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大清滅亡啟示錄(1894-1911)

第4章 第四章清日兩國戰前軍力對比

1894年6月2日,在袁世凱去日本駐朝鮮公使館摸底日本人態度的前一天,睦仁接到了內閣總理伊藤博文提交的兩份奏議,都等著他的批示:第一份是解散議會,第二份是立即向朝鮮派兵。 這兩份奏議看上去沒有關聯,實際上卻有很深的關係。 內閣奏請解散議會,是因為議會要逼內閣下台。由於長期軍備競賽的緣故,從1893年開始,日本國內出現了經濟危機,各大黨派吵得不可開交,在議院中佔有多數席位的反對黨要求內閣集體引咎辭職,讓反對黨上台。他們在前一天(6月1日)通過了決議案。 此時擺在伊藤博文面前的只有兩種選擇:一種是率領內閣集體辭職;另一種是拒不辭職,奏請天皇下旨,解散議會,從而保住這屆政府。 但要天皇解散議會,保住政府,總要有個理由。理由就是:我們需要打仗。

對於一屆政府來說,每當執政出現危機時,選擇對外開戰就是轉移矛盾、凝聚人心百發百中的靈藥。於是就出現了向朝鮮派兵的那份奏議。 睦仁在這份奏議上留下了同樣的御批:同意! 當然要同意。巴不得舉雙腳同意。睦仁和軍部之前一直擔心伊藤博文的政府不會支持戰爭,現在這個擔心消除了。用一句熟悉的話來說,日本已經統一了思想。接下來就是如何打的問題了。 而軍部之前擔心政府裡的那些文職人員會反對開戰,是有道理的。 現在我們假設在東京和北京,分別有兩個大臣向各自的皇帝匯報本國的兵力,那情況絕對是截然不同的。 東京這邊。 “陛下,在您的英明領導之下,經過幾十年的艱苦努力,我國的兵力大為增強了。現在,常備軍的總兵力是——7.5萬人!其中,砲兵6000!騎兵4000!”

大家不要笑,地方小嘛,就這麼多。 而清國的常備軍是多少呢? 60萬。其中步兵47萬,騎兵十萬,砲兵三萬。 “皇上,如果開戰,我們還有一些地方團練可以參戰,人數不多——100萬而已。” 海軍方面倒相差不大。清國有艦隊四支,日本有艦隊兩支。 清國的四支艦隊分別為北洋、南洋、福建和廣東。自北向南分別守衛從渤海到南海的海防,它們也分別由北洋大臣、南洋大臣、閩浙總督和兩廣總督指揮。其中實力最強的是李鴻章的北洋艦隊,1000噸級以上的軍艦有13艘。而四支艦隊1000噸以上的軍艦是31艘。 日本的兩支艦隊為西海艦隊和常備艦隊,1000噸級以上的軍艦共21艘。為了舉全國之力對清國作戰,已經著手準備將這兩支艦隊統一編制,統一指揮,成立——聯合艦隊。

日本迅速行動了,戰時大本營迅速成立,制定對清國作戰方案。這是一個海陸兩軍協同作戰的方案,詳細步驟分為兩步。 第一步:陸軍在朝鮮登陸,奪取漢城,接著海軍從海上支援陸軍佔領平壤,然後把清軍全部趕出朝鮮,佔領朝鮮全境。 第二步:從朝鮮過鴨綠江打到清國去。根據戰局發展的情況,按照從最好到最壞打算,分為甲乙丙三種方案。 甲方案:以朝鮮為基地,派一支陸軍進攻遼東半島,威脅奉天(瀋陽),牽制清國守衛渤海口的守軍,趁機奪取大連、旅順,接著陸軍主力在遼東半島和渤海灣登陸,進攻天津、北京,迫使清國簽訂城下之盟——為達此目的,聯合艦隊必須致力掃蕩清國海軍,聚殲北洋艦隊主力於海上,控制黃海和渤海制海權。 乙方案:若清國祇以北洋艦隊迎戰(注意這句話),聯合艦隊則有取勝把握,若清國舉全國海軍來戰,勝負則難料——如果不能控制渤海,而清國海軍也未能控制日本近海,則聯合艦隊應向朝鮮輸送陸軍,將清國在朝鮮所有軍隊擊退,從清國手中奪走朝鮮。

