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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56篇古老的歌謠依然動聽——和新疆吐魯番坎兒井相關的一些事

中國治水史詩 何建明 26195 2018-03-16
天下人,極少不知道吐魯番。 吐魯番是中國最熱的地方,那裡有一座火焰山,一年四季都似乎在燃燒。紅色的大片的火苗,幾千年都沒有熄滅。傳說唐僧去西天取經,路過火焰山,火太大了,燒得唐僧過不去。沒有了辦法,孫悟空使計拿到了鐵扇公主的扇子,才把大火撲滅了,讓唐僧過了一大難關。此傳說,現在看來並不可靠,至少那大火,一直還在燒。要不,吐魯番不會到現在還是這麼熱。最熱時,可達50℃以上,走在吐魯番,像走進了火爐裡,好像馬上就會被烤熟。想吃雞蛋了,不用鍋煮,埋到沙子裡,十幾分鐘後,就可以剝皮吃了;想吃餅子了,面和好了,拍薄了,往石板上一放,不一會兒,就烙出焦黃的色澤,咬一口,又脆又香。 吐魯番還是中國最低的地方。盆地中間有一個湖,叫艾丁湖。艾丁兩個字,維語的意思是月光。這個湖東西長約40公里,南北寬8公里。水不太深,平均起來,水深還不到一米。水位的變化也很大,季節不同,湖里的水也會有多有少。夏季熱了時,湖的底部會多處裸露,會看到大片結晶的鹽殼。這些鹽潔白透明,像月光一樣。也是這個原因,人們才給它起名為艾丁湖。如果只是說湖,它並沒有什麼了不起。可是,當你知道它的湖平面,要比海平面低154米時,你對它一定會另眼相看了。在這個世界上,比它還低的地方,只有一個地方。那就是約旦的死海,它比海平面低392米。

吐魯番還有一條溝,叫葡萄溝,南北長八公里,東西窄處,只有600米,寬處可達2公里。一條溪流,又清又淨,千繞百折,流過溝底,從不停息。溝裡除了少許的野草雜樹外,主要生長的東西,是葡萄。葡萄許多地方都有,葡萄長在了溝裡,也不足為奇。可在一條溝里長了這麼多葡萄,卻極少見。而長出的葡萄,會那麼甜,更是別處沒有。有一首歌,關牧村唱的,叫《吐魯番的葡萄熟了》,歌中唱的葡萄,就是葡萄溝的葡萄。葡萄太多,吃不完,會曬製成葡萄乾,一樣是一絕,暢銷四面八方。早在2000多年前,張騫走過這裡,做客葡萄溝,發現葡萄極好吃,於是引進內地,從此別處也有了葡萄。只是雖然別處也有葡萄,卻怎麼也比不上吐魯番的葡萄。 吐魯番還有兩個城,一個叫交河古城,一個叫高昌古城。兩個城雖然早已經沒有人居住,可每天出入的人卻是成千上萬。不光是當地人,還有外地人,包括世界各地的人。交河古城,位於吐魯番西10公里,高昌古城位吐魯番東南40公里。先有交河,後有高昌,相差約有六七百年。古城的建築,不是石壘,不是磚砌,幾乎全是用黃泥黃土築成。兩座土城,能於歷史長河中,經風見雨,不倒不塌不垮不碎,毅然挺立2000多年,仍盡顯其風骨,實在是一大奇蹟。而其價值,更是當今無數樓廈林立的城郭無法相比。透過它寬厚斑駁的土牆交錯縱橫的道路,不難看到中華文明的久遠,看到絲調之路的燦爛,看到各族人民的融合與創造。

吐魯番還有一個古墓群,叫阿斯塔納古墓群。吐魯番乾燥,屍體埋進土裡,不會輕易腐爛,包括陪葬的東西。許多年來,從古墓中挖出的干屍和文物,多達萬件,已經如同一個博物館一樣,向人們展示著一部高昌文明史。從魏晉南北朝到大唐盛世,每一個階段歷史的腳步,是怎麼走過的,都留下了清晰的印跡。看了這些古墓,包括從中出土的文物。就會發現,在很早的年代,中原人已經成為這塊土地的主人,高昌人的日常生活,包括實施的各種政治經濟軍事制度,和唐朝的中原地區沒有什麼差別。這說明吐魯番自古以來,就是祖國領土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吐魯番還有許多值得說的東西,如果要一件件說下去,不知要說多久才能說得完。 是的,作為中國人,我們許多人,對吐魯番也許並不陌生。可我想,就算你對吐魯番有了許多了解,可還是會有一些東西,你還不熟悉。因為,吐魯番這塊土地,實在藏有太多、太多的神奇。比如坎兒井,我想你就不一定會了解和熟悉了。

今天,吐魯番別的東西我就不說了,我只給你說說坎兒井,說說和坎兒井相關的一些事。 不過,在說坎兒井以前,我想先告訴你一些枯燥的數字和某些地理方面的知識。你必須要知道這些數字和知識。因為,你只有知道了這些數字和知識,你才會明白,為什麼在這個地方會有坎兒井。 吐魯番盆地位於歐亞大陸中心,是天山東部的一個典型封閉式內陸盆地。由於距離海洋較遠,且周圍高山環繞,加以盆地窄小低窪,潮濕氣流難以進入,降雨量很少,蒸發量極大,故氣候極為酷熱,自古就有“火州”之稱。 根據1952—1958年7年的資料統計,多年的平均降雨僅有19.5毫米,最大為42.4毫米,最小為5.2毫米,多年平均蒸發量為3608.2毫米;多年平均氣溫為14℃,最熱的七月份平均為33.6℃,最冷的一月份平均為-9.8℃。年內最高氣溫為47.6℃,1953年7月曾達到48℃,最高地面溫度可達75℃。

這個盆地常年多風,最大風力一般為7—8級。 1961年產生了吐魯番50年來不曾有過的大風災,全年僅8級以上的大風就有56次,其中5月31日的那場大風,風力曾達l2級以上,延續了17個小時之久,造成田園破壞、樹木折損,美麗的綠洲頓時遭受劫難,其慘狀讓人觸目驚心。 這個盆地的地形高差懸殊,地勢峻陡,周圍高山多系古生代末期海西運動形成的,岩層堅硬且多裂隙,有利於裂隙水的形成,北部的博格達山一般海拔高度在3500—4000米之間,主峰高達5445米,西部的喀拉烏成山,最高峰也在4000米以上,均為萬年積雪的冰川。南部的覺羅塔格山,海拔在600—500米,山麓低矮,沒有積雪,降水亦少,為極乾旱的剝蝕禿山。東南部是庫姆塔格沙山,沙子堆積在高達300—500米的古生界及中、新生界的基岩之上,極端乾旱,為一片不毛之地。盆地中部有火焰山【阿斯騰塔格】褶皺帶,由一系列軸向為北西西—南東東的背斜構造組成,在地形上成為海拔500—600米、東西長90餘公里、南北寬6—9公里的丘陵地帶。火焰山把盆地分隔成了南北兩部分,盆地中心的艾丁湖,地勢極為低窪,湖底海拔為-154米,是世界上最低的陸地之一。由於盆地周圍山系高度的互不對稱和盆地中心的極其低窪,加之山前大多堆積著巨厚的第四紀沉積物,因此形成了自北而南的傾斜平原。地面坡度自北向南,逐漸變緩。

