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大清滅亡啟示錄(1894-1911)

第14章 第十四章戰敗的根源:為什麼大清不能打一場持久戰?

旅順失陷,北洋艦隊全軍覆沒,李鴻章的戰爭總指揮的職務也宣告結束了。朝廷摘去了他的頂戴花翎,以示“薄懲”。隨著李鴻章的倒台,後黨對這場戰爭的指揮權也失去了,接著登台的,是帝黨。 戰爭一開始,帝黨就一直在指責後黨無能,懦弱怯戰,指揮無方,現在,帝黨上台,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 帝黨啟用的,是兩江總督兼南洋大臣劉坤一,他取代了李鴻章的職務,成為戰爭總指揮,而具體負責的,是原湖南巡撫吳大瀓(cheng),他將接替宋慶的職務,來到東北戰場,指揮清軍。 大戰開始之前,我們需要來簡單了解一下東北戰場的戰勢。 日軍方面,第一軍分為兩部分,在進攻摩天嶺被聶士成軍阻擊後,山縣有朋命令第五師團留守鳳凰城,第三師團6000人孤軍深入到海城,山縣有朋由此丟掉了總司令的職務,接替他的是第五師團師團長野津道貫。

而第二軍在旅大之戰後,佔據了金州、大連灣、旅順。 清軍方面,以八萬兵力對海城形成三面重圍,他們是:海城北面鞍山的八旗軍一萬多人,分屬盛京將軍長順和黑龍江將軍依克唐阿;西面田莊台的六萬兵力,由吳大瀓親自指揮;海城南面營口的一萬多兵力,由宋慶指揮。 也就是說日軍第三師團6000人的兵力,掉入了清軍八萬人的包圍圈。大本營一開始派出了第二軍一個旅團的兵力從旅順北上前往救援,而率領這個旅團的,正是攻下旅順的乃木希典。 乃木希典並沒有完成這個任務,在北上攻下蓋州後,他就再也無法前進了,因為營口是繼續北上的必經之地,而乃木希典無法突破宋慶大軍的防線。 大本營只好命令在鳳凰城的第一軍第五師團,在野津道貫的親自率領下,前往海城解救被圍日軍!

清軍當然不會坐等日軍援軍的到來。鞍山的八旗軍最先發起了對海城的兩次反攻,兵力是日軍的兩倍多,但結果卻是令人大跌眼鏡的,兩次反攻八旗軍陣亡了1000多人,而海城日軍陣亡的人數很可觀:八個人。反攻被困守在海城的日軍生生打退,連城牆竟然都沒有摸到。 這樣的結果連深宮裡的光緒都震怒了,他大罵一聲:“一群廢物!”如果不是身上這件衣服換下來就沒人敢穿,估計他早就脫下龍袍衝出去了。而日軍一天佔據海城,對奉天的威脅就一天不能解除,皇家老祖宗一天也就睡不安穩,於是軍機處決定先收復海城,吳大瀓就是在這種背景下走馬上任的,他率領大軍來到了海城西面的田莊台。 江蘇人吳大瀓,歷史上對他的評價是:著名學者、金石家、書畫家,尤其擅長山水畫,小橋流水,栩栩如生。這個人從來沒有帶兵打過仗,在京城任官時,與李鴻章和淮軍將領淵源較深,但在1892年到湖南當巡撫後,又跟湘軍扯上了關係。清日開戰後,他多次向朝廷奏請帶兵參戰(可以升官)。而朝廷最終能任命他為新的對日作戰指揮官,其實是帝、後兩黨妥協的產物——對於帝黨來說,起用劉坤一、吳大瀓和湘軍等於排擠掉了李鴻章和淮軍,而對於後黨來說,吳大瀓也是一個可以接受的人物,畢竟這個人在歷史淵源上跟淮軍還有過一腿。

