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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55篇雅魯藏布江聖水長流

中國治水史詩 何建明 38220 2018-03-16
西藏是一個地域廣闊、人煙稀少的地方,世界上最高大的山脈都集中到了這裡,崑崙山脈、喀喇崑崙山脈、喜馬拉雅山脈、念青唐古拉山脈、唐古拉山脈、他念他翁山脈、橫斷山脈等,山峰海拔多在5000米以上,山峰上終年積雪,並分佈有眾多的冰川,成為豐富的固體儲水,西藏乃至全國一些主要江河的發源地,如雅魯藏布江、長江、黃河、怒江、瀾滄江,中國最偉大的河流都來自這片雪域高原。 西藏面積122.84萬平方公里,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被稱為“世界屋脊”。放眼一望,這些山脈水系總體走向為近東西向,至昌都一帶轉向為近南北向。地形趨勢西北部高,東南部低,自西北向東南傾斜。在山脈與山脈之間,山峰與山峰之間發育有與山脈走向大致平行的川谷槽地,低窪盆地,在川谷盆地中分佈有眾多的河流、湖泊和濕地。

因為高海拔,加上縱橫交錯的山脈,西藏氣候複雜多樣。年平均降水量50至5000毫米,但時空分佈極不均勻,由東南低地向西北明顯遞減,6至9月降水量佔全年降水量的80%至90%。西藏絕大多數地區屬乾旱半乾旱地帶,工程性缺水十分嚴重,加之受氣候和土壤植被的影響,水多成災,水少成旱。 但是,西藏水資源卻十分豐富,流域面積大於1萬平方公里的河流有20多條,有大小湖泊1500多個,佔全國湖泊面積的1/3。地表水年徑流量4482億立方米,地下水年徑流量1107.3億立方米,冰川儲量約3000億立方米。西藏有世界上最大的冰雪水庫,僅波密以西就有冰川2756條。西藏水能資源理論蘊藏量居全國第一,水能儲藏量約2億千瓦,約佔全國蘊藏總量的29.3%,其中雅魯藏布江及其主要支流蘊藏量約1億千瓦,僅次於長江,可開發的約有8659萬千瓦,且易於開發的壩址很多。

在過去的歲月裡,生活在高原的藏族人民,創造了自己悠久燦爛的民族文化,除游牧文明外,農耕文明也在這片高原上孕育、成長,藏民種植青稞,農耕民開闢農田,引水灌溉,築堤防洪,很早就懂得了水利的重要作用。但西藏有組織的治水工程主要是在西藏和平解放後,以前,由於長期在落後的生產關係封建農奴制等因素的製約下,水利設施方面幾無成績可言,至多只不過挖了些小溝渠,修了些小水塘等,工程簡陋,不能抗禦旱澇洪水等災害。西藏和平解放後,進藏部隊中的隨軍水利工作者,首先在江孜縣車仁壩進行了勘測設計,修建了車仁灌區,又先後在澎波、林周、易貢、察隅、扎囊等地建農場,大搞農田水利基本建設。 1959年平息叛亂後,實行了民主改革,百萬翻身農奴當家做主人,在“農業學大寨”的運動中,西藏的農田水利基本建設發展很快。在當時,對農業生產的發展、產量的提高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到目前為止還有相當數量的水利工程仍在發揮其作用。

隨著川藏、青藏、滇藏和新藏公路的修通,拉薩、昌都、日喀則、山南、那曲、獅泉河等主要城市建起了學校、醫院、商店。 1965年,西藏自治區人民政府成立,中央政府從各省市、各部委、各個行業抽調大批技術幹部援藏。其中水電行業的援助力度最大,1965年6月至8月當時的電力工業部從直屬的東北水電勘測設計院、北京水電勘測設計院、西北水電勘測設計院、成都水電勘測設計院,以及直屬的水電第七工程局和第八工程局等抽調一大批工程技術人員援建西藏,同年組建了西藏水電工程處和西藏水電勘測設計院,並招收了大批藏族學員參加工作,還從中挑選了一批優秀學員送到內地的四川大學、重慶大學、武漢大學、河海大學去深造,這批學員經過4至5年的系統學習,畢業後回到西藏成為西藏水電建設的骨幹力量。

西藏治水,是在世界屋脊,具有高原的特點。 一是農田、草場灌溉,因為山高地廣,冰雪覆蓋面大,地下水資源比較豐富,河床的坡降比較大,大部分耕地分佈在比較平坦的河谷地區,引水工程在西藏河谷地帶有得天獨厚的優勢,引水灌溉方便,工程簡易。這幾十年來基本上是“因地制宜,就地取材,以引為主,提蓄補充,防滲配套,綜合利用”。 二是蓄水工程。高原地域遼闊,耕地較為分散,加之年內降水在時空上、地域上分佈極不均勻,為了調節水量的分配,使枯水季節有水灌溉農田和解決人畜飲水,西藏人積累了搞小水塘的經驗,有的利用高山湖,在湖口築壩蓄水。 三是提水工程。西藏部分耕地在沿河兩岸較高較平坦的台地上,由於河床切割較深或江河水流比較平緩,修渠引水難度大,但這部分耕地肥沃,氣候又適宜農作物生長,僅由於缺水以致產量很低或廢棄,影響了西藏農業的發展。在西藏和平解放前及初期,由於缺乏動力,西藏沒有一處提灌站。 1964年西藏水利部門引進內地的水輪泵,先後在拉薩地區和昌都地區使用,然後逐步推廣到西藏全區,這才有了提水灌溉。直到農村有了小水電站,電力提灌站才真正發展起來。

四是機井和大口井工程。西藏有少部分年降水量僅300毫米的耕地,地表水比較缺乏。但這部分耕地地下水比較豐富,並且地下水的埋藏深度較淺,一般在地表以下50米左右,有的甚至只有5至6米,所以開採地下水非常方便,而且投資省,見效快,自西藏和平解放以來,開始打農用機井、大口井,解決農田灌溉和人畜飲水。 五是高山湖泊的開發利用。西藏高山湖泊有1500多個,這是西藏一大優勢。這些湖泊大部分分佈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草原上,也有位於江河源頭和江河支流上游的,由於常年的冰雪融水和降雨的補充,水源比較豐富,修建工程也比較簡便,因此開發利用高山湖泊的水資源極有經濟價值。 六是河道治理工程。河道治理是發展經濟,進行城鎮建設,擴大耕地面積和種樹、種草面積,防止洪澇災害,擴大灌溉地面積的有效途徑。

七是人畜飲水和水土保持。西藏地廣人稀,居住分散,雖然水資源十分豐富,但是由於在時空及地域上的分佈不勻,造成了某些地方人畜飲水的困難。又由於西藏大部分地區植被覆蓋較差,而且岩石風化破碎,加之高原風大降水集中,因而水土流失較為嚴重。據有關資料,全自治區中度水土侵蝕面積佔全自治區總面積的30%左右,嚴重水土侵蝕面積達全自治區總面積的5%左右,為此,西藏水利部門於1984年在浪卡子縣卡拉鄉卡熱溝進行了小流域水土保持的試驗,經過幾年的種樹種草和修梯田,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全自治區的水土保持工作正在有計劃地進行之中。 八是利用水能修建農村水電站。 西藏自治區水利廳在2000年5月成立。 1997年以前還是一個縣級單位。那時候,水利局管理的項目主要是一些小農水項目,而且只側重技術管理,每年管理的資金量只有幾百萬元。而今,水利系統每年都要面臨數百個建設項目的規劃、前期立項、建設、驗收、後續管理等大量工作,每年管理的資金量超過10億元。水利系統職工總人數超過了3000人。

