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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08、道格拉斯·麥克阿瑟與美國軍國主義

觀察中國 费正清 5844 2018-03-16
杜高特·道格,有些士兵這樣稱呼麥克阿瑟。他異常勇敢,無數次出生入死,為部隊樹立了榜樣。他實際上是一名最偉大的士兵,從1918年至1951年這1/3個世紀期間所進行的3次戰爭中他都在前線指揮作戰。他比任何一位美國人指揮的軍隊都多,而傷亡卻很小。他還是公眾廣為爭論的人物。他一直很自負,但人們感到,他在政治上沒有取得可與其戰功堪比的成就。他在戰爭中的表現和戰後成為駐日盟軍總司令都被載人史冊。 然而,麥克阿瑟一生中的表現是如此之不同——“高尚與卑鄙,機智與粗暴,妄自尊大與羞怯謹慎……喜怒無常……滑稽荒謬……卓越崇高。”正如曼徹斯特所寫,所發生的一切都可歸結到他的個性:麥克阿瑟追求的是什麼樣的自我形象?他是否知道他在幹些什麼?我們可以從曼徹斯特所著《美國的愷撒》一書中,詳盡地了解麥克阿瑟,透過各個細節,可以把將軍非凡個性的典型表現結合起來看。

第一個影響他的是他的英雄父親。 1863年11月,當18000名盟軍士兵衝擊田納西州查努加城的教區高地時,第24威斯康星師的阿瑟·麥克阿瑟上尉第一個率先將軍旗插上高地的頂峰。在以後的12次戰役中,他表現出徹底的無畏精神。 19歲時,他成為聯邦軍隊中最年輕的陸軍上校。然而,在這之後,軍隊只同印第安人打過幾仗,軍隊生活只剩下華盛頓的軍事政治。 1898年,阿瑟·麥克阿瑟被任命為陸軍準將,派往馬尼拉。他俘獲了阿奎那多,鎮壓了菲律賓的共和運動,他已經創立了麥克阿瑟形象——一個精明的職業軍人和富有想像力的戰區指揮官,對敵作戰臨危不懼,對部隊關懷備至,對部下獎賞慷慨(包括對皮頓·馬奇和約翰·潘興)他愛說大話,能言善辯(阿瑟·麥克阿瑟寫道:“民族的同一性”可以“勸導人們響應同族領袖的號召”),不能容忍文官的干涉,渴望受人稱讚,確信華盛頓對他有成見,而且喜歡刪改記者的新聞稿件。

正如他的助手所說:“在找遇到他的兒子以前,阿瑟·麥克阿瑟是最為妄自尊大的人。”由於他沒能和威廉姆·霍華德·塔夫脫精誠合作,因此在1901年被調回國、“他說話總是毫無顧忌,”他批評陸軍部和白宮,而巨預言將同日本和德國發生戰爭。麥克阿瑟陸軍中將是軍隊中的高級將領,卻沒被任命為參謀長,他64歲時非常痛苦、失望地辭去軍職。他的兒子道格拉斯繼承了父親的衣缽,而且在各個方面比他父親走得更遠。 第二個直接影響他的是他果敢的母親。她是一位來自諾福克的南方美人,每天晚上都要教誨小道格拉斯說:“你一定要成為像你父親一樣的偉人。”(或者“像羅伯特·李”)他“8歲以前,母親一直讓他留著長長的捲發”,穿著女童裙。但在西得克薩斯軍校,他成了棒球的游擊手和橄欖球的四分衛,而且學業出眾,並代農全校畢業生致告別辭。為了參加竟賽考試進人西點軍校,母親為他找了一位特別輔導員。他得了99.3分在西點的四年間,母親就住在普蘭郊仄的克萊尼旅館,他每天晚餐前都去看望母親。

父母的基因賦予這個年輕人出眾的天賦和個人魅力,他總想到蠻荒的西部邊塞衝鋒征戰,他一生的目標就是當軍隊領袖。在西點,像羅伯特·李和約翰·潘興一樣,他被提升為第一學員隊隊長。戰爭為道格拉斯提供了絕好的機會。在前線偵察時,他的戰功便令人驚異。在法國,麥克阿瑟不僅率領部隊跳出壕溝進攻,還在夜裡爬過陣地觀察敵情。美國人在聖·米黑爾勝利之後的第二天晚上,他和副官偷偷爬過無人地帶進人德國人的防線,從隱蔽的小山包上觀察敵人的動靜。他認為應當對敵人發動突然進攻,但指揮部有自己的方案,機會失去了。麥克阿瑟在法國因曉勇善戰被授予7枚銀星獎章。 麥克阿瑟與規章相違的獨特裝束非常引人注目——一頂四角軟帽,高領毛線衫,不帶鋼盔,不帶防毒面具,手拎著馬鞭,不拿武器。這一特徵和他在前線的勇武,構成了他作為領袖的超凡魅力。他熟知作戰計劃和寫作,從不忘記任何事,而且他在部隊中總是訓練下屬發揮其特長。

