的匣子,秦舞陽手裡捧著的是裝著燕地督亢地圖的匣子,在這肅穆莊嚴千鈞一發的時刻,我們知道那個類乎地痞流氓的秦舞陽剛走到宮殿的台階下面,臉就嚇白了,引起了在場大臣們的注意和懷疑。荊軻解釋,說不好意思,他是北方邊遠蠻夷地區的人,沒見過這樣的宏大場面,更沒見過大王,所以膽怯害怕,原諒他,讓他完成他的使命。秦王就讓荊軻直接把他手中匣子裡的地圖一起拿上來就行了。 荊軻就拿過匣子……呈上匣子……打開匣子……他盡可能地控制住自己的激動,先讓秦王看了一眼樊於期的頭顱,再把地圖輕輕地取出來,雙手奉上,獻於秦王。秦王異常興奮,瀟灑大度地把那地圖置於案幾,徐徐展開,最後那把匕首就露了出來,赫然醒目,荊軻毅然決然,迅疾抓起匕首,面向秦王刺去。荊軻當時是左手抓住秦王衣服的袖子,右手拿起了匕首刺向秦王。 沒有刺到。 秦王第一個本能反應就是抽身跳了起來,瞬間的一股勇力,竟讓荊軻把他衣服的袖子扯斷了。秦王第二個本能反應就是去抽自己身上的劍,劍太長,劍鞘緊,心又慌,情勢急,劍竟是一時間怎麼也抽不出來,荊軻上前緊追,秦王就繞著柱子邊躲邊跑邊拔劍。而那幫大臣們對這個突發事件開始沒有反應過來;待反應過來時,又不知如何是好。原因是秦的製度規定,侍從和大臣在宮中一律禁止攜帶武器。擔任警衛的倒有武器,但規定沒有大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上殿。只是規定沒說像現在遇到緊急情況下該怎麼辦,這讓大臣們心急如焚又束手無策,最多後來上來了幾個人手腳並用扭打荊軻,還有那個秦宮的醫官叫夏無且的,一急,用了他的藥箱子投向荊軻。 那場面是很混亂的。就在這時不知是誰喊了的一句話:大王,負劍!就是讓秦王把劍豎起來,從脊背的上方把劍抽出來。 這是歷史性關鍵的一個提醒,秦王聽見了,邊跑邊把劍推到後背,寒光一閃,劍拔了出來,一劍下去,就斬斷了荊軻的左腿,荊軻撲打跑動著的身體像瞬間被突然折斷了一樣,匍然倒地,奮力將手中匕首向秦王投擲過去,沒有投中,——也肯定不能投中。說那把匕首飛也似的紮在了銅柱子上,濺出耀眼火花,已經不太可能,故也不太可信。 如果故事到這裡戛然而止,我們當對荊軻有英雄無盡的回味,畫蛇添足的是司馬遷竟讓已被秦王砍了八劍的荊軻叉開兩腿,靠在銅柱子上先是大笑,然後大罵,畫蛇添足地讓荊軻說了一句讓所有荊軻的“粉絲”們無地自容了兩千年的話。荊軻說,事情之所以不成功,是因為我想活捉你。 …… 可憐的荊軻,注定他不是一名職業殺手,他實在是在被逼被迫被動的情況下不得已而為之,其結果也可想而知了,他不該如此受寵。時間早已讓歷史離開了刺秦的現場,我們便有了許多自由的假設和假想,故而固執地認為荊軻不是真正的殺手,因為真正的殺手在那種短距離的對決中,可以把秦王殺死一百次,易如反掌—— 譬如,在圖窮匕首現之瞬間迅疾握起那把利器刺向毫無準備的秦王,對於職業殺手來說一定不成問題;譬如,在繞著柱子追攆時,稍有一些刺客身手的人都會有無數機會與可能讓張皇失措的秦王第二次死去;譬如,秦王情急中拔不出劍來留下多少破綻和空當,既是一般如秦舞陽者,也都可能形成絕殺;譬如,在秦王拔出劍來胡亂揮舞砍殺時,作為職業殺手會很簡單地避過閃開,怎會輕易地讓秦王連砍八劍,乃至尚有可能上前奪過那把劍來對孤立無援的秦王反戈一擊;譬如,最後將那把匕首奮力一投刺中秦王對於職業殺手來說也應該是一件並不困難的基本身手和功夫…… 如此說來,荊軻真是太受寵了,我們不能為他的受寵找到理由;只有關於英雄崇高意義上的巨大疑問始終縈繞在我們的胸中,揮之不去,排遣不開,解答不了。