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鐵血戰國
鐵血戰國

鐵血戰國

峻峰

  • 中國歷史

    類別
  • 1970-01-01發表
  • 368785

    完全的
© www.hixbook.com

第1章 第一章晉陽大戰,為新時代揭幕

鐵血戰國 峻峰 10799 2018-03-16
從中國古代早期東鱗西爪式的有限文獻記載看,春秋時期紛紛攘攘大小國家竟有一百四十餘個,確實具備國家形態並具有時代影響力的有齊、魯、晉、秦、楚、宋、鄭、衛、陳、蔡、曹、燕、吳、越、鄧、許、申;少數民族有夷、狄、蠻、戎等。其中的申國,有東、西申之說,西申在豫西南陽,東申就是今河南省信陽市區,別稱申城。 自公元前七七〇年“平王東遷”至公元前四七六年“三家分晉”,春秋歷經二百四十二年,有三十六名君主被殺,五十二個諸侯國被滅,大小戰事四百八十多起,諸侯盟會達四百五十餘次。其間先後出現了最大的五個政治勢力和軍事霸權,這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春秋五霸”。 (“春秋五霸”一說為齊桓公、宋襄公、晉文公、秦穆公和楚莊公[《孟子·告子下》];一說是齊桓公、晉文公、楚莊、吳王闔閭和越王勾踐[《荀子·王霸》])

這五霸中的晉文公重耳,以其政治才華、人生歷練和品格魅力,使一個遼闊富庶的晉國雄起於中原。但到了春秋晚期,大致是公元前五一二年至公元前四七六年的晉定公時,廣大富饒的晉國土地就被一分為六了:趙、魏、韓、智氏、范氏、中行氏各霸一方,各自為政,好像就剩下晉定公的皮肉骨頭沒被他們最後分割肢解、油煎水煮了。而他們在大肆瓜分國家土地的時候,有恃無恐,為所欲為,後來發現他們並不為此承擔責任。這真是一件讓人快樂的事情。只要你的實力強、兵馬多、糧草足、拳頭硬,就行。 豪強掠奪之後,帶來的是慾望的更大膨脹和野心的擴張,他們覺得目前一分為六還不行,獨此一家為最好,於是再打。塵煙散去後盤點一下,差不多了,六家只剩下四家:智、趙、魏、韓,主子分別是智伯、趙襄子、魏桓子和韓康子。說來還不平均,也不平衡,四家中智伯勢力最強也最橫,不知是哪一個燦爛的清早或幸福的傍晚感動了他,他竟對晉國國君及其位子產生了濃厚興趣,覺得那個位子真好,努力一下,大可取而代之。

這裡需要解釋一下,歷史上所謂什麼襄子、襄王啦,桓子、桓王啦,康子、康王啦,這都是他們死後封的諡號,諡號是中國古代對王侯生前功過形跡最終的大體評價或界定,有善諡,也有惡諡,不是他們的官稱,也不是姓名,他們在世時都不這麼叫的,只是後人在敘述過往的歷史時,習慣上都直接用諡號稱呼他們。 智伯名瑤,晉國大夫智宣子徐吾之子。取名為瑤,瑤乃美玉,明亮溫潤,看來智宣子徐吾對這個孩子是寄予了美好希望的。某天他把族人智果找來,說他想選個接班人,問:“瑤如何?”智果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毫不客氣地說,他不如你的長子宵。徐吾大為不解,說那宵的才智、能力都遠比不上瑤啊。智果說這個我知道,瑤有五大過人之處:高大美髯、騎馬射箭、多才多藝、剛毅果敢、機智乖巧。唯有一短,就是貪殘不仁。我敢斷言,如果立瑤,宗族必滅!

這智果興許是鐵定看準了的,否則他也不會那樣在人家父親面前直言不諱地說人家兒子的短處。待後來徐吾堅持不聽也不信,仍舊立瑤為他的接班人,先知先覺的智果預見到了智氏宗族滅亡的未來,遂改姓為輔氏。 正像智果斷言的那樣,這智伯剛一即位接替去世的父親主持晉國朝政,便顯露出他的貪殘不仁和勃勃野心。手下謀士看得清楚,便為他出謀劃策,說要取代晉國,趙、魏、韓是你最大的阻力和對手。 智伯說,如何解決? 謀士說,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削弱他們的力量。 智伯說,怎麼削弱? 謀士說,南方越國正在興起,鋒芒直指中原;晉國日益衰敗,危在旦夕。大可藉此假傳晉侯之命,讓趙、魏、韓三家各獻地百里,納其稅賦,以充軍資,與越抗衡爭霸。如有不聽話者,以晉侯的名義討伐他!謀士滿眼兇兇的光,然後說,知道這叫什麼?

