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大清滅亡啟示錄(1894-1911)

第13章 第十三章全軍覆沒:北洋艦隊最後一絲希望被黨爭掐滅

大本營立即決定組建山東作戰軍,從第二軍抽調一部,由留駐本土的第二師團和第六師團組成,在旅大之戰中表現出色的大山岩出任總司令,繼續攻向威海。 此時的日本已經派出了國內的第一至第六師團,本土實際上只剩下了保護睦仁的御林軍,真是連老本都搭上了啊。 按照大本營製訂的計劃,日軍進攻威海將是進攻旅順的翻版:陸軍必須選擇地點登陸,從後路包抄,再派出聯合艦隊從海上進攻,夾擊北洋艦隊。 伊東佑亨的登陸選擇在離威海30海里以外的榮成灣,有了旅順的成功經驗,這一次大山岩完全相信伊東佑亨選擇的登陸點。 1895年1月10日上午,廣島的50艘運兵船出發了,它們將在伊東佑亨率領的聯合艦隊的護衛下,將3.46萬日軍運往榮成。

大軍壓境,山東的陸上防衛此時已經顯得尤為重要。朝廷在山東的陸軍兵力為2.1萬人,按照清國軍隊的特色,它們分屬兩位不同的領導。 一位領導是李鴻章,管轄範圍是威海軍港以及劉公島陸軍,兵力五千,而包括榮成在內的山東其他地區1.6萬名士兵,則是歸另外一個人管。 當李鴻章得知新任山東巡撫是李秉衡時,他大叫了一聲——“不好!” 山東巡撫主管著威海之外的山東陸軍,而李秉衡是著名的帝黨新銳人物,被帝師翁同龢(he)和光緒極為看重,他跟李鴻章大人不僅分工不同,各自的利益集團也不同,一個是帝黨新銳,一個是後黨砥柱,兩人分屬朝廷死對頭的利益派別,就像李鴻章只關心他的“北洋”勢力一樣,李秉衡也只會重點關心山東威海之外的其他陸路防務——丟了威海和北洋艦隊,他沒有多少責任,那是李鴻章的事,在關鍵時刻,李秉衡也不會為了“他李鴻章的威海”而賠上自己的精兵。

在日軍出動前,李鴻章已經得到日軍可能會在榮成灣登陸的情報了。於是他以商量的口吻發電請求李秉衡幫忙加強榮成一帶的防禦,多派些兵過去(榮成是歸李秉衡管轄的),而李秉衡的做法是把這個電報扔在了一邊,然後他向朝廷上了另一道奏摺:要求朝廷清算淮軍之前跟日本作戰失敗的責任,將丁汝昌等淮軍敗將處死! 作為帝黨勢力的代表,李秉衡在就任山東巡撫前被光緒皇帝叫到皇宮密談了三次,談話的內容我們無從知曉,但從李秉衡的表現來看,他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拆李鴻章的台。 如果朝廷處置李鴻章的淮軍將領,那麼誰來接替對日作戰的指揮呢?當然是帝黨的人。 大家都爭著搶這個指揮,是不是大家很英勇,爭先恐後地要去抗擊日軍,不惜戰死沙場?我相信有這個原因,但這絕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隱藏在爭奪指揮權背後的秘密裡。

這個秘密就是:爭奪到了作戰的指揮權,相當於爭奪到了軍權!對於皇宮裡的光緒和慈禧,誰把住了軍權,誰將是這個朝廷實際的統治者。 一切的秘密都已經揭曉了。儘管淮軍一敗再敗,從朝鮮敗到了清國,但作為慈禧集團的代言人,李鴻章不得不硬著頭皮上——以便軍權始終在後黨陣營手裡。如果淮軍錶現良好,能擊退日軍,哪怕能打上一次的勝仗,作為朝廷中弱勢的帝黨就沒什麼機會。但淮軍太不爭氣,軍事行動的失敗也給了帝黨可趁之機,隨著清日戰爭的進行,帝黨分子一面出動清流言官攻擊李鴻章和淮軍將領,一面尋找機會,伺機奪權! 這是李鴻章大叫一聲“不好”的真正原因。在慈禧的撐腰下,李大人手忙腳亂地向朝廷“保”下自己的這些嫡系。然後,他驚奇地發現了李秉衡做出的兵力部署:

煙台9200人,蓬萊3000人,萊州4000人,而榮成——沒人。 在日軍向榮成灣進軍的過程中,伊東佑亨派出幾艘軍艦開往蓬萊海域,時不時往蓬萊打幾炮。如果我們看一下地圖就會發現,榮成位於威海的南面,而蓬萊位於威海的北面,伊東佑亨正是要達到聲東擊西的效果,誘使山東陸軍誤以為日軍要在煙台、蓬萊一帶登陸。果然,李秉衡似乎上當了,他將重兵集結在了煙台、蓬萊一帶。 李秉衡的兵力分佈是大有問題的,即使他沒有預料到日軍會在榮成登陸,那麼,最多的兵力顯然也應該留駐北洋艦隊的基地威海——而不是煙台。但在李秉衡看來,一旦威海有失,那是李鴻章的責任,朝廷會找李鴻章算賬的,而一旦煙台有失,則要由他這個山東巡撫來負責。