吳大瀓似乎是很得意自己這個“優勢”的,戰前,他分別拜會了李鴻章和劉坤一,信心飽滿地說:定使湘淮軍連為一氣,妙手回春! 吳大瀓的意思是:我就是一個中間派人物,有我在,由我來出任指揮官,帝、後兩黨就能團結起來,一致對外! 現在,我們需要來了解吳大瀓率領的這支特殊的湘軍。 打敗太平天國的那支湘軍早已被曾國藩裁撤掉,吳大瀓的湘軍早不是當年的湘軍了,它只是從湖南調出的軍隊——也就是名義上的“湘軍”。這支湘軍起用了幾位老湘軍將領,而士兵基本是倉促招募而成的,沒有經過多少訓練,甚至連軍服都沒有配齊就開赴了戰場,堪稱烏合之眾。 吳大瀓能不負眾望嗎? 對海城的第三次反攻開始了。統帥著八萬大軍,吳大瀓勝券在握,來到前線後,吳大瀓很快顯露出一個沒帶過兵的將領的特質:他把戰術問題全部交給幕僚處理,對戰場情況的掌握全靠聽匯報,吳大瀓認為自己既不需要上戰場視察敵情,也不需要到陣前激勵士兵,主帥嘛,自然是要運籌於帷幄之中。

而接下來做的事情,顯露出吳大瀓同志不僅不是一位熟悉戰場的軍事將領,還是一位浪漫的書生。 他集中精力做好了以下兩件事情: 第一,請一位著名的算命先生算出哪一天能克敵制勝,定好發動總攻的良辰吉日。 然後,吳大帥親自動筆,給海城裡的日軍寫了一封信,通告日軍他即將親率大軍殺入城內,一旦大軍入城,日軍將被殺得片甲不留。所以他特意在海城外立了免死旗數面,如果你們走出來,跪到旗前,我就法外開恩不殺你們了,送你們回國。 吳大瀓說到做到,派人在海城四周的山上插上多面白旗,上寫一個大大的“吳”字,在吳大瀓看來,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就是等日本人前來跪拜了。 吳大帥等了幾天,卻不見日軍出來受降,他失望了。於是等良辰吉日一到,他令旗揮動:進攻!

接下來的結果要令吳大瀓更加失望。 一個天真的書生帶著一群烏合之眾,結果就可想而知了。戰鬥打響後,六萬“湘軍”中真正上了前線開了槍的只有兩萬人而已,而協同作戰的另外近兩萬名八旗軍經歷過兩次反攻失敗,對日軍產生了畏懼心理,只敢遠距離放炮。 第三次反攻海城的結果是:清軍戰死幾百人,海城日軍戰死三個人。 第一次親自指揮失敗了,不過吳大瀓也有他的說法,他認為這次失敗的原因是湘軍沒有出動主力,而八旗軍拖了他的後腿,如果六萬湘軍全體參戰,一定是可以打敗日兵的。於是,第四次反攻開始了,這也是清日開戰以來清國最大的一次用兵——六萬湘軍全數上陣。以10對1,沒得說了吧。 結果還是很冰冷:湘軍戰死近千人,望風而逃者不計其數,海城日軍戰死兩個人——竟然比上次還少一個!