智伯問,這叫什麼? 謀士說,食果去皮! 謀士這番鼓舞煽動,正中智伯下懷,一番密謀之後,智伯便派族人智開先去韓康子韓虎府中假晉侯之命要地。韓康子聽後憤慨不已,立即與手下商議,說這智伯真是貪得無厭,挾晉侯以弱三家,名割地以強己,我想興兵除了此賊!韓謀士段規認為萬萬不可,因為智伯這一招陰險惡毒,你要發兵,為抗旨,是死罪。不如把地給他,給他之後他必去魏、趙割地;魏、趙不從,必相攻擊。韓只須安坐在家,隔岸觀火,視其勝負,再作定奪。 百里之地就這樣給了智伯,智伯大喜,遂設宴於藍台之上,款待韓康子。酒喝到興致處,智伯讓人取出一幅畫來,置於几上,徐徐展開,與韓康子一同觀賞。原來這是一幅魯國卞莊子的《刺三虎圖》,題款:三虎啖羊,勢在必爭。其鬥可俟,其倦可乘。一舉兼收,卞莊之能!智伯用大手摸了摸闊大的下巴,恢宏一笑說,看懂了麼?我查了典籍史冊,眼下列國中同名的,齊有高虎(時齊上卿),鄭有罕虎(時鄭上卿),你是韓虎,恰三隻也,這真是巧合啊。韓康子滿臉尷尬。段規在一旁怒目而視,忍無可忍,於是挺身而出,叱責智伯說,出於一般禮節,智君也不該直呼其名,更不該戲弄我主,欺人太甚!段規生得矮小,五短身材,即使挺身而出,但站在智伯跟前,還不到他的胸脯高。智伯就用大手拍了拍段規的小腦袋說,小儿知道什麼,也來饒舌,三虎吃剩下的殘湯剩水變成屎尿你都喝不著!段規面紅耳赤,目光裡含了無奈和乞求,望著韓虎;韓虎裝醉,拍了手快樂大叫,說得好!說得好!

韓康子一行滿載一腔屈辱與悲憤離去後,只在第二日,智伯就派智開去魏桓子魏駒府中以同樣的理由和方式要地,魏桓子已聽說了韓已割地向智伯屈從,覺得今兒個這地你給也得給,不給也要給了。便問計於手下謀臣任章,任章把前因後果一分析,力主把地給他。道理是失地者常有憂患,得地者定會驕縱;驕縱者狂妄輕敵,憂患者同病相憐。三家若因此同心合力,智伯他死定了! 百里地就這樣給了智伯,智伯大喜,想韓、魏都不敢違抗,趙氏定不在話下。 然而,智伯低估了趙襄子。 趙襄子名無恤,是著名的“趙氏孤兒”趙武的孫子、趙簡子趙鞅的兒子。趙簡子那年生病,五天五夜不省人事,中國先秦名醫扁鵲來給他診斷把脈說,慌什麼!血脈沒有問題,不必大驚小怪,三天后就會醒來,到時定有話說。

扁鵲是名醫,也是神醫,只兩天半,趙簡子就醒過來,說:我到天帝那兒很快樂,每日與眾神一起在天的中央遊覽,聽天樂演奏,看眾神舞蹈。有一隻熊來抓我,天帝讓我射它,於是挽弓射箭,一聲呼嘯,那熊應聲倒下;有一隻羆來抓我,天帝讓我射它,於是挽弓射箭,勁疾無比,那羆頃刻死去。天帝高興,賞我兩個竹箱子,都配有小箱;這時我看見有個小孩在天帝身邊,天帝把一隻翟犬託付給我,讓我在兒子長大了以後,把翟犬賜給他。天帝還說他念及虞舜的功德,到時把他的嫡女孟姚嫁給我的七世孫。在一旁記錄他講話的董安於說這真是神了,竟和扁鵲說的一樣。趙簡子一激動,賞扁鵲地四萬畝。但這個亦真亦幻的天上的故事蘊含了什麼寓意,趙簡子百思不得其解。