李鴻章只好再次發電,幾乎低聲下氣地請求李秉衡“照顧一下榮成”。 於是在日軍登陸前,榮成好歹出現了1800名守軍。人數看上去不少了,但我們需要來了解一下這1800名士兵的構成。 在接到李鴻章的第二次請求後,李秉衡很大方:那就派1500人過去吧!但他們與其說是士兵,不如說是另外一種身份的人群——民工。 他們是平時負責修黃河大堤的民夫,以軍事化組織和管理編成“河防軍”,每300人編成一營,每營有一件共用的武器——鳥銃或者抬槍,其餘的就是扁擔鋤頭了。 見到李秉衡一直在敷衍,李鴻章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只好命令自己的部下——威海陸路砲台統領戴宗騫想辦法。榮成的防務是歸李秉衡管的,不歸戴宗騫管,戴宗騫只好“越權”向榮成派出了300名正規軍,配備四門行營炮——於是就有了這1800人。

面對這1800人的弱旅,榮成日軍用幾發砲彈解決戰鬥,然後輕鬆完成登陸。日軍的行動是迅速的,三萬多名日軍、三四千匹戰馬,大量武器彈藥,只用了五天完成全部登陸。 李鴻章沒有求到李秉衡的援兵,但是,在日軍登陸期間,光緒曾向李鴻章下達命令,要求北洋艦隊出動,從威海基地開到榮成阻截日軍登陸,而李鴻章也並沒有執行這一命令。在他看來,北洋艦隊只有老老實實待在威海基地,才是安全的。 日軍登陸後,大山岩在榮成縣城設立了上岸後的第一個司令部。日軍接下來的行動連小孩子都知道了:他們即將進攻威海。 由於威海兵力空虛,而李秉衡的重兵仍然集結在煙台、蓬萊一帶沒動,李鴻章只好再一次請求李秉衡增派援兵,但李秉衡表示:就算我把整個大軍都派過來,總兵力也只有日軍的一半,我要先向朝廷求援軍,請軍機處出面派大軍馳援山東。

李秉衡請求朝廷加派援軍的急電發到了軍機處。李秉衡和李鴻章都在等待著朝廷的援兵,等著吧,耐心一點,一定會有結果的。 有人可能要問了,作為國防大省,山東全省的兵力為何會如此之少?這個問題的答案是:山東原本的兵力是不止這些的,但他們被調走了。 調往了哪裡?奉天。 當日軍在東北進攻危及奉天的時候,朝廷在奉天周邊集結了10萬兵力,現在,日軍在東北戰場還留有第一軍和部分第二軍,只要日軍不撤,朝廷就不敢調走奉天周邊的重兵,哪怕總兵力是日軍的好幾倍,也不敢調走一兵一卒——因為那裡是“陵寢重地”。 所以,儘管在東北的日軍採取了守勢,而且離奉天還很遠,儘管軍機大臣們知道當務之急是將奉天一帶的山東軍回調,但沒有人敢上這個折子。

還是別找罵了吧。奉天的死人是要比山東的活人還重要的,這就是朝廷的邏輯。 那麼就近調天津的吧?王公們更不會同意了。 天津乃京城門戶,京畿重地,大家的金銀財寶以及豪宅名馬都留在京城,萬一京城有失,誰可擔罪?雖然大部分跡象顯示,榮成日軍下一步將進攻威海,但誰能保證他們不繞道進攻北京?日軍狡猾狡猾的有,不得不防啊。 所以,無論舊都奉天還是新都北京的守軍,都是不能調的,前者是死去的權力階層安葬的地方,後者是現在的權力階層生活的地方,從這兩個地方調一兵一馬也不行。李鴻章很明白朝廷的心思,提出了他的戰略:海軍嚴防渤海以固京畿,陸軍力保奉天以安陵寢。不出所料,這個戰略很快得到朝廷(慈禧)的批准。還是李大人聰明啊。

軍機處最終決定:調南方的!上次為協防旅順,調動的是福建的部隊,這次調貴州的好了。 李秉衡大人正眼巴巴地等待貴州古州鎮總兵丁槐率領的雲貴援兵到來。這支援兵最終在什麼時間會到達,我們以後會知道。不過,在李秉衡看來,既然他沒有得到朝廷的援軍,而日本軍艦仍然在蓬萊、煙台打炮,他就不能把大軍派向威海。儘管從煙台到威海十分的方便,但調兵又不是去上個班,不是路途的方便能起決定作用的。 好吧,從慈禧、光緒到李鴻章、李秉衡,從最高統治者到總指揮到中層將領,各有各的打算,各有各的賬。所謂指揮混亂,沒有統一的指揮,也沒有一致的戰略,它並不是來自別的地方,而是來自清國最高權力中心——皇宮。 這真是一場自上而下開始的大混亂。現在我們知道了,威海陸路防衛面臨的情況是:無援軍。威海的陸軍只能依靠5000人去對付日軍的三萬大軍,一個兵的援軍也沒有,你們守吧!