這個盆地的氣候條件極為乾旱,地面徑流比較缺乏。盆地北面由冰雪和降雨補給的天山水係以數十條山谷河流形式流向盆地。其中主要的河流按自東向西排列順序。年總徑流量僅有6.65億立方米。這些河流的特點除具有流量不大、洪枯懸殊外,並在出山口後,因河床經過戈壁礫石地帶,大多滲入地下,補給了地下水的徑流。但因盆地中部火焰山背斜構造多屬泥質頁岩,透水性極差,起到了地下壩的作用,阻止了地下水向南流入盆地,從而使火焰山北麓出現了不少由回歸潛水形成的高水位地帶,並在火焰山所有缺口處形成了一系列的泉水溝。泉水流量非常豐富,共計年徑流量為3.54億立方米。這些泉水流出火焰山後,又一次重複滲入地下,補給了火焰山南部盆地的地下徑流,最後排泄於盆地中心的艾丁湖。

根據上述數字來看,在吐魯番,可利用的泉水量遠遠超過了地面徑流量。而地下水的補給來源,除了河床滲漏為主以外,尚有天山山區古生代岩層裂隙水的補給,所以說吐魯番盆地的地下水資源是比較豐富的。加上地面坡度較大的地質特徵,從而構成以一種獨特的方式利用這些地下水的自然條件上的可能性。 水利是農業的命脈。而在一個農業社會裡,一群人要活下來,只能靠農業。農業要活下來,就得靠水。吐魯番的人,要活下來,就得把藏在地下的泉水引出來,引進農田,引進家園,於是,坎兒井的故事就不能不發生了。 走在吐魯番的火一樣灼熱的土地上,會在緩緩向下延伸的土坡上,看到一些略微突出地面的土包。如果再仔細看,會發現這些土包排列得很規律,從坡上一直往坡下排列開來,大約20米左右就會有一個。往跟前走,走到土包跟前,會看到土包中間有一個洞。洞口大小多在1米左右,但深淺卻會有很大不同。與坡勢相反,越往坡上走,洞就會越深,越往坡下走,洞就會變淺。深處可達十幾米,淺處一米都不到。不管洞有多深多淺,從洞口看下去,都會看到水。趴下身子,把頭探進洞裡,頓時一股涼爽撲面,渾身的燥熱被驅散。水更是清淨,如鏡子一般,把看它的人臉,映照了出來。

不管什麼樣的洞,只要有了水,就不再是洞了。不管在什麼地方往下挖洞,挖出了水,就會變成了井。 是井,就會有水。是井,就可以把地下的水取出來了。可這個地方的井,卻不一樣。往井下看,看到了水,但要把水取出來卻不容易。井口沒有安置取水的轆轤、繩索和水桶。看到了水,卻用不上水,看到了水,卻喝不到水。挖井,是為了水。井裡的水,如果用不上,井的存在,就不再有意義。 如果你在吐魯番,站到了這樣一口井前,看著井裡的水,太熱,想掬一捧水,洗把臉,涼快一下,卻夠不著;太渴,想低頭飲一口,卻離得太遠,不能觸到水面,你可千萬不要著急,更不要去埋怨挖井的人太笨,忘了安裝提水的設備。你只要稍稍耐心一點,順著那挖好的井,從高處往低處走。走上一陣子,走不了太遠,你就會看到一片綠色。

綠色中,有許多樹,有柳樹,有楊樹,還有果樹。柳樹像傘,擋住了直曬的太陽。果樹結的果子,懸在頭頂,伸手就可能摘一個或一串吃。綠色中,還有許多莊稼。莊稼裡,有玉米和麥子,它們成熟了,就成了糧食,可以充飢。莊稼裡,還有棉花,棉花不能吃,卻會開出白色的花。把這些花摘下來,可以紡成線,織成布,用來遮冷擋寒。除了樹和莊稼,這片綠色中,還會有房子。房子裡有男人,有女人,還有老人和小孩。當然,還會有牛羊,有驢,有狗和雞。 一片地方,像一個人一樣,要長成什麼樣子,不能自己說了算。綠色的衣裝,誰都想穿在身上。可要是沒有水,不管你怎麼想,只能是一片枯黃,從土裡除了貧困,再也長不出別的什麼,而人雖不是草木,卻更不能離開水,如魚一樣,沒水就沒法活。於是,從古到今,人們選擇居住地,定會依水傍水。自然面對這片綠色,不由會四處尋視,找一條河,或一個湖,或一個水庫。找了半天,什麼都沒有找到。只好帶著疑問,走進這片綠色,去探個究竟。

還沒有走進綠色,有狗跑出來,見你是生人,大叫著不肯讓你進。狗不讓進,主人卻好客,走出來,把狗喝住,伸出雙臂,請遠道來的客人進來坐。主人叫地力木拉提,一個強壯的維族漢子。不等你坐穩,一揮手,妻子阿依娜汗就端了水果和油炸的各種果子上來,擺放到你的面前請你吃。知你在烈日下行走多時,定是乾渴難耐,還會及時給你送上剛燒的熱奶茶。交談一番,知道這一家人日子過得很富足。吃不愁穿不愁,一年還可以去存一些錢。能在這樣一片荒漠上,過上這樣的好生活,沒有勤勞不行,光有勤勞也不行。別的東西有沒有不說,至少得有水。這麼多地,這麼多牲畜,這麼一家子人,光有水還不行,得有很多的水。 水從什麼地方來?我問主人。主人帶我去看水。走到一個土包前,指著挖下去的洞,給我說,這是井,井裡有水。我說,井裡有的水,怎麼用得上。主人說,你看井裡的水。我一看,這井裡的水,不像別的井裡的水,是死的,是靜止的。這井裡的水,是活的,是在流著的。主人說,井裡的水,順著坡勢往下流,一口井流到了另一口井裡,這麼一口井接著一口井流下來,就在地底下流成了一條河。

地下的河,如何流到地面,如何去飲用,去澆灌,我還是不了解。我問主人,主人不說,卻帶我去看。從高處往低處走,還是順著土包走。走到最後一個土包處,還是一個井,只是這個井,比走過的井淺。過了這口井,往前再走十幾米,沒有井了,可出現了一片青草。撥開青草走進去,又看到一個洞口。只是這洞口,不是朝下伸延,而是位於土坡的橫斷面。很像是把一口立著的井,推倒了,讓它躺了下來。立著的水井躺倒了,裡邊的水自然就流了出來。暗渠裡流出的水,一般不會直接流到明渠裡。在暗渠與明渠的連接處,會有一個小澇壩,起到蓄水的作用。 從洞口流出的水,在小澇壩裡稍作停留,就會嘩嘩作響奔向明渠。像是在黑暗的地下,躲藏了太久,突然見到了陽光,不由得興奮起來,唱起了歡快的歌兒。河水流過院落,女主人在水邊洗了衣服,又淘米洗菜,孩子相互潑著水玩,一個把另一個推到水中,不但不生氣,反而笑著在水中洗起了澡。一家人的日子,因為有了這流過的水,頓時生動活潑起來。在院落中,流水不會多停留。它們聽到了樹木和莊稼的呼喚,像是情人約會,它們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撲向了那些乾渴的生命。 主人地力木拉提說,就是這些井,讓我們這個家,好幾輩人,在這里活了下來,不但活了下來,而且還活得不錯。沒法想像,沒有這些井,在這裡,我們會怎麼活。他又說,在吐魯番,像他這樣靠這種方式活著的人,還有成千上萬。它有多重要,只有和它活在一起的人才會知道。地力木拉提給我說,這種井,救過他的命。說他有一次去戈壁灘打柴火,遇到了大風沙,迷失了方向,太陽像火一樣,燒烤著他。而他的水也喝完了。他想完了,肯定活不成了。就在他絕望時,他看到了一個小土包,跑過去一看,看到了一個洞,再一看,又看到了洞裡的水。他什麼都不顧了,順著洞壁滑下去。不但喝上了水,還躲過了炎熱。並且,靠那一個接一個排列起來的豎井的引導,順利地回到了家中。 這種井,是這麼了不起,我想多了解,想把它寫成文字。我這麼打算,地力木拉提很支持,說你寫出來,快寫出來,讓更多人知道這種井有多好。