不光彩的行為——拙劣地給上司寫溜鬚拍馬、阿諛奉承的信件——顯現出另一個麥克阿瑟。例如,他母親給潘興將軍寫信,懇求把兒子提升為準將:“鑑於我故去的丈夫非常讚賞您,我給您寫這封推心置腹的信……我認識陸軍部長,和他家過往甚密,他很器重麥克阿瑟上校,與他相交甚厚……我被告知,我的兒子確實上了您的名單……他將得到提升。” 1918年,麥克阿瑟升任陸軍準將。在1925年成為陸軍少將之後,他想晉升參謀長。 1930年,他給陸軍部長帕特里克·J·赫爾利寫信說,赫爾利關於菲律賓的報告“極具政治家的口才,您的這份報告是美國政府數十年來……一份偉大而令人振奮的報告。我堅信,在不遠的將來,美國將把更偉大的事業委託給您”。赫爾利當然同意他的看法。

1932年,麥克阿瑟作為胡佛政府的參謀長在公眾中的形像極為糟糕。當時,他用坦克、催淚瓦斯和步兵野蠻地驅散了2.5萬名手無寸鐵的退役老兵,他們以“退休金進軍”為名,聚集在國會大廈周圍,要求政府給予退休金(關於他們可憐而可笑的經歷,見威廉·曼徹斯特的《光榮與夢想:美國的歷史,1932一1972年》)。他的助手艾森豪威爾少校不斷告誡他,這純粹是政治事件,但麥克阿瑟卻把這些飢腸轆轆的退役老兵當成了敵人。 曼徹斯特還舉例說明,麥克阿瑟無視規章和不服從制度,特別是他熱衷於發表政治聲明。而且,他對軍事當局和上級懷有敵意,在潘興的指揮部,他同喬治·馬歇爾等陸軍上校們發生摩擦,潘興似乎曾準備撤他的職並把他調回國。總之,他的與眾不同的軍人的個性使他在自己的世界中孤獨地生存著。他是獨一無二的,不是任何團體中的一分子。比較來看,世界上其他有影響的人物似乎都缺乏自信。自我為中心只是偶然使麥克阿瑟具有活力,它卻使麥克阿瑟最終像希臘國王那樣毀於妄自尊大。自我為中心使他在戰爭中戰功卓著,戰績蜚然,充當英雄,統治日本,但也使他脫離了報界、許多同事以及美國公眾。

麥克阿瑟吸引了一些忠實的追隨者。他在軍事政治中謀到自己的職位,但在公眾的爭論中,日子卻很不好過。他在1922年任西點軍校校長時,同一位名叫路易絲·克倫威爾·布魯克斯的富孀結了婚,實際上,參謀長潘興也鍾情於她。正因為此,麥克阿瑟被潘興放逐到菲律賓(他在那裡繪製了巴丹半島的地形圖)。 1929年,路易絲和他離婚。與道格拉斯不同,她富有幽默感。她後來告訴她在喬治敦的鄰居(我的母親)說:“當道格在樓上踱著步練習演講時,我在樓下對他說:'需要掌聲的時候,沖一下馬捅,''別那麼粗俗,'他說。”在1948年選舉期間,她告訴記者:“如果他是匹黑馬,也是在最後一圈才衝出來。”

羅斯福當政時期,麥克阿瑟似乎成了休·朗格式的危險人物。退了休的潘興給他打電話,請求為喬治·馬歇爾再加星,他卻委派馬歇爾上校去擔任伊利諾斯州國民警衛隊教官。在擔任參謀長四年期間,麥克阿瑟試圖建立一支基幹部隊。此後他去菲律賓領導美國軍事使團,艾森豪威爾仍是他的助手。菲律賓成立聯邦之後,麥克阿瑟成為菲律賓第一個陸軍元帥並被從美國軍隊的現役名單中抹去。他母親已經過世,他和另一位南方人瓊·費爾克洛思結了婚,瓊的祖父曾是教區高地的守衛者之一。她全力支持他,並為他生了個兒子,取名阿瑟·麥克阿瑟四世。 麥克阿瑟的美國愷撒主義有兩個輝煌時期:1941—1945年,他指揮西南太平洋戰區;1945—1951年,他擔任駐日盟軍最高統帥。他在擔任這兩個職務時,控制人員流動,並試圖控制新聞報導,計劃軍事行動,使部下最有效率地工作。總之,作為軍事指揮官,他支配若一切。因此,他完全把戰略情報局排除戰區之外。而且,他完全控制了陸軍情報部在指揮部的代表,以致這位代表被召回華盛頓開會時,什麼也說不出來。