一天,趙簡子外出,一神秘長者擋住了他的去路,終於把答案告訴了他。說:你先射殺熊,後射殺羆。其寓意晉國將有大難,你則首當其衝,天帝暗示你要滅掉二卿,熊羆是他們的祖先(二卿指的是後來被趙簡子滅掉的范氏和中行氏,熊和羆是他們祖先部落的圖騰);那兩個竹箱子是說你的兒子將在翟這個地方戰勝兩個國家(即趙襄子滅代和智氏,他們都是子姓);那個小孩,就是你的兒子;那隻翟犬,是代國的祖先(翟犬,代之始祖;代屬北狄,其始祖以犬為圖騰),你兒子將來必佔代地。及到你的後代,還會提倡改革,穿胡服,習騎射,在翟的地方吞併兩個國家(後來的中山國和胡地)。 擋路人說完這麼一番話,轉身就不見了。 趙簡子得此高人指點,開始琢磨攔路人反复提到的自己的兒子,他那一大群孩子中,究竟指的是哪一個呢?他看哪個都像,哪個都不像。這個時候,一個叫子卿的就來了,趙簡子把他的兒子們都叫來讓他給看看命相。子卿看後搖頭表示遺憾,趙簡子說:那你是說我趙氏一族完蛋了。子卿說:未必,我剛才在路上看到一個孩子,眉眼神態特像你,好像是你的兒子吧。趙簡子迅速遣人去把在路上玩的那個孩子叫來,一看,原來是無恤,遂嘆了一聲,作孽啊,這也算是我的兒子!子卿立即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眼睛閃過一道亮光,發出內心的讚嘆:哦,將軍!傲岸而又尊貴,這才是真正的,將軍!趙簡子滿臉漲紅說,什麼傲岸尊貴,他母親是翟人低賤的婢女,骯髒而粗俗,先生看走眼了。子卿說主公錯了,此乃上天賜予,已不是低賤與尊貴能說得清的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趙簡子也就有些信了,但他還是想讓事實檢驗一下,於是把眾兒子叫來說,我把寶符藏在常山(山西恆山)上了,看你們誰最先找回來,我獎勵他。 那所謂的寶符根本就是子虛烏有,趙簡子不過玩了個花招,眾兒子去後自然都空著手回來了,只有無恤,說我找到了寶符! 趙簡子說,呈上來。 無恤回答,寶符沒有,但我知道了其中的內容。 趙簡子說,講來我聽。 無恤回答,從常山上逼攻代國(河北蔚縣),定勝無疑! 趙簡子大驚,想起子卿的話,遂廢太子伯魯,改立無恤。 之後,智伯聯趙討伐鄭國,趙簡子有病在身,便委派太子無恤率軍與智伯軍隊聯合作戰。智伯向來驕橫,見無恤一毛頭小子,趁著醉意向無恤大耍酒瘋,硬要無恤與他喝酒,不喝就讓人灌他。看著無恤滿臉痛苦,肆虐大笑,遂端了一碗酒,潑在了無恤的頭上,無恤只尷尬地笑了笑。隨同的大臣要殺了智伯,無恤制止說,無礙,天降大任於斯人,主公果決立我,就是看我能忍辱負重。這話說得真乃大家風度,而智伯卻在想,那風雲一世聰明過人響噹噹的趙簡子怎麼立了這麼個窩囊廢。智伯回去後,就把這件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趙簡子,要他趕快廢了無恤。趙簡子一時徬徨,最終還是沒聽。