地力木拉提的心情我理解,就像一個人有一件寶貝,想讓許多人看到,去喜歡欣賞一樣。地力木拉提說,想要真正了解這種井,就要走到井裡去。 走到井裡去,對於許多井來說,是不可能的,至少是很難的。可這種井,要走進去,不僅可能,並且一點兒也不難。出水口的那個洞,有大半個人高。只要把腰一彎,就可以走進去了。洞的底部,有一條水渠,渠中有水在流,兩邊有渠埂。踩著渠埂,可以往前走。越往裡走,涼意越重,光線也變少,渠埂變得模糊。腳步不由放慢,怕一腳踏空,掉進了渠裡。不過,不用擔心,很快黑暗就會過去。走一陣子,頂多30米,就會看到前邊有亮光閃動。亮光開始很弱小,隨著不斷靠近,亮光變成強烈起來。不大一會兒,就會走到亮光裡。這時抬起頭,往上看,會看到一個圓圓的井筒。透過井筒,能看到藍色的天空和白色的雲。 再往前走,同樣的景緻,不斷出現。地力木拉提說,如果走到頭,走到最頂頭的那口井跟前,你至少可以看到三百口這樣的井。算一下,每口井相距30米,100口井就是3000米。 300口井就是9000米。也就是說,這條地下流動小河,至少約有9公里長。 9公里長的河,不算長。可當我告訴你,這樣的河,在整個吐魯番曾經有1400多條,整個長度加起來,有5000公里長,你還能說這條河不是長河嗎?如果我們再想一想,這5000公里的長河,不是靠洪水沖刷靠山崩地裂形成,而是完全靠人的兩隻手,一鐵鍁一鐵鍁地挖下去,一筐土一筐土運出來,你說還有什麼樣浩大的工程可以和它相比嗎?如果說,中國古代有三大工程,前兩個工程,一個是萬里長城,一個京杭大運河。再一個工程,就應該是這條地下長河了。 這條地下長河的名字就叫坎兒井。 這一天,在神奇的吐魯番,在一個綠色的農家小院中,一個叫地力木拉提的維族漢子,讓我不由得反复念叨著坎兒井這三個字。 是的,坎兒井是藏在地下的河,就像是皮膚下面的血管。沒有這個血管,血不能進入到身體裡,人就活不成,就得去死。有了坎兒井,不管太陽有多麼毒辣,風沙有多麼酷熱,荒漠中的生命一樣會得到滋潤。一個個的村莊興旺發展下去,一代代的人就會繁衍生息下去。只是知道了這些,並沒有使我的好奇心得到滿足,反而激起了更強烈的求知慾望。 我想知道是在什麼朝代,是什麼人挖出了第一口坎兒井?它為什麼叫坎兒井?還想知道,在歷史的長河中,坎兒井的命運,是怎麼變化起伏的?作為一個古老的工程,它曾經發揮過什麼作用?而在科技現代化的今天,他所面臨的實際狀況又會是什麼樣子的呢? 本來打算在吐魯番看一看就要離開去別處的,但坎兒井讓我改變了主意。於是我留下了下來,為了了解和知道更多與坎兒井相關的事。 在中國很早的史書上,就有了與坎兒井相關的記載。 盛弘之《荊州記》中記述:“隋郡北界有厲鄉村,村南有重山,山下有一穴,父老相傳云:神龍所生林西有兩重塹,內有周圍一頃二十畝地,中有九井,神農既育,九井自穿。又云:汲一井則眾井水動,即以此為神農社,年常祠之。”九井自穿相通,一井牽動眾井,這與地下暗渠相通的坎兒井結構相同。神農是我國農業和醫藥發明的傳說人物,把穿井與他連在一起,足可以見其年代的久遠。 《莊子·天地》也說到類似坎兒井的引水法:“子貢南游於楚,反於晉,過漢陰,見一丈人,方將為圃畦,鑿隧而入井,抱甕而出灌,搰搰然用力甚多,而見功寡。子貢曰:'有械於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見功多,夫子不欲乎'?”子貢向其介紹當時的先進灌溉提水工具桔槔,而圃者答以“吾非不知,羞而不為也。”他害怕使用機巧工具而亂了思想,堅持遵古法鑿隧取水。可見在春秋時期鑿隧取水已是一項古老技術,而這種技術運用於坡度較大地段,就可挖成坎井。 《荀子·正論》又云:“坎井之蛙,不可與語東海之樂。”坎井之名,正式出現在先秦典籍之中。人們相信波斯地下暗渠起於公元前800年,卻沒有認真考究中國史籍中有關坎井的記述,不無偏頗之嫌。雖然這些記述沒有指明坎井的具體形成時間,卻充分顯示出產生坎井的文化背景源遠流長。 吐魯番坎兒井是由地下暗渠、豎井、出口澇壩、引水渠等工程組成的自流灌溉系統。利用地形特點,通過地下暗渠,將埋深幾十米乃至百米以下的地下潛流,引至農區或居住區。首先對吐魯番坎兒井起源作解釋的人,是清代光緒年間的陶葆廉。他在《辛卯侍行記》一書中記述鄯善連木沁西面的坎兒井時說:“又西多小圓阜,彌望累累,皆坎爾也。坎兒者,纏回從山麓出泉處作陰溝引水,隔數步一井,下貫木槽,上掩沙石,懼為飛沙擁塞也,其法甚古,西域亦久有之。” 陶葆廉在《漢書·西域傳》寫道:“大井六通渠也,下泉流湧出,在白龍堆東土山下。”他認為這是井渠法在西域的具體運用。 “大井六”,應是六道坎兒井,它們連在一起匯成一股泉流,在白龍堆東土山下湧出。坎兒井大都是把高遠處潛流通過地下暗渠引至農田,其工程與井渠原理一致。這說明早已有成熟的穿井技術在民間應用。 一些西方學者對吐魯番坎兒井起源另作解釋。法國伯希和以為與波斯的地下水道相似,疑此法自波斯傳來。王國維特作《西域井渠考》以辨之。他說,《史記·河渠書》裡引洛水至商顏東山嶺十餘里間的史實,是記於公元前109年,其時張騫尚未通西域,波斯的地下水道法,不可能傳入。而此時井渠法在中國已相當普及。 王國維再以《沙州圖經》中說的“大井澤在州北十五里”推論“漢時井渠或自敦煌城北直抵龍堆矣。漢於鄯善、車師屯田處, 亦用此法”。漢代兵屯在車師【吐魯番】這個適宜井渠灌溉的地方修建坎兒井,完全在情理之中。 關於吐魯番坎兒井技術是由漢代屯田兵卒傳入的中國舊法的論斷,至今還沒有人能提出具有充足理由的反證。 《西域井渠考》具有較強的說服力,伯希和在其《評王國維遺書》一文中,也不得不承認公元前2世紀末西安一帶就有坎兒一類渠井,但又說“謂為純粹漢人發明,似乎言之太早”。伯希和的疑慮顯然是由於他不了解中國在春秋以前就有鑿隧取水的古老傳統所致。 王國維推論漢於鄯善、車師屯田處,就用了井渠法。這也可以在今天的吐魯番找到根據。上個世紀50年代,發現了古代坎兒井遺址。當時在鄯善縣魯克沁西北修建洋海水庫,第一年儲水後,經過幾個月發現下游遠處漏水,釀成決口。經查明是由水庫下面埋有三道廢坎兒井,花了很多工經過回填後再次蓄水,又發生了決口,則深處還有很多坎兒井,因修不勝修,水庫只好廢棄。類似情況在吐魯番勝金口、火焰山等處都曾發生過,這些地方是漢唐兵屯主要區域,廢棄的坎兒井上已經覆蓋了深厚的沖積層,也都是漢唐遺物。 坎兒井一詞,與《莊子·秋水》篇中的“坎井”十分相近。 “坎井”一詞屢見於典籍。 《初學記》把井分為天井、坎井等名目,可見“坎井”早就是井類家族的正式成員。坎井在漢語中是一個開音節和閉音節組成的詞語,容易兒化為坎兒井,翻譯成維吾爾語自然會嵌入一個“兒”音節。