麥克阿瑟的戰區得到的物資最少,“西南太平汀淺區得到的戰爭物資不到整個美軍物資的15%”。然而,他成功地實施了87次兩棲登陸。在澳大利亞和菲律賓的兩年戰鬥中,他的傷亡總數是27684人。比較來看,在安齊奧,傷亡達72306人;在諾曼底,傷亡28366人。 (這一切都是“他”自己想出來的,但已滲入到新聞報導和公眾的頭腦中。) 麥克阿瑟說:“運用新式武器需要新的和富於想像力的方法。”除了最初在布納作戰之外,他沒有採用美國海軍在瓜達卡納爾和圖拉吉所進行的那種損失慘重的強行登陸,而是運用“迂迴戰術”,在海空力量掩護下包圍敵人。曼徹斯特指出,在拉包爾繞過深溝高壘中成百上千的日本人,大概也是麥克阿瑟的主意。戰役開始以後,麥克阿瑟率領部隊迂迴到荷蘭蒂亞,最後到了萊特灣。阿倫布魯克、利德爾·哈特和其他一些人認為,麥克阿瑟的軍事韜略“勝過馬歇爾、艾森豪威爾和所有的英美將軍,包括蒙哥馬利”。

在曼徹斯特的書中,麥克阿瑟的形像比他通常被描繪的要好得多。在偷襲珍珠港那天,他的飛機在地面就被摧毀了,日本人的偷襲使他迷惑不解(顯然,就像希特勒發動進攻時的斯大林)。但他撤到巴丹半島是經過巧妙安排的,只是忽略了糧株供給,在科雷吉多爾,他站在院子裡看日本人轟炸,決意與那裡的士兵共存亡。丘吉爾、羅斯福和馬歇爾被澳大利亞總理約翰·柯廷說服了,麥克阿瑟必須撤回保衛澳大利亞(不然,柯廷就得從北非撤回3個澳大利亞師,把埃及讓給隆美爾)。麥克阿瑟把部隊交給溫賴特指揮,這是他的一個痛苦失敗。他說“我會回來的”,並為他的飛機取名巴丹。當他在東京灣的“密蘇里”號軍艦上接受日本投降的時候,已經非常瘦弱的溫賴特就站在他旁邊。