大規模的水利開發,是在2001年中央第四次西藏工作座談會以後,中央加大了對西藏的援助力度,一是中央投資規模空前;二是重點項目集中實施;三是水利惠民效果顯著;四是基礎工作不斷加強;五是水利管理逐步規範。西藏的治水史翻開了新的一頁。 從“八五”期間開始,西藏自治區水利建設開始把重點轉到“一江兩河”中部流域的開發建設上來。水利建設發展目標兼及全區防洪保安、水力發電、城鄉供水、解決人畜飲水困難、水土保持、生態環境建設、耕地灌溉、草場灌溉、林地灌溉。為此,中央在上個世紀90年代投資20多億元,開始了綜合開發治理“一江兩河”流域的農業基礎設施,整個項目計劃修建40項工程,受益耕地將佔西藏現有耕地面積的45.6%。

西藏開發建設的“一江兩河”是指雅魯藏布江和它中游的兩條支流拉薩河、年楚河,拉薩河流經拉薩市區,年楚河流經日喀則市。這是西藏規模最大、投資最多、歷時最長、涉及多行業多學科的浩大工程。雅魯藏布江是西藏唯一東西橫貫全區的河流。其中部流域是西藏的政治、經濟與文化的中心腹地。西藏自治區政府成立了“一江兩河開發建設委員會”,三地【市】成立了相應的建設管理局,18個縣成立了辦公室,“一江兩河”的發展規劃從1991年開始實施。 我幾乎把雅魯藏布江從頭走到尾,那是在“一江兩河”開發建設7年後的初秋,我隻身來到了這條偉大而寂寞的大江。它2000多公里的流程,全在世界最雄偉最高大的山脈喜馬拉雅山脈陪伴之下。它佇立於南面,就像一道連綿不斷向東西方向伸展的藍色屏風,高遠的蒼穹之下,一座座冰雪之峰閃耀銀白的光芒。我是在阿里札達翻過岡底斯山時看到她的,曾在獅泉河看過它一眼,但瞬間就被北方來的沙塵暴吞沒了。

雅魯藏布江在古代藏文文獻中稱為“央恰布藏布”,意為“從最高頂峰上流下來的水”。它源出於喜馬拉雅山脈中段北麓冰山雪嶺之中的杰馬央宗冰川。其上游為馬泉河,東流納入拉喀藏布、年楚河、拉薩河等支流,經喜馬拉雅山東端的珞渝地區,向南流入印度境內稱布拉馬普特拉河,下游注入孟加拉灣。全長2900公里【我國境內長為2057公里】,流域面積93萬平方公里【我國境內面積為24萬平方公里】。河床海拔平均在3000米以上,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大河。 雅魯藏布江最為凶險的地段,誕生了世界最大的峽谷——雅魯藏布大峽谷,它位於雅魯藏布江下游大拐彎處的南迦巴瓦峰附近,長達496.3公里,最深處達到5382米,核心河段平均切割深度達5000米左右。它的長度超過曾號稱世界之最的美國克羅拉多峽谷【長440公里】,深度超過了曾號稱世界之最的秘魯科爾多峽谷【深3200米左右】。它令世界矚目和驚嘆,令中國為之自豪和驕傲。

雅魯藏布江在我國各大河中,長度和流域面積均佔第五位。它的主源杰馬央宗曲,海拔5300米以上。在桑木桑匯合南源庫比曲以後,向東流到薩噶縣的里孜,這一段稱馬泉河。馬泉河谷地開闊,河床一般在10至30米寬。裡孜以上為雅魯藏布江的上游,全長183公里。 這天上午,車從深溝開始爬山。還未在之字形的上山道爬到山頂,突然,一聲爆炸聲,我被驚得從座位上彈了起來。車上的打火機因為氣壓突降爆炸了。翻上海拔6000米的山頂,但見萬山俯首,雲和山巒直湧天際,罡風浩蕩,大地渾黃一片,蒼蒼茫茫的世界彷彿呈現了數万年的歲月。我的左側是岡底斯黃褐色的石子山高高隆起在草原上;右側,頭戴雪帽的藍色山脈就是喜馬拉雅山脈,它橫貫西天;中間,一馬平川的草地,像一條巨大的河床,從北向南,無遮無攔。在那極遠處,有一座神山崗仁波齊,那裡就是雅魯藏布江等西藏四條最著名的河流的發源地。 喜馬拉雅山脈是地球上最高而又最年輕的山系。 “喜馬拉雅”一詞來自梵文,“喜馬”意為雪,“拉雅”意為家鄉,喜馬拉雅意即雪的故鄉。它全長2400公里,寬約200公里至300公里,主脊山峰平均海拔6200米,其中海拔超過7000米的山峰就有50多座。最高峰珠穆朗瑪雄踞地球之巔,萬山之首,海拔高達8848.43米。 岡底斯山和與之相呼應的念青唐古拉山,是西藏南、北部的分界線,也是西藏外流河與內流河的分界線。 “岡底斯”藏語意為“眾水之源”或“眾山之根”。西藏最著名的神山崗仁波齊就在它的山系中,放射出神秘的雪光。雅魯藏布江就一直在喜馬拉雅山脈與岡底斯山脈間,相隨相伴,一路由西向東奔流。 崗仁波齊沒有連綿的雪峰,只有單峰孤立。山峰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雪,像一朵尚未開放的白蓮,又似大地母親的一個豐滿乳房,其外形近似於標準的幾何形體。在她的下面,平庸的山體拱衛在她的周圍,構成了一排連綿不絕的山脈。我們就在山脈下平坦的草原上,仰視她被雲團繚繞、時隱時現永難呈現全部的尊容。 崗仁波齊海拔高度6714米,它由水平向的岡底斯礫岩構成,是西藏少有的構造變動微弱的始新世地層。她的周圍有著群峰爭雄的塔式和古城堡式的山嶺。 我的想像中,神山在兩大山系的圍繞之中,世人極少能夠抵達那裡,她荒僻、怪異,不染塵凡,只閃爍著冰雪的冷光。她在天體中倨傲一切,向偶爾到達她腳下的人類,呈現天堂似的玄秘容顏。我甚至為宗教選擇這樣的山系和山峰而感到一股寒氣。每一個被佛教相中的聖地,大都是人跡罕至的荒漠地帶或嚴酷的冰雪地帶。人們把自己的一切妄想和傳說,像抵達於她的目光一樣,層層加於其上。神山的沉默彷彿鼓勵了這種狂熱的激情,人們甚至為自己鼓舌的種種假說和夢囈搞得迷迷糊糊,到最後連自己也搞不清是真是假,他們拜倒在自己所創造的妄想之下,戰戰兢兢,魂不附體。這看似人類在自己欺騙自己,自己作踐自己,實則是大自然的神秘威嚴,不得不令人生出妄想,生出崇拜的感情。面對這樣的山體,除了宗教的感情,你還能有平常心嗎? 我從札達來到神山腳下,在一個牧羊姑娘和她的一群羊之中,仰望崗仁波齊,體悟人類最初的這種感情。由於現代文明對於自然的解構,它對一個有著足夠科學知識的人產生不了敬畏的情感,卻也產生了一份驚奇和震撼:在如此神奇的雪峰下,人何其渺小;那與天庭糾纏在一起的雪之峰巒,若隱若現,能不令人想入非非?