由此看來,維吾爾語坎兒井很有可能是直接從漢語音譯“坎井”而來。 晉唐時期有一種胡麻井渠,在詩歌裡被生動描述,如李群玉《引水行》雲:“一條寒玉走秋泉,引出深羅洞口煙。十里暗流聲不斷,行人頭上過潺湲。”1990年,吐魯番出土文書中有“胡麻井渠”一說,這就是坎兒井的證據。唐代文書有多處記載“胡麻井”、“胡麻井渠”。其中一段這樣寫道:“城西五里胡麻井渠東荒西荒南荒北張阿桃。”“意思是說,胡麻井渠是在城西五里由東而南,而那些地畝處於該耕作區南部邊緣,其東、西、南三面都是荒地。從這些地塊大都不相鄰接來看,由這口胡麻井來灌溉的面積是很大的。如果這口胡麻井是豎井,即使水源充足,用人工和畜力提水,也根本不可能滿足這些田地的用水。由此可以推斷,這口胡麻井渠一定是一道由多個豎井及暗渠和明渠組成的灌溉水系,也就是說,只有把上述文書中的“胡麻井渠”理解為在高昌城西北部的一道坎兒井,才合乎情理。 唐代吐魯番坎兒井的存在,還可以從其他文獻和古遺跡中找到線索。交河古城內,有一段鑿於地面以下3米左右深30多米長的地下暗道,至今保存完好,雖然尚無法斷定它修建原由,但此類暗道開鑿技術與坎兒井工程相近。新疆水利廳原廳長維吾爾·米努甫在《新疆坎兒井研究》一文中這樣說:“在今吐魯番勝金口水庫西壩端有一古居民遺址,在水庫附近曾挖出兩個陶罐和一個陶碗,經鑑定是魏晉時期文物。還有一條長l00米的坎兒井,出口處距古居民遺址僅有30米,有7個豎井,每個豎井相隔約10米,現已乾涸,出口處有一段已坍塌成明渠。可以肯定自魏晉至隋唐時期,這一帶必定有坎兒井。” 史料中的各種有關坎兒井的記載,儘管說法並不完全一致,但至少可以說明坎兒井這種灌溉方式源遠流長,屬於中華文明中的一筆寶貴的財富。 天下事,不管大事小事,都會有個開始。坎兒井這條地下長河,不管有多長,也會有個源頭。第一口井,是誰挖出來的,是怎麼挖出來的,真相只有一個。但歷史往往是這樣,很多事物開始時,沒有人去在意,更不會有人去記載。尤其是些細節。直到有一天,這事物變得意義重大,後人才想把它的來龍去脈弄清楚。可真相已經在歲月的長河中丟失,很難再有什麼辦法尋回,只能靠推斷去猜想。 既然是猜想,就不可能只是一種。 一種猜想,第一個坎兒井不是在吐魯番挖出來的,而是先在關內的某個地方挖出來的。早在漢書中就有記載:“坎兒者,纏回從山麓出泉處,作陰溝引水……”說當時的漢武帝,出兵攻打烏孫,部隊開進戈壁,沒有水了,眼看戰馬與戰士要被渴死。將軍組織士兵,在白龍堆沙漠的南土山腳下,同時挖掘深井六口,並採用關中的井渠取水法,使六口深井相連,得泉水如河,救千萬士兵於乾渴中, 使部隊恢復了戰鬥力,一齊沖向烏孫鐵騎,獲得大勝。戰後一些士兵留在了西域,同時留下的還有關中的井渠取水法。能證明這種猜想的還有一個說法,那就是西漢攻打大宛時,當地人還不會鑿井。在元朝以前的各種文獻中,都沒有坎兒井的記載。直到了距今700多年前的元朝劉郁寫的《西使記》中,才寫到了“井渠”,說明在內地早就有了“井渠”,而這個時候,西域還沒有井渠這樣的引水工程。另外,老坎兒井的名稱和挖坎兒井的工具的名稱,也多是漢語命名。一些坎兒井的名稱,如錢生貴坎、西門坎、東門坎、大長水坎等,一听就是漢族人起的名字。還有挖井的工具,如單轆、馬轆,也是漢人使用的。近些年,還在一些坎兒井發現了銅製的水煙袋,這些東西,似乎都在說明最早的坎兒井,是由內地來到西域的漢人挖出來的。不過,這種說法,後來不斷受到質疑,主要理由是關中的“井渠”,在用途上和目的上,包括具體的挖掘方法上,都和吐魯番的坎兒井有很大不同。這種不同,否定了關中“井渠”西傳的猜想。另外,那些井的名字和挖掘工具及出土的銅水煙袋,只能說明漢人參加了坎爾井的挖掘,並不能說明別的什麼。不過,這種反證都不夠有力,因此,吐魯番的坎兒井從內地傳入的說法,還是具有相當的可信性。 另一種猜想,說吐魯番的坎兒井是從外國傳進來的。提出這個說法,主要是一批國外的西域研究的學者。美國人亨丁頓在他的著作中說,他在1906年來到新疆,為坎兒井的事,向鄯善的伯克和毛拉打“聽過”。他們告訴他,坎兒井是1780年,由伊朗傳進來的。亨丁頓的聽說,傳出去,馬上得到了一批西方學者的讚同。他們贊同的理由有兩點,一是中亞一帶的坎兒井在結構上和挖掘方式上十分相似。二是在浩罕一帶稱坎兒井為坎兒孜,發音極接近。傳入者,很可能是浩罕國的斯坎達爾·玉努斯,因為1780年他在吐魯番修建大磚塔。當時,新疆確實和中亞的浩罕國來往比較密切,許多商人居住在新疆,並且官方在喀什還設有代辦機構。包括後來一度侵占了新疆的阿古柏也是來自浩罕。種種跡像都表明說坎兒井自浩罕國傳入,並不是沒有歷史根據的。甚至個別國內的學者也支持這種猜想。不過,它的正確性,也一樣遭到了懷疑。更多的學者認為坎兒井不可能從浩罕傳入。一是至今為止,國內外從未發現任何關於新疆坎兒井是由中亞傳入的文獻。如果坎兒井確實從浩罕傳入,這麼重要的事件,至少源流國應有文獻記載。如果是民間行為,在傳入地,官方和民間文書中也會有明確記載的。但是新疆坎兒井由中亞坎爾孜東傳說,除了美國人亨丁頓的一次“聽說”以及一些外國學者的隨聲附和外,再沒有任何可以讓人信服的東西。吐魯番的坎兒井,從什麼地方來的,是一個重大的學術問題,是不可以隨意下結論的,是要能經得起考證的。而說坎兒井的名稱,不是漢語,不是維語,而是波斯語的說法,似乎也是一樣沒有什麼道理的。維吾爾族歷史上先後使用過多種語言,皈依伊斯蘭教後,才改用了以阿拉伯文字母為基礎的維吾爾語言文字,仍屬於突厥語族,但融入了相當數量的阿拉伯語、波斯語詞彙。因為新疆是多民族聚居區,各民族的語言文字互相融合,互相影響。維吾爾語中,就有不少詞彙,直接取之漢語。如大豆、茶葉、涼麵等,維吾爾語都是直接音譯,形成鮮明的漢語藉詞。通過這些詞語的形成,不難看出民族之間的緊密聯繫。 “坎兒井”一詞,也體現出了這一點。維族詞語的“坎兒”,意思是暗流,與漢族的“井”合在了一起,就有了“坎兒井”的叫法。由此看來,只憑名稱斷定坎兒井由波斯傳入是不足為信的。因為,完全還存在著另一種可能,那就是波斯地區的坎兒井,是從吐魯番傳過去的。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的。絲綢之路上商旅不斷,他們看到了坎兒井後,覺得這種引水灌溉的方法,也一樣適應同樣少雨乾旱的中亞,就把它帶回到了家鄉,使得波斯一帶從此也有了坎兒井。 說坎兒井從內地傳入,或說坎兒井是從波斯傳入,都是一種說法,一種猜想。可信也可不信。不信的人,就有了第三種猜想。這猜想其實不用多說,你也一定能猜得出來,那就是坎兒井這項人類歷史上獨有的偉大的水利工程是由新疆的勞動人民自己創造發明的。 