這次可不能再把責任說成主力沒出動,也不能把責任推卸給八旗軍了。皇宮裡的光緒再一次徹底怒了,他一掌拍飛了禦桌上的筆筒,喊道:“大軍雲集,槍械亦齊,爾等為何就攻不下一座四面被圍的孤城?” 第五次反攻海城開始了,這次是光緒親自下令,要求:遼南各軍齊心並力,迅速克復海城! 皇帝親自下的命令,大夥不得不認真對付一下。湘軍和八旗軍知道再也丟不起這個臉,他們全體出動,營口的宋慶也分兵前來支援,加上各支小部隊,兵力已經達到了驚人的十萬。也就是說清軍有十萬大軍攻城,而日軍守軍只有六千。 但是,收復海城的最佳戰機已經過去了,日軍的援軍即將抵達,戰場上的機會是不會永遠存在的,人家是要來救援的,日軍給了清軍四次反攻的機會,而清軍一次次白白浪費。機會不等人啊。

在乃木希典北上救援受阻後,大本營命令鳳凰城的第一軍第五師團前往救援,由新任第一軍司令野津道貫親自率領! 臨危受命,野津道貫即將開始他的表演。 如何解海城之圍?按照一般的思路,直接把援軍開過去開打就行了。但如果野津道貫也這麼想,就太對不起他名字中的這個“野”字了,他走的是野路子。 野津道貫認為,直接解圍這是最常規的解圍方法,也是最愚蠢的方法,他還有一個最高明的方法。那就是:讓對方自動撤去包圍圈。 具體來說,為解海城之圍,援軍要放棄之前攻城略地的戰法,始終掌握戰場的主動權,大範圍奔襲,積極調動對方,最後不僅要解圍,還要尋找機會對東北戰場上的清軍實施各個殲滅! 聽上去很妙,但是如何實現?野津道貫認為,只要抓住清國朝廷的心理,抓住他們最懼怕的東西。而對於清國朝廷來說,他們最害怕的就是奉天有失、祖墳被挖。

分析完這個要素,野津道貫的戰術確定了:只要乃木希典拖住海城南面和西面的宋慶、吳大瀓大軍,然後他親率援軍向鞍山以北的遼陽進軍,造出即將進攻遼陽的態勢。遼陽是奉天的門戶,一旦遼陽失守,必將危及奉天,所以清軍對這一舉動必定大為緊張,在鞍山的八旗軍必定會主動撤出鞍山,移往遼陽,此時,援軍開進鞍山,從海城北面撕開一道口子,海城之圍自解! 這一招其實是從我們老祖宗那裡學來的,叫攻其必救。沒辦法,和睦仁、伊藤博文、伊東佑亨一樣,人家就是喜歡讀點中國兵法和歷史方面的書。 戰術得到睦仁和大本營的批准後,野津道貫率領援軍出發了,1.1萬名大軍直撲遼陽方向而去。果然,在鞍山的八旗軍開始緊張了,他們飛速地思考著這個問題:日軍往遼陽而去,難道會放棄解救海城,直攻遼陽然後攻取奉天?

而朝廷軍機處寧願相信野津道貫進攻奉天的可能,祖墳比較重要,誰也承擔不起這個責任。於是,預估的那一幕發生了:在日軍到達之前,八旗大軍主動撤向遼陽! 見此情況,野津道貫立即率大軍迅速開向鞍山,在開向鞍山的過程中,日軍發揮了魔鬼般行軍速度的本領,等清軍反應過來時,他們已經成功地到達鞍山,成功地插入清軍包圍圈! 隨著鞍山清軍撤守,海城之圍就這樣被撕開了一道口子,吳大瀓對野津道貫援軍的到來十分緊張,第五次反攻也就不了了之——援軍都到了,還攻什麼攻,趕緊守吧! 野津道貫的第一步目標達到了,而接下來,將是他的第二步目標! 野津道貫即將按照他的計劃行動,而吳大瀓陷入了思考之中。 現在的狀況很明顯,野津道貫是衝著海城而來的。所以吳大瀓立即將大軍從田莊台開赴海城前線,正當吳大瀓以為野津道貫的大軍會乘勢從鞍山進軍海城時,結果又一次出乎他的意料了。