神山與我想像不同的是——她的峰巔更加神奇! 人們曾經道聽途說,不管合不合理,應不應該,幾乎是盲目地不加選擇地都把各自的解釋加於這座山峰。印度教、耆那教、苯教和佛教爭相把她加封為自己的聖地。苯教封她為“九重萬字山”。苯教祖師敦巴辛繞自此而降,沿雪頂天然的梯級走下人間。其神靈居住於山中達360位之眾。 佛教中最著名的須彌山指的就是崗仁波齊。 耆那教封她為“阿什塔婆達”,其創始人瑞斯哈巴那剎在此獲得解脫。 印度人把她稱為“凱拉斯”,認為她是宇宙中心。印度教認為她是破壞之神濕婆的居所。這位濕婆法力無邊,既可毀滅世界,亦可創造世界。世界因了她的舞蹈而運轉。她時而端坐於蓮花座上,時而從山巔顯現慈祥面容。 佛教與苯教在爭奪信徒的鬥爭之後,最後也要來爭奪這一座山峰,儘管這只是純粹精神上的爭奪。 就是這座神山,聚攏了數以億計的包括蒙古人種、雅利安人種及一些馬來人種在內的崇拜目光。他們以自己最豐富的想像來撫摸這座遙遠的聖山,以自己最誠摯的心來祝福她歌頌她敬奉她。人們把她視為世界的中心而拜倒在她的腳下。 作為自然的崗仁波齊,有著神奇的地貌和地理特徵。 西藏的四大河流獅泉河、象泉河、馬泉河和孔雀河都發源於岡底斯山。經考證,四條河流中,獅泉河與象泉河都發源於岡底斯山,孔雀河雖不源自岡底斯,但其源頭喜馬拉雅山蘭批雅山口就在神山的對面,同屬普蘭縣境。馬泉河則是喜馬拉雅山脈與岡底斯山脈共同孕育的河流,其源頭亦靠近神山。 馬泉河向東發育成了全西藏第一條大江雅魯藏布江,它在橫斷山脈的阻擋下,向西南一個大拐彎,流入印度,被稱作布拉馬普特拉河;在孟加拉再與恒河相匯。獅泉河向北進入克什米爾,成為印度河的上游。象泉河一路向西,進入印度被稱作薩特累季河。孔雀河向南出尼泊爾再進入印度,成了恒河支流哥格拉河的上游。 這四條河幾乎從同一個地方崗仁波齊出發,各自向東南西北流去,匯聚沿路山峰上的雪水和雨水,越走越遠,越走越壯大,經過千里萬里之行後,卻最後又奇蹟般同時以驚人的力量和氣魄,劈開阻擋它們前進的巨大山脈喜馬拉雅,又匯聚到一起,一同流入印度洋。 這神奇非凡的巧合,讓人迷惑不解,冥冥中顯出了神示:世界中心不在這裡又在何處? 在崗仁波齊的南面約40公里,聖湖瑪旁雍錯閃動著一片奇異的藍光。站在湖邊遙望崗仁波齊,只見簇擁著她的山峰都消失了,只餘一道幽藍的山脈,低低地伏身於地平線上。唯有崗仁波齊高高在上,她是那麼潔白無瑕、亭亭玉立,像臨空升起的一輪曉月,又如一枝搖曳生輝的風荷,開放在一片幽藍的湖面之上。這是宇宙間少有的奇景,圓球形的崗仁波齊代表的是太陽、是父神,彎曲的瑪旁雍錯代表的是陰柔的月亮、是母神。這裡是一個日月生輝的聖地,神示再一次暗喻了世界中心的旨意。 與藏族人一樣,古印度人對於這些與他們生命緊密相連的大江大河,懷有特殊的感情:他們在恒河中沐浴,當做一種特殊的神聖的禮儀;他們把河水頂在頭上當成聖水,臉上綻放的是那麼安詳燦爛的笑容。 “光芒閃耀、絢麗多彩、不可戰勝的印度河,帶著千川百河橫過田野,快中之快,就像一匹美麗的牝馬一閃而過。”他們由衷地讚美這些轟然如奔馬的壯闊河流,並由此而上溯大江大河的源頭,並加以膜拜。他們總是在北望喜馬拉雅冰雪峰巒時,滿含著感激與敬畏的表情,向那裡投去神聖的目光。 西藏人對水也同樣充滿了崇敬的目光,他們把湖視為聖湖、神湖,圍繞著湖施以五體投地的長頭,他們從不吃湖里的魚,就是盛水的器皿,也極講究,有的陶罐用珍貴的串珠一圈一圈纏起來,包裹得那麼精心,充滿珍愛、虔誠的感情。我曾在作家程賢章家裡看到過他收藏的一個來自西藏的陶罐,紅色的珠子一圈圈繞著罐子,圓形的口還有一個小小伸出的嘴,罐中水通過這個小嘴倒出,一滴也不會灑落。燈光下,紅色珠子經過悠遠的歲月,仍然閃耀著明麗的光澤。那是對罐中水一滴一滴最珍貴的比擬。老作家捧在手心裡,小心翼翼地,彷彿那罐中盛滿了高原的聖水。 衝著這神聖之水,這江河源頭的大湖瑪旁雍錯,我們開車衝進了崗仁波齊山腳下的大草原。遼闊的谷地,青草如茵,平坦得車到處可跑,像高速路一樣,小車跑得呼呼生風。夕陽落山的時候,衝過了40公里的草地,衝到了聖湖瑪旁雍錯的沙灘上。聖湖已經在蒼茫暮色裡斑斕成一片色彩的迷陣。一路上,夕陽塗抹得金箔似的草原波浪一般起伏,那真是天底下最美的色彩和土地,陽光暖得讓人心痛。但現在,夕陽已經隱去了,灰藍的湖面只餘霞光的碎金閃露。晚風一起,冷得人縮成一團。跑向湖邊的腳步就此打住,按下快門,黃昏一刻的聖湖就成了永遠的記憶。 瑪旁雍錯即“永恆不敗之湖”,它面積412平方公里,海拔4587米,最大深度77米。湖泊有五彩石和金砂環繞,周長120公里,聖教徒轉湖要走三天。據說,湖面凸起,站在湖邊看不到對岸。船至湖心,總是狂風大作,巨浪滔天。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到了瑪旁雍錯,他夜闖聖湖,遭遇颶風,險遭不測。 這一晚,宿於聖湖與鬼湖之間的一個村莊。 夜探山崖上一座空廟,風把經幡獵獵吹響,那天之涯、山之腳的聖湖隱在夜色的滯重裡,仍然要透出一層更凝重的藍來。風鈴響處,萬物之靈似乎醒在這聲聲清脆而寂寞的音響上。分明有森森然逼面而來的靈氣,讓攀爬者驟然加快離去的步子。 這一夜,月亮很晚才從聖湖升起來,它像這片土地一樣荒蠻、僻遠。想起家鄉的月亮,那月光親切、古典,是唐詩宋詞裡的婉約,伴婆娑竹影柳梢而動。而現在它照見了自己蒼茫荒曠的天地,把千年的風韻一朝驅散,這兩個月亮真是同一輪嗎? 而在如此荒涼中的晶瑩剔透之水,是怎樣的奇異動人!聖湖,遙遠的朝聖者,從四面八方向她走來。他們來到湖中沐浴,讓水滲透肌膚。因為聖湖,有罪的人沐浴後洗心革面而成為新人。他們千里萬里從這裡把湖水背回去,點一滴在親人的手心,或灑上甘露一樣輕拍於額頭,那將是人一生中最大的榮幸。一個湖被人們提升到:“凡是身體觸到瑪那沙羅發爾【指瑪旁雍錯】的土地,或在它的浪潮中沐浴過的人,將走進勃拉馬的天堂;凡是飲過它的水的,則將升上濕婆的天宮,並解脫百次輪迴的罪孽……”這是印度教徒們對聖湖的讚頌。在《大唐西域記》中,唐三藏稱之為“西天瑤池”,它是西天王母娘娘棲居之所,佛法無邊的清淨地。 晚上,村里狗也不吠了,月亮遲遲還未升起,一切都似乎沉入到遠古的時間中去了。我從溫泉沐浴後,一個人藉著微弱的天光返回河床上的村子。幾個藏族少女在河岸唱起了一首情歌。那是從心裡流出來的聲音,它有一點纏綿,有一點感傷,飄逸中凝著深情,婉轉裡帶著直率,在深夜無人的河邊時起時伏,時高時低,讓我的腳步如赴情人的幽會,讓我的心緒縹緲如聞天仙的召喚。在藏區我從沒有聽過這麼美妙、這麼柔情的歌。它與這夜色一樣顯得神秘幽深。