20世紀80年代,新疆考古工作者在吐魯番所轄的托克遜縣克爾鹼鎮發現了一幅岩畫。岩畫是2300年前生活這裡的人們所畫。畫面上刻有一條水系。水係有井和泉及渠道組成,其配置形式與坎兒井極為相似。考古專家們認為新疆先民們留下的這個實物證據,證實了早在新疆的遠古時代就有了坎兒井。也許會有人問,不是說新疆坎兒井產生於18世紀80年代,怎麼會在2300年前就有坎兒井呢?看起來有些矛盾,其實想一下,也並不矛盾。或許事實上新疆先民們於2300年前,就在吐魯番這個特殊的自然環境中創造了坎兒井。但在以後的社會巨變中,比如說戰爭瘟疫等大災大難的出現,讓它在歷史長河的波浪中,一度被淹沒了,中斷了,失傳了。直到18世紀80年代,這裡的人們重新創造出了坎兒井。或者說,坎兒井2000多年以來,就一直在吐魯番地區存在著,只是由於我們的能力所限,有關的文字記載和文物實證暫時還沒有找到而已。許多事情,我們不知道,並不等於它沒有。許多歷史秘密的發現,就是開始於人們大膽的猜想。而說吐魯番的坎兒井在2000多年前就有了,已經有岩畫作證,不再是猜想。也就是說,坎兒井確實是吐魯番的勞動人民共同的創造,既不是從內地傳入,更不是從波斯傳入。而一直在吐魯番地區流傳的一個民間傳說,也可以從另一個方面證明坎兒井自創的起源。說在許多年以前,有一戶人家的兩兄弟出去放羊。在大戈壁突然遇到大風,風大得把太陽刮得沒有了,把地上的沙子刮得飛了起來,把比磨盤一樣大的石頭刮得滾了起來。兩兄弟和他們的羊群,被大風刮得只能跟隨著大風亂跑,想停都停不下來,想躲也沒有地方躲,直到大風不刮了,他們才停了下來。只是這時候到了什麼地方,他們已經搞不清楚了。只能憑感覺,就趕著羊群往家走。可是在大戈壁灘上走了兩天兩夜,也還是看不到家的影子。而這個時候,他們和羊群都已經渴得走不動了,累得走不動了。兄弟倆知道如果沒有水,他們和羊群都不可能活著走出戈壁了。於是他們開始四處找尋泉水。是哥哥突然發現了前面的一個斷崖下有一叢蘆葦長得十分茂盛,弟弟說能長蘆葦的地方下面一定有水,我們往下挖,一定能挖出水來。於是兄弟倆就不顧一切地挖了起來,堅硬鋒利的刀子挖斷了,結滿了厚繭的雙手挖出了血,就在他們覺得快要堅持不住打算要放棄時,一股泉水從沙土裡湧了出來。兄弟倆和羊群靠著這股泉水重新恢復了體力,最終走出了驕陽如火的大戈壁灘。兄弟倆回到村子裡,把他們經歷的事情說給了鄉親們。從此以後,村子裡的人就按他們說的,去找尋可能藏著泉水的地方往下挖,挖出了泉水後,就把泉水引進村子和農田,用來飲用和灌溉。時間長了,就在當地形成了習俗。一些地方的維吾爾族百姓直到現在還會過清泉節。到了這一天,為了保證泉水暢湧,就會去清理掉堵塞泉流的淤泥。為了清淤方便,人們就會在泉水的源頭打一口豎井,清淤的人可以直接下到井底清除淤泥。民間把這種只有一個豎井的坎兒井,叫單坎兒。可以說,它就是後來坎兒井的雛形。 對坎兒井源流的三種猜想,我有些相信第一種猜想,但我更相信第三種猜想。雖然要證實這種猜想,還需要更多的文物和文字記載,但要找出理由並不難。我以為坎兒井這樣的水利工程的出現,首先是和某種自然環境有關。在吐魯番這樣一個地方,要想不斷地開發出農田並能不斷地收穫到莊稼,在那個生產力極其落後的年代,必須找到一種既可行又有效的引水灌溉方式。在當地的自然條件上,由於乾旱少雨,地面水源缺乏,人們要生產生活就不得不重視開發利用地下水。同時,當地的地下水因有高山補給,所以儲量豐富。地面坡度又陡,有利於修建坎兒井工程,開采出豐富的地下水源,自流灌溉農田和解決人畜飲用。在當時的生產發展上,由於在政治、經濟和軍事上的要求,以及當時東西方文化的傳播,迫使人們必須進一步設法增大地下水的開採量,擴大灌溉面積來滿足農業生產發展的需要。因而對引泉結構必須進行改良,採取挖洞延伸以增大其出水量。這樣就逐步形成了雛形的坎兒井取水方式。在當時,儘管經濟技術條件水平很低,但坎兒井工程的結構形式可使工程的土方量大為減少,且施工設備極為簡單,操作技術又易為當地群眾所掌握,故坎兒井的取水方式在當時的經濟技術條件下是比較理想的形式。我想當時的勞動人民一定有過各種嘗試和摸索,不知經歷過多少次失敗後,才漸漸地發現了坎兒井所具有的獨特性能。坎兒井是嚴酷的生存環境逼出來的,是勞動人民無可奈何的選擇,因為它比一般的引水方式,不管是在資金上還是體力上,都要付出更多更大的的成本。別的地方的人,沒有這個迫切性,沒有去創造坎兒井的強大動力。只有吐魯番的勞動人民,為了生存的需要,不得不去找尋和發現,不得不承受挖掘的失敗及艱辛和勞累。所以說,坎兒井只能大部分在吐魯番地區出現,並使它在漫長的歷史中,不斷發展完善,最終形成較大的規模,作為人類勇敢頑強與大自然抗爭的一個奇蹟而載入中華文明的史冊。 在吐魯番我見到了一位老人。他不住在城裡,他住在城市郊區的農莊里。我去見他,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因為他是個坎匠,挖了一輩子的坎兒井了。 我見到他時,他正坐在院子的葡萄架下喝著茶。一道流水從他的身邊流過。這幾天,我在吐魯番採訪,對坎兒井已經有些了解。一看那流水的清亮度,我就知道這是從坎兒井裡流出的水。聽我說明了來意,老人問我是不是真的有興趣聽他的故事。我告訴他,不光是我有興趣聽,還有許多人都有興趣聽,並告訴他國家要出一本關於中國水利故事的書,我要寫一篇關於坎兒井的文章登在上面。聽說他講的話可以寫進書裡,讓許多人聽到,老人這才讓我坐到了他的身邊,給我倒了一杯茶。他說:我叫艾斯海爾,今年75歲了。從15歲就跟著爺爺去挖坎兒井,挖了60年坎兒井了。可以說,是個老坎匠了。要說別的事情,我可說不出什麼。可給你說挖坎兒井的事,我可以說三天三夜也說不完。你要是真想听,那你就不要走了,就住下來,和我住在一起,聽我慢慢給你說。 從哪說起呢?好吧,就先從怎麼選井址說起吧。你看到了,山那麼高,戈壁那麼大,不能隨便找個地方,就去挖井。那麼幹,十有八九會白乾。汗流了,力氣掏出來了,挖出的只是一個洞,什麼用都沒有,是一件讓人很惱火的事。要想不白乾,就得選好地方,得事先就判斷出地下面有水,才能動工,才能朝下挖。這個工序,也叫選泉流。 選泉流,先朝山上看,看山上的雪。這裡的山很高,一年四季山上都有雪。光有雪不行,還要看雪是多還是少。山上的積雪叫雪帽,雪帽越大,說明積雪越多,積雪多了,化掉的水就多。雪水流下來,滲到地下面,就成了泉水。一般來說,山上的積雪多,山腳下的泉水也就多。可泉水藏在地下,看不見,憑什麼斷定呢?這也不難辦。在山腳下找,看什麼地方長著草,長得草越多越密越高,說明它的下面就會有水,很可能有很多的水。 斷定下面有水了,就先挖一個三四米深的井。這叫試井,試著看看下面是不是有水。