對智伯,無恤嘴上不說,心中忍耐疼痛,這種疼痛持續到趙簡子去世,持續到他順利即位,持續到今天智伯遣其兄逼迫他向智氏割地。趙襄子的憤怒與仇恨如洪水氾濫,於是震怒說:土地乃先世所傳,怎能隨便給了別人,韓、魏有地,他們想怎麼割就怎麼割。我趙家決不割地求安、賣國求榮。回去告訴你們智伯,他要割我的地,我就割他的頭! 趙襄子的這一番義正詞嚴酣暢淋漓氣勢奪人的震怒,所帶來的後果也是嚴重的,智伯立即發動他全部的軍事力量,聯合韓、魏兩家,浩浩蕩盪就向趙氏的領地撲了過來,並約定:滅掉趙氏,三分其地。丞相張孟談聽說後,急告趙襄子說,先君臨終有話,國家有變,必去晉陽。張孟談說,我認真思考過先君的這句話,他說的是有道理的。從前一直受到你父親器重的家臣董安於曾在晉陽城內修築公宮,又派了尹鐸去精心打理完善,尹鐸在那裡苦心經營了數十年,早已與百姓有著魚水情誼血肉關係,尹鐸對你忠心耿耿。趙氏於大難之時,他們必拼死效力。於是,趙襄子在智、韓、魏三軍的一路緊逼追殺中,逃跑到了晉陽。晉陽的老百姓聽說是尹鐸的上級領導來了,自發組織起來,熱情洋溢地把趙襄子一行迎接進城,住在公宮。