丙方案:萬一海戰不利,不僅未取得渤海、黃海制海權,日本近海制海權也落入敵手,陸軍主力則應留守本土,保衛本土安全。在本土安全有基本保證的前提下,陸軍仍然需要分出兵力從對馬海峽以北通過海上遠程運輸登陸朝鮮,擊敗在朝鮮清軍,達到奪取朝鮮的目的。 我們來分析一下這個方案。 首先,日軍最為重視的是海戰。一切都取決於海上決戰的結果。 其次,日軍最為擔心的是清國也像他們那樣將全國所有的軍艦統一編隊,統一指揮,但事實將很快證明這種擔心是多餘的。 最後,這是一個徹底的進攻方案,只考慮進攻,防守是不需要考慮的——即使在本土安全受到威脅的情況下,還要分兵去佔朝鮮,什麼叫瘋狂賭一把,這就是。 在戰時大本營成立後,緊接著,睦仁指示成立“陸軍中央金櫃部”,這個部門是專門為戰爭提供財政支持的,歸睦仁直接領導,中央金櫃部有權力動用日本所有的財政資源,軍費開支由它直接調撥,而不需要通過內閣和議會的同意。

在這些準備工作之後,日本的入朝部隊成立了。他們是從陸軍第五師團中精心挑選出的精兵強將,包括步兵、砲兵、騎兵、工兵、輜重兵、衛生員等,組成了一個混成旅團,總兵力7800人——這又可以算得上是一次掏家底的豪賭,第一次派兵就派了全國總兵力的1/10。 雖然是賭,但這個兵力是通過計算出來的。這個情況接下來我們就會清楚。 清軍也在行動了。 6月5日,李鴻章在天津直隸總督衙門發出命令:調派一支2500人的淮軍前往朝鮮! 雖然兩國都是派兵,但它們之間有很大的不同: 1.任務不同。對於清軍來說,他們前往朝鮮,只是幫助朝鮮政府平息東學黨叛亂,根本沒有察覺到日軍已經做好了要跟自己打仗的準備。而日軍則是前來佔領朝鮮和找機會跟清軍打仗的。由於目的不同,又有了在兵力和目的地上的不同。

2.兵力不同。清軍按照國際慣例派出了一支不超過3000人的軍隊,日軍根據對清軍兵力的這一估計,制訂了進入朝鮮部隊應該有7000人左右的計劃(兩倍於清軍,保證首戰有必勝把握)。 3.目的地不同。清軍開赴的目的地是與東學黨軍直接交戰的前線——仁川附近的牙山縣。而日軍的目的地是漢城,進入朝鮮的日軍迅速佔領了漢城,以及從仁川到漢城的所有交通要地,從而保證了將來通過海路從日本本土繼續向朝鮮增兵的便利。 戰爭還未打響,在朝鮮的兵力部署上清國已經處於巨大的下風,清國一門心思前來“幫助”朝鮮平亂,卻並沒有做好清日之間可能爆發戰爭的預案,至於真正的戰爭準備,更沒有人關心。 但在這時,東學黨起義軍做出了一個令所有人都驚訝的舉動。這一舉動直接打亂了日軍所有的部署,差點把他們氣得吐血。

這舉動就是:我們不起義了,跟政府和談! 當他們看到兩支外國軍隊都出現在自己國家的領土上時,意識到清國和日本很可能在本國爆發戰爭,這時候,東學黨人收起了對政府的仇恨,決定不再起義。他們知道,只要朝鮮恢復穩定,無論是清軍和日軍,就都沒有繼續留下來的理由,危及朝鮮百姓的戰火也可以避免。所以,就在日軍開進漢城的第二天,東學黨立即宣布不再起義,並且退出所佔領的州縣。 從當時的局勢來看,這是一種可貴的愛國行為。 日本人的鬱悶正是在於:如果大家都撤軍了,那還打什麼仗啊。 朝鮮國王如釋重負,立即向清國和日本發出共同請求:我們局勢穩定了,兩位大爺都請回吧! 日軍的鬱悶正是來源於此:如果清日都撤軍了,辛辛苦苦做好的開戰準備就泡湯了。

