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鐵血戰國

第2章 第二章俠之大者,士為知己者死

鐵血戰國 峻峰 4371 2018-03-16
晉陽之戰,豫讓挺身拼死救主,於亂軍中殺出一條血路,竟不忘換了一套衣裳徑直逃往石室山(今山西汾陽城西)中。這個“逃”字用得有點討嫌,對於豫讓這位著名的先秦俠士,一個“逃”字真是辱沒了他的名聲! 豫讓出身在俠士之家,祖上是晉國俠士畢萬,一身好武藝,曾在晉獻公戰車上做他的貼身護衛。爺爺則更有名了,是晉國家喻戶曉的大俠士畢陽。而豫讓與他們不同的是忍而不發,從不張揚,更像一個忍者龜。但趙襄子這個狹隘而卑鄙的傢伙,對當時沒能親手殺死智伯,一直耿耿於懷,誕生了一個十分下流的構思,並用了一個十分下流的手段:他把智伯的人頭富有藝術創意地漆成一隻尿壺供自己使用。 豫讓哭了。豫讓覺得那是他主君的頭,也是他豫讓的頭,天天讓人家往自己頭腦殼裡尿尿,是怎樣的奇恥大辱!而我竟還在這石室山中苟且偷生,我是什麼東西,我對得起誰去,我還是個血性男人麼。他猛然踢翻了像狗窩一樣的床鋪,奔跑至大山之巔,肝膽俱裂一聲大喊:不殺無恤,死不瞑目!

其實他那會兒還情緒激烈地說了一句千古名言,本章後面還要提到。 豫讓改名換姓,下得山來,裝扮成僕人,懷裡揣了銳利匕首,伺機刺殺趙襄子無恤。他選擇了無恤的廁所。按說,豫讓行刺的決心、工具、地點和方式,都讓人感覺萬無一失了,誰知,那天無恤如廁方便,到了門口,心臟的跳動間歇了一下,倏然就驚出了一身的冷汗。喚了人來,讓把廁所給檢查一下。來人進去,果然就從裡面牽出一個人來。 一番盤查,知是智伯亡臣豫讓,無恤便問,你如此怀揣利器是想行刺於我? 豫讓說,不錯。 無恤說,何故如此? 豫讓說,我是智氏亡臣,當為主君報仇! 無恤的手下一擁而上,怒不可遏,紛紛請求殺了此賊。無恤抬手製止,短暫思索了一下說,他是義士,放他回家。

豫讓說,放我回家,你會後悔。 無恤說,我今放你,還不能一釋前嫌? 豫讓說,不能。你放我,這是你我之間的個人私情;我報仇,那是我做人臣的大義,怎能混為一談,你水平也太差了吧。 無恤說,冷血動物。 豫讓說,你又錯了。為報國仇,我心灼熱;為申大義,我血滾燙,故我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我死不死,何時死,怎麼死,死多少次,都無所謂了,反正你一定要死。這個精彩紛呈的世界對於我只具有這一種意義,你要做好準備,當然是做好死的準備。 於是趙襄子為安全起見,去了晉陽。 其實豫讓也很無奈的,他的複仇之心日日在大火中焚燒,他的痛苦已到達生命的極限。回到家中,妻子勸他,說你簡直就是人中的另類,只為自己活著,為一個死去的人活著。你就不能去韓、魏做士以求其富貴功名,換一種方式生活。

應該說,妻子的勸說是改變他命運現實的一次機會,誰知豫讓聽後,勃然大怒,狂奔而出。妻子本是一番勸說,竟然成了激勵,豫讓更野獸般瘋狂地直追趙襄子去了晉陽。 到了晉陽城下,他有了遲疑,不轉彎的腦子這時竟彎了幾彎,想我就這樣進城,那趙襄子和他手下還是能認出我來;如果再次失手,我俠士的名聲就黯然失色了。想過之後,就找了路邊的一個理髮鋪子,盡削去頭髮和眉毛,出來後又去找了專業或者非專業的造假高手,把他從頭到腳油漆一遍,如生了滿身的癩子疥瘡,往人前一站,把人嚇得哇哇亂叫,抱頭鼠竄。 那天豫讓狂奔而去之後,妻子也跟著追他而來。妻子在苦苦尋找中,見了一生了滿身癩子疥瘡的乞丐正向人乞討,聽那聲音正是他家夫君豫讓,趕緊幾步上前打量,不是。便生了狐疑,惶惑著說怎麼這聲音這麼像呢。妻子的惶惑一語,對豫讓卻是一個提醒,豫讓知道自己人非而聲故,於是吞了灰炭,變為啞喉,入市再行乞討,並尋找殺機。