趙襄子感到有這麼情重如山的群眾,心上感動了;再看到高大堅固的城堞,心裡踏實了;然後一起去登城守望,檢點庫內兵器,心裡不安了:小小晉陽,偏安一方,兵器不足,戈戟鈍銹,滿打滿算,箭鏃還不到一千支。張孟談在一旁看出來,說:主君莫慌,從前董安於在晉陽城內修築的這個公宮,牆裡都是蘆荻蒿桿,就是預備在危難時做箭桿用的;還有,庭堂廊柱都是精銅澆鑄,就是預備在緊急時鍛造兵器用的。 聽了張孟談的話,馬上讓人驗證,果然如此。趙襄子內心大呼,天無絕人之路也! 內心大呼之後,趙襄子平靜了一下情緒,突然就想到了一個人才的問題,感嘆萬端:看來,蘆荻蒿秸並不重要,金銀銅鐵並不重要,治國之根本在於賢臣也。得董安於而兵器齊備,得尹鐸而民心凝聚,得張孟談而問題迎刃而解。趙襄子此番感嘆,實為分析,據此論證了目前的形勢和任務。事實證明,得其三人相助,智、韓、魏三軍聯合圍一隅小小晉陽城一年多,竟還沒攻克! 不能攻克,就需要研究一下了。機智乖巧過人的智伯便乘了車子在城外繞了一圈,突然聽見了流水的聲音,抬眼望去,不遠處的山上有萬道泉流飛瀑,瀉入大河,滾滾向東而逝。 智伯問一路人,此乃何山? 路人答,龍山。 智伯問,水歸何處? 路人答,晉水東流,與汾水合。這流水的地方就是其發源之地。 智伯問,離城幾里? 路人答,從這到晉陽城西門,十里。 智伯不再問,心中誕生了一個陰暗而驚險的想法,朝著空濛龍山大喊一聲,我有破城之計也。那路人被這一聲喊叫嚇得倏然驚呆在了那裡,半天沒緩過神來。 智伯回營後,立即招韓、魏兩家商量定奪,他要趁現在的旱季在山上築渠引水,在河裡壘一條蓄水大壩,待到了雨季,山洪下來,河水陡漲,於南岸挖開堤壩,讓大水直瀉晉陽城中,讓趙襄子領受天河倒灌、遭受滅頂之災的滋味! 談不上真正的商量與決策,智伯說過了,那就算是定了。之後,智伯親自指揮設計了這項應用於戰爭的水利工程(其中晉水北流的一支,後來被命名為“智伯渠”),也親自安排指揮了在那年雨季將南岸堤壩挖開。伴隨著智伯的一聲洪水般的大笑,那晉水排天倒海破堤而出,直灌晉陽城! 接下來,讓我們為之驚嘆的是晉陽的老百姓在這個時候表現出來的生命信仰更是生存本能的頑強意志和生死不屈,令天地為之動容:在房屋倒塌,無地可棲,無灶可炊的時候,他們構巢而居,懸釜而烹;在食物斷絕,油鹽奇缺,傳染病發的時候,他們交換子女,殺而食之,這完全超出了包括智伯在內的所有人的想像。 結果,晉陽城固守了長達三年! 在這個大災大難暗無天日的日子裡,有一個細節可能為所有人都無意所忽略,而趙襄子卻發現了。那就是在這個非常時期,君臣百姓把對趙襄子的禮節都簡單化了,到後來以致覺得哪還顧得了這些,乾脆就省略了去。要說也是,到底什麼時候什麼境況了,誰還有心去繁文縟節地按照有關規定和序列完成那些禮儀形式。尊嚴、權貴、天理、人倫,都沉溺在一片汪洋之中,於此一背景下迅速暴露出了它的脆弱與無力。而有個人做到了,他就是高共!但高共也只能對趙襄子恭敬不失大體,他到底不能幫助趙襄子解決嚴峻現實的困擾、迫在眉睫的危難。圍困是無止境的,而堅持是有極限的,趙襄子不想與晉陽城就這樣束手無策真的走到最後的同生死或共存亡。 遇到問題了,丞相張孟談就出現了。說這些日子我一直在等待某種契機的出現,看來已不可能。同時我也在考慮一個問題,即韓、魏兩家各自發兵,未必出於本意,而是被逼無奈。我想今夜出城,去說服韓、魏二君,一起反攻智伯,這對於我們和他們可能都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趙襄子說,即使韓、魏同意,我們的軍隊被困水中,插翅難飛,怎麼出得城去?張孟談說,這個時候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只當我現在已經說服韓、魏了。從明天起你就開始讓全城人製造木筏船隻,操練兵器,打起精神,作最後一搏! 是夜,張孟談秘密出城,扮成智伯軍士模樣,直奔韓家營寨。見了韓康子,將前因後果如此這般講了一遍,然後用“唇亡齒寒”、“唇齒相依”的道理深刻分析了韓、魏、趙與智氏之間眼下和長遠的利害關係,並提出趁現在智氏毫無準備,三家聯合,反戈一擊,滅了智伯!