李鴻章當然是不願意跟日本開戰的,他先命令在朝鮮的清軍做好撤軍準備。然後,總理衙門向日本外務省發出外交照會:要求兩國同時從朝鮮撤軍。 日本外務省的答复很簡單:不撤。 日本人的計劃是,不僅不能撤軍,還要利用外交摩擦將清日兩國再一次引向開戰。所謂戰事未起,外交先行。外交文件上的戰鬥已經開始了,這是實戰的序幕。而主導這一切的是一個外交官。由於他接下來的“精彩表現”,在他死後,他被日本人奉為外交界的集體偶像,也是在如今日本外務省大院裡,唯一一個塑有雕像的人。 他就是當時的日本外務省大臣陸奧宗光。 陸奧宗光給了兩個不撤的理由:第一,李大人,我們辛辛苦苦派出這麼多軍隊,如果在朝鮮啥都不干就回國,是不是沒面子?我們的軍費都是納稅人的錢,政府怎麼向民眾交代?第二,李大人,說句實話,我們是不相信你們清國的,你說同時撤軍,但我們害怕受到你們的欺騙。

李鴻章已經明白了,日軍是不會撤軍的。他有兩種選擇,一種是繼續跟日本人進行外交交涉——至於交涉結果怎麼樣,誰也不能保證。另外一種就是不管日軍撤不撤,自己先撤了再說。 提出後一種觀點的是北洋水師艦長方伯謙以及淮軍將領聶士成。他們認為,清軍留不留在朝鮮,清日之間一戰都很難避免。但現在的情況是我方的軍事部署已經失去先機,敵眾我寡,如果貿然開戰,正中日本奸計。不如先將軍隊撤回國內,爭取時間將數倍於日軍的優勢兵力集結到鴨綠江邊境,如果到那時日軍還賴在朝鮮不走,陸軍渡過鴨綠江,北洋艦隊開進仁川海域,陸海包抄,一鼓作氣殲滅日軍! 用一個軍事上的專業名詞來說,這就是——戰略大退卻和積極的防禦政策。目的只有一個:掌握戰場的主動權。

但單方面撤軍還有一個問題:會不會把朝鮮拱手讓給了日本?在方伯謙看來,這是完全沒有必要去擔心的,因為東北亞的局勢很複雜,對朝鮮虎視眈眈,想來插一腿的不僅僅只有日本,還有另外的兩位老大——英國和俄國。日本沒有實力獨吞朝鮮,到時英國和俄國就會迫使日本退出朝鮮。 局勢已經讓李鴻章陷入了深深的糾結之中。仗都還沒開始打,就被倭寇給“嚇”回來,這很沒面子。但李鴻章有苦說不出。對於清軍的戰鬥力,李鴻章還是比較清楚的,這是一支早已是貪腐橫行的軍隊,只能用於對付東學黨之類的起義軍,跟其他國家真正的軍隊作戰,沒什麼戲,對日本作戰也沒有取勝的把握。考慮到這些,李鴻章有點灰心了:算了吧,朝廷沒面子就沒面子,自己先撤吧。 陸奧宗光正在警惕地註意著李鴻章的反應,他最擔心的就是李鴻章單獨撤軍,這樣一來,天下太平,跟清國的仗也就打不起來了,於是當清軍出現要單獨撤軍的苗頭後,陸奧宗光拋出了橄欖枝:李大人,我們還是可以先談談的,談得好,我們就同時撤軍。 得到這個信息,李鴻章改變了主意:先和日本人談談! 李鴻章“以夷制夷”外交策略的失敗 這是一直以來清國外交的老辦法。意思是在戰爭來臨之前利用矛盾分化瓦解敵人,利用洋人去牽制和壓服洋人,大清國在其中求得個太平無事。李鴻章也知道,如果外來壓力對日本施壓,日本很有可能同意撤軍,於是李鴻章又拿出了這一招。 李鴻章首先想到的是俄國。自古以來,俄國一直是個歐洲國家,但已經越來越重視亞洲利益,在日本“大陸政策”出台時,他們推出了“黃俄羅斯”計劃,也就是要把清國的東北和朝鮮大陸變成“黃色的俄羅斯”,打通俄國在遠東的出海口。為了實現這一計劃,1891年,俄國開始修建世界上最長的鐵路——西伯利亞大鐵路。這條鐵路長達一萬公里,橫穿歐亞大陸,俄國建這條鐵路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將俄國在歐洲部分的重兵,迅速運到亞洲。 當日軍開進漢城時,俄國的第一反應是怒了,他們決不能讓日本先行一步,獨占了朝鮮。李鴻章正是在這種情況下想到了俄國,在北京他親自拜訪了俄國駐北京公使,告訴俄國人:只要你們能成功調解清日紛爭,避免兩國開戰,清國願意給俄國一些其他方面的利益。