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藏族少女內心的別一種情懷。不論哪個民族,少女的情懷總是詩。 歌聲在我抵近的瞬間消失了。我在幾塊大石頭間尋覓,唱歌人神秘地失踪了,沒有半點聲息。大地又復歸於千古沉寂。難道這是我的幻覺? 在一對老年夫婦寬大、溫暖、乾淨的房子裡,這一夜有了家的感覺,睡得好不舒適、溫馨。這是老年夫婦慈祥的笑容裡溢出來的溫馨。我因此想起了我的祖母,想起了幼年睡在她床上的氣息。天涯長旅,我渴望著溫情。 第二天一早起程。房東的院子里站了不少人,都是這個村的年輕人,有男有女,個個打扮得樸素又漂亮。車子離去的一刻,他們齊齊向我揮手。我看到兩個少女的明眸裡有一團晶亮的神奇的光在跳躍,像生命的火苗動人地一閃。 繞著藍晶晶的鬼湖,從納木那尼雪峰下去普蘭。 聖湖邊竟然有一個鬼湖,鬼湖與聖湖有一河相通。聖湖是淡水湖,而鬼湖則是微鹹的湖。靠近鬼湖走,湖一眼比一眼藍,掀起那有濃郁暗影的波濤的彷彿不是風,而是來自於她內部的力量,像一個人身體的顫抖,像妖豔女子的電波。人們把淒美的鬼湖打入另冊,實在是因為懼怕一種勾魂攝魄的美。美,常常只會讓人生出滿心的憐惜,但有時美得過於妖艷,會產生微微的恐慌。 到了納木那尼峰之西,一群尼泊爾信徒擠在一部卡車上,他們從孔雀河上游的一條雪水河床上開了過來,前去神山朝拜。河灘邊,兩個尼泊爾人、一個印度人,正在生火煮咖啡。他們與新疆的兩個司機、一個生意人在這裡熬過了一個長夜。兩個尼泊爾人跳入早晨的雪水中沐浴,又赤裸著身子在剛剛升起的太陽下打坐,手持蓮花指,雙目緊閉,念念有詞。一個年輕一點的給另一個長絡腮鬍的畫符,在他的額頭上、鼻樑上、胸口和手臂外側塗上了白色的奶粉。他倆圍坐在小火堆邊,旁若無人,進入了一個冥想的世界,任凜冽的寒風勁吹而不自覺。 雪水河,由納木那尼峰上的積雪融化後形成。每天下午,經正午的太陽一照,積雪大量融化,河水猛漲。昨天,一輛吉普車過河時就被雪水沖得無影無踪。又有一輛陷落河床,被新疆來的卡車搭救上來。吉普車剛開走,卡車卻陷進河灘開不上來了。新疆的三個維吾爾族人和搭他們便車去轉神山的尼泊爾人、印度人,就在這條雪水河邊凍了一夜。 去普蘭,我們也得從雪水河上過去。豐田車開上寬闊的河床,河床上到處都是石頭,石大如盆,一條接一條的流水密布其間。小車不是被大石頭卡住,就是險些陷入河中,這對司機的技術和膽略是一個嚴峻的考驗。我們雖然順利過去了,但下午要在雪水上漲之前趕回,還得冒一次險。 赤地千里,千里赤地。普蘭的山地又回到了獅泉河的地貌。只見一隊尼泊爾的背夫出現在這個砂石滿天、烈日炎炎的土地上。他們踽踽而行,在無人的荒漠,成了最吸引目光的風景。 他們頭戴尖頂的毛絨帽,身穿破爛骯髒的棉襖或獸皮襖,有的穿著膠鞋,有的打著赤腳,就這樣走在太陽炙烤著的砂石上。背上的大麻袋和藤筐,從臀部直蓋過頭頂。他們彎腰弓背,汗水如浴。遠遠看去,只見到巨大的袋和筐,一雙短短的腿,一寸一寸挪動在無邊無盡的山坡上。 通過邊防檢查站後,未在普蘭縣城逗留,我就直奔尼泊爾邊境上的科加村。 一條長流不息的孔雀河在喜馬拉雅山脈的深山大峽裡喧嘩而去。被雪山圍繞的科加村岑靜又寧謐,連蜂翅的振動聲都清晰可聞。這裡有一座著名的寺廟科加寺,一些轉完神山的人要來這裡拜一拜廟裡的主神文殊菩薩。不少外國旅遊者也從這裡進入中國邊境。千年古寺落下了歲月的沉沉寂靜。廟內香火幾點,僧人幾個,冷落中自有幾分出俗。 散落在山坡上碉樓式的農舍,一律兩層,皆由石料砌築,樓下如同地窖似的,是堆放柴草、關圈牛羊的地方,樓上住人。村里人放牧的放牧,幹農活的干農活,地坪里難以見到人影。 一路上,從進入普蘭縣城開始,砂石地上就出現了一塊一塊梯級的青稞地,路邊不時有高大的綠色喬木。在這個寸草不生的邊地,這真是一種奢華的綠、仙界的綠、神話的綠。科加村擁有這樣的綠,還有潺潺而下的銀光閃亮的雪水,他們是生活在自然的奇蹟裡了。這奇蹟跟孔雀河是分不開的,科加村人引河水進入沙地,灌渠從上游的高處引水,向低處的土地流來,到處可聞潺潺流水,沙地遇水就變得蔥蘢一片了。青稞、蔬菜、樹木,都綠得特別鮮亮。勤勞智慧的西藏人,不但有自己悠久的民族文化歷史,也有悠久開闢農田、引水灌溉、築堤防洪的傳統。 2009年9月,水利部援藏會議上,部長陳雷要求加強牧區水利基礎設施建設,發展灌溉草場,開發無水草場,建設飼草飼料基地,以提高草場載畜能力。初步確定了在昌都地區八宿縣吉中鄉、阿里地區普蘭縣霍爾鄉、那曲地區班戈縣普保鎮、日喀則地區崗巴縣直克鄉、拉薩市當雄縣公堂鄉【備選】建設5個飼草飼料基地。將通過渠灌、管灌、噴灌等不同的節水灌溉技術,加強草場水利基礎設施建設,改善牧草生產條件,“以水定草、以草定畜”。這一項目將於2010年初啟動。普蘭這樣的地方,水利用得當,也是可以造出真正的綠洲的。 在這個邊遠的偏僻村莊,流行“女尊男卑”,像內地有三八婦女節,這裡的男人也有男人節。從祭土著神的第二天開始,2月11日至15日的5天,就是男人的節日。 18歲以上的男人在這5天裡全匯集在科加寺的小廣場喝酒看藏戲,吃的糌粑、酥油、肉和酒都是由有威望的老人上門湊的。看藏戲時,男人坐墊子,婦女小孩都只能站著圍觀,並且每戶都得派女人前來斟酒。 這真是富有戲劇色彩的生活場景,男人們要女人們來寵,想起來就令人忍俊不禁。 男人們撒嬌自有他們撒嬌的道理。在科加還保留著母系社會的遺風,男人娶媳婦要站門口【以前是搶】。你看上哪家的姑娘,先要在天亮前把酥油點在門楣上,然後在離大門幾米遠的地方擺上酒壺,求親者就開始直挺挺站在人家的大門前,等主人起床了,開門了,然後趕緊脫帽緻禮。主人發現有求親者站在門外,他們往往愛搭不理。到了吃飯時間,求親者家里送來了飯菜,或來人替代站門者,讓其回去吃飯,臨走,站門人還得高聲向門內喊話,說自己回去吃飯,特地請假。 如此三天下來,如果對方還沒動靜,男方就要再來一位親戚陪站。這一站,長的有時達半月之久。 男方“站婚”一般都能“站”來媳婦。女方如果不嫁,也有辦法,那就是知道男方要來站門口,一大早就起來把住門口,不讓對方點上酥油燈,男方因此而失去站的資格。 “站”來了媳婦,並非像其他地方的人那樣把媳婦娶過門,夫妻另立門戶,就算一個新家庭誕生了。科加村推崇的是夫妻分居。不到100戶人家的科加,分居的就有30多戶。男人在新婚之後就得回自己的家,只有農忙季節、逢年過節來走動一下,幫忙做些農活,有時也做針線活。有了小孩,做父親的就可以經常來看望孩子了。孩子大了,只要協商好,父親也可以帶走孩子。在此之前,父親並沒有撫養子女的義務。 