1895年1月25日,日軍離開榮成向威海進發了。這將是一場砲台的攻擊和守衛之戰。當榮成的日軍還在登陸狀態,沒有完全登陸時,威海陸軍統領戴宗騫向他的領導李鴻章提出自己應該率軍主動出擊,去榮成阻截日軍。即使不能阻截,也能夠以游擊之戰騷擾遲滯日軍向威海的進軍,為威海等來援軍贏得時間。 李鴻章把戴宗騫的這個建議毫不留情地拒絕了,因為威海陸路上有李鴻章十分看重的東西——砲台。 從戰術上看,戴宗騫這個想法屬於積極迎戰,不必死守砲台,發揮靈活機動的戰術,襲擾和疲憊日軍。砲台雖然堅固,易守難攻,但任何事物都是有利有弊的,一味依靠砲台就會限制士兵的靈活性,從而限制戰鬥力,這種情況我們在電影中見多了。後來的“日本鬼子”也犯了同樣的錯誤,在侵華期間,他們在據點修建了無數更加堅固的新式砲台——碉堡,卻被手持老式步槍的八路軍游擊隊襲擾得痛苦萬分。 事實上日軍最害怕和擔心的並不是進攻砲台,無論砲台如何堅固,它都是個不動產,日軍都有信心去強攻拿下——大不了多消耗一點炮灰(敢死隊)。他們害怕的不是清軍固守某個陣地,而是採取靈活機動的打法,使日軍不得不陷入對他們最為不利的持久之戰。 摩天嶺戰場上的聶士成已經證明了這點。 但戴宗騫沒想到的是,這個令他興奮的“建設性意見”,從李鴻章那裡換來的卻是一頓罵。他只好硬著頭皮回到威海,回到李鴻章大人心愛的砲台裡。 威海陸路的砲台之戰打響了。 1398年,為防倭寇侵擾,在此地設立軍事要塞,以威震海疆之意取名威海。在清國北洋艦隊以威海衛為基地後,以威海城為中心,分別修建了南北兩大砲台群——南幫砲台群和北幫砲台群,600年過去了,這裡又成為了抗倭中心。 三萬日軍向南幫砲台群發動進攻了,雖然日軍佔據兵力上的絕對優勢,但在砲台攻防戰中,仍然湧現了英勇的戰士,日軍沒有想到,在兵力上處於絕對劣勢的砲台群守軍,發起了無比凶悍的反抗之戰! 在摩天嶺砲台攻防戰中,400守軍在守將周家恩的率領下,殊死戰鬥,直至最後一刻,砲台守軍全部陣亡,周家恩身負重傷,大腿已經打斷,小腹被子彈洞穿,腸子流出。抱著絕不做日軍俘虜的信念,周家恩強忍著巨痛,雙手托著腸子,拖著一條斷腿臥在冰雪中爬行10多里後,血盡而死。 在所前嶺砲台攻防戰中,駐守在這裡的守軍只有一哨(相當於一個連,100人),而大砲也只有三門,在砲台的幫帶逃跑後,一名低級軍官主動擔負了指揮的重任,他姓徐,大家就稱他為徐幫帶。徐幫帶和砲台守軍戰至無一人生還。徐幫帶的妻子抱著剛滿周歲的兒子準備跳海自盡,卻被日軍將孩子奪走,在岩石上摔死,而徐幫帶的妻子被亂刀刺殺! 遭受頑強抵抗的日軍就是用這種方法來解恨。 南幫砲台群失陷,剩下的就是北幫砲台群了,當日軍準備發起進攻時,丁汝昌作出了一個決定。 這個決定就是派遣北洋艦隊陸戰隊將北幫砲台群全部炸平。 痛苦的丁汝昌不得不親手毀去這些砲台,北幫砲台群離威海軍港更近,裡面的大砲只要調轉砲口就能攻擊港內的北洋軍艦,丁汝昌不得不炸,是為了避免這些砲台落入日軍之手! 威海陸路全部失陷了,戴宗騫自知守土不力,趕在朝廷追究之前吞鴉片自殺。而日軍佔領了威海港陸地,形成了對港內的北洋艦隊後路威脅,而在港口外的海面上,伊東佑亨率領的聯合艦隊已經拉開戰勢,北洋艦隊正面臨背腹受敵、雙面打擊的嚴峻形勢,日軍的目標是全殲北洋艦隊。在大東溝海戰中遭受重創的北洋艦隊,走到了它的最後關頭。 1895年1月30日,漫天的大雪中,日軍對北洋艦隊發起了總攻。 伊東佑亨雖然想一舉攻下北洋艦隊,但並不是那麼容易。 威海港內的北洋艦隊有13艘軍艦,包括:定遠、鎮遠、靖遠、來遠、濟遠、平遠、廣丙,砲艦鎮東、鎮南、鎮西、鎮北、鎮中、鎮邊六艘;另外還有13艘魚雷艇。可以說北洋艦隊主力仍在,實力尚存。 在幾天的砲戰進攻失敗後,伊東佑亨想起了一個生力軍武器——魚雷艇。 在大東溝海戰中,伊東佑亨見識了魚雷艇的厲害,發現了魚雷才是對付定遠、鎮遠有效的進攻武器,於是他在戰後立即將全國所有的魚雷艇都編入聯合艦隊,進行了與軍艦協同作戰的訓練。在發起進攻前,伊東佑亨和他的參謀們已經專門為魚雷艇量身定制了作戰計劃——《魚雷艇隊運動計劃》。 這個計劃的核心就是:偷襲。 當伊東佑亨了解了港口前的航道情況時,他的心又涼了,因為即使是比軍艦小得多的魚雷艇,也無法進入威海港內。