光有水還不行,水太少了,就不值得挖,得形成暗流才行。如果看到了暗流,可以說初步試探成功了。但還要繼續試探。要在這個口井的上游大約20米遠的地方,再打一口井,比這口井更深一點。如果繼續發現暗流,就再往上游移動20米,再打一口井。如果這口井也同樣發現了暗流,那麼,就可以說,這個坎兒井的位置算是選對了,就可以放開手腳去挖了。和上面說過的方法一樣,還要朝坡上挖,一直挖,挖到豎井裡的泉水流量達到了要求,就可以不往山坡上挖了。 不往山坡上挖了,就轉過頭,朝坡下挖,朝盆地下邊的村莊挖。還是二三十米一個,不管多遠,就這麼一直挖下去。如果離村莊近,可能挖幾十個豎井就行了。如果離得遠了,那就要花力氣了,很可能挖幾百個豎井都不夠。 挖坎兒井,先挖豎井。豎井一般是長方形,東西長0.8米、南北長0.6米。相對來說,豎井要好挖些,不過,井口太小,人多沒用,下不去。一次只能一個人挖,可以三個人輪著挖。光挖豎井,也得用去好幾天工夫。挖好了豎井,就開始挖暗渠了。暗渠一般寬為0.8米、高約1.5米,上為拱形。暗渠不好挖。坎兒井能不能挖成,主要是看暗渠挖得怎麼樣。 挖掘的工具是一把短把子的镢頭、一把短把子的坎土曼和兩隻柳條筐。把子一定要短,太長了,沒法用。太短了也不行,太短了使不上勁。一般有40公分就差不多了。柳條筐也是有要求的,為了方便在井裡使用,要求不能高過25公分。挖掘暗渠時,在豎井東西向的中線上,要插一盞鐵製油燈,坎匠背對著油燈,要一直對著自己的影子挖,這樣就不會偏離方向。就可以和下一個豎井連上了。暗渠底部的渠深,不用太深,以土筐的筐沿為標準,只要泉流能淹沒筐沿就行了。 挖坎兒井時,一班是三個人。一個在豎井上邊。豎井井口搭個木架子,有轆轤可以上下吊運土筐。在豎井口的人,負責把土筐吊上來,把挖出來的倒掉,再把土筐放到井下。再有一個人,是在井中負責運土,用坎土曼把土裝進筐子裡,再掛到轆轤上。還有一個人,這個人的活,比較起來技術性更強些,也更重要些。他直接拿镢頭挖,暗渠的大小、方向全由他管。他要是乾不好,就會影響到暗渠是不是好用,是不是結實牢固。這個人是三個人的頭,另外兩個人要聽他的。一開始挖坎兒井的人,是乾不了這個活的。這是個技術活,光有力氣不行,要經過學習、經過鍛煉才行。一開始,我也不行,也是跟在師傅後面,看師傅怎麼挖,記在心上。整整跟了三年,才幹得像個樣子了。 挖坎兒井,是所有活裡最累的一個活。家裡條件好的,有些錢的,都不會去幹。我家窮,想吃口飽飯、有衣服穿,就得去幹這個活。苦是苦,累是累,可給的工錢也會多一些。那時,有一個說法,叫好男不去挖坎兒,好女不去嫁坎兒。挖坎兒井,不光是累,是苦。長年在井下面,見不到陽光,裡邊又潮又濕,還直不起腰。幾乎關節上都會落下一些病。現在,只要天一陰,我的腰和腿就會酸疼。還有我的眼睛,也不好用了,老是紅腫,流眼淚,這也是挖坎兒井搞的。在井下乾活,點著油燈,冒出的煙,把眼睛給熏壞了。挖坎兒井,不但會得病,還有的人把命都丟了。我有一個夥伴,和我可好了。那天我們一起去挖一個井。我倆在暗渠裡挖,他的技術也好,和我不分上下。我倆就輪著挖。我挖了一會兒,他說他來挖,我就讓給他了。我去運土。我站在豎井下面,剛把一筐土吊上去,就听到“轟”的一聲,發生了塌方。整個暗渠塌了下來,把他給砸進去了。等我們把他扒出來,已經沒有氣了。 不說這個了,幹什麼都不好乾。我們這些人,是不怕苦不怕累,也不怕死的。不吃苦,不得福,天上不會掉肉餅子,這個道理,我是懂的。所以,苦一點,累一點,沒有啥。不過,有時,也會生氣,不高興。有一次,挖一個坎兒井,挖到了一半,不能再往下挖了。不是主人不讓我們挖了,也不是我們不想挖了。是土層結構有了問題。比如說,沙性太強,土質太鬆散,一挖就發生坍塌。沒有辦法,只能停下,宣布作廢。主人白掏錢了,惱火,坎匠白掏勁了,也惱火。我們把這種井叫“白坎兒”。後來這個詞語流行開了,新疆人都能聽懂,說什麼人或什麼東西不行、沒有用、是廢物,就說是“白坎兒”。 好多人不願意當坎匠,可我願意當。什麼事,幹上了,幹久了,就會喜歡上它了,就和它有感情了。再說了,因為坎兒井,在我們這裡,實在很重要。不管是富人還是窮人,都離不開坎兒井。坎兒井挖好了以後,也要經常去清除淤泥,才能讓坎兒井清水長流。這麼一來,坎匠一年到頭,不管什麼時候都有活干。有時還會不夠用,一個坎匠,好幾家都搶著要用。這麼一搶,坎匠的地位就高了。坎匠不管給誰家幹活,都要招待好。差不多每天都會有肉吃。一是想讓坎匠吃好了,好有力氣乾活;二是怕坎匠吃不好,不高興,不好好乾不說,使個壞,還會把坎兒井搞壞了。不過,坎匠不會這麼幹的。他們總是想把活干好,人活著,要有個好名聲。坎匠的名聲,就活在坎兒井的流水里。 不管幹什麼,干好了,都會得到好報。挖坎兒井也一樣。給一家人挖坎兒井,這家人有個姑娘,天天給我們送飯。送完飯後,她不馬上走,會坐在那裡看我們幹活,還和我們聊天。那一年,我21歲,看見姑娘臉就紅,心就亂跳。一看到姑娘遠遠提著飯菜走過來,我就激動得不行。我用轆轤從井口往上提土,姑娘就幫我一起提土。我問她是不是喜歡挖坎兒井。她說我覺得挖坎兒井的人很了不起。她說這個話時,臉紅了。我知道這是個機會千萬不能錯過,於是我就在她的臉上親了一下。她不好意思地跑開了,可她圍在頭上的紅紗巾卻飄到了地上。我拿起了紅紗巾捂在了胸口。直到了一年後我才還給了她。其實我是不想還給她的,可是不還給她不行了,因為她說如果不把紅紗巾還給她,她就不會嫁給我。當然啊,後來,她不但嫁給了我,還跟我生了十個孩子。 好了,不說我的愛情故事了。我知道,你是想了解坎兒井的事。不過,我的愛情故事,也是和坎兒井有點關係的。你看,坎兒井就是這麼好,坎兒井流到什麼地方,什麼地方就會有許多新的生命長出來。我知道,現在已經有許多人不用坎兒井了,國家花了很多錢,把自來水通到了各家各戶,地裡的莊稼要澆灌了,可以用抽水機抽水了,用噴灌機噴出雨。還修了一些水庫,用起水來方便多了。老百姓再也不會像過去那樣,只能靠坎兒井活著了。可對我來說,還是不能離開坎兒井,坎兒井裡流出的水,不但很清,還很甜,別的水比不上。我現在如果覺得身體不舒服了,不用去醫院看醫生,只要喝一碗坎兒井裡的水就好了。 在我們這個地方,已經有許多年沒有人再挖出新的坎兒井了。原來的坎兒井因為沒有人維修,也有好多不再有流水了。坎匠這個活,也是很少有人會再乾了。就算你會幹,也不會有什麼人來找你乾了。不過,那些挖坎兒井用的工具,我可是一件都沒有丟。沒有事時,我會經常拿出來,把镢頭和坎土曼上的鏽跡擦掉。我一個人也會在太陽不太強烈的黃昏時,走到戈壁灘上,走到我挖出的坎兒井前,看到那些已經斷流的坎兒井裡堆滿了土,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真想跳下去把那些泥土清理出來,讓坎兒井重新發出流水的歡唱聲。