之所以還保留這種婚姻關係,科加人講了兩點理由:一是經濟原因,因為婚禮要花費大筆錢,男人還得向女人付奶錢,家裡窮的付不起錢;二是人際關係,一般家庭都由女兒掌權,有了妯娌,人多是非也多,弄不好還要分家,大家庭和血親關係就難以保持了。 這種“女兒國”的家庭結構,我在雲南寧蒗的瀘沽湖也遇到了。摩梭人對這種婚姻關係十分敬重,老人們還擔憂年輕的一代經不住外來生活方式的衝擊,把他們這個世代因襲的好傳統丟掉。他們把它稱之為“走婚”。與科加人不同的是,摩梭人男女青年相愛,男的要半夜三更偷偷地溜進姑娘的花樓【成丁的少女都有一個花樓,姑娘長到十四五歲,家里人就讓出一間房讓姑娘單獨居住,家人從不去打擾】。直到女方生了兒女,婚姻才正式公開。男人由母親做主,到女方家大擺宴席,承認這宗婚姻關係。也有極個別不願承認的,這也沒有太大關係,因為男方不存在撫養義務,又被排斥於血緣之外,因此婚姻變得十分自由。我曾問一群摩梭族小孩,知不知道爸爸,他們都點頭。我問爸爸媽媽中喜歡誰,幾個孩子異口同聲說“媽媽”。 瀘沽湖與科加村都處於邊地的崇山峻嶺之中,前者位於雲南、四川和西藏交界的橫斷山脈之中,後者則處於與尼泊爾相交的喜馬拉雅山脊裡。天然的屏障,使他們保持了遙遠的古風。 這一天,我們沿著雅魯藏布江上游的馬泉河一路東行。這是一條南線,這條路與北線大不相同。拉薩與阿里可以走通的路有兩條,分南北兩線,岔路口在薩噶縣的二十二道班處。東西直行,是一條隱在喜馬拉雅山脈和岡底斯山脈之間的路,西行經過薩噶、仲巴、普蘭、札達到達阿里的獅泉河,稱為南線。右轉九十度彎,往北走,經措勤、改則、革吉到獅泉河,則稱為北線。北線一路行走在藏北高原上,平均海拔為5000米,沿路大部分是無人地帶,去的車極少,路不熟的話,大峽谷中的草原、荒漠容易讓人迷路。路途也幾乎沒有給養,車出毛病的話,有生命危險。數月前,一台阿里開出的東風車,突遇一場雪暴,三個司機凍死在車廂,直到前不久才被發現,肉已被狼吃光了,只剩下一堆白骨。 南、北兩線除南線斷斷續續有人正在修築泥土路外,路都是汽車自己走出來的。沿途河流密布,北線仍然沒有橋樑,更沒有船,汽車過河只能從河床裡蹚過去,車在河床裡熄了火,不是被雪水沖走,就是得等上十天半月,等待過路的車來搭救,結果,車不是報廢,就是丟棄在荒野,司機要回去請人來修理,前後一兩個月也是可能的。南線已經在許多河床上修橋了。眼中所見,滿目的野草不再是一寸見長稀稀疏疏近乎半荒漠的了,它是瘋長的一片,雖稀疏,卻足可呈現一幅風吹草低見牛羊的風景畫來。大的石子少了,土地變得有了一些油性。 從兩大山脈發源的河流,蛇行於草地,銀光一閃就是它們凝脂聚玉的面容,牝馬一樣地突然出現,又馬尾一樣寂寞地糾纏你,讓車繞著它轉來轉去。只有找到一個合適的位置,你才能別它而去。由於河床中泥的成分大大增加,即使不深的地方,看得不准也可能陷入河床淤泥之中。 一路上都有河流相伴。我甚至在霍爾發現一個地圖上沒有標註的大湖。 儘管草這麼深,扎西說,牛羊並不喜歡吃,它們中意的是北線那些低矮又有韌性的草。沿途還真難見到牧人和羊群,只有不時出現的一具具倒斃於荒野的動物,有馬、牛、驢,內臟都已腐爛成泥,外表皮毛依然完好。這是去年冬天雪災所造成的慘象。厚厚的積雪把草原覆蓋了,動物們一點草也吃不到,活活餓死、凍死。 眺望著遙遠的喜馬拉雅雪峰,觀賞著無邊無際的草地,面前不時出現的河流,從溪流漸漸變得寬闊了,水色從深藍開始變得淡白,等到遇到修路工人,面前已經是流水湍急的馬泉河了。它又叫當卻藏布。一到洪水季節,馬泉河無法過車,現在終於開始在河上架橋了。路修了兩年,架成的橋卻只有一座,在這遙遠又艱苦的西域,這麼高海拔的地方,修築路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現在過河我們仍然要從水中走。第一次,車到大河邊,河水逞威般流得滿灘都是,喧騰的聲音裡,既有淺灘的嘩嘩,又有深水的嗷嗷。對岸一台東風車陷在河裡,還有一台停在岸上,不敢過來。 我們來到河邊,扎西、索多沿河灘走了半天,也找不出一個有把握的地方。同行者去修橋工地交涉,這座橋似乎已合龍,也許僥倖能夠過車。等了足足40分鐘,結果是橋還不能走車。有人說出20元錢給我們帶路,扎西一聽連連搖頭,他信不過這些人。他說,到時他把你帶到一個陷車的地方,再等著向你要錢拉車。 要過河,只有自己下水探路。兩位同伴脫下鞋子和長褲,就往水中走。扎西在岸上指揮。 涉過兩處淺水,他們蹚到了下游的主河道,那裡較為寬闊,水應該淺一些。兩個人一步一步向急流中探腳,摸索著前進。水淹到了大腿,兩人趕緊撩起上衣,濺起的水花把內褲全打濕了。一人一個趔趄,差一點撲進河中。另一個扶住了他,兩個人手牽手,互相交錯往前走。其中一個戰戰兢兢,顯得很緊張。過了河心的急流,水又淺了,他們上了岸。 扎西壯了膽,叫我們上車,按探出的路線開始過河。 民工都過來圍觀。這一次讓人覺得有點兇多吉少,豐田車像一條船,蹚過了一條又一條河汊,最後在幾乎就要熄火的一剎那挺了過來,衝過了主河道,開上了沙灘。 儘管我們一路成功地渡過了眾多的河流,但這條深深的帕羊河還是讓我們功虧一簣。這是一條大河,從北流入馬泉河。過河前,我和兩位同伴一齊下水探路。水已淹到腰部,冰冷的雪水凍得骨頭都失去了知覺。我探到一個坑,底下石頭不多,是一個危險的地方。我們上到對岸後,見扎西發動汽車仍往那個地方開,我急得大喊大叫,他一點都聽不到。我們眼睜睜看著他把車開下了陡岸,頃刻,水就淹沒了輪子,淹掉了前燈,直淹到頂蓋,車身像船那樣漂了幾漂就沉了下去,無聲無息了。 我們衝下水,直撲落水的車。車裡裝的棉被、食物、攝影包都是不能打濕的。水往車內嘩嘩灌著,我們一趟一趟往岸上搶運。有兩位女性,嚇得臉色慘白,幾乎要哭了。她們被背上岸後,車裡已灌滿了水,扎西像個落湯雞,沮喪地泡在河裡,低著頭,一步一步向岸邊蹚來。這一次,河床寬闊,水勢浩大,水面已淹到車窗邊了。小車就像一個隨時可能會漂走的小島,顯得孤立無助。 這是一個巨大的草原,瘋生的草高可及膝,喜馬拉雅山脈與岡底斯山脈都遠遠地退於一隅,只露出冰冷的雪峰。我們呆呆地望著它,眼睛深處結著兩粒雪光。 情況急轉直下,一是晚上水漲,車可能被沖走;二是荒原上,這點食物維持不了兩天;三是索多的車油也不多了。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只有河水湍急的奔湧,留下一路沉沉的水流聲。 換上乾的衣服,天色漸漸昏暗。 唯一的辦法是去前面經過的工地找車來拖。然而,我們離開那個工地已經太遠了,天又黑了,油料也不知道夠不夠。顧不得那麼多了,即使走路,我們也只得去試一試了。 為防意外,扎西、索多和兩位同伴都上了車。這一路全是荒野,沒見過一戶牧民,這裡可能不是牧區吧。黑暗使美麗的草原變得恐怖起來。 