俄國人答應了。 但接下來事情的發展是所有人預料不到的。 當俄國開始向日本施壓的時候,陸奧宗光使出了厲害的一招。 這一招就是摸准俄國人的心理,抓住俄國的利益關鍵點。陸奧宗光告訴俄國人:現在朝鮮是清國的藩屬國,我們出兵的目的正是迫使朝鮮放棄對清國的屬國地位,使它“獨立”,到那時,你們不是也可以很方便地進入朝鮮? 俄國人恍然大悟了,他們確實不想日本首先侵入朝鮮,但詭異的是,一旦日本入侵,打破現有的朝鮮局勢,他們將來又能撈到好處。更何況,俄國人知道他們目前最迫切的任務是修建西伯利亞大鐵路,就讓日本人先去打頭陣吧。 陸奧宗光的運作使得日俄兩國達成了默契:只要日本在戰後維護朝鮮“獨立”,日本不在朝鮮駐軍,俄國就會默許日本向清國發動戰爭! 李鴻章終於明白了俄國是靠不住的。而這個情況早在方伯謙的預料之中,在事先給李鴻章的報告中,他認為,俄國雖然是鄰居大國,表面上跟清國也很友好,嘴上說得很好聽,但真正有事,他們是不會幫助清國的,一旦清日開戰,俄國人才是戰爭最大的受益者(倭人窺韓,俄實暗中取利)。 事實證明了方伯謙的判斷,也證明了方伯謙對這場戰爭的本質把握很準確。跟方伯謙有同樣見解的,還有一個歐洲人,他在寫給別人的一封信中說:“我認為,清日戰爭是把日本作為工具的俄國政府挑起來的。”他的名字叫恩格斯,信是寫給馬克思女兒的(《致勞拉?拉法格》)。 俄國夢想破滅,李鴻章只好又去求英國。日不落帝國的世界老大地位就不用多說了,它是世界上最早進行工業革命的國家,也就是那個最早將燒開的水產生的那點氣利用起來的國家。 1842年《中英南京條約》之後,英國在亞洲最重要的利益中心是長江流域,而廣袤富饒的東北和朝鮮也一直是被視作嘴邊肥肉。對於英國來說,在東北和朝鮮還沒有實力去跟俄國競爭,所以英國最不希望朝鮮出現戰亂,最好是“擱置爭議,維持現狀”,留待日後解決。 英國開始向日本施壓,要求日本放棄開戰的打算。世界老大出手,陸奧宗光也頂不住,不得不同李鴻章的代表商談撤軍問題。陸奧宗光已經作好了最壞的打算:一旦迫於英國的壓力最後無法和清國開戰,那也一定要在談判桌上得到日本想要的!他起草了一個《清日共同促進朝鮮內政改革方案》,在這個方案裡,最重要的一條,就是清國要自動放棄對朝鮮的宗主國地位,讓朝鮮“獨立”! 陸奧宗光的狡詐已經露出了尾巴。按照他這個方案,清國自動放棄朝鮮,日本不勞而獲,想得很美。李鴻章用委婉的語氣拒絕:你們出發點是好的,但我們認為朝鮮的“內政改革”,只能由朝鮮人民自己實施。我國向來不干涉他國內政,也希望其他國家不要干涉別國內政。即使你們不承認朝鮮為大清藩屬國,至少也應該承認朝鮮為自主國,更沒有乾涉一個自主國內政的權力,所以我們兩國都應該同時從朝鮮撤兵。 而陸奧宗光的回答很具有流氓水準:我大日本帝國是為了朝鮮的和平穩定,才認為有實行種種計劃的必要,既然現在我們兩國政府的觀點都不相同,那麼,我國又怎能從朝鮮撤軍? 陸奧宗光後來把他與李鴻章的這場外交爭鬥寫成了一個回憶錄——《蹇蹇錄》(“蹇蹇”兩字出自,表現了一個為天皇實誓死效忠的王臣形象)。這個外交照會,就是陸奧宗光在《蹇蹇錄》裡自稱的“對清國第一次絕交書”。 李鴻章也耍起了流氓,他作出了暫時妥協,同意對朝鮮實行“內政改革”,但前提是必須先共同撤兵——這顯然是個拖延計。而陸奧宗光並不上當,他的答复流氓得更徹底:“我看你們清國政府是有意找事,今後如果有不可預料的事件發生,我們日本政府是不負責的!”(清國政府有意滋事也。嗣後因此有不測之變,我政府不任其責!) 這就是所謂的“對清國第二次絕交書”。