為了防止被敵人偷襲,丁汝昌派人在港口前設置了極為厲害的防衛武器——水雷攔壩。 這種水雷攔壩是用一丈多長、幾尺粗的木頭排列海口,用大鐵索連起來,形成柵欄,每隔一定間距再用鐵錨固定在海底,柵欄上掛滿了水雷,當敵船靠近時,就等於自投雷網。 大家是不是覺得這種防衛武器很熟悉?對。它在三國時期的長江要塞上也曾用過,當時位於長江下游的東吳為了防備上游的西晉,選擇了在湖北大冶西塞山一帶,用一根根巨大的鐵鍊橫斷長江,以阻擋西晉大將王濬(rui)巨大的樓船。後來王濬找來幾十艘木筏,木筏上載著麻油火炬,生生將鐵鍊燒得融化,樓船才得以通過。唐朝詩人劉禹錫在《西塞山懷古》中記錄了這次戰爭的經過: 伊東佑亨沒有用火攻,在軍艦的掩護下,敢死隊出動了,他們登上舢板,劃到攔壩前,把鐵索拉到舢板上,用事先準備的巨斧不停地砍,鐵索拉得很緊,用力砍幾下就砍斷了,木柵欄失去依托,隨潮水漂走,水雷攔壩就這樣被破壞了。 凌晨三時,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寒夜,聯合艦隊魚雷艇隊滿載魚雷,全部熄滅燈光,以兩艘為一組,悄悄駛進港口!在全部進港之後,北洋艦隊哨艦終於發覺了異常情況,立即向魚雷艇開砲!但是寂靜的夜晚突然響起炮聲,港內的北洋各軍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情況,以為聯合艦隊開進來了,於是他們跟著稀里糊塗發炮,港內一片騷亂。 混亂之中,一艘膽大的日本魚雷艇竟然插到了北洋艦隊的魚雷艇隊中,跟著隊伍前行,而北洋艦隊的魚雷艇對此竟沒有發現!連日軍也沒有想到,北洋艦隊的魚雷艇是向旗艦——定遠靠攏的!當這艘混進隊伍中的日軍魚雷艇發現這一切後,前方300米外,就是定遠巨艦! 天賜良機,魚雷艇決定與定遠同歸於盡,舍艇炸定遠!它箭速從隊伍中穿出,朝定遠發射魚雷!魚雷破浪前行,同時,定遠艦上的砲手也發現了偷襲的魚雷艇,立即朝它發出巨砲! 兩聲巨大的爆炸聲幾乎同時響起。定遠劇烈地晃動,艦體被魚雷洞穿,海水突破了所有密閉水倉,噴湧而入。劉步蟾急忙命令砍斷錨鏈,急駛至劉公島岸邊使它不至下沉,從這一刻起,定遠喪失了航行能力,只能在岸邊擱淺。 而那艘偷襲的魚雷艇怎麼樣了?它已經變成碎末了,艇上人員無一生還!其他魚雷艇見狀,全部加速逃出港外。 伊東佑亨接到戰報大喜。用一艘魚雷艇的代價換來了重創定遠,這值! 沒有了定遠,伊東佑亨膽大多了,他懷著激動的心情向全艦隊下令:等天一亮,除了用三艘軍艦擔任外海的警戒外(警戒那永遠不可能到達的南洋艦隊),其餘所有的軍艦、砲艇等戰鬥船隻全部沖向港口,一定要殲滅北洋艦隊! 聯合艦隊其餘兩艘戰船在港口外全部並排排列,對港口內的北洋艦隊輪番進行砲擊,北洋艦隊在丁汝昌的指揮下立即發炮反擊!當日本軍艦無法發揮速度優勢,只能互相比賽打炮時,它們仍然無法壓制住北洋軍艦巨砲的火力,始終不能靠近港口,伊東佑亨只好垂頭喪氣地命令:停止進攻,後撤! 北洋艦隊又一次擊退敵人的進攻了。但是,他們應該來不及高興。因為伊東佑亨的退兵舉動是別有用心的。 當天晚上,嚐到甜頭的伊東佑亨決定依樣畫葫蘆,用魚雷艇再次偷襲。而丁汝昌和北洋艦隊並沒有從前一晚的被偷襲中吸取教訓,他們認為日軍剛進行偷襲,白天又激戰了一天,第二天晚上就不可能再來了。但是,他們還是不了解日本人。 戰爭中的日本人根本不是人,或者說他們是另外一種類型的人——機器人。他們可以沒日沒夜地發動衝鋒,輪番攻擊,不需要吃飯,不需要睡覺,不需要休整。只要嚐到了甜頭,就會把它吞盡,只要發現了機會,就會把它榨乾,想想一群餓狼是什麼樣子吧。 凌晨四時,日軍魚雷艇隊又開始偷襲行動了,這次發起偷襲的時間特意比第一次晚了1小時,日軍向來重視這樣的細節。而這一次它們更加輕車熟路,北洋艦隊卻防備鬆懈,魚雷艇集中朝來遠、威遠兩艘軍艦發射魚雷,在十幾枚魚雷的同時打擊下,來遠、威遠號沉沒。 伊東佑亨趁熱打鐵,等天一亮,再一次命令聯合艦隊全艦隊發起進攻。經過兩次偷襲,北洋艦隊能作戰的大型軍艦已經所剩不多了,他相信,全殲北洋艦隊,這次一定會成功的。 而此時,在陸地上的大山岩已經命令陸軍日夜趕工,修建好了臨時砲台,並在砲台上新安置了速射砲,在聯合艦隊朝港口內的北洋軍艦發炮的時候,陸地上的各種大砲也朝著北洋軍艦狂轟濫炸,北洋艦隊真正地陷入了最為不利的局面——腹背挨打。 