我抬頭看到那些浮動在天邊的烏雲,那不時刮來的一陣陣陰風,似乎早就隱藏了玄秘的陰謀,一旦我們陷入困境,它就顯露出了兇惡的一面,不再溫情、浪漫與含蓄。這片無人地帶,我們對它一無所知,不知還隱匿著什麼殺機。想起改則遇到的那群狼,當索多的車燈最後一點光亮也在草原深處的黑暗裡消失時,我的心不由得緊縮了一下。 我們剩下的四個趕忙搭起了帳篷。 天黑得好快,一會兒工夫就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天邊隱隱滾過一陣雷聲,沉寂的大草原,就只有流水沖擊車身發出的聲音。 我們躲在一個帳篷內。我把照相機的腳架從另一個帳篷搬過來,荒原上我聽到了自己腳步踩壓草根的聲音,就像踩著了整個草原一樣。聲音引來黑暗的包圍,我感到草原的諦聽,在那黑暗的深處,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在註視著我們的一舉一動。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聽到遠處傳來發動機的響聲,拉開門簾,看見了黑暗深處的燈光,有救了!一定是索多的車。 我打開電筒看表,時間正好是深夜十二點。 索多他們的車子開出之後,覺得前面工地太遠了,說不定豐田車半路就會拋錨。扎西想起帕羊河下游還有一個工地,好像離我們這裡不太遠,不如冒險去碰碰運氣。 下游果然有一個修橋的工地,聽說要拖車,他們怎麼也不肯援手。無奈,只好求其次,借鋼纜自己來拉。為了這根鋼纜,大家好說歹說,就差下跪了。磨了足足半個小時,交了400元押金,這才借到手。 要拖車了,還是兩位同伴主動要求下水。他們喝下從工地買來的沱牌白酒,又用酒在身子上擦了擦。扎西交代他腳踩哪裡,方向盤往哪邊打。索多把車開到距河邊最近的位置。 他們兩個在幾支手電筒的照射下,下到了冰冷而漆黑一團的河水里,一步一步向那台車靠近。 摸到車尾巴,他們俯身掛鋼纜,身子浸到了水里,全身衣服都濕透了。掛上鋼纜,其中一個爬進駕駛室,索多發動了車子。 汽車往前開動,一個猛衝,鋼纜突然一繃,河中的車子動了。由於浮力大,車子乖乖地一點一點向岸邊靠過來,只一會兒就露出了尾燈、車輪。索多一鼓作氣,直到拖上岸來,拉到了草地上面。 大家歡呼雀躍,激動得眼淚都流了出來,一切不祥的預感就在這一刻全部煙消雲散了。 半夜一點,我們又忙著做飯。這時才感覺肚子餓了。還是在聖湖吃的麵條,已經18個小時沒吃東西了。 這一晚,是人生中少有的激動之夜,大悲大喜,一天內人的情緒降到了最低點,又升到了最高點。吃過飯後,我們情不自禁地唱啊跳啊,人人爭著表演,鐵鍬變成了話筒,鍋碗盆筷變成了樂器,把從兒時學會的歌到最新的流行歌曲,挨個唱了個遍,依然難以盡興。興奮的心情需要時間發洩,我們在黑暗中狂呼亂叫。這個不知沉寂多少個地質年代的大草原,第一次有了人聲,第一次打破了死寂,我感到了它的驚訝和困惑。 這是一片任你狂呼哪怕喊啞了嗓子也無人見證的荒野,任你亂跳哪怕蹦得再高也讓人自覺渺小如塵埃的大草原,它永遠沒有感覺,永遠讓你感受孤獨,但我們仍要向這死亡一樣深廣的草地宣洩,調動我們生命中具有的全部瘋狂。我們為自己而歌!為自己而跳! 東方發白,時針已指向凌晨四點。大家餘興未盡,十分不情願地進了帳篷。 第二天就過來了一個車隊,他們從對岸來的,六台車有四台陷進了我們陷落的位置。四台車連成一串,拉那台陷進去的東風車,拖了三四個小時才把它拖上岸來。 扎西修車修了一個上午,索多拖著他的車在草原上跑,直到過了正午,小車才喘過氣來。 我們再不敢過河了,扎西決定回頭走他們昨晚走的路線,去下游工地,求人家過橋。那座橋已經合龍,只有局部要搭木板。 第二天穿過仲巴,中午衝到了薩噶,欲過雅魯藏布江時,不想,又面臨了一道更大的難關。 雅魯藏布江水猛漲,渡口接上面的命令,為了防止意外事故發生,一律停止擺渡。我們從這裡直插樟木口岸的計劃眼看就要泡湯。 管理渡口的是一個公路道班,我與扎西去找他們時,道班的人在搓麻將。我們站在一邊,等他們決出勝負。當頭的是一個臉上有塊爛皮的中年男人,我拿出記者證,向他陳述了一大堆理由。他最後表態是:他去請示縣公路段,如果上面同意他擺渡,他就擺。他說,萬一出了事他可負不起責任。 於是,我和這位班長又坐上索多的車,返回幾公里外的薩噶縣城。不巧,段長下公路道班了,很晚才能回來,我們無功而返。 晚上,我們就在道班的院子裡搭帳篷。院內已搭了一個犛牛帳篷,篷內住了幾個日喀則的藏民。他們趕著一大群羊從普蘭過來,邊放牧邊趕路,走走停停,過起了吉卜賽人一樣的流浪生活。道班班長說,他們是去轉山的,現在是趕回日喀則去。 我們遇到過很多前往崗仁波齊轉山的,大都是開著東風車,天一黑,車往有河流的地方一停,一幫人,有的紮帳篷,有的生火,婦女孩子像到了家一樣歡天喜地,這也算得上是旅遊吧,像這群放牧著羊群一路徒步去轉山的,若不是別人介紹,我們根本分不出他們是牧民還是轉山人。路上遇到的放牧者也許就是去轉神山的。 晚上無處可去,我們來到了雅魯藏布江邊。 江水不囂張,但那沉穩的奔流偶爾激起的水花聲,讓人感受到大江的渾厚和博大,沉沉地湧動,大地也在這流動中凸顯了它的蒼蒼茫茫,有如大勇若怯,大智若愚,雅魯藏布江不動聲色裡,已把滔滔逝水送到了遙遠的大海。 臨江總令人思緒綿綿,令智者感懷人生,唐時張若虛一曲《春江花月夜》發盡千古感嘆。站在黑暗中的大江邊,我還有何感慨?千古一絕,要說的似都說盡了。 第二天一早,我和班長再去縣城,段長十分通融,看過我的記者證後,他說:“既然你們情況特殊,那就做特殊處理吧。” 擺渡開始了,一根巨大的鋼索橫貫江面。汽車開上浮船後,班長和他的妻子把兩根掛在鋼索上的纜繩,一根放長,一根縮短,浮船與鋼索形成了一個斜角,激流一沖,船就開始沿著鋼索滑向江心。這真是一個奇妙的發明,利用水力就把船推過江去了。我們大開了一回眼界。 藏族人以自己的發明再一次證明了他們的智慧。這是對水力最巧妙的一次借用。大江之上生活的藏族人,他們最懂得水性。 從薩噶往昂仁,車離開了雅魯藏布江,偏向北面。這一天,太陽再也沒有出來,路面一片泥濘。雨時停時下,有時,突然一陣冰雹襲來,草地上白花花一片,不消數分鐘,一切又煙消雲散。有時,不知從哪裡冒出來黑壓壓的鉛雲,像要把我們包裹起來似的,車子像在恐怖片中穿越。走不多遠,銀白的天空又一次復現。 天空中,有的地方是白雲環繞的藍天,有的地方是陰天,遠處的山脈上卻是陰沉沉近乎黑色的雲,它與山頂的積雪形成了強烈對比,讓人覺得那一線白光像是一道天縫,透著天國的詭秘之光。 幾次向北沿著一條江行走,這條江也十分寬闊,但顯然不是雅魯藏布江,兩江都水勢浩大,已變為黃色。