張孟談說,錯過機會,你想打都打不過他了。況且智氏之地多倍於趙,如果成功,既得廣大土地,又除它日之患,一解後顧之憂。韓康子聽後,覺得此事非同小可,當夜急召段規來議,把張孟談的話說與他聽。段規那日受了智伯的當眾戲弄侮辱,一直懷恨在心,對張孟談的建議大為贊成。韓康子就秘密派段規去見魏桓子,段規自然是火上澆油一番煽動勸說魏桓子,直說得魏桓子一提智伯就咬牙切齒怒不可遏。 有時,歷史就這麼簡單,於“唇亡齒寒”、“唇齒相依”如此簡單的道理中,歷史和晉水就要按照一個簡單的密謀突然改道了。 次日,智伯像往常一樣懷著不衰的自信與亢奮,邀韓康子和魏桓子去親視水勢,並置酒龍山款待二位將軍。山色青蒼,流水潺潺,把酒臨風,好不愜意,智伯萬端感慨說,好傢伙,老是說洪水猛獸,我今兒個算是知道了水這個東西可真厲害,它能把一個國家滅亡了。你們看啊,這水只要再漲一點點,晉陽城就淹得沒影了。好哇,晉國之盛,表里山河,汾、澮、晉、絳,都號稱大川巨流,波揚浩蕩;其實水呢,也沒什麼好怕的,但它稍一加速就陡漲氣勢洶湧澎湃讓人恐懼了。二位說是吧。 韓康子和魏桓子一起點頭說是,趁智伯神采煥發慷慨陳詞的當兒,韓康子用胳臂肘搗了搗魏桓子;魏桓子也在桌肚下面用腳踩了踩韓康子,兩人不言而喻,心照不宣,臉上流露出很複雜的神色。酒席散後,大臣疵就告訴智伯,說韓、魏欲反。智伯不信,絺疵說,滅趙之日,三分趙地,眼看這個目標就快要實現了,他們應該為此高興才是;但你今天注意沒有,他們不但沒有喜形於色,反而心神不寧,甚至有所恐懼。同時,你在談到水的時候,你忘記了,晉水可以灌晉陽,那麼絳水就可以灌平陽(今山西臨汾,其時屬韓),汾水就可以灌安邑(今山西運城附近,其時屬魏)。平陽、安邑不正是韓、魏的都城麼,你說他們倆會怎麼想! 第三日,韓康子和魏桓子也在營中置酒邀智伯去宴飲,答謝他昨日之請。酒斟上,尚未飲,智伯咋試著心上有點憋悶,說我這人就這直性子,這話不說出來,酒也喝得不痛快,昨天有人和我說你們倆想陰謀發動事變,不知是真是假。韓康子和魏桓子立即就編造說最近他們好像聽說了趙氏出了重金收買叛徒來離間他們三人關係,是想趁此機會,逃離晉陽城。智伯聽後,恍然大悟,說原來如此,這個疵,真是多慮了。韓康子馬上插話說問題是你今天不信,那些被趙氏收買的人還會挑撥你,那你怎麼辦啊?智伯立即端起桌上的酒杯,做了個十分瀟灑而壯烈的動作,將酒潑在了地上,說如果我們相互猜疑,有如此酒!話剛落音,一屋歡笑。 三人剛散去,絺疵就來了,質問智伯為何把他的話說給他們兩個聽。智伯說你放心好了,我們已經潑酒發誓,互不猜疑。反過來說,如果我們之間起了疑心,相互戒備,那這城還怎麼圍,這仗還怎麼打!我知道,他們心里肯定都有各自的想法,但大敵當前,團結為重,等滅了趙氏回去後,我再收拾他們。 絺疵想,要說智伯的這番話說得確實有理,無可辯駁,但主君太過率性了,口無遮攔,心無城府,早晚被人不明真相地割了脖子還在那裡豪情萬丈氣吞山河。過不幾天,絺疵就裝著暴得寒疾要去求醫治療,遂一去不回,逃奔秦國去了。絺疵一走,韓、趙、魏一直懸著的心算是徹底放了下來。一不做,二不休,飲血盟誓,定下計策,約於次日子夜時分,決堤洩水。趙只要見到水退,便領兵出城,直搗智伯大營。韓、魏軍同時出動,共擒智伯! 這個時候,歷史就再不會有意外的變故和周折了,三家訂立的計劃順利實施。韓、魏暗地派猛士襲殺了守堤兵士,從西面決開水口,憋了數月的大水兇猛強悍地一泄而下。令韓、魏沒有想到的是,水從西決,那洪水正好反灌入智伯的軍營,這真是一個意外的驚喜、不期的效果。智伯猛然醒來,水已濕了床被衣裳,非常生氣,喊了人進來,大聲呵斥,問怎麼搞的,趕快去人看看是不是堤壩洩漏,抓緊讓人堵上。說話間,水勢就迅速漲了起來,心上驚慌,知是人為,而非洩漏,果然有變,大事不好。正無所主張,智國和那個中國先秦著名俠士豫讓,駕著不知從哪兒弄來的竹筏率軍趕來迎救。智伯上得竹筏,茫然四顧,黑暗中見波濤翻滾,軍隊大營已是汪洋一片,什麼也看不見了,心上湧出一股鮮血,直衝喉嚨,尚未吐出,忽聞鼓聲大震,人聲鼎沸,韓、魏兵到。