在鞍山,除了喝口水,野津道貫並未做片刻的停留,而是立即揮兵,以疾風之勢繞過海城,向牛莊進軍! 從地圖上看,牛莊位於田莊台以東,海城以西——也就是夾在田莊台和海城的中間。這是一個小小的街鎮,小到連城牆都沒有,所以駐守在這裡的清軍很少。 經過一番思考後,吳大瀓同志認為,野津道貫的大軍進軍牛莊跟之前進軍鞍山一樣,只是要取得一個進攻海城的據點——畢竟他們是來解海城之圍的嘛。既然野津道貫的大軍遲早要進軍海城,不如現在就放棄牛莊,讓日軍去佔領,而自己的大軍在海城以逸待勞。 吳大瀓的這個想法遭到了一個人的反對,他就是牛莊的守將魏光燾。 湘西人魏光燾是魏源的侄孫,早年曾在左宗棠軍中效力,在左宗棠收復新疆後他留在了當地,出任新疆財政廳廳長(藩台)。當朝廷下令起用湘軍時,他以老湘軍將領的身份帶領一支部隊,跟吳大瀓一起來到了東北戰場。 對於吳大瀓的安排,魏光燾極力反對:很明顯,牛莊雖然並不起眼,但位置十分重要。田莊台和海城將同時受到威脅,而田莊台是吳大瀓大軍原先的駐地、清軍大本營、糧草重地和軍火中轉基地,一旦野津道貫佔據牛莊,按照這個人的野路子風格,他很可能不去管海城而首先進攻田莊台。到時候,海城的清軍又不得不回援,正中了野津道貫企圖大範圍調動清軍之計。 另外,從整體戰場考慮,牛莊往南就是宋慶大軍駐守的營口。營口再往南就是乃木希典率領的日軍,一旦牛莊失守,野津道貫也很可能直接南下營口,與乃木希典夾擊營口的宋慶軍。到那時,海城前線的清軍也不得不增援營口,這又中了調動之計。 總之,雖然反攻海城是之前製訂的戰略,各路清軍也一直在執行,但是當野津道貫的援軍到來之後,戰場形勢已經發生新的變化,此時就不能再繼續機械地執行進攻海城的命令了,而是應該根據新的情況制訂新的計劃。野津道貫的援軍長途跋涉,此時正是圍點打援的好時機,清軍只要派出一部分兵力繼續圍住海城,然後,大軍主力合力圍殲野津道貫的援軍,一舉挫滅日軍銳氣和企圖。 而按照吳大瀓的計劃,不管援軍而仍然堅持去打海城,讓日軍重兵集結在後路,給野津道貫多個選擇的機會,相當於把戰場主動權拱手相讓,這對接下來戰勢的發展極為不利。 戰爭,除了要消滅敵軍有生力量,還要消滅敵軍的選擇!讓敵軍只有一種選擇是上策,讓敵軍沒有選擇是上上之策。 這麼簡單的道理,吳大帥不會不明白吧。 但魏光燾不知道的是,吳大瀓堅持先進攻海城,有他自己的考慮。 為了保護奉天陵寢重地,朝廷是急於收復海城的,而在重兵壓境幾次反攻海城不成後,吳大瀓很抓狂。作為總指揮官,他很沒面子,他急需拿下海城為自己正名。而且海城的日軍被圍已久,兵疲將乏,還是打它比較有保險,第六次反攻海城大有勝算。 就這樣,戰鬥打響之前,魏光燾和吳大瀓發生了嚴重的分歧。儘管魏光燾向吳大瀓陳述了牛莊的重要性,並請求大軍回援,但吳大瀓的意見仍然是:不同意,要打你去打。 當野津道貫一萬大軍到達牛莊時,魏光燾的兵力仍然只有原來的3000人。他決定死守這裡,棄城而走絕不是一個守將應有的所為! 日本人,來吧!讓你們在這裡見識一下左宗棠大人傳下來的老湘軍的血性,讓你們見識一下什麼是真正的湘軍! 戰鬥打響了。