丁汝昌仍然在沉著應對,他指揮北洋艦隊分出幾艘軍艦,去對付陸地上的砲火,其他的軍艦全力壓制港口外的火力,定遠雖然擱淺,但它的巨砲仍然可以發揮作用,巨大的砲彈一枚枚從定遠艦上飛出,聯合艦隊四艘軍艦都中炮受傷——即使是腹背受敵,日軍都無法佔據上風,北洋艦隊本來就是“船堅砲利”,現在正是它們發揮優勢的時候。 見到形勢有利,此時的丁汝昌作出了一個決定:在砲戰結束後,派魚雷艇隊夜襲聯合艦隊,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日軍也嚐嚐北洋艦隊魚雷艇的厲害。 丁汝昌命令魚雷艇隊隊長王平為晚上的偷襲作好準備,但令丁汝昌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正是他的這個命令,卻帶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結果。 因為王平在接下來做出了一個令所有人都吃驚的舉動。 雙方還在砲戰之中,北洋魚雷艇隊13艘魚雷艇突然發動,在王平的帶領下,全速朝港口外開去!這邊的丁汝昌對王平的這個突然舉動實在搞不明白:是叫你們等到晚上出戰啊,現在還是白天,你們現在衝過去這是要幹什麼? 松島號上的伊東佑亨也發現了這一幕,他迷茫了:這是要幹什麼?衝過來同歸於盡?手忙腳亂中,伊東佑亨急令各艦作好準備,防禦魚雷!同時將砲口調轉,轉向魚雷艇,一旦魚雷艇拼命,聯合艦隊將不得不面臨很大麻煩。 丁汝昌和伊東佑亨都很快得到了答案:王平帶領的魚雷艇隊不是去沖鋒,而是——逃跑! 這又是熟悉的一幕。前面我們已經說過,魚雷艇隊雖然跟隨北洋艦隊出戰,但它們跟北洋艦隊並不是一個單位的,它的上級單位是——旅順魚雷營。從組織層面上講,丁汝昌並不能指揮魚雷艇隊,當定遠負傷、來遠和威遠沉沒後,對全軍覆沒的巨大恐懼佔據了王平的頭腦,丁汝昌要求魚雷艇隊當晚夜襲,但王平和蔡廷幹想到的是如何躲過夜襲的任務,趁機逃跑。 蔡廷幹同志我們熟悉,他是福龍號魚雷艇的艇長,在大東溝海戰中,樺山資紀就是在他手下撿回一條命的。 見到魚雷艇只是逃跑,伊東佑亨懸著的一顆心放下了。接下來就是生擒這些魚雷艇的時候,之所以要生擒,就是捨不得炸,要把它們補充到自己的隊伍中。 王平乘坐的性能最好的魚雷艇“左一”號成功地逃走了,但其他12艘魚雷艇全部被俘虜或者被擊沉!北洋艦隊魚雷艇隊全軍覆沒,對日軍來說,這是一個誰也沒有想到的意外的勝利。但是,對於丁汝昌和北洋艦隊來說,只能是雪上加霜。 從戰鬥開始,北洋艦隊一直處於日軍陸路和海路的圍困之中,陸地上是三萬大軍,海面上是整支日本艦隊,用困獸猶鬥來形容是一點不為過的。他們似乎成了被遺棄和拋棄的一群。王平率領魚雷艇隊首先逃跑終於帶來了人心浮動。成群的士兵湧向丁汝昌,甚至連一向最忠於職守的砲手也離開砲座,他們圍住丁汝昌,群情激動:大家在這裡苦苦支撐,對外面的情況毫不知情。是生,是死,還是已經被拋棄,請丁帥坦言相告! 說實話,丁汝昌也不知道。但面對群情激憤的士兵,他知道現在他要做的就是穩定軍心,因為一旦處理不好,不給士兵們一個明確的交代,很可能就會釀成兵變。丁汝昌鎮定下來,告訴大家:援兵很快就會到來的,請大家放心,只要我們堅持到2月11日,援軍就會到來。 丁汝昌說的11日,正是軍機處調派的貴州古州鎮援兵預計到達的時間。 可是大家仍然不滿意,心裡都沒有底。 “如果到時援兵還不到,汝昌一定會放大家一條生路!”丁汝昌痛苦地說。 在幾日之前,為了確保援兵按時到達,丁汝昌已經派出了送求援信的人。 一名勇敢的水兵,喬裝成普通百姓,在刺骨的冰水中游泳上岸,消失在夜色之中。他身上攜帶的,是丁汝昌寫給煙台道台劉含芳的求救信,字字泣血: 我們現在只有拼死守住,糧食可以堅持一月,但彈藥和藥品已經不允許……請速將情況電告各帥,我等急切盼望他們能星夜前來!若11日救兵不至,則船島萬難保全…… 然而,伊東佑亨並不會給北洋艦隊喘息之機。 2月9日,聯合艦隊連續發動的海上進攻再一次開始。這一次,伊東佑亨連將擔任警戒的三艘軍艦都撤了回來,所有的軍艦全部集結在港口發炮,而大山岩也指揮陸路砲台一齊發炮,威海港口裡,百炮齊鳴,水柱沖天,北洋艦隊淹沒在砲火之中。 