竹筏在水上拐了一個彎,豫讓猛然跳入水中,說:快,你們去後山,可從那裡入秦,不要管我了,我當以死拒敵! 事不宜遲,智伯此時不會也不能為豫讓的壯舉來一段感天動地的表白,遂與智國掉竹筏轉至山後,誰知趙襄子早有預料,在那裡埋下了伏兵,智伯趕來,伏兵大喊著一起躍出。智伯見此,遂立於竹筏,束手待擒。待趙襄子上前來親縛智伯,歷數其罪欲親手斬之時,驚人的一幕發生了:智伯奮力一躍,投入水中,溺水而死。按智伯的性格分析,這個時候,他一定覺得即使拼死逃生,也盡失男兒寧折不彎的血性氣度與氣概,若苟且偷生數日則無異行屍走肉,活得一點意思都沒有了。 那一天是周貞定王十六年(公元前四五三年)正三月丙戌日。 這一場劃時代的戰爭,以韓、趙、魏最後的勝利而告終。之後,智伯一族,除有先見之明的智果改姓輔氏倖免以外,餘者無論男女老少,全部被殺,無一倖免。韓、趙、魏收拾金甌一片,分田分地真忙。趙襄子氣色生動,容光煥發,召集文武百官,論功行賞。這一回,精明智慧一貫正確的張孟談有失算也有點失意了。他滿以為會爭得頭功,大臣們也覺得這頭功非他莫屬。可以說,張孟談相當程度上決定了戰爭的成敗和趙氏的生死。誰知,趙襄子瞇了眼睛意味無窮地笑了笑,把頭功給了高共。張孟談大失所望,認為有失公道。趙襄子說:非常時期,高共不失君臣之禮,保持了國家的尊嚴和領袖的威信,這樣晉陽百姓才支撐了那麼長久不衰的團結和信念。其中的道理還要我給你講麼? 許多年後,趙襄子無恤去世,其侄孫趙浣即位,他比老一輩把事做得更堅決更狠毒,與韓、魏那兩個都是剛上台的毛頭小子一商量,乾脆把晉國的土地也給私分了,史稱“三家分晉”。 其創世意義:一個嶄新的時代來臨了,中國開始由奴隸社會向封建社會轉變。我們記住了這個帶有標誌性的日子:公元前四七五年。 其命名意義:這個嶄新的時代叫戰國。 戰國之始意義重大的所謂“三家分晉”,不過是趙襄子的侄孫趙浣與韓、魏二家私下里一合計,就把晉國的土地三下五去二地給分了。最後還算有良心,留了絳(今山西侯馬市之新絳)與曲沃(今山西聞喜東北)二邑,給了晉國新國君晉幽公維持日常生計。某日晉幽公哭喪著臉舔盡陶碗中還算可口的湯汁,覺得還是有點餓,用昔日主子一般的威風喊了一聲,沒人答應,這才知道隨他的土地一起被人家拿走的還有一樣東西,那東西叫權力。 到了公元前四〇三年,這單獨來過的趙、韓、魏三家的主子已經是孫子輩了,他們分別是趙襄子的侄重孫趙籍、韓康子的孫子韓虔和魏桓子的孫子魏斯。這是年輕的一代,戰國新貴,青春煥發,雄心勃勃。他們一次次驅車巡覽已經屬於自己的廣大豐饒的土地和莊稼,享受新時代鐵器和牛耕帶來的生產力的提高及其隨之而來的無盡的財富,但心裡不踏實,於是思考和自問,這土地是自己的麼?這財富是永久的麼?如果說是自己的,為何又說的那麼沒有底氣! 他們就這個問題坐下來分析研究了無數個晚上,終於明白了,那土地固然為自己生產著財富,但它仍然印著晉國不滅的戳記。原因就是他們現在僅僅只擁有土地,而無獨立國家諸侯的名分。沒有諸侯的名分,那土地就不能得到週天子的公證,便也不能得到天下人的承認。土地和名分,一個都不能少!於是那年夏末秋初,三家合議一起遣使者(趙遣公仲連,韓遣俠累,魏遣田文)去週天子那裡討封。 當年“三家分晉”是在東周貞定王時期,貞定王有三個兒子:去疾、叔、嵬。定王死後,去疾即位,是為哀王;只三個月,叔襲殺去疾自行即位,是為思王;只五個月,叔又被嵬殺。嵬即位,是為考王。考王十五年崩,其子午即位,是為威烈王。趙、韓、魏三家遣使者來跑官要官這年,已是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公元前四〇三年)。這一年洛陽發生了一件舉國震驚的大事,初夏的一個黃昏,狂風大作,暴雨如注,一聲驚天動地的炸雷擊中了九鼎。朝野內外,惶惶不安,三個月後,朝內尚有餘悸,這個時候,趙、韓、魏三家的使者就來了。 周威烈王在對這三家的冊封諸侯的問題上心情十分矛盾,三家公然分了晉地,幾乎寸土不留,晉地是誰的地,晉地就是天子的地。