面對超過自己三倍的精銳之眾,魏光燾命令士兵在街頭修築土牆進行抵抗,他騎上大馬,親自督戰,魏光燾的戰馬被炸死,換馬再戰! 擁有優勢兵力的野津道貫並不急於發動步兵衝鋒,繼續讓大砲發揮威力,幾十門大砲從早晨炸到中午,土牆全部被炸毀。防禦工事被摧毀了,清軍陣地裡一片寂靜,他們似乎已經撤走。 見到這個狀況,野津道貫放心地命令步兵:衝鋒!步兵端起步槍就往前衝,而厄運在等著他們,當日軍靠近街道時,埋伏在街道兩旁的清軍密集射殺!日軍猝不及防,倒下了一大片,調頭後撤。 原來,魏光燾採取了誘敵深入的戰術,引誘日軍前進,然後近距離格殺。 野津道貫嚐到了厲害,於是他又想起了大砲,下令:繼續開砲!日軍對著街道兩旁的房屋逐間進行轟炸,炸掉一間前進一步,直到全部炸光為止。猛烈的砲火很快將牛莊的街道夷為平地,沒有了掩體,魏光燾率領士兵退守街巷,與日軍展開了英勇的巷戰。在魏光燾的指揮下,所有的軍官們都沖在最前面,拿起刺刀刺向敵人,受傷了,扯塊布包住傷口再戰,他們誓與牛莊共存亡。 然而,日軍畢竟在兵力上佔據絕對優勢,進攻的人越來越多。魏光燾步步後退,從一條街巷退到另一條街巷。戰鬥難解難分,天黑後,魏光燾身邊只剩下了幾百人,大家已經激戰一天,滴水粒米未進,但是每個人都士氣高昂,繼續戰鬥。而日軍採用車輪戰術,輪流發起衝鋒,雙方一時間都殺紅了眼。 凌晨,魏光燾率領的部隊已經退到了最後一條小巷,魏光燾身上多處負傷,鮮血已經將戰袍全部染紅,而由於連續激戰,雙手的手指無法再扣動扳機。魏光燾知道,同歸於盡的時候到了,他默默地命令士兵將剩下的炸藥全部堆在身邊,準備等日軍圍上來時,引爆炸藥。 “守將不能死,以圖將來!”身旁的士兵單膝跪下,他們不能看著主帥死去,幾名士兵不由分說架起魏光燾,抬起魏光燾突圍,在這些士兵的前面,是上百名士兵組成的人牆,他們用身體擋住日軍炮火,掩護魏光燾突圍。 天亮後,戰場恢復了平靜。掩護魏光燾的士兵終於成功突圍而去,1880名湘軍士兵全部陣亡,魏光燾以下所有的軍官全部犧牲。而日軍也付出了傷亡389人的代價。這是野津道貫遇到的第一場硬仗,能在一天之內攻下旅順要塞的日軍,竟然在這裡被一支3000人的小部隊阻截了一天一夜。 可以說,除去兵力和武器對比,魏光燾和他的士兵並沒有輸掉戰鬥! 在牛莊之戰中,魏光燾身先士卒,以他的英勇激勵著士兵,指揮士兵沉著應戰,這才是一支真正的湘軍。牛莊之戰雖然失敗了,但它向世人展示,清軍並不是天生無戰鬥力,日軍也不是不可以戰勝,只要將士英勇,指揮得當,勝利同樣可以屬於清軍。 而在佔據牛莊後,野津道貫再一次使出了奇招。 跟魏光燾的預料一樣,野津道貫並沒有向海城進軍,但也沒有單獨進軍田莊台或者營口,而是兵分兩路,分別向田莊台和營口進軍。 在兵法上,分兵是大忌,野津道貫兵分兩路的進軍,正是試探性的進攻,野津道貫並沒有決定先主攻田莊台還是先主攻營口,他在等待清軍的變動,露出破綻,打亂吳大瀓的部署,牽著對方的鼻子走。而吳大瀓果然上當了,由於田莊台是清軍重要的戰略後方,一旦田莊台失守,糧道受影響,清軍就要挨凍餓肚子了。於是,吳大瀓也顧不得再去進攻海城了,迅速把部隊回撤——再次回到田莊台! 在回軍的路途中,吳大瀓畏敵的老毛病又犯了,他覺得光靠他的大軍可能擋不住日本人,於是叫人急電給在營口的宋慶,要求宋慶率領主力前往田莊台。 