有個人算是豫讓的朋友,大致知道了他的情況,在街市上彷彿認出他來,又怕拿不准,偷偷喊了他的名字,見豫讓本能地驚了一下,朋友就過去辨認,果然是豫讓。邀至家中,弄了酒食與他吃喝,豫讓遂風捲殘雲,一番饕餮。朋友為之嘆息,說我素知兄報仇心切,矢志不渝。但你報仇也總得要有報仇的策略啊。就你這樣,那仇說報就報了? 豫讓說:別無選擇! 朋友說:你就不能先去假裝反悔投靠趙氏,以你的才氣義氣,必被重用。然後再見機行事,定可垂手而得。何必非要弄成現在這個苦大仇深的樣子,既報不了仇,也沒人可憐你。 應該說這又是他一次反省悔改的機會,誰知豫讓聽後,再次勃然大怒,說即為趙臣,又去行刺,讓我懷二心,做小人;那不是我被稱之為俠士的豫讓,更不是我被稱之為義士的豫讓,我自虐成現在這般慘不忍睹的樣子,就是要為那些對主君懷有二心者做個頂天立地的榜樣,讓他們知道慚愧和羞恥。從今天起,你也不要再來找我,我也不想再見到你!說完,豫讓轉身,奪門而去。

日子就這樣不知不覺地過去了。那天趙襄子去龍山視察曾讓他遭受滅頂之災的智伯渠,原是戰爭工事,現已成引水工程,造福人民。趙襄子視察後決定把水渠繼續加固完善,並在水渠上面出資興建一座大橋,以方便群眾往來通行,名曰:赤橋。赤色如火,火能克水,看來,趙襄子一時還是忘不了那一段大水淹沒的艱苦歲月並心有餘悸。不久,赤橋便順利建成了,趙襄子擇了個大吉之日,攜左右去慶典剪彩,豫讓知道了,懷裡還是揣了銳利匕首,裝作死人,伏於橋下。 按說,豫讓這一次行刺的決心、工具、地點和方式,讓我們感覺大可萬無一失了。誰知,趙襄子的車子行至橋頭,那馬就停下不走了,並不安地打著響鼻。車夫連擊數鞭,那馬無動於衷。機警過人的張孟談立即判斷,周圍定有危險。遂差人檢查橋上橋下橋左橋右,回報說沒有什麼異常,只有一具屍體。趙襄子想,這就奇了,新橋剛剛建成,怎麼會有死人。頓時恍然大悟:必是豫讓!喚兵士把死屍抬來,反复辨認,果然是他。這下趙襄子惱了,說:好個豫讓,你過分了,我前次不聽眾人的勸說,佩服你是真俠士真義士,饒了你一條小命,我是讓你悔過自新,改邪歸正。不料你不思悔改,又復如故,如此卑鄙,幾近可恥,天理不饒,你已經不配做真的俠士,更不配做真的義士了,殺他!

說他不配做真的俠士真的義士了,這話對豫讓的打擊是根本性的,豫讓頓時呼天而號,雙目張裂,血淚飛濺。趙襄子見此,內心倏然震撼,說你怕死了? 豫讓說,你錯! 趙襄子說,那為何哭泣? 豫讓說,一是你竟說我已經不配做真的俠士真的義士了;二來我今日一死,誰來復仇。 趙襄子說,屁話!你早年為范氏之臣,范氏為智氏所滅,你怎麼不為你的主子復仇;你不僅不去複仇,還苟且偷生,投靠了智伯手下盡忠,而智伯可是范氏不共戴天的仇家。如今智伯死了,你倒要來做一回天下著名的義士了。 豫讓說,又錯!俠士勇士義士死士,終落在一個“義”字上,正是這個義字,才維繫並決定了君臣間的關係。義是基礎,義是關鍵,義是唯一,義是一切,君待臣如手足,則臣待君如心腹;君待臣如犬馬,臣待君如路人。因此當年范氏待我平常,我也平常相待。而智伯待我,不僅解衣推食,還與國士待遇,我為義士,能不知恩圖報,那我畜生也,你怎能將范氏與智伯相提並論。