坎兒井每年春天都要疏浚,冬天過後泥土變松便會塌方,那就要及時疏浚,否則就如一個人的血管淤塞一樣,一個個莊園便會乾枯而消失。可我真的年紀大了,手腳已經不聽使喚了,心有餘而力不足啊!你不是政府派來了解情況的人嗎?你不是要寫文章嗎?你能不能把我的話寫出來,讓政府知道一個老坎匠心裡的想的啥?其實也沒有想啥,我就是想著坎兒井是我們的寶啊,我們得愛護牠呀,不能把它丟了。 為了證明坎兒井是個寶,老人帶著我參觀了他的莊園。坎兒井流到老人家的莊園的時候就變成明渠了,但它依然帶著天山雪水的寒氣。儘管太陽像火一樣,烤得土地發燙,流水卻有些冰的冷意。它們圍繞著白楊的樹根靜靜地流淌著,讓樹下的綠蔭充滿了涼爽。老人指著放在樹下水邊的一些羊肉還有瓜果蔬菜,告訴我,已經放在水邊好幾天了,還是那麼新鮮,一點也不會變質。說著,老人拿過一個西瓜,殺開了讓我吃。我一吃真的又冰又甜,真是和放在冰箱裡的西瓜沒有兩樣。老人又指著不遠處的葡萄莊園說,他有5畝葡萄莊園,裡邊種著15種葡萄,每年可以給一家人帶來上萬元的收入。老人還說,至少還有40戶人家就靠著眼前的這個坎兒井過日子呢! 聽了艾斯海爾老人以上的講敘,讓我明白了一個坎兒井是怎麼挖出來的。不過,1500多條坎兒井,長約5000公里的地下長河的挖掘,決不是一個或者說上千個艾斯海爾可以完成的。在這漫長的歷史中,一定還有一些傑出的人物發揮過更大的作用。帶著這個想法,我在一個寧靜的深夜,打開一本厚厚的史書。果然,我看到了兩個讓我身心震撼的名字。 一個名字是林則徐,另一個名字是左宗棠。 1842年,一個叫林則徐的花甲老人來到了新疆。說到林則徐大家沒有不知道的,他的故事可以說家喻戶曉、無人不知。不過,大家知道的多半是他在廣東虎門把外國人鴉片燒掉的事,很少有人知道他來到新疆以後乾了什麼事,更不會知道他和坎兒井之間有什麼關係。其實作為一個民族的大英雄,林則徐在新疆的所作所為,是他偉大人生中不可忽略的一部分。 本來作為朝廷大臣的林則徐是不可能有機會來到新疆的。但他在1840年干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他一把火把洋人的鴉片燒掉了。早就對鴉片痛恨得不行的老百姓,齊聲為他叫好。但卻給皇帝帶來了麻煩。一直在中國橫行霸道的洋人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對待他們,於是就趁機對清政府發難,直接動用起了堅船利炮,發動了一場可恥的鴉片戰爭。腐敗的清政府覺得打不過洋人,就不敢打了,就朝洋人舉起了白旗。洋人提出了許多不平等的條件,皇帝都一一接受了。其中有一條就是要處罰林則徐。 當時對犯錯的大臣的處罰,要么是直接把頭砍掉,要么就是革去官職,遣戍邊疆。林則徐去禁洋人的煙,也是奉了朝廷旨令才去辦的。再說了,林則徐一直是個忠臣,皇帝心裡是明白的。砍林則徐的頭,不管是於情於理都不能那麼做。不能砍頭,那隻能是遣戍了。就是這麼做,皇帝還是覺得對不住林則徐,派人前去把林則徐找來,對他說了心裡話。知道皇帝把他流放新疆,是沒有辦法的選擇,也是為了大清江山的安危。一向深明大義的他,朝著皇帝三叩頭後,滿懷對國家的忠誠離開了京城,走向了塞外。 一隊人馬押著林則徐走在茫茫的大戈壁灘上,那些初次出塞的官兵被這亙古的荒涼嚇壞了,出現了驚恐不安的神情,有的甚至走著走著不肯走了。只有林則徐面對這遼闊的疆土充滿了自豪,並告訴隨行的人員,因為有了塞外的這塊土地,中華才可以稱之為大中華。還說,別看眼前這戈壁灘上沒有人煙,終有一日會變成江南一樣的魚米鄉。林則徐這麼說,並不是沒有根據的浪漫的想像。這些年作為朝廷重臣,組織和領導了多個地方農業的振興和發展,對土地不但有著深厚的感情,更有著如何開發利用的一整套辦法。 英雄永遠都是英雄,不管在什麼地方,都不會甘於平庸。忠臣永遠都是忠臣,不管經受多大的磨難和委屈,都不會改變為國家奉獻一切的信念。穿越了整個東西新疆的林則徐,在經過了差不多半年的行程後,於這一年的春天來到了伊犁。不顧路途的勞累,林則徐到達當日,就去了拜見了當時的伊犁將軍布彥泰。將軍向來對林則徐充滿敬佩,儘管他遭到貶謫卻並沒改變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將軍向林則徐保證會讓他在伊犁受到各方面的關照,並請林則徐有什麼要求提出來,他一定會盡力滿足。林則徐聽完大笑起來,說他來找將軍,不是為了尋求關照和保護。他來找將軍,是讓將軍給他找事幹的。雖然沒有官位,可作為大清子民,他仍然願意為大清的繁榮和安危出力。 當時朝廷為了加強伊犁地區對沙皇的防守力量,增加了當地的駐軍。但駐軍多了就得想辦法解決軍糧的問題。其中一個重要的措施就是擴大在伊犁的屯田,併計劃在一個叫阿齊烏甦的地方開墾大片的荒地。這個計劃已經制定有一段日子了,但是一直因為水源不足遲遲不能實施。布彥泰將軍知道林則徐在治水方面是個專家,又看他決心要為朝廷出力,就不由得心中一喜,懇切地提出希望林則徐能參加到這次屯墾行動中。具體的任務就是想辦法把喀什河的水引到阿齊烏蘇來。這樣一個為國為民做貢獻的機會,林則徐當然不會錯過。第二天他就投身到了開渠引水的事業中了。 喀什河是伊犁河的支流,水的流量很大,並且從來沒有斷流過。但要把喀什河的水引出來,要穿荒野過山嶺,難度之大超出常人的想像。林則徐毅然把其中一段最艱難的工程認領了下來。他首先解決了工程經費不足的困難,他動員當地的官員紳民一齊捐資,並首先捐出了維持生計的部分銀兩。他的慷慨解囊之義舉感動了眾人,大家紛紛捐款,很快籌足了工程經費。同時,他利用自己多年的興修水利治理河流的經驗,結合伊犁的實際自然情況,親自跋山涉水進行調查研究勘探測量,制定出了一個既能保證速度又能保證質量的施工方案。 1844年5月,在一陣鞭炮聲中,林則徐和伊犁將軍並肩挖起了開渠引水的第一鍁土。 從動工的那天起,林則徐就沒再離開過工地,他既是工程的總指揮又是總工程師,決定著整個的工程的進度和質量。一條巨龍可以說是在他的親手牽引下,穿過重重山野,於四個月後的秋天飛到了阿齊烏蘇。當水龍甩動無數燦爛水花起舞時,人們不由得朝著林則徐歡呼起來。隨後,10萬畝荒地變成了綠浪翻滾的莊稼地,數万鎮守邊關的將士再不用為吃穿發愁了。到如今差不多過去近200年了,林則徐帶著民眾修築的水渠仍然還是流水如歌,歌唱著民族英雄對邊疆發展的貢獻。 伊犁水利工程的成功修建,表現出了林則徐在治水方面的卓越才能。伊犁將軍布彥泰上奏道光皇帝,把林則徐的貢獻報給了皇帝。