相比第一次,我們發現,現在日本不僅不撤兵了,還倒打了一耙,把開戰的責任推到清國。 談出這個結果,英國人失望了,他們親自出手,向日本提出在仁川設立“中立區”的設想:任何國家的軍隊都不得進入仁川。迫於英國人的面子,陸奧宗光將這個方案上報給了睦仁。而睦仁的批復是:不同意。 仁川是日本從本土運兵到朝鮮最重要的中轉基地,這個戰略要地不能丟。 英國又提出:在朝鮮國內劃一條線(類似於後來的三八線),漢城以南歸日軍佔領,漢城以北歸清軍佔領。這個方案日本已經佔了很大便宜,但是睦仁依舊沒有同意——日本的野心不是半個朝鮮,而是整個朝鮮以及清國大陸! 有了天皇的撐腰,陸奧宗光開始反過來利用英國害怕的東西了,他知道英國最擔心的是俄國,俄國最戒備的也是英國,這就讓他找到了可以互相利用、左右開弓的東西。陸奧宗光“委婉”地提醒英國外交部:和清國開戰,日本已經取得了同俄國的諒解協議,如果英國一再乾涉下去,老毛子就要出兵! 這個信息給了英國很大的震動。英國在亞洲並沒有對俄作戰取勝的把握,所以他們並不願意跟俄國發生直接衝突。而經過幾次交手,英國已經對日本刮目相看。 上至天皇,下至平民,這就是一幫不要命的賭徒。他們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為了得到這一切,不會妥協。他們可以暫時退讓,但不會永遠退讓。這些矮個子的傢伙是一群厲害的角色,從來不考慮犧牲,也不考慮國破家亡,更不會考慮統治的長久,只要有需要,連睦仁都會拿著大刀衝出皇宮! 這一看法的改變影響了接下來英國對朝鮮問題態度的改變。 陸奧宗光敏銳地探知了英國人態度的變化,他趁機向清國放了一把火,把參謀本部掌握的軍事情報提供給了英國人:老大,你們看,在談判期間,我們日本一直做著戰爭的準備,所有的部署都已經完成,完美無缺。而清國的軍事防禦仍然很鬆懈,甚至在北京周邊都沒有做什麼準備,一旦真正打起來,清國是打不過日本的!只要英國不阻礙日本開戰,日本保證將來分點好處出來! 英國不得不重新考慮:看來這小日本是無法抑制的,正好可以扶持起來作為自己的小弟,讓它們的勢力進入朝鮮,在朝鮮將日俄兩國拴在一起,這樣,英俄矛盾將來就會轉變為日俄矛盾,英國再在其中進行挑撥或者斡旋,坐收漁翁之利! 詭異的一幕發生了。英國的態度來了個180度大轉彎,英國外交部通知日本:只要你們不在英國在亞洲利益中心——上海及周邊地區作戰,我們就同意你們對清國開戰! 陸奧宗光十分爽快地答應了,據說他還為英國人立了個字據。 而陸奧宗光也看出了英國人的心思,他開始向英國伸手要點東西,這個東西,是一個新的條約。 在幕府時代,西方列強強制日本簽訂了一系列不平等條約。明治維新後經過十幾年的努力,原先不平等條約一個個地廢除,只剩下了最後一個不平等的條約,這就是與英國簽訂的《日英通商航海條約》。為了廢除這個條約,陸奧宗光之前跟英國人談判了幾十次,想盡一切辦法,但一直沒有成功。日本國內大為不滿,批評他是“軟弱無能的外交”,現在,為了充當英國在亞洲的小弟,陸奧宗光提出必須廢除這個條約。他成功了。 1894年7月16日,倫敦,陸奧宗光親自在新的《日英通商航海條約》上簽字。西方列強對日本的最後一個不平等條約廢除了。 按照新條約的規定:英國取消在日本的租界,廢除在日本的治外法權,日本提高對英關稅率(由5%提高到10%~15%)。英國不僅取消了在日本的特權,關稅率的提高還將為日本接下來發動清日戰爭提供巨大的經濟支持。 在條約簽訂的同一天,英國立即向清國政府翻臉,李鴻章得到了來自英國外交部的照會:立即答應日本人提出的所有條件! 