丁汝昌將旗艦移到靖遠,立在靖遠的船頭指揮軍艦迎戰!聯合艦隊的砲火立即集中發向靖遠,靖遠身中數炮,終於開始下沉,最終開到淺水區擱淺,丁汝昌在士兵們的掩護下才逃出一命。此時,北洋艦隊主力戰艦已經全部損傷。 2月10日凌晨,在漫天的大雪中,伊東佑亨又派出了四艘魚雷艇進港偷襲,但這次丁汝昌做好了防備,偷襲被打退了。然而北洋艦隊已經到了生死關頭。 北洋艦隊的砲彈即將打光了,已經無法再組織起一次有效的抵抗。 藥物也已經用完了,傷員排著長隊等著做截肢手術,更加恐怖的是連麻醉劑也沒有,為了不使傷員傷口化膿,軍醫們只好在不使用麻醉劑的情況下為傷員截肢。傷兵哀號連天,受不了劇痛的傷兵用刀自殺,情景令人觀之落淚! 而沒有負傷的士兵因為沒日沒夜戰鬥,疲困至極,加上精神高度緊張,終於有人精神崩潰了,有人跳海而亡。終於,受不了的士兵們衝到丁汝昌面前,厲聲責問丁汝昌:你不是說有援軍嗎,現在,援軍在哪裡? 激憤之中,有的士兵抽出戰刀,想逼迫丁汝昌投降! “你們要殺我現在就殺好了。”丁汝昌平靜地說。 明天,2月11日,就是他承諾的最後期限,但援軍仍然沒有音訊,也沒有要到來的跡象。 丁汝昌不知道的是,他和北洋艦隊所有的將士苦苦期盼的援軍,永遠不會到來了,一切都將停留在傳說之中。 2月5日,貴州援軍已經到達黃縣,按照正常的行軍速度,11日之前他們是可以到達威海的,但是,貴州援軍在這裡見到了一個人。 他就是李秉衡。 李秉衡告訴貴州軍:你們的援軍太少,無法突破日軍三萬大軍的防線,必須在此再招募20個營的新兵,等訓練純熟,一切準備妥當後,“再會同從遼東和天津來的大軍,一同謀劃如何馳援威海”。 應該說李秉衡的話有部分道理,就當時的情況來看,兵力較少的貴州援軍是很難去突破三萬日軍防線,但是,打不過就能不打嗎?戰場上的軍情十萬火急,救援如救火,對於苦苦堅持的北洋艦隊來說,哪怕只要是見到日軍有鬆動的跡象,哪怕只要聽到有本國軍隊吶喊的聲音,都無異於雪中送炭,讓身處困境的北洋士兵們燃起生的信心和希望。 對於這個道理,李秉衡不會不懂,然而,李秉衡的信條是“不給李鴻章製造麻煩,也不要幫李鴻章的忙”,北洋艦隊最後一絲求生的希望,終於在朝廷黨爭中給掐滅了。 最後關頭,丁汝昌終於等來一個指示,這是一封電報,來自李鴻章,這封電報幾天前就發出了,現在輾轉到丁汝昌手上。多少年來,丁汝昌一直習慣聽從李鴻章的指示,但是對於這封電報的指示,丁汝昌萬念俱灰。 煙台道台劉含芳接到了丁汝昌派出的求救信後,立即電告李鴻章,李鴻章已經明白:北洋艦隊在劫難逃,而援軍也不可能到達。他只好讓劉含芳想辦法給丁汝昌送回電:到萬不得已時,丁汝昌率艦隊趁黑夜突圍,逃往上海吳淞口與南洋水師匯合。 晚了,要衝早衝出去了,何必等到現在?如今戰艦已毀,砲彈已盡,軍心已散,聯合艦隊在外海嚴密封鎖,憑著剩下的這些破損戰艦去沖,誰都明白:這就是自殺性襲擊。 李鴻章並非不知道這是自殺,但是他仍然要命令丁汝昌去沖。對於李鴻章來說,他最擔心的並不是北洋艦隊全軍覆滅,而是另外一種結局:投降。 戰爭開始時,李鴻章是只想保存北洋艦隊的實力,他一再命令丁汝昌“避戰保船”,就是為了保存實力。然而,在這最後關頭,李鴻章已經絕望地發現,要保存北洋艦隊實力是不再可能了,等待北洋艦隊的就是全軍覆滅的命運。這支艦隊是李鴻章一手建立的,是他花費了朝廷大把大把的銀子建立起來的,如果要毀滅,也要在有將領們當炮灰的情況下去毀滅! 因為這是李鴻章對朝廷的一種交代,也是朝廷對天下百姓的一種交代。李鴻章花的錢,是朝廷的錢,而朝廷的錢,就是百姓的錢,百姓們總是善良的,只要艦隊最後不是逃跑,守軍們英勇戰死,李鴻章可以盡可能地保住頂戴,百姓們還可以保持對這個朝廷的信心! 衝吧,你們盡力地衝吧,哪怕最後一艦不剩,一人不剩,哪怕這只是一種形式,一種姿態,也要冒死往前衝。明知道沖不出去,明知道是注定的砲灰,也需要你們來完成這樣的身份。你們的失敗和灰飛煙滅不會是毫無意義的,這個意義就是——它可以讓這個無力量的朝廷再繼續存在下去! 而將士們對這樣的命令憤怒了,絕望的氣氛開始在北洋艦隊中蔓延。當丁汝昌召集艦長們開會討論衝港方案的時候,終於再沒有人發言,大家無言轉身,默默離去。 