趙襄子聽後,內心再次倏然震撼,說即使如此,我也不能赦你。這樣吧,你用我的這把劍自行了結吧。 豫讓說,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義,你能待我如此這般,豫讓足矣,若有來生,定當圖報。但這大仇未報,憤無所洩,五臟俱焚,該當如何是好。我有個要求不知當講不當講。 趙襄子說,講。 豫讓說,請君把你的衣裳脫給我,讓我以劍擊之,寓意智伯之仇,我豫讓終於替他報了,我豫讓和智伯死也瞑目了。 趙襄子聽後,內心第三次倏然震撼,遂脫下錦袍,交與豫讓。豫讓狂野大笑,掣劍在手,對錦袍如對無恤,怒目而視,飛身躍起三次,砍殺錦袍三劍。一片刀光劍影,錦袍血雨橫飛,最後倏然一劍,刺進自己的喉嚨。趙襄子喚人將他的錦袍拿過來看,上面被砍殺過那三道劍痕有鮮血浸出,趙襄子的心上隱隱有刺痛的感覺,在回來的路上對手下人說,這橋就叫“豫讓橋”吧。

豫讓橋在山西太原晉祠一側,砂石砌築,勾欄圍護,橋西有觀音廟,供奉著豫讓塑像,門外南側牆上,嵌有清同治六年劉午陽所書“古豫讓橋”石刻,旁刻清康熙年間知縣殷嶧所作的豫讓橋詩一首:臥波虹影欲驚鷗,此地曾聞手戡仇。山雨往來時漲涸,岸花開落自春秋。智家鼎已三分裂,志士恩憑一劍酬。返照石欄如有字,二盡臣子莫經由。 豫讓橋毀於一九五八年,因為水利改造,晉祠外的智伯渠走了暗渠,渠道被鋪平,殘存的豫讓橋便和豫讓一起被掩埋在了歷史的泥土下了,其上早已是新世紀的車水馬龍。 俠士豫讓,勇士豫讓,義士豫讓,從一方面讓我們領略了一個人的生命與意志在一種類似宗教精神的授意、鼓舞、引領、控制下所能有的讓人驚駭的支撐及其所能達到的程度;同時從另一方面讓我們也不禁疑惑,正如他妻子和朋友所說,是否可以換一種生活方式,包括復仇。而我們終於記住了豫讓的,是他留下了一句千古不朽的文化經典名言——

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 一個義字,讓豫讓獲得了歷史如潮的褒揚和好評,鮮花簇擁,掌聲一片。而到了明初,我們聽到了另一種冷峻的聲音,那就是被燕王朱棣割了下巴、滅了十族、凌遲處死的倔老頭子方孝孺的那篇獨立思考而成的《豫讓論》。方老頭子的文章行文精彩,論述精闢,但也刻薄無比,不僅對豫讓進行了分析和反思,進而還對其加以無情的否定和批判。 方老頭子認為,凡具有君子美德的士人,奉事主君,就應該竭儘自己的智謀,善於忠告與開導,消解禍患於沒有形成之際,保障安定於災難發生之前。這樣既保全了人臣的名節,主君也能平安;反之,不能扶救危險於未亂之先,而只是犧牲生命於既敗之後,並以此來沽名釣譽,從君子的眼光看來,是不可取的。

方老頭子是堅決反對豫讓的行為以及選擇的死的方式,他把豫讓和侍奉韓康子的段規、侍奉魏桓子的任章、侍奉智伯的絺疵進行了比較。指出,豫讓斬衣三躍刺殺趙襄子時,口口聲聲說智伯以國士待我,故我也以國士的行為來報答他;而段規、任章、絺疵三人,沒聽說誰對他們待以國士,但他們都盡到了國士的忠心和責任。包括絺疵的進諫和忠告,其主君智伯固然沒聽,但就絺疵而言,大可問心無愧的。 方老頭子認為,什麼是國士,國士就是救國之士。怎麼救國啊,就是你應該拿出自己的能力站在應有的地位上,向主君講清道理,陳述要害,進行勸誡,要把話說得真誠親切而態度又極其誠懇。勸諫不聽,你就再勸;再勸不聽,你就第三次勸。三諫若不從,把那事後的“伏劍而死”挪到這個時候來死,智伯縱然是冥頑不靈,也會為他的至誠所感動,很可能會醒悟過來。這樣一來就會與韓、魏和好,既解除趙國之圍,也保全了智氏宗族,而豫讓則雖死猶生,豈不勝過斬衣而死麼! 方老頭子說到這就不客氣了,尖銳地指出,豫讓在當時,從無一句話來啟發覺悟主君的心,眼看著智伯走向危險走向滅亡,所謂“國士”,能是這樣的嗎?待到智伯已經死了,才一逞血氣之勇,加入刺客之流的行列中,這有什麼可稱道的啊!以“國士”而論,豫讓是承當不起的。而且那種早上還是仇敵,晚上就成了君臣,腆著面孔自鳴得意,從這點上看,豫讓卻又成為有罪的人了。 ——對於千年前的豫讓如此求全責備,也許有些固執己見有失偏頗,但倔老頭子方孝孺文中的有些論點和觀點,還是顯現了知識分子的獨立思考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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