三家分晉其實是間接分我,分我的地現在還要我給個名分,以使天下人知道我的地被他們分得名正言順,真是絕大的諷刺。但反過來說,不封他們又怎麼辦,這幫傢伙現在已是家大業大,實力雄厚,且年輕氣盛,膽大妄為,沒一個是好惹的。而周朝九鼎震動,王室日見衰微,為一張空頭支票樣的任命書而與三家結下了梁子,日後許多事情怕是會十分麻煩和棘手。於是,命內史作冊命,賜趙籍、韓虔、魏斯為諸侯爵位,是為趙烈侯、韓景侯、魏文侯。 周威烈王這心情複雜萬般無奈地一冊封,公元前四〇三年便具有了劃時代的意義,如果說壯麗、精彩、紛繁、好看的戰國大戲在“三家分晉”時還僅僅是開場和前奏,那麼現在它便光華四射地正式拉開了壯麗的大幕。在信陽光山縣出生的宋代大史學家司馬光的,開篇就是從這一年開始,記載的第一件事即是:初命晉大夫魏斯、趙籍、韓虔為諸侯。 司馬光的這一記載,確切劃定了中國春秋、戰國兩個時代史學意義的歷史分期。 最後需要交代一下,關於春秋、戰國歷史分期的具體年代界定,主要有這樣三種: 司馬遷認為公元前七七〇年至前四七六年為春秋時期,公元前四七五年至前二二一年為戰國時代。春秋時期是指從“平王東遷”洛陽到韓、趙、魏“三家分晉”的歷史階段;戰國時代是指從“三家分晉”到秦滅六國的歷史階段。司馬遷在《史記·六國年表序》中記述:公元前四八一年,齊國大夫田常殺死國君齊簡公,奪取齊國政權,天下諸侯各國,沒人出面討伐。結果是在晉國由六卿分權逐漸演化為公元前四五三年韓、趙、魏三卿滅智氏瓜分其地,三分國權,並於公元前四〇三年終於取得周天子的承認,討得分封;田氏也於公元前三八六年取得周天子承認,立為諸侯,沿用齊國國號。韓、趙、魏、楚、燕、齊“六國之盛自此始”。司馬遷記述的這些重大歷史事件發生的時間分別是公元前四八一年、前四〇三年和前三八六年,那麼,他為何把春秋戰國的分界卻劃定在了公元前四七五年呢?司馬遷說,天下史籍皆被秦焚,獨留《秦記》,只有年而無月、日的記載,文辭簡略,極不完備。故只能依據《秦記》,接《春秋》所記歷史的時間之後,選擇周元王元年作為開始來記敘“六國時事”的。周元王元年就是公元前四七五年,即成為戰國的開始。司馬遷的理由是,周元王是一朝天子,從他的朝代記起,便於陳述史實。 呂祖謙是南宋著名哲學家、文學家,南宋金華學派的主要代表人物,他把春秋戰國的分界定於公元前四八一年,這一年不僅是齊大夫田常殺齊簡公而專權,也正是孔子作《春秋》絕筆之時。 《春秋》是孔子作的一部魯國史書,該書記載了從魯隱公元年(公元前七二二年)到魯哀公十四年(公元前四八一年)發生的重大歷史事件。緣於這個書名,後世把這一段歷史稱作春秋。而這之後到秦統一前,群雄逐鹿,征戰不休,故前人把這一段歷史稱之為戰國。春秋戰國也被合稱為東周時期。後來有一些新編的歷史書籍都採用了這個分期,認為春秋即公元前七二二至前四八〇年是一個社會劇烈變化的時代;戰國為公元前四八一年至前二二一年,在文化上是一個空前繁榮的時代,奠定了中國整個封建社會文化的基礎。被稱為戰國史研究扛鼎之作的《戰國史》的作者楊寬先生也認為公元前四八一年,繼魯、晉兩國之後,新興地主階級在齊國取得政權,這標誌著中原地區普遍進入封建社會,用這個年代來作為戰國時代的開始,是合適的。 當代著名歷史學家範文瀾先生把這一歷史時期分為“列國兼併時期——東周”(公元前七七〇年至前四〇三年)和“兼併劇烈時期——戰國”(公元前四〇三年至二二一年)兩個時期。他認為公元前四〇三年晉國韓、趙、魏三家世卿冊封為諸侯,戰國開始,東周完全失去了作用,它只是作為一個小國存在著,不再代表一個歷史時期的王朝,明確定義了東周從公元前四〇三年起所處的歷史地位。因此范先生直接把公元前四〇三年至前二二一年作為戰國時代的時間範圍,而不將其算作東周的一個時期。這與司馬光的對於戰國始年的認定是一致的。 極有意思的是范先生認為所謂的春秋應該是“列國兼併時期——東周”中間的一個時段,即公元前七二二年到前四八一年。不難看出,這個時間段即是《春秋》所記歷史的起止時間。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