艦隊坐以待斃,朝廷沒有援軍,卻讓我們去送死! 士兵又開始圍住丁汝昌,要求他兌現“給大家一條生路”的承諾。所有人都已經明白,所謂的“生路”,其實就是投降。誰能想到,亞洲排名第一、當年不可一世的北洋艦隊最後的結局是:不可戰,無力守,唯有降! 士兵們圍住丁汝昌,聲淚俱下,苦苦哀求,要求丁汝昌發話投降,既然朝廷無能,不能讓大家都去送死吧…… 丁汝昌已經沒有任何語言能夠勸阻士兵,在現實面前,語言都是蒼白的。他的口袋裡,放著一封由伊東佑亨親筆寫給他的勸降信,信中說只要他率領北洋艦隊投降,日軍保證優待。 來吧,讓一切都來吧。人之將死,軍之將亡。是時候該給自己、給北洋艦隊,也給手下所有的士兵一個了斷了。 讓所有的一切都來吧。丁汝昌知道,他必將要違抗李鴻章的命令,衝出去的任務不可能完成了,這也許是他上任以來第一次違背李鴻章的意願,是第一次,也將是最後一次,因為以後再也沒有違背的機會了。 投降是丁汝昌絕對不能接受的,他早已表示,作為北洋艦隊的司令,自己決不投降,也不會讓投降的一幕在自己的眼前發生。 在艦長會議時,有一個人缺席了,他是永遠的缺席,他就是鎮遠艦長林泰曾。 平時沉默寡言、性情溫和的林泰曾大概是丁汝昌在福建籍艦長中唯一一個真正的朋友。 而最先的自殺就發生在他身上。 在日軍進攻旅順前,北洋艦隊在丁汝昌的率領下到了威海。此後,按照李鴻章的命令一直蟄伏在威海,因為實在受不了言官的攻擊,11月13日,在旅順失陷的前幾天,丁汝昌率艦隊抵達旅順,卻只是在旅順外海游弋了一圈,當天就返航威海。 這個做樣子的行動沒有給日本人製造麻煩,卻將噩運帶給了林泰曾。 在返港時,由於連日的大風將港內泊位的航標推移,鎮遠不幸誤入暗礁區,艦體遭到嚴重損壞,緊急趕修後雖然勉強堵塞漏洞,但已不能出海作戰。對於在大東溝海戰後剛剛修復的軍艦又遭損壞,老實人林泰曾十分內疚,認為是自己的失職,他已經看到了丁汝昌承受的巨大壓力,他不想讓言官們說他是“為了避戰故意損傷艦體”,決心以死謝罪,也以一死證清白。 當天晚上,林泰曾吞鴉片自殺。北洋艦隊左翼總兵、在大東溝海戰中英勇無畏的鎮遠艦艦長就這樣離北洋艦隊而去。 現在,接下來的是劉步蟾。 不要讓軍艦落入敵手吧!它曾經代表帝國的尊嚴,曾經是一群天之驕子的榮耀,在覆滅之前,它們要莊嚴地死去。軍艦的上面,永遠只能飄揚著大清國的龍旗,那是屬於大清的東西,它可以毀滅,但不能成為日軍的戰利品。 將定遠擊沉! 接到任務的廣丙艦出動了,它先朝靖遠發射魚雷,在刺耳的爆炸聲中,靖遠下沉。注視著這一切的北洋士兵已經沒有眼淚,無人阻止,也無人出聲,大家默默地看著這一切,但是,當士兵將定遠綁上炸藥,即將引爆時,有一個人出來阻止了。 他是劉步蟾。 劉步蟾最後一次站在自己心愛的軍艦上,這艘軍艦是他人生的光榮與驕傲,是他眼中神聖的力量。當年花費巨資打造的這個強大的武器,北洋海軍的精神支柱,撫慰帝國心靈的神兵利器,如果現在將它炸了,那將是對所有人一種絕妙的諷刺。定遠艦長劉步蟾相信定遠是永不會沉沒的,它曾經令敵人心驚膽寒,它曾經是海上霸主,曾經多麼威風凜凜! 劉步蟾對它的感情,就像關老爺對他的大刀。刀在人在,刀失人亡! 朝定遠投去最後一瞥,再看一眼這艘陪伴自己多年的伙伴吧,這是最後的機會。劉步蟾推開眾人,緩步走進他的艦長辦公室,摸出一袋鴉片,吞鴉片自殺。 士兵引爆炸藥,定遠下沉。 在鎮遠艦上,接替林泰曾成為艦長的楊用霖坐在船艙內,他把手槍槍口伸進自己的口中,扣動了扳機。 李鴻章的外甥,劉公島護軍統領張文宣吞鴉片自殺。 丁汝昌表現得很平靜,他知道,是時候輪到自己做了斷了。 這一切丁汝昌早有準備,幾天前他特意讓人給自己買了一口棺材,還親自躺進去試了試大小——活著有太多的痛苦、不滿、恐懼和委屈,只希望在死後,在去往天國後,能睡得安詳。 1895年2月12日零時——在承諾的最後一刻,丁汝昌吞鴉片自盡。自殺的過程持續了七個小時,他一口一口地吞著,似乎還在等待著什麼,直到腹部脹到再也裝不下為止,受盡痛苦的折磨後,丁汝昌離世。北洋艦隊的三位最高指揮官——主帥、左翼總兵、右翼總兵全部以自殺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而丁汝昌的死後入土為安的遺願卻不可能實現。 