我問扎西江的名字,他說隨便的一條江,怎麼叫它都行,我為這些江河叫屈,這麼大的一條江,若在內地,該是名揚四方了。翻地圖,附近只有一條多雄藏布,也許就是它吧,無人能證實。多雄藏佈在接近日喀則時匯入雅魯藏布江。 在高原,像江和山的名字張冠李戴的事情時時發生,我想原因大致也不外乎一是人跡罕至,就是偶有牧人來過,他也不知道這條河、這座山是否有了名字,他完全可以按照自己一時的意願來稱呼它們;二則,目前高原地圖還十分粗略,不是大江大湖和有名的山脈,它實難錄入。阿里和藏北在地圖上,就是大片大片的空白地帶,有不少密密麻麻的湖泊,卻沒有一個是標註了名稱的,它們本身就還沒有名字。 我一路發現了許多大的湖泊,地圖上卻找不到踪影。有的湖地圖上有標記,卻又不是我所見湖的方位,是地圖上的湖就是我們所見的湖,抑或是另外的湖呢?還是地圖畫錯了呢?這些都是謎,謎團解不開時,就來個張冠李戴,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有一次,我翻開地圖,這個方位只有一座叫格布日的山,海拔6185米,山下有一個湖,一切都相符。然而,我們是在山和湖之間,地圖上的路卻在湖的東面。這座山也許是格布日,也許是別的什麼山,我為對它的一無所知難過。 這些山和湖,就像高原上的原始部落,無人了解它們。它們也沒有自己的稱謂,是另一類“野生動物”。 麻煩的事情就被我們遇到了:有一個村莊,藏民叫“LuoLuo”,我不知它應該叫“樂樂”、“洛洛”還是“羅羅”,見藏民個個快樂得近乎瘋狂,我便私下里叫它“樂樂”了。 藏族人特別是游牧的藏民,也許還不習慣叫自己的村名,我猜想有些“村”也許根本就沒有名稱。村莊只是對於從事農業的人群而言的,游牧民逐水草而居,一戶一戶分散在大草原上,最多一個地方駐紮兩三個月,就又搬遷到別的牧場去了。要是哪家有人出外讀書,或是長時間出遠門,回來要找到自己的家,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內地有些來自藏北草原的學生,學校放假,他們在考慮回不回去時就頗費躊躇。除去長途跋涉的辛苦外,回到那片大草原,他上哪裡去尋找自己的家?數百公里內,他得一步步去尋找,等到找到家時,可能假期都過了。因此,在藏北和阿里問地名是令人迷惘的事情,甚至問遠近也是讓人挺為難的問題,他們只能用自己走路要多少時間來回答距離,至於你用車行走多久多遠,那完全是另一碼事。 只是近年有的牧區,牧民有了定居點,也許政府為了工作之便給取了村名。但這村名對於與世隔絕的藏民來說卻沒什麼用處,一是沒有左鄰右舍,一個村莊離另一個村莊動輒上百公里,來往極少,村名是取給外人叫的,不是用於自己叫自己的,沒有外人誰還需要村名記得村名?二是他們也極少出遠門,既不通郵又不通電話,與外界沒有聯繫,這村名實在派不上什麼用場。 與此相反,那些高山大湖受到藏民的崇拜,他們封它為神山聖湖,不遠千里前來朝拜。它們不但一個個有自己的名字,還有一個個動人離奇的傳說,那些神山聖湖都是能夠行走,有著與人類一樣世俗感情的神靈。一些藏民還信誓旦旦,說自己真的看到過走動的山,說起來還活靈活現。藏民都知道哪一座山與哪一座山是夫妻,哪一座山是情人,哪一座山又是兒女,大家堅信不疑。 藏民相信万物有靈,就連山川河流都成了神的化身。他們需要神來相伴漫長的游牧生涯。當他們一日日獨自面對天空和大地,他們就幻想神靈。這種幻想,當我一個人面對珠穆朗瑪峰絨布冰川時,空無一人的大峽谷讓我心生巨大恐怖。那些巨大的山石突然之間像有了生命,幻化出某種魔幻的力量和錯覺,我體會到了神的由來。那實在是對神秘不可知的大自然的恐怖和崇拜使然。在我的幻覺裡,竟還有活生生的人出現在大峽谷中。 路面泥濘不堪,小車在坑坑洼窪中顛簸。想馬上趕到拉孜的心情一時受阻。更想不到,一股泥石流把我們給擋住了。這時候我才知道,自從我們離開拉薩後,除阿里和羌塘草原外,高原連續下了半個多月的暴雨,一時河水猛漲,幾乎所有的道路橋涵都被沖毀,這一年長江、松花江遭遇百年罕見洪災,西藏也同時受到了洪水的無情衝擊,許多地區災害嚴重。駐藏部隊參加了抗洪搶險,一位名叫李勁鬆的戰士壯烈犧牲。 8月21日中國人民武裝警察部隊作出決定,授予在西藏扎囊抗洪救災中壯烈犧牲的李勁松“高原抗洪勇士”榮譽稱號。武警部隊政治部批准李勁松為“革命烈士”。這一切,我聞所未聞,我們與外界隔絕了。 自出拉薩,我只在獅泉河看到過一次電視,這些大災難的新聞是到了日喀則才得知的。這時,一場轟轟烈烈的全國人民為災區捐款的活動正在開展。我的家鄉湖南嶽陽屈原行政區正是水災最嚴重的地區。當我在日喀則得知這一情況時,急得寢食難安,卻又一籌莫展。 1998年的夏天,中國人經歷了一場百年難遇的洪災的考驗。 我的老家所處的位置,原為洞庭湖東汊,20世紀50年代末的圍湖造田運動中,這一片原是淺湖沼澤的地區被人為地築堤圍垸,建成了一個農場。於是,人們總是生活在洪水災害的噩夢之中。這幾年,洪水兇猛。去年的大洪水,家家把屋內家甚搬了個空,堤垸卻奇蹟般地保住了,沒有垮下來。但人的精神卻垮了。民間一時謠言四起,說明年洪水比今年更大。我父親就說,即使淹了,以後也堅決不搬家了。沒想到不幸而被言中,到了今年夏天,滔滔洪水果真以前所未有的氣勢又捲土重來。 面對大自然的無窮威力,人類終於屈服了。圍湖造田,嚴重妨礙了洞庭湖對長江水的蓄洪洩洪能力;大量地砍伐森林,又使災情進一步加劇,人們與自然對抗的結果,終於付出了生命的慘重代價。痛定思痛,我們不得不與自然重新達成妥協——退田還湖、封閉林場。 如今,長江上游的四川省已經禁止林場伐樹了。鄱陽湖正在退田還湖,洞庭湖也正在醞釀毀垸還湖的計劃。 我由此想到藏民對於自然的態度與感情。他們崇拜土地,高山湖泊永遠如神靈一樣受到他們的敬仰。這種對於大自然的敬畏情感,不只是產生了泛神的苯教,找到了精神的皈依,也使藏民族找到了與自然相處的方法,他們從不破壞自然、對抗自然,一直保持著人類最初對於土地的有限索取。世界和諧、平衡,大地上才永遠牧歌悠然。 前面路段被泥石流沖毀了。它是從一條山溝突然衝下來的,山腳下的公路立即被沖得無影無踪。走在我們前面的一輛貨車和一台豐田吉普試圖衝過去,結果雙雙陷入泥淖。貨車只有車廂露在外面,車廂以下全部陷入淤泥。司機放棄了任何努力。小車陷到了輪胎頂,一幫人挖的挖,推的推,反而越弄越陷得深了。 我們趕到後,泥石流已經停止了,只有一股股黑水仍在一灘石子上汩汩地流著。我們全下了車。索多發動車子,歸家心切,他不願等,要碰碰運氣。 衝過去的希望實在太渺茫了。索多選擇好路線後,小車一陣狂吼,他加大油門,一踩離合器,小車便箭一樣往前衝去。