日本轉人戰略防守之後,麥克阿瑟的主要競爭者是尼米茲及美國海軍。海軍成功地利用航空母艦直搗日本,使史迪威想把中國變成轟炸日本的基地的戰爭努力失去了意義。而且,隨著轟炸技術的繼續發展,麥克阿瑟也有成為戰爭配角的危險。是馬歇爾拯救了這一切,他是一個謙虛謹慎和毫不自私自利的戰爭計劃者。麥克阿瑟主張攻占呂宋,尼米茲提出攻占台灣,這個問題在他們於1944年7月在火奴魯魯和羅斯福會見時得到解決。曼徹斯特同意歷史學家克萊頓·詹姆斯的看法,羅斯福總統和麥克阿瑟將軍(他的總統夢己經破滅)做了一筆心照不宣的交易,即麥克阿瑟為配合羅斯福在11月進行的第四次競選而及時重返菲律賓。不管怎樣,10月,麥克阿瑟重新回到了菲律賓。 麥克阿瑟在不帶武器、沒有防衛的情況下,降落在厚木機場,成為駐日盟軍總司令,開始統治日本。厚木在橫濱城外,是訓練日本神風突擊隊隊員的基地。當時,有謠傳說,這些瘋狂的死硬派正等著麥克阿瑟呢。丘吉爾稱麥克阿瑟在厚木著陸是“這場戰爭中所有驚人的勇敢行動中”的最偉大之舉。麥克阿瑟發現,在他進人的城市街道兩旁,站立著3萬名全副武裝的日本士兵。與他精心設計的所有冒險一樣,這又是一次成功的冒險。他這樣做的動機是為了要永遠勝過美國海軍。那些海軍將領正在橫濱集結登陸。 佔領日本後,麥克阿瑟最高司令部的計劃得到了國務院的日本專家休·巴頓等擬定的計劃的指導,但麥克阿瑟的自行其是使其失去了意義。我們看到的一個自相矛盾的事實是麥克阿瑟將寡頭政治引人未經革命的菲律賓政權,他似乎成了一個有社會頭腦的自由主義者。我們認為,麥克阿瑟任職期間所做的一切,都是受命於人,非個人能力所能達到——雖然像麥克阿瑟指揮的所有軍事行動一樣,乍看起來,似乎是他一人所為。這種看法是現實的。確實,麥克阿瑟的魅力就在於這位美國軍隊中傲慢、視死如歸的將軍,適應了日本人在危難之際需要權威的心理。 到1868年,日本由幕府將軍統治的傳統已有近700年曆史,這種傳統允許軍人征服者的後代以天皇的名義統治日本。麥克阿瑟本人及他扮演的角色是如何順應日本歷史和文化的,這是個有待進一步研究的問題。同樣,盟軍最高司令部製定的計劃,麥克阿瑟和他部下的關係,如何在美國農業專家伍爾夫·萊德金斯基的指導下實行上地改革和建立什麼樣的麥克阿瑟政體,這些問題也有待進一步研究。這些問題各不相同,比麥克阿瑟的生平更值得分析研究。 1950年9月,麥克阿瑟在仁川登陸,圍殲了6月25日之後侵人南韓的北朝鮮部隊。通往漢城的港口仁川是一片泥灘,只有在9月15日或9月27日出現32英尺高的潮汐時,才能通過現代化的艦船,而進攻時間只能選在拂曉或黃昏。每一位聽到麥克阿瑟仁川登陸計劃的海陸軍將軍都認為這是不可能的。他最後辯解說,你們如此反對這項登陸計劃,那麼朝鮮人也不會料到我們的登陸。結果登陸成功,漢城收復,麥克阿瑟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像個天才,侵人北朝鮮的聯合國軍沉浸在歡樂之中。越過三八線不只是麥克阿瑟的主張,國防部長馬歇爾為此開了綠燈,聯合國大會也以47票對5票通過此案。 10月1日,杜魯門總統飛抵威克島會見麥克阿瑟,馬歇爾和參謀長們沒有同行,將軍對此很感詫異。杜魯門此行是出於政治上的考慮,是為了在國會選舉中得到公眾的支持;秘密速記員記錄下這次“非正式”的會談,後來,這份記錄被杜魯門利用了。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和杜魯門這位前砲兵上尉意見不一致。中國人出兵干涉之後,朝鮮戰爭陷人僵局,麥克阿瑟想擴大這場戰爭,並通過直接向美國人民發表未經批准的政治聲明嘲笑那些政策制定者,他甚至破壞了杜魯門為停戰所做的一切的努力,並終因不服從命令於1951年4月10日被撤職。美國的政策開始轉到是否還要進行這場局部戰爭——是否把這種僵局也看成勝利,因此可以避免戰爭擴大和使用核武器。麥克阿瑟體現出的那種天賦的軍事才能,隨著原子彈的誕生已經過時了。曼徹斯特先生把麥克阿瑟精彩的故事一直敘述到1964年他的葬禮,而對於他生涯的重要意義幾乎沒有說明,對他極為不服從命令的動機,也未加闡釋。 禁止使用核武器已經持續了40年,但武器和軍隊仍是全世界的主要投資,我們顯然處在一個新時代。對將級軍官來說,面對敵人的強大火力樹立個人英勇的榜樣,已不再成為可能,甚至利用海、空軍力量包圍敵人,也像越南戰爭所證明的那樣,是無效的(雖然我們不禁要想,或許麥克阿瑟能用2000架直升飛機於出點什麼)。因此,一個欽佩麥克阿瑟卓越軍事才能和愛國華麗言辭的讀者只能斷言,我們遇到了一個棘手的問題,人們為保衛自由發動正義戰爭的衝動,以及不惜一切取得勝利的榮耀,似乎已不再能滿足我們的需要。但就在不久以前,麥克阿瑟用這些創造了歷史。他死後不久,與他意見相左的艾森豪威爾和肯尼迪還是在戰爭衝動下投入了在越南的另一場局部戰爭,而且我們所遭受的失敗,比麥克阿瑟浪漫的自我為中心在朝鮮遭受的失敗更為慘重。我們能否把這位卓越的軍事家永遠置於腦後呢? 此篇評論的是威廉·曼徹斯特所著《美國的愷撒:道格拉斯·麥克阿瑟,1880—1961》(波士頓,小布朗出版社,1978年),發表於1978年10月12日的《紐約書評》,題為《探究道格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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