也許,他只是我們精神緯度指向的一個符號,沒人去在意它的前因後果和具體過程了。所以,我們真誠地感謝荊軻,他以自己的生命和熱血豐富了中華偉大而厚重的人文歷史。 荊軻行刺失敗,魯句踐萬端感慨化作一聲感嘆,嗟乎,惜哉!並從行刺與擊劍的專業角度說,技術太差了,當初我叱責了他一次,他還使了小性子,以為我不是他道上的人。 魯句踐是身懷絕技的武俠高人,他不會在公開場合對荊軻及其刺秦事件說三道四,這番評論是他私下里無意說出來的,然後就閉口不言了。興許他怕人家會說你劍術可以,怎不去刺?不管怎樣,他說到了問題的實質,一針見血。 太子丹從開始到後來反復強調告誡刺秦王是國家的機密大事,田光為此刎頸自殺,樊於期自獻頭顱,荊軻拜為上卿,尋找鋒利匕首,進獻督亢地圖,這些都構成了秘密謀殺精細計劃的環節和鏈條,並以表象的作假掩蓋事實的真相,如果有一個環節不慎對外洩露了,那麼就徹底打碎了苦心經營的全盤計劃。常理一。 這一切,不僅不能讓秦國有一點點的探知,對燕國國內也不可走漏一點點風聲。這等國家最高機密,洩露的後果已不是涉及荊軻一個人或幾個人的生命安全,而是直接決定著一個國家的生死存亡。常理二。 所以能去弄那麼宏大的辭行的場面麼,能去做那麼隆重的送別儀式麼?有違常理一。 送別乾什麼,就是送荊軻秘密去秦刺秦王!主題明確,人人皆知;故而擊筑,慷慨悲歌,垂淚涕泣,沸沸揚揚,生怕那邊的秦始皇不知道,沒準備,先在易水這裡做一下廣告宣傳。有違常理二。 前提是送荊軻於易水是存在的。過去一般認為易水在今河北易縣,但近年經過有關歷史和文物界專家考證,確認荊軻別燕太子丹不是在河北易縣,具體地點應在河北安新縣白洋淀附近。專家認為,易水分為南、北、中三條,而南易水發源於太行山區,流經保定安新縣的安州流入白洋淀,在戰國時這裡正是燕國和趙國的分界線,有“燕南趙北”之稱。燕太子丹送別荊軻在明、清兩代的《安州志》上有明確記載:三官廟前,舊有秋風颱,在城北易水旁,即燕丹送荊軻之處。在安新縣也發現了古秋風颱遺址和刻有“古秋風颱”的石碑,在石碑的背面刻有詳細介紹荊軻別燕太子丹的經過。 專家還說,在戰國時期,燕國的都城原在臨易城,就是今天的安新和容城交界地帶,後來才北遷到了薊(今北京市西南),而安新一帶仍叫臨易城,三條易水都流經這裡匯入白洋淀,而現今的易縣當時不叫易縣,叫葛城。 丹在選定了荊軻之後,一定是發現了荊軻從氣質到能力都不具備一個職業殺手和刺客的素質,於是用心對其進行強化訓練。先是拜荊軻為上卿,住豪華公館,食美味佳餚,賞珍奇玩物,閱天下美色,目的是讓荊軻知道幸福生活有多麼美好;那麼要享有這幸福生活,你就要付出代價。而一名合格的刺客,必是斷然地冷面冷血,截然地絕情決絕,極端地冷酷殘酷,荊軻不行,可能丹認為荊軻不行,於是利用一切機會與可能,對荊軻進行刺客職業強化訓練。 