俄國人退出“調停”,英國在朝鮮局勢中從打“清國牌”到改打“日本牌”,李鴻章奉行的以夷制夷的外交手段失敗了。它表明這一手段的核心不僅在於如何準確把握其他國家的利益,更需要配以本國抽刀亮劍的勇氣。日本人的狡詐、貪婪、陰險、堅定、勇猛、狼性十足,在俄國和英國之間左右開弓,這是另一種版本的以夷制夷。而清國政府失去了原本屬於它自己的機會。 在外交上,清國政府處處表現出謙虛忍讓、老實誠懇、愛好和平,但誰都知道,國家利益面前,只有老實是沒用的,只喊著愛好和平也是沒用的。在國際衝突中,進攻或者以攻為守其實才是大部分時候的首選,一味的妥協和退讓也許會讓你獲得“道義上的支持”,但也會喪失很多的盟友和潛在盟友——如果你自己都不硬,大家又怎能支持你去硬? 在與陸奧宗光的外交爭鬥中,李鴻章可以用“完敗”一詞來形容。除了國家實力,清日兩國在外交方面上的指導思想也是完全不同的。這要從一本書說起。 1864年,大清國翻譯出版了一本很專業的書籍(Elements of International Law),這是一本國際法著作,主要講述國家之間的往來、出使、交戰等國際慣例,作者是美國人,他的觀點是很善良的,比如小孩子們不到萬不得已不打架,國家也一樣,要注意維護世界和平;即使打架,也必須有個理由(師出有名),而且不能自己先動手,要等對方先開打(不能釁自我開)。 書翻譯成中文後,取了個很嚇人的名字:《萬國公法》。 《萬國公法》受到了清國外交界的熱烈歡迎,除了書中的觀點很符合傳統道德,也代表了他們對於西方列強世界的“善良”願望。在他們看,此書是西方“大儒”所著,各國君主必定真心遵守,不敢違抗,一旦國與國之間發生摩擦,各國都得翻到書中的某一頁來定案。 於是他們把這本書奉為了外交寶典,有重大問題爭論不下的時候,就搬出寶典來看一看。 同一年,這本書由清國傳入日本。對於在天朝大國的政府高層流行的書,日本人自然不敢怠慢,他們對此書給予了極大的重視,掀起了一股“國際法熱”。用當時學者寫的文章來說就是——“第一次知道了各國之間交往也是有法規的”。但是,日本人在仔細研究了之後提出了他們的疑問:各國真的會遵守這樣的法規嗎? 幾年後,帶著這樣的疑問,一個代表團出發了,他們在西方世界看到了弱肉強食的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更加疑惑。在德國,著名的“鐵血宰相”俾斯麥毫不忌諱地告訴日本人: “如今世界各國表面上都說要以禮儀相交,講究和平世界,不過,在國際關係中,正義和力量從來是在一起的,有力量才會有正義。對於一個國家來說,最重要的是加強實力,以自己的力量來保衛自己,而不要依賴任何國家。你們要知道,事實只可能是,當某一國感到國際法對它不利時,它就會置之不理、多方狡辯、訴諸戰爭。所以萬國公法能不能得到執行,完全是靠實力說話的。” 日本人終於用實地見聞證實了他們的懷疑,考察團滿心歡喜地將答案帶回了國內,《萬國公法》再也沒人去看了。福澤諭吉更用了一句話來總結:“數千萬言的《萬國公法》,可以用一聲槍砲抹殺之。” 日本從此一心奉行務實外交和強權外交,而陸奧宗光無疑是這方面的突出代表。 形勢驟然緊張。萬般無奈的李鴻章只好準備接受日本最初提出的那個方案:可以先商議朝鮮“內政改革”,後撤兵,此時陸奧宗光用了那句熟悉的話來回答:今時不同往日了,兄弟! 7月19日——在英國明確表示支持日本三天后,佔據漢城的日軍迅速行動,他們闖入朝鮮王宮,向朝鮮政府提交最後通牒。