宋慶手下的大軍有兩萬多人,雖然他認為吳大瀓的主力足夠對付日軍了,而且自己大軍一走,營口將會變成一座空城,日軍可以輕而易舉地佔領。但是,現在吳大瀓是他的領導,考慮再三,他覺得還是應該先聽領導的,留下了3000人駐防營口,其他兵力在他的率領下開往田莊台。 營口清軍變動的消息很快傳到了野津道貫的耳朵。機會來了!清軍終於出現了破綻!這種局面正是野津道貫希望看到的,吳大瀓大軍從海城前線撤走,海城之圍自動解除,海城裡的日軍可以出來曬曬太陽,拍拍手跺跺腳了,與自己的援兵合兵,而宋慶大軍從營口開赴田莊台,營口兵力空虛,可以一舉攻下,被阻截在營口以南的乃木希典的大軍也可以實現合兵了。 如此一來,原本分散各地的日軍可以完全實現合兵,到時候再調轉槍口,去總攻田莊台,勝算也大增。 如此好的戰機,野津道貫並沒有錯過,他命令小股日軍繼續佯攻田莊台,調動吳大瀓和宋慶主力撲向田莊台,而主力日軍兵不血刃,用了不到一小時就佔領了營口。 現在,我們來總結一下野津道貫自出兵以來的行動,這支明明是來解圍的軍隊,在到達海城後,偏偏只在周邊作戰而不去進攻海城,到現在為止,野津道貫甚至沒有讓自己的一個兵跑到海城城下,他似乎很無視被圍的海城的存在。 野津道貫的兵法看似複雜,其實很簡單,就是我們前面提到的攻其必救,大範圍調動對方,讓對方去跑步,而對方的破綻總會在這個過程中露出來。一旦發現了破綻,就要毫不猶豫,抓住就打,並擊其弱部,先打孤立無援之敵,以自己的優勢兵力殲滅敵軍的有生力量,實施各個擊破,直到把這次機會榨乾為止。 不要認為步槍等熱兵器出現以後,就不需要兵法,決定戰爭勝負的最終是人以及如何使用人,而這就是兵法的核心。 而戰場上的機會是均等的,發現機會不等於抓住了機會。除了良好的判斷力,要抓住戰機,還有一條極為重要的因素:冒險。 事實上所有的機會,其實都是冒險得來的。有時候,冒險越大,機會越大。而作為一個軍事統帥,他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承擔風險,作出決斷,下達命令。這個命令在下達之前,可以深思熟慮,可以反復權衡,但是一個好謀無決的人絕不是一個優秀的統帥,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誰是誰非還需要自己拿主意。對於統帥來說,在關鍵時候,你必須壓下所有的爭論,抹去所有的唾沫——拔刀!讓戰刀出鞘! 而一旦戰刀出鞘,剩下的事情就是為之戰鬥了。這時候就無法東想西想、左顧右盼、前瞻後顧,也不必患得患失,成功的人在關鍵時候都是能夠豁得出的,統帥也不例外。當你堅持到自己都忘了是為何堅持的時候,也許勝利的曙光就來了。 一個優秀的統帥必須像信仰神一樣信仰自己的決斷。 大家知道這個情況不僅只是在戰場如此。 在商場甚至情場上的很多成功者,他們都具備敢於冒險的天性。因為他們知道,真正屬於自己的機會是不會很多的,錯過了這一次,很可能就沒有下一次,所以他們一般不會在機會面前猶豫不決,而是會積極出擊,即使有那麼多不明白的事情,也是在做的過程中去明白,而不是在白白等待中想破腦袋。 知行合一,欲窮千里目,先走到一樓,做起來再說。 曾經是有很多機會擺在吳大瀓面前的,但他沒有抓住。 