那天,丹陪荊軻在水池邊玩賞,荊軻拾瓦片投池中的青蛙,丹馬上讓人捧來金瓦讓荊軻投;投盡了,再命人拿來,直到荊軻不願投為止。 ——他在告訴荊軻,對於真正的刺客而言,這世界沒有什麼東西值得珍惜。 那天,丹陪荊軻一起騎乘千里馬,兩人聊到了千里馬的馬肝,荊軻說據說味道很美。他也就隨便說說,而丹馬上就命人殺死千里馬,取下馬肝獻給荊軻。 ——他在告訴荊軻,對於真正的刺客而言,這世界沒有什麼東西值得愛惜。 那天,丹為荊軻設宴華陽台,酒酣,丹命美人前來彈琴,荊軻對美人和她那雙靈巧的手大加讚賞。丹聽了後就把美人送給荊軻,荊軻說我不是要她,我是說她那雙手太出神入化了。這也就是說說,誰知丹馬上就讓人砍斷了美人的雙手,用玉盤盛著,獻給荊軻。 ——他在告訴荊軻,對於真正的刺客而言,這世界沒有什麼東西值得憐惜。 荊軻刺殺秦始皇,雖然沒有成功,但對秦始皇的影響重大而且深刻,不僅加劇了他一生多疑警醒性格的形成,而且加速了他對六國實行兼併的步伐。他開始瘋狂而堅定,不惜代價,一邊增派軍隊攻趙,一邊命大將王翦大舉伐燕,只十個月,燕都薊城告破。燕王姬喜、太子姬丹退守遼東郡(今遼寧遼陽),被逼無奈下,燕王殺死丹欲獻秦王,而這時秦王就不再要了。五年後,秦滅了燕國,俘虜了燕王姬喜。 在當時,荊軻刺秦王的精神起碼鼓舞了一個人,那就是荊軻的好友民間藝術家擅長擊筑的高漸離。秦滅燕,高漸離更名改姓,給人家打工做酒保,藝術家的悲哀是擅長靠靈感擊筑而不會靠體力勞動,他那靈性的手指怎能用來煙熏火燎端茶倒酒,於是就感到了日子的艱辛和勞苦。 最折磨這位藝術家的是不能擊筑不能酣暢淋漓在他的音樂幻想與創造之中,這就讓他難以解脫不堪忍受了。內心被囚禁的藝術精靈一改她美的韻致為張牙舞爪,啃噬他流血的軀體和疼痛的靈魂。生命沒有了藝術的附著和表達,他不知道活著還有什麼意義。終於有那麼一天,他突然聽到了主人家的廳堂裡有擊筑的聲音,他的雙腳就走不動了,停在那裡,他能聽到每一個音符細節的表現,但他是酒保一個打工仔一個秦王通緝的燕國罪犯,他知道他不僅不能擊筑,也不能任性去那個擊筑的地方。第二天,不知怎麼眾人說到了擊筑的話題,高漸離就顯出了一個藝術家的天真和單純,脫口而出,說那個人擊筑,有好的地方,也有不好的地方。 他這麼一說,主人知道了,原來這個實在不怎麼稱職的酒保是一位音樂藝術家,就喚了他去堂上當場擊筑。一曲擊完,贏得滿堂喝彩,我們的藝術家就激動了,管他什麼酒保也好罪犯也好,他不能再這樣擔驚受怕無止境地壓抑著自己放達的性情了,就去拿出了行李箱中的築和他過去專門訂做的演出服裝,容光煥發,氣質非凡,再去廳堂,眾賓客先是驚訝,再是驚呼,就紛紛走下座位,聆聽他神奇的擊筑演奏,與他平等相待,把他敬為上客。 高漸離找回了他藝術的感覺,他是那麼忘我投入地擊筑,那麼才華橫溢地演奏。低迴間靜寂無聲,激越處和而歌之,旋律打動了聽眾,音樂征服了人心,聽他擊筑的客人門沒有一次不是滿心歡悅湧來,傷心流淚而去。 秦始皇聽說了,力邀他去,得知他就是高漸離,心上便有了一次短暫的矛盾。多疑的秦始皇獨愛擊筑,但高漸離是荊軻的朋黨,於是在邀高漸離去時也赦免了他的死罪,為防止意外,使人把他的眼睛弄瞎,想一個雙目失明的人能有多大的威脅。