我們只需要看其中的三條內容: 1.朝鮮國王必須下旨驅逐在牙山的清軍。 2.朝鮮廢除和清國之間的一切條約(改變屬國地位)。 3.限朝鮮三天內(截止到7月23日零時)給予答复。 這份通牒名義上是發給朝鮮政府的,實際上是為與清國開戰找一個“師出有名”的理由。因為作為屬國的朝鮮政府不可能同意這樣的通牒,一旦三天過後,日軍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佔領王宮,逼迫國王下令“請日軍幫忙”驅逐清軍,到那時,日軍將有一個進攻清軍的理由! 接到消息,李鴻章終於徹底絕望了,他終於明白一場和日本的戰爭已經不可避免,天津直隸總督衙門開始手忙腳亂地部署向朝鮮增兵。 由於日軍已經控制了仁川和漢城,李鴻章決定:派一萬大軍過鴨綠江進入朝鮮,佔據漢城以北260公里的朝鮮第二大城市平壤,以平壤為集結之地。 但此時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牙山還有之前派出去的原本用於平叛東學黨的2500名清兵,他們此時已經成為深入到日軍集結地——漢城周邊的一支小部隊,孤軍深入,極為危險。李鴻章決定派軍艦到牙山海面接上他們,運到平壤與大軍匯合。但牙山部隊的統帥葉志超提出了另外一條意見。 葉志超認為,牙山緊鄰仁川,而仁川有七八條日本軍艦,走海路不安全。所以他建議部隊仍然駐紮在牙山不動,萬一日本真的開戰,還可以和平壤大軍夾擊日軍! 接到電報後,李鴻章覺得有道理。但安全問題又實在太讓他放不下心了。於是他想到了另一個辦法:再從海路向牙山增派2500人的增援部隊! 對於這個奇怪的辦法,我們一時是很難理解的。既然運兵出去的海路不安全,那麼運兵進來的海路也同樣不安全。這個問題李鴻章不會想不到,不過仔細推敲一下,我們就能明白李鴻章的深意。 一直到現在為止,李鴻章仍然不相信(也不願意相信)日本真的會和清國開戰,所以他把主力派到平壤,希望能夠“震懾”日軍,避免開戰。而葉志超的想法跟李鴻章也是一樣的,他認為只要自己老老實實地在牙山待著,不挪窩,不給日本人任何“挑釁的機會”,戰事就有可能避免。 李鴻章很快找到了一個兩全的解決辦法,這個辦法可以既不“刺激”日本人,又能讓海路運兵的安全有些保障。 這個辦法就是租幾條英國籍的船去運兵,而不需要派出北洋艦隊去護航,只需要派一兩艘軍艦在牙山岸邊的登陸點進行現場警戒即可。 李鴻章認為,“有萬國公法在,誰先開戰,誰即理拙”,日本人絕對不敢挑起戰端。更何況日本人再怎麼狂,也不敢朝掛著大英帝國國旗的船開砲吧! 從怡和洋行租來的三艘英國籍輪船很快準備好了,它們將改裝成運兵船,把天津的2500名清軍分批運到朝鮮牙山。按照“無需護航只需在登陸點現場警戒”的計劃,清國的北洋艦隊並沒有主力出動,為運兵船護航,只派出了巡洋艦濟遠、練習艦威遠和屬於廣東艦隊的砲艦廣乙三艘軍艦先期趕往牙山。 與此同時,日本戰時大本營命令所有正在清國的軍艦返航。原來,雖然兩國一直在摩擦,但“友好交往”也沒有中斷,日本派出了幾艘軍艦在福建馬尾港和威海進行訪問。這幾艘軍艦返航後,日本本土所有軍艦將集結在佐世保軍港,統一編隊的聯合艦隊即將成立,日本將要用全國所有的軍艦去打響和參加戰鬥! 大家都在安靜地等待最後通牒的期限——7月23日零時的到來。等待清日兩軍的,都是不可知的命運。 7月23日這天,在不同的地點,發生了不同的事情,我們按照時間順序一個個地說。 漢城——朝鮮王宮:兵變! 可憐的朝鮮國王,自從接到最後通牒後,他就一直毫無辦法,驚恐萬分。