死前,丁汝昌將他的帥印交給了牛昶昞(chang bing),要他馬上將帥印毀去,免得在他死後有人拿著帥印去向日軍投降。牛昶昞答應了,丁汝昌安然地離世。 牛昶昞是威海水陸營務處提調,二品頂戴,此時他已經是活下來的最大的官。 當牛昶昞從丁汝昌手裡接過帥印的時候,一個念頭已經在他的腦海裡升起,那就是:利用帥印投降。 丁汝昌死後,牛昶昞並沒有毀掉帥印,在起草投降書後,把丁汝昌的大印蓋上去,代表北洋艦隊投降,交給伊東佑亨。 投降書上蓋的是丁汝昌的帥印,戰後所有的清流言官再一次聲討丁汝昌。李秉衡又一次上了奏摺,指明丁汝昌的自殺“僅能抵戰敗之罪”,希望朝廷不要心軟為丁汝昌追加撫卹。而朝廷正需要正反兩方面典型,在追封了林泰曾、劉步蟾等正面典型後,丁汝昌正是反面典型的人選。 丁汝昌全家被抄,財產充公,家人流離失所。在丁汝昌的棺材運回安徽原籍後,不許下葬,用磚頭圍砌在村頭,棺材全身塗黑漆,用三道黑漆銅箍緊鎖,以示在死後繼續“戴罪”。 生前飽受非議,死後不得安寧。但是丁汝昌也許只是一個普通的人,一個才幹平凡但也算是好人的人。而戰場從來不是好人們的舞台,卻是狠角色的盛宴,不知道最後一刻的丁汝昌是否已經明白:被李鴻章強制安插在北洋艦隊最高指揮者的位置上,這對他而言,絕不是幸運。 他的一生仍然沒有蓋棺定論,他仍然以巨大的爭議存在於歷史當中。而北洋艦隊,已經灰飛煙滅了。 1895年2月17日,上午8點半。作為勝利者的聯合艦隊駛入威海港,接受投降。一直到最後,他們都沒有攻進來,這一次卻是坦途。鎮遠、濟遠、平遠、廣丙、鎮東、鎮南、鎮西、鎮北、鎮中、鎮邊十艘軍艦,全部降下龍旗,改掛日本國旗。 “叫你們拋錨啦!”趾高氣昂日軍用漢語對著北洋艦隊官兵大聲喝斥,每一個北洋士兵都低下了頭。 這十艘軍艦全部歸了日本,被編入聯合艦隊,日軍將它們保留了中文艦名,這是為了繼續對北洋艦隊的羞辱。強大的鎮遠艦被日軍拖到旅順修復,裝上速射砲,10年以後,它作為聯合艦隊的一等海防艦,出現在日俄海戰的戰場上。日軍打撈起了沉入海底的定遠,把艦體分拆後運回國內,舵盤成了一張咖啡桌的桌面,甲板成了兩扇大門,其餘的物品作為陳列品供遊人拍照、觀看,一直到現在。 伊東佑亨“特別恩准”練習艦康濟號仍然屬於清國。作為丁汝昌等人棺材的運送船,在接受檢查後開往“華界”。哀鳴的汽笛響起,裝載著丁汝昌、劉步蟾、楊用霖、張文宣、戴宗騫五具棺材的康濟號,淒然離去。投降的士兵默然地看著這一切,在被勒令交出武器、保證再不參戰、接受檢查後,他們也將隨康濟號開赴“華界”——是的,和旅順一樣,威海現在已經不屬於大清帝國的版圖了。 牛昶昞來到了伊東佑亨身邊,請求伊東佑亨能否“再次開恩”歸還廣丙艦。牛昶昞說明廣丙是廣東艦隊的,產權屬於兩廣總督,不屬於北洋艦隊,只是因為前來北洋會操臨時被徵用,如果日方同意,廣丙可以拆掉所有大砲武器,“虛艦而歸”。這種在帝國官場看來很正常的邏輯,被日軍大為嘲笑,伊東佑亨拒絕之後,特意命人將牛昶昞的這封乞求信刊登在日本報紙上,這在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日本媒體的笑柄。 然後,日軍在劉公島上岸,將整個劉公島全部拆遷,除了泥土和石頭,能搬走的物品都搬走了,北洋艦隊的總部基地成為了一片廢墟。 落日的餘暉靜靜地照在威海港上,盛極一時的北洋艦隊,全軍覆沒了。 2012年的某個週日,我來到了威海,來到了劉公島,這裡已經是一派車水馬龍的繁華景象。而在百年之前,這裡承載著極大的苦難與屈辱,寫照了北洋艦隊將領多舛的命運。在接下來的講述中,我們將發現,這樣的命運只是整個大清朝命運的一個縮影。 伊東佑亨帶著勝利者的微笑離開了,也許他是有理由值得驕傲的,他在戰爭中學習了戰爭,最後竟然只以損失兩艘魚雷艇的代價,全殲了不可一世的北洋艦隊。佔據威海的任務交給了陸軍,而戰爭遠遠還沒有結束,在東北戰場上還有第一軍和第二軍,形成對奉天的進攻和包圍之勢,日軍將繼續進攻,清國將繼續抵抗,所有人都在等待甲午戰事的最終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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