到了泥石灘上,車子很難使上勁了,一時變成了慢動作。但只要輪子往前走,就不會有大問題,怕的是車輪打滑,只要一打滑輪子就會下沉。索多專揀石頭多的地方走,幾十米寬的灘塗,他居然成功地衝過去了! 穿過泥石流區,我們繞到了山上,一條一條水溝跳過去。 索多的車走了還不到100米,峽谷中的河水又斜衝過來,把路基都衝跑了。河流之上,是個山坡,要過去,就得在山坡上另挖一條路出來。 對面停了一長串車,已經有人在挖路了。他們是要開過來。開路者有喇嘛、士兵、牧民、公安、遊客和“鬼佬”,可謂一個國際聯合陣線。高原上的車,都備有鐵鍬,這時都派上用場了。有鍬的鏟土,無鍬的撿石頭,大家都乾得熱火朝天。只有司機們在山坡上蹲成一排,一邊抽煙一邊看大家勞動。 大約一個小時,路快修通了,一個矮個頭小伙子站在山坡上吹起了薩克斯,把眾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樂聲一起,大家更是興高采烈,熱熱鬧鬧的勞動場面帶給我們的不是苦而是歡樂。工地上瀰漫著只有節日才有的愉快氣氛。大家素不相識,勞動中彼此的配合與默契如同老友。 當第一台車開過去時,人群爆發出一片喝彩聲。掌聲、薩克斯迷人的旋律和嘩嘩的水聲,使這個時刻有了妙不可言的情調。 這樣的場面,在內地簡直不可設想,那完全是相反的情景:人們垂頭喪氣、怨聲載道,急得團團轉。快節奏的生活把人們弄得失去了應有的耐心。學會把困境當成享樂,看來,西藏在不知不覺間改變著遊客的人生態度。 後來,我又在雅魯藏布江邊遇到泥石流,但黃泥並沒有沖毀公路,除幾塊大的石頭衝到路面上,泥水都沒有流到路上來。我好奇地爬上山坡,原來坡上有一條與公路平行的深溝,這條溝有效阻止了泥石流。這樣的方法是富有智慧的設計。 索多把車也開過來了,我們又快速上了路。 路途上,不是公路被洪水沖掉了大半邊,就是橋被沖斷,車要繞到河灘下,從水里蹚過去。有一段路,落了許多大石頭,都是山崖上砸下來的,道班的人正在清理;又有兩處塌方,堵了一長串車,道班搶修了半天后,讓小車先過去。 就這樣走走停停,趕到日喀則時已經是黃昏了。儘管我們未遇到洪水、未經歷暴雨,一路由洪水肆虐所留下的破敗殘局,已經讓我們領受了那份驚駭。 黃昏,車在一個加油站加油,扎西說,日喀則到了。我四處尋覓也看不見這個後藏的中心城市。走出公路,在右面山溝裡,發現樹影叢中露出的屋頂,一座山坡下,有一座剪影一樣的寺廟【它就是有名的紮什倫布寺,歷代班禪大師的駐錫地】。在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我想那一定是城市無疑,儘管它給我的仍是荒郊野外的感覺。 我來到雅魯藏布江與年楚河交彙的地方,登高遠望,立即感受到了一種震撼。江水雷霆萬鈞一般奔瀉,激起的浪花渾黃、雪白。江面起了一層水霧。兩岸低矮的植物也籠在霧靄裡,水流捲起的浪花在斜陽的照射下晶瑩透亮。不遠處有幾個浮動的物體,走近看,原來是三隻牛皮做的小船,正追波逐浪。牛皮船隨巨浪沉浮,被水流飛快地帶向下游,好險啊! 年楚河是雅魯藏布江的一大支流,發源於喜馬拉雅山脈中段北麓的雪山,源頭在康馬縣內衝巴雍錯和桑旺湖等處。年楚河中上游有眾多的冰川終磧湖,白湖、桑旺湖、黃湖就在其中。年楚河全長217公里,流域面積為11130平方公里,多年平均徑流量為14.5億立方米,多年平均流量為46立方米/秒。以前年楚河受特殊的地理位置、地形條件影響,水資源時空分佈不均,流域水資源利用率低、保灌面積小,嚴重製約了當地農牧業的發展。 日喀則是農耕區,也是牧區,是西藏的重要糧食生產基地,糧食產量占到全區的40%以上,商品糧佔全區的60%以上,農業產值居全區第一位,牧業產值居全區第二位。河流對農耕自然十分重要。年楚河流域內的耕地達到了三四十萬畝,草場面積有近400萬畝,可以開墾的宜農荒地大約有20萬畝,有15萬人靠它生活。年楚河幹流水灌溉的耕地有14萬畝,幹流沿線人口達7萬。它流經市區,防洪又變得十分緊要了。治理年楚河,自然成了西藏自治區治水的重點。 據查,近百年來年楚河就發生過三次大的洪水,一次是在1891年8月底,一次是在1931年7月底,最近的一次在1954年7月16日。 1891年和1931年兩次洪水都是由於長時間的降雨而造成的。 1931年的洪水,據原日喀則行署農牧局和原西藏工程勘測隊通過勘察日喀則鎮洪痕推算,洪峰流量達2000立方米/秒。 1954年7月16日的洪水,據康馬縣德里鄉附近橋礎的洪痕估算,洪峰流量為10000立方米/秒,最大洪峰歷時約1小時,湖水下泄總量為2.4億立方米。這次洪水是由年楚河上源桑旺湖終磧壟崩潰所形成,受災人口達2萬餘人,死亡人數約400人,淹沒的農田達8.6萬畝,毀壞農田約1.3萬畝。 根治年楚河的洪澇災害十分緊迫,早在1973年,日喀則地區水利隊就提出了年楚河水利開發的初步設想。 1975年在西藏自治區水利隊協助下,對年楚河流域的水資源情況進行了調查,年底即作出了“年楚河第一期工程初步規劃設計任務書”,1978年初日喀則地區上報了“年楚河綜合治理工程計劃任務”。工程分兩期進行,第一期以治理年楚河主河道為主,同時進行渠道調整配套;第二期工程在年楚河上游各支流上修建水庫等攔蓄工程。 1978年3月西藏自治區人民政府批准了“年楚河綜合治理工程計劃任務書”,1978年6月1日正式開工,1982年11月基本完成年楚河治理第一期工程。第二期工程因投資等問題未完全解決,拖延了時間。 這次年楚河的治理主要以防洪為主,對原主河道進行了裁彎取直,修築堤岸,固定河床,修建配套工程。長105.5公里的主河道從上游至下游逐漸從80米放寬到120米。河道兩岸修築沿河公路,路基就是土堤,堤面左岸寬8米,右岸寬6米。公路兩側種植了5~50米的林帶,林帶外側則挖了排洪溝。 主河道工程共完成乾砌石堤211公里,完成乾砌石218.2萬立方米,挖方303萬立方米,填方316.5萬立方米,清理河床430萬立方米,新建跨年楚河的鋼筋混凝土拱橋4座,總長435米,加上原有的2座,橋樑達到了6座。小橋、涵洞及進出水口則有117座,新建、擴建和整修排洪渠17.5萬米。整個工程投入了1658.3萬元。 年楚河基本上控制了洪澇災害,擴大了5萬畝以上的河灘地【其中可耕地2萬餘畝,已開墾5300多畝,宜林地8萬畝,已種樹2萬餘畝】。原來的2萬畝澇窪地也有一部分得到了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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