因為同樣的方法敵軍可以用,自己也可以用,所謂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是最美妙的現象。即使在野津道貫佔據牛莊之後,分兵向田莊台和營口進軍,吳大瀓還有以牙還牙的機會。 這個機會就是:不需要管田莊台和營口,只需要再一次反攻牛莊。 在野津道貫大軍出動後,牛莊只留下了日軍的小股部隊,吳大瀓以絕對優勢的兵力襲擊牛莊,如果野津道貫派兵來救,正好就可以解田莊台或者營口之圍,讓日軍跑步,把戰場主動權又奪回來。如果不救,那也好辦:先把牛莊的日軍剁了包餃子,大大挫滅日軍的銳氣,再與營口的宋慶大軍南北夾擊日軍,反而將野津道貫的援軍堵在包圍圈內! 而吳大瀓之所以在一開始不願意放棄海城,現在緊趕慢趕地跑回田莊台,有他的秘密。 在得知宋慶大軍已經從營口出發,田莊台可以由宋慶大軍去防衛後,吳大瀓將大軍拉向了位於田莊台後方的雙台子。一旦宋慶戰事失利,從這裡他可以很方便地跑到錦州,然後跑回山海關。在關內待著挺安全的。 吳大瀓現在考慮的就是自己的後路問題。 在最初的激情過去之後,吳大瀓同誌發現仗並不是那麼好打的,甚至連怎麼指揮士兵都是個問題,他戰前很狂,骨子裡卻很膽小。保命要緊,吳大瀓已經完全沒有那種指點江山、想當曾國藩第二的雄心壯誌了,也不想再繼續升官,主要考慮的是如何安全地回到山海關內,畢竟自己還要畫畫啊。 於是,當74歲的宋慶率領大軍氣喘吁籲趕到田莊台準備和吳大瀓合兵時,卻發現領導不見了,長跑名將連哭死的心都有。 田莊台之戰最終以日軍的勝利而告終,在無法抵禦野津道貫的進攻後,宋慶也不得不敗退雙台子。野津道貫不僅成功地解救了海城之圍,而且連續攻下了鞍山、牛莊、營口以及田莊台,以一萬兵力,擊潰清國十萬大軍! 對日軍來說,攻下田莊台還有另外一個重大的勝利,因為它打通了一條重要的陸上通道:日本本土的陸軍可以通過運兵船迅速運往旅順,然後從旅順一路暢通地北上進攻奉天,或者從營口、田莊台折往西南進攻山海關。也就是說,東北的日軍已經威脅到了奉天和北京! 消息傳到廣島,大本營裡的睦仁十分激動,他連續三次下詔嘉獎! 但野津道貫仍然遭到了日本國內媒體的批判。 在攻占田莊台街道時,野津道貫吸取了上一次與魏光燾巷戰損失重大的教訓,他沒有再進行巷戰,而是命人提來了一些東西。 這是幾百桶油,日軍集體澆油放火,火乘風勢,整個田莊台化為灰燼,這個有著幾千戶民居的繁華市鎮變成一片焦土。野津道貫的這個放火行動遭到了日本國內百姓的批評。 “田莊台城內有不計其數的物資、武器彈藥,它們都是我國的戰利品,卻被你燒了,多麼可惜呀!你難道就不能想想別的辦法嗎?” 幾十年以後,日軍吸取了這個“教訓”,“三光”政策的順序是:先殺光,再搶光,然後燒光! 為何大清不打持久戰? 好吧,現在是時候該總結一下清國在這場戰爭失敗的根源了。當然,我現在的總結都是從純軍事的角度來說的,雖然之前分析了很多的原因,它們都是清國在這場戰爭中失敗的原因,但是,它們都還沒有涉及到清國失敗的根源。 這個根源就是,清國輸在了起點——戰略。 300年前,日軍是由豐臣秀吉帶領進攻明朝,雖然他只打到了鴨綠江邊,但是在明清兩代對中華帝國的戰爭中,日本的戰略都是一樣的,這個戰略可以用一個字來概括:速。 