高漸離為之擊筑,一日,秦始皇聽得如痴如醉,就不能自製地開始離擊筑的高漸離近了;離高漸離近了,那麼後來高漸離就不再擊筑而在築裡暗藏了鉛塊擊殺他。秦始皇這就明白了,享受音樂的生命比用生命享受的音樂更為重要,當二者不能同時擁有時,秦始皇就選擇了前者。更甚的是秦始皇在殺死高漸離後,終生不再接近任何諸侯國的人。 奴隸制的解體給戰國民間俠階層的發展提供了良好的社會條件;戰國時代城市的興起給俠階層提供了生存、交往、活動甚至藏身的巨大空間;諸侯爭霸稱雄間風起雲湧的政治圖謀與浩蕩酷烈的兼併戰爭,給俠階層提供了張揚個性、實現理想、表達意志、證明價值、獲取功名的無限機遇與現實可能。隨之日益興盛的上層社會時尚的養士之風,如著名的戰國四賢公子等,他們給了俠階層一個明確精神依託的指向和人才聚集的中心;再加之養士者的帶有意識形態的品性、手腕和方法,俠的使命承載有了更新,自主意識有了喚醒,人格地位有了尊嚴,自由性情有了表達,文化認定有了自覺。 正是有了這樣一個時代廣闊的歷史空間和靈活有效的社會機制,使得俠階層迅速地發育和成熟起來,不期而然成為戰國時代最為活躍的社會階層之一,成為一支不可忽視的獨立的社會力量,出現在政治舞台上。於是布衣一言而為卿相,得用一人而得天下,其例不勝枚舉,人才的決定作用和重要意義已被彰顯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如秦始皇,竟出動三十萬大軍去韓要一個他見都沒見過的韓非子。如此推波助瀾,以致形成了一種社會風氣,並達成共識,且被認可,那就是博取功名,可以朝秦暮楚;追求富貴,可以不擇手段;以利相交,可以不講情義。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甚至重才華不重德性,成為公開的被推崇的社會道德準則。這一方面極大地激勵了一個時代的人們胸懷天下,志存高遠;獻身國家,積極進取精神;另一方面也極大地膨脹了一個時代的人們充血的慾望,更極大地放任了一個時代的人們不要風度不失時機不惜代價的投機鑽營。 極其有意思的是,戰國時代的俠階層所尊奉的行為準則恰好與當時的這種社會風氣背道而馳。他們執著保留了傳統的質樸,執拗地持守著民間的淳厚之風,扶危濟困,厚施薄望;輕命重氣,貴交尚信;好俠尚義,崇尚氣節。俠所負載的是一個古老而淳樸的文化傳統,它缺失的部分正好有儒文化所填補。儒家強調“經世”、“致用”,思想內涵頗具彈性,其“仁”、“道”、“禮”等具有多樣解釋的可能性,它作為一種文化精神,有較強的自我修復和順應世變的能力。所以儒文化在後來漢民族的文化選擇中唯我獨尊,而俠文化所負載的卻是史前時代質樸的尚武傳統,它源於我們民族的種族根性。 素樸和獷悍的特質使得俠文化在一個大時代的大轉換中顯得凝重而又執著,有學者直接指出,試將春秋時期的專諸、要離和戰國末年的荊軻、高漸離數百年間不移的俠士品格,與孔子及其門徒子貢、冉有的師徒兩代人不同的行為方式相比,就可以看出俠與儒所各自負載的文化傳統性質上的巨大差異了。而我認為,正是這種巨大差異,使得它們從各自不同的側面形成互補,進而生成我們這個東方民族獨有的文化性格。 