並在奏書中誇獎林則徐“賦性聰明而不浮,學問淵博而不泥,誠實明爽,歷練老成……平生所見之人,實無出其右者”。道光皇帝知道了林則徐在伊犁所干的事情,也很是高興,提筆批下了“所辦甚屬可嘉”幾個朱紅的字。並有了既然林則徐這麼能幹,為何不利用他的才能在新疆開發更多荒地的想法。於是一道旨令傳到新疆,讓林則徐去新疆別的地方勘查荒地,並指導各地的屯田墾荒。這一年的10月,林則徐帶著一隊人,離開了伊犁,從天山的北邊翻越過了天山,來到了天山的南邊。 一座綿延千里的天山,把新疆分成了南北,也使得新疆有了兩種完全不同的自然環境。相比之下,南疆比北疆更要缺水少雨,土地也更要乾旱貧瘠,一片中國最大的沙漠讓這裡的氣候變得極其惡劣,幾千年來不知有多少城鎮村莊和農田被滔滔的沙浪掩埋。林則徐來到南疆的一個任務,就是要把南疆可耕種的和可開發的農田還有多少調查清楚。此事對國家製定長久發展邊疆經濟的計劃意義重大。林則徐為了保證每一個數據的準確無誤,他幾乎是身體力行,每一地的勘測,他都是親自到場,並手執角尺進行丈量。用他自己的話說,“到一城,查一城,絕不敢稍有成見,亦絕不粉飾迎合”。同時要求一起工作的官員,要對國家對政府負責,努力做到實事求是,準確無誤。 勘查荒地,在城裡勘查不成,要去野外勘查。為了方便勘查,林則徐讓隨行的人,把帳篷,把糧食,把被衾全帶上,乾脆住到了野外。白天迎著風沙,頂著寒流,走馬引繩,一尺尺地丈量荒地。天黑了,就點起一堆火,圍著火堆,燒水做飯。夜裡就住進臨時搭起的篷帳,聽著傳來的狼嗥聲入眠。好多次睡到半夜,大風把帳篷刮翻。和林則徐同行的喀喇沙爾辦事大臣全慶叫苦不迭,林則徐就寫了一首詩給他:“蓬山儔侶賦西征,累月邊庭並轡行。荒磧長驅回鶻馬,驚沙亂撲曼胡纓。但期繡隴成千頃,敢憚鋒車曆八城。丈室維摩雖示疾,御風仍喜往來輕。”從詩中不難看出,日子雖然很苦,工作很累,但他心情卻是愉快的,透出了大丈夫的氣度。 在林則徐努力踏實的工作下,用了半年時間,共勘查荒地60萬畝。除了清丈土地和勘察土質,林則徐還根據南疆的具體的情況,對土地的持有進行了重新的分配。早先這裡佔據了多數人口的維吾爾族人,只有少量的土地。他認為這樣是不利於邊疆防務大局的,主張把大部分土地交給維爾族人去種植。在他的堅持下,僅在庫車、阿克蘇、和田、烏什等地,就一下子把30多萬畝田地分給了維吾爾人。由於這一分田方案的實行,保護了少數民族的利益,調動了少數民族建設邊疆的積極性,起到了維護維漢民族團結的作用。 這次奔赴南疆勘查土地的同時,林則徐還完成了尋找水源和試築水渠的壯舉。林則徐每到一個地方,一定會先去看看水的情況,對正在施工的水利工程,更會細細詢問和查看,並做出指示。他來到了葉爾羌,看了那裡挖掘渠道的情況後,告訴當地負責水利建設的官員:這裡的渠身是沙土質地,“壩工倍須堅固,挑工更要寬深”。在喀什噶爾一帶,他發現這裡的渠水“水性渾濁,日久不免停淤”,就指示員工“所有渠工壩座,尚須加以歲修,乃可永資利用”。林則徐對水利工程質量的要求向來極為嚴格,“測量土方,逐段駁詰,加工挑補至再,意尤未慊”。任何想偷工減料的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都不可能發生。 林則徐就是在這次勘荒時見到了坎兒井。當時他已經完成了對南疆荒地的勘查,返回伊犁經過吐魯番時,林則徐想順便了解一下當地農業經濟。先是聽當地官員介紹了坎兒井的情況,憑著對農業水利的了解,他敏銳地意識到這種灌溉方式的獨特性和優越性。他馬上要求當地農業官員帶他去實地查看。看到坎兒井穿過炎熱的戈壁,把清亮的流水送進田園農莊,他一下子興奮了起來,親自鑽進了坎兒井了解它的結構原理。一番勘測後,他不由得為這個發明創造叫起好來。當日就在日記中寫道:“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正月十九日,……二十里許,見沿途多土坑,詢其名曰卡井,能引水橫流者,由南而北,漸引漸高,水從土中穿穴而行,此處田土膏腴,歲產木棉無算,皆卡【坎】井水利為之也,其利甚溥,其法頗奇,洵為關內外所僅見。”並馬上與同行的大臣全慶商量,在吐魯番和哈密地區全面推廣坎兒井。林則徐在吐魯番住了下來,他住的院落裡,就有一條坎兒井的流水。每天林則徐飲用的水,都是取之坎兒井。 在吐魯番工作多日,林則徐寫出了《經久章程》。這個章程就是推廣發展坎兒井的計劃。為了落實這個計劃,林則徐多次召集當地官員親自進行落實。在林則徐的倡導和親自督促下,許多的坎兒井工程開工建設。吐魯番很快出現了挖掘坎兒井的熱潮。雖然不久,林則徐奉詔返回內地,但他的推廣坎兒井的計劃仍然繼續積極地推進。 20世紀50年代初普查時,吐魯番和哈密地區共有1500多條坎兒井,連接起來,總長度相當於黃河或長江的長度。其中大部分都是開鑿於林則徐推廣坎兒井的年代裡。正是這些坎兒井澆灌著當地70%的田野,在民眾生產生活中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就是在機電井普及、渠道實現防滲化的1998年,吐魯番和哈密兩個地區仍在使用的坎兒井還有608道,出水量約7.05立方米/秒,灌溉土地1.06萬公頃,約佔兩地區耕地總面積的13.09%。正是這個原因,人們又稱吐魯番的坎兒井為“林公井”,以紀念林則徐在發展坎兒井方面所做的傑出貢獻。 林則徐離開新疆30年後,隨左宗棠西征的施補華,看到了新疆的坎兒井,追懷林則徐的功德。他寫詩讚頌道:“海族群吹浪,疆臣遠負戈,田功相與勸,水利至今多。重柳家家樹,回流處處科,白首遺老在,懷德涕滂沱。” 林則徐被貶戍新疆只有三年時間,就在這三年間,他奔走萬里,勘地興墾,開河挖渠,教民耕作。可以說是竭精殫慮,嘔心瀝血。在他的努力下,當時新疆各地出現了新的莊戶,白日里,田野中耕作忙碌,黃昏時,房屋間炊煙相繞。窮民把這里當做了樂土,從各地擁來安家落戶。一片沉寂的荒野,很快就變成了熱鬧的村莊。 短短三年,林則徐就在新疆創造了他一生中一個巨大輝煌。新疆人民至今都在懷念這位民族英雄。為了表達對他的敬意,人們在首府烏魯木齊中心的紅山頂上,為他立起了一座雕塑,以讓後人永遠記住他開發邊疆興修水利的業績。 如果說,林則徐在新疆的功績只是在發展農業和興修水利方面,做了些事情,那麼多少就會有些偏差。因為,後來在新疆發生的一些很大的事情,都或多或少和林則徐有關。比如說,另一個民族英雄左宗棠毅然抬棺西行,誓死要收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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