拖到最後好歹給了日本人一個答复:清國的軍隊確實是我們請來的,我們已經通過唐代辦(唐紹儀)奏請大清國撤兵了。 言外之意是:天朝不撤軍,我們也沒辦法啊,別欺負老實人好不? 日軍知道該怎麼做了。 23日零時,漢城日軍向朝鮮王宮發起進攻。在衝進王宮後,日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切斷朝鮮和清國之間的電報線路(封鎖消息),然後逼迫朝鮮國王下旨:廢除對清國的屬國關係,朝鮮“請求日軍”將牙山的清軍驅逐出境! 拿著這份矯詔,日軍有了進攻清軍的“名正言順”的理由。 編隊完成的聯合艦隊正在等待起航前的檢閱。這是一個梯隊型編隊,三艘速度最快的軍艦組成第一先鋒隊(游擊隊),它們將作為攻擊清國軍艦的先頭艦隊,旗艦為下水不到半年的當時世界上最快的軍艦——吉野號。巨砲戰艦組成主力隊,作為決戰的主要力量,旗艦是松島號——同時它也是聯合艦隊旗艦。其他老弱軍艦組成第二先鋒隊,主要做後勤保障和警戒工作。 海軍中將伊東佑亨已經被任命為聯合艦隊司令,他將在松島號上統一指揮這支龐大的艦隊,向牙山海面搜索清國軍艦,尋找戰機。伊東佑亨的命令是:如果碰到的清國軍艦力量弱小,則不必一戰,先放過他們,等待對方強艦或艦隊出現,一舉殲滅! 當時並沒有軍事偵察衛星,而聯合艦隊卻能夠準確地將搜索的目標鎖定在牙山海面。只有一種解釋:在清國大陸,一直潛伏著一支龐大的日本間諜網絡(後面詳細講述),他們成功地獵取了李鴻章向牙山運兵的情報,情報發回日本,聯合艦隊立即出動。 11時,海軍軍令部部長樺山資紀的身影出現在了佐世保軍港,他是來為伊東佑亨和聯合艦隊的出征送行的。聯合艦隊所有軍艦汽笛長鳴。 “發揚帝國海軍榮譽!”樺山資紀的檢閱船打出了旗語。 “完全準備就緒!”第一先鋒隊旗艦“吉野”用旗語回答。 “待我凱旋!”第二先鋒隊旗艦“葛城”回答。 “堅決發揚帝國海軍榮譽!”主力隊旗艦“松島”回答。 驚天的海浪中,蘊藏著驚世的野心。出發! 7月23日下午,濟遠等三艘軍艦到達牙山灣海面,而運兵船還沒有到。 24日凌晨四點,第一艘出發的運兵船終於到了,濟遠等軍艦警戒運兵船完成士兵登陸工作,然後等著第二艘和最後一艘運兵船的到來。 在等待的同時,濟遠艦艦長方伯謙作出了一個改變了後來戰局的決定:派威遠號前往仁川海面偵察,了解漢城日軍的動向。 24日下午,威遠帶回了一個嚴重的消息:漢城兵變了。 方伯謙頓時感到事態嚴重,他判斷自己已經處於危險之中。由於朝鮮到清國的電報線已經被割斷,只能人工報信,方伯謙命令威遠號立即返航威海北洋艦隊基地報信,濟遠和廣乙繼續等運兵船。 晚上,第二艘運兵船抵達,方伯謙命令加快速度卸載武器和士兵登陸,到25日凌晨四點,運兵船上的馬匹和火砲仍沒有卸載完,而最後一艘運兵船也還沒有到達,方伯謙認為不能再等了,運兵船是英國籍的,日軍應該不敢攻擊它們,而兩艘孤零零的軍艦必須脫險,他命令運兵船繼續卸貨,濟遠和廣乙立即調頭向威海返航! 7月25日凌晨四點半的晨霧中,濟遠和廣乙兩艘軍艦起航了,按照航速,三個小時後它們將駛出牙山灣,進入茫茫大海,然後一路朝清國海岸方向疾馳。方伯謙有一種預感:在不遠處的海面上,日軍艦隊正在乘風踏浪向牙山海面駛來,像獵人一樣四處搜尋獵物,一旦相遇,砲戰即將打響! 方伯謙的預感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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