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金三角·荒城

第26章 孤軍惡運

金三角·荒城 柏杨 1799 2018-03-16
美斯樂慘澹經營二十年,呈現給我們的還是一幅苦絕的景象,則二十年前孤軍初紮營時披荊斬棘的艱辛,想一想都使人唏噓。一個和我同年齡的老軍官,在回憶往事時,告訴我:“我們初來時,美斯樂還有老虎。” 二十年前,美斯樂是里索族人的小村落,只有幾戶人家。世界上最善良、最順服的少數民族,似乎全都集中在泰緬邊區,他們是那麼溫和,那麼好客。像印第安人張開雙臂歡迎白人一樣,里索族人也張開雙臂歡迎孤軍。段希文將軍所以選定美斯樂作為據點,主要的是那里居高臨下,扼住群山隘口。里索族人比印第安人運氣好,孤軍沒有騙他們,沒有殺他們,也沒有驅逐他們,而且要求和他們混合定居。可是仍免不了發生一次沖突,那就是里索族人大酋長的一座墳墓,正矗立在孤軍要築路的中央,山區改道,比平地艱難萬倍,平地只要拐一個彎就行了,山區勢將另翻一個山頭。附近各村落的里索族人都集合起來,圍繞著大墳的竹籬笆圍牆,載歌載舞。孤軍跟他們談判,對於一個崇拜祖先的民族而言,談判挖墳掘墓,當然沒有結果。僵到最後,孤軍乞靈於詭計,揚言不築路了,俟里索族人星散回家的當天夜晚,把墳墓鏟去一半,然後再把竹籬笆結實的圍好。第二天,里索族人來察看時,懷著半信半疑的心情走開。那位老軍官為這件事,抱著二十年的內疚,因為,中華人也是一個崇拜祖先的民族。

從清萊到娘?有一條柏油公路,可是從巴山到美斯樂,只有泥土公路,我赴美斯樂時,沿途看見泰國政府正在架設永久性橋樑。普通車輛到巴山後,必須搭乘適於爬山的那種高底盤車輛(底盤太低,像台北街頭的車子,轉動軸將被路上的石頭碰斷),五月到十月泰北雨季時節,輪胎必須加上鍊條,才不致像用筷子在油鍋裡撈出來的雞蛋那樣,從泥濘沒踝的陡峻道路上滑下來。而在旱季,公路則成了香爐,每一輛車都帶起蔽天的灰塵。 這樣的交通情況,不過是最近五六年的事。孤軍在美斯樂過了十三四個年頭跟外界幾乎完全隔絕的日子。而築營是需要材料的,一磚一瓦,一釘一鎚,都要從清萊用汽車運到巴山,再由騾馬馱上山寨。巴山到美斯樂,現在只兩個小時的車程,那時翻山渡澗,要整整走一天或兩天時間。美斯樂就在這種點滴累積下,經營二十年,人們歸功於段希文將軍的堅定,他就住在美斯樂,真正“與士卒共甘苦”(這種口號喊起來比打哈欠都容易,我們聽到的也太多了,多到足以把耳朵磨出老繭,可是有幾個做到?)段希文將軍由一個純軍事將領,成為孤軍和與孤軍同居的村民們的共同家長,這不是武力造成的,而是靠人們的心誠悅服。

美斯樂雖然逐漸安定,可是,孤軍的困局卻一天比一天加深。緬甸基地已全部淪落,十餘年血戰以赴的目標,不但不能達到,反而越來越遠,局促在泰北邊區,仍是別人的國土,明天將發生什麼?下一步又將邁向何方?誰都不知道,前途一片蒼涼。以司令部所在地美斯樂為主的殘軍,嗷嗷待哺。在強大的國際壓力下,台灣的補給不能再繼續,而軍隊數目,隨著大批投靠的馬幫——孤軍第二次撤退後,瓦解緬共,就把緬甸政府軍從緬東山區(“撣邦”)趕走,接收了孤軍原來的防地,交易中絕,路斷人稀,來往中國與泰國間數百年之久的武裝貿易商隊馬幫,終於絕跡,他們只有投靠撤退到泰北邊區的孤軍。還有絡繹不絕的從中國,從緬甸,從寮國逃出的中國難民。加上孤軍新生的下一代逐漸成長,再加上少數民族的歸附。於是,孤軍像滾雪球般的,以幾何級數的速度擴張。在我們看來,美斯樂已是“前防”,但在美斯樂五軍司令部來說,“前防”指的是昌孔、昌坎一帶據點。三軍不能集中在唐窩一個小村,五軍也不能集中在美斯樂一個小村,他們作扇面形分散開來,互相呼應。不僅僅人數增加,主要的還有當地已存的和新崛起的非法集團,被泰國政府稱為“異動份子”的武裝力量;像泰共、苗共、獨立山寨,因為孤軍妨礙了他們,他們也就把孤軍當作死敵。在這種壓力下,孤軍除了反擊外,別無他策。孤軍雖然殘破,可能對手更糟的緣故,孤軍在戰場上節節勝利。隨著節節勝利,據點和防線也逐步擴張,直抵寮國邊界。

孤軍一面擴張,同時也一面埋伏下毀滅的種子,跟時代一樣,勝利的果實不是凱旋慶功,而是更大的挫折,這就是孤軍的惡運,永遠擺不脫的惡運。當他們在泰北剛剛搭起竹屋,剛剛把數公里外的山頭澗水,用竹管千辛萬苦接到儲水池,剛剛建立了衛星據點,也就是剛剛舔癒傷口,喘過一口氣時,泰國政府一向不聞不問,和睦相待的態度,忽然改變。最高統帥部給孤軍一個嚴厲的訓令,要孤軍就下列兩項行動中,選擇一項,那就是:撤出泰國,或解除武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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