先搶奪制海權和朝鮮戰略要地,再直插遼東半島和山東半島,速戰速決,以迅速取得勝利迫使對方投降,換來和約。 對日本來說,這樣的戰略帶有極大的賭博性,完全是一個不計後果的亡命賭徒式的打法。但這也是沒辦法的,因為日本國小民貧,補給有限,無法進行消耗戰,日本的國力無法支持一場長期的戰爭,只要在一處遭到對手的牽制,就將滿盤皆輸! 比較一下,大明和大清在戰爭初期都曾經戰敗過,但不同的是,大明很快清醒過來,那個萬曆皇帝雖然從來不上朝,但他對跟倭國戰鬥到底的信念是無可動搖的。在堅定的信念下,後來的明軍開始改變戰法,以消耗日軍有生力量和延緩其攻擊步伐為主要作戰目的。大明“抗倭援朝”戰爭持續七年,日本被打到崩潰邊緣,不久即爆發內亂,國內長年內戰,國力一蹶不振達200年,以至於後來的鄭芝龍(鄭成功的父親)僅憑幾條海盜船就能橫行日本! 所以,在歷史上,除了無比強大的唐朝和元朝以外,對日作戰歷來都做好“相持以久,持久以戰”的準備。 面對接下來的戰事,清軍新任總指揮劉坤一提出了持久戰的戰略,在上奏給朝廷的奏章中,劉坤一表示:“持久”二字,實為現在製倭關鍵。而這種思想也得到了其他不少大臣們的認同,大家表示,跟日本打架,一時打不過,可以長時間打嘛。 這種想法是很符合現實情況的。一旦清國確定了要和日本長時間打架,這對日本只能是個不幸的消息。 清日戰爭開始後,日本不僅投入了本國幾乎全部的陸海軍,國內兵力空虛,更重要的是——他們快沒錢了。 為了維持這場戰爭,日本已經花費了臨時軍費兩億日元,而當時日本全年財政收入才8000萬日元。也就是說,為了打這場仗,日本把未來幾年的錢都花完了,整個國家也變成了一個為戰爭服務的機器,在戰爭正式爆發後僅僅三個月內(至1894年11月),日本全國工業生產就減少了一半(51%),商業減少了三分之一(31%),農業生產減少了13%。打仗是需要錢的,為了繼續打下去,日本準備向匯豐銀行借款。 但朝廷並不打算打一場持久戰。 不這麼做的原因並不是朝廷沒有這個想法,而是根本不可能這麼做。 對於朝廷的實際最高統治者慈禧來說,她面對的事實是,淮軍已經灰飛煙滅了,這支軍隊是李鴻章的,同時也是她的權力基礎,淮軍是屬於後黨的,這仗再打下去,只能由帝黨的人物來繼續負責指揮,很顯然,誰指揮戰爭,軍權就會落到誰的手上,如果帝黨掌握軍權,這是慈禧和她的後黨集團不願意看到的。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從戰爭一開始,李鴻章雖然明知這場戰爭絕無勝算,屬於朝廷帝黨一派的清流言官們又不斷攻擊,背後搞小動作,但李鴻章還是要硬著頭皮打下去,只有清日之戰是由後黨集團的人負責組織和指揮的,才能確保朝政大權繼續留在慈禧和後黨集團的手中。而當戰爭進行到有可能為國內的權力帶來洗牌,影響到當權者權力的時候,這場戰爭就必須結束。 就這麼簡單。 戰爭結束了,那麼就開始和談吧。也許只要簽個條約,賠點銀子,所有的擔憂都會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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