俠在戰國時代是一批幼稚而又執著的理想主義者,他們大多都被埋沒了,但也有少數幸運者,如我們說到的馮諼、毛遂、雞鳴、狗盜、還有豫讓、荊軻、聶政,他們在那時代機遇的輝煌瞬間,做出一番驚天動人的事業,果然光耀春秋,名垂古今。 “俠”一詞,戰國中期以前,未見著任何典籍,其中有“劍士”、“死士”、“國之豪士”、“豪傑之士”、“私劍之士”等,大約就是“俠”的概念。 《說文解字》有“俜,俠也。三輔謂輕財者為俜”句,據此有學者認為,“俠”這一專門稱呼最早可能轉音於漢代稱之為“三輔”的陝西中部一帶的俗語方言。那裡的人們把社會上已普遍出現的一類輕財重交的民間武士稱之為“俜”,後逐漸變音假借為“俠”。進一步解釋說,“俜”之所以假借為“俠”,在文字上和作為劍的別稱的“鋏”不無關係,“挾之於旁”謂劍,大概最初劍只是用手臂夾帶著的,所以劍又稱作“鋏”。在先秦,“俠”字與“夾”、“挾”字常通借互用。 “鋏”字先秦後已不多見,大概“鋏”字的消失與“俠”作為民間武士特指名詞的出現不無關係。顯而易見,武俠的產生與先秦劍崇拜以及尚武文化心理有著密切的聯繫。 戰國晚期,典籍正式出現了“俠”字。其中,較為集中的是《韓非子》一書,並將“俠”作為與“儒”並列的一種重要社會力量來加以論述。另《戰國策》、《呂氏春秋》等都有“俠”字出現。那麼這也就是說,在戰國晚期,“俠”的稱呼已被經常使用和廣泛應用。有學者認為,“俠”的名稱的出現,標誌著武俠階層已徹底從“士”階層中脫離,成為一個獨立的社會群體,從此,“士”便成為古代社會文人的專門名稱指代了。 戰國時代的武俠大多都是以“遊俠”的形態出現的,戰國的武俠與遊說之士一樣,具有自由的身份,在列國間周遊,但二者目的不同,後者是為了“致仕”,而前者是為了“交遊”。他們既與民間豪傑交遊,也與諸侯權貴交往,荊軻就是,魯仲連也是,他曾說,所貴於大干之士者,為人排患、釋難、解紛亂而無所耿也。一語道破遊俠周遊天下的目的和宗旨。近年有文化人類學家分析認為,戰國的遊俠,從本質上來認定,他們是一些“文化離軌者”。他們游離於既定的文化規範之外,蔑視他們所處的社會文化的價值觀念,因而採取極端的抗拒行為,行動乖僻,為世人所不解。 毋庸置疑,遊俠是戰國時期一個十分活躍的社會階層,甚至發展成為當政者不得不正眼相看且需要認真對付的一股重要的社會力量。所以《韓非子》認為,俠客儒生之類的遊士,效力於私門,不盡忠於朝廷,實際上已形成對朝廷的危害。這些人平時享受優裕,戰時又無斬首奪城之功勞。其尊崇的所謂“貞廉之行”,不過是個道德面具,實為橫行霸道勇於私鬥,違犯國家法令,擾亂社會治安。他們助長復仇風氣,使百姓徒逞血氣之勇,官吏疲於奔命。這些儒俠之徒,不僅是於當政者毫無用處的“不墾之地”,“不使之民”,還同當權者爭奪威望於朝,爭搶聲譽於市,使老百姓知遊俠而不知官吏。他們乘亂使民,以武立世,犯法亂令,糾朋結黨,爭名逐利,真是“國之大蠢”,果然應該“得而誅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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