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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16篇不盡長江滾滾來——大江大搏浪掠筆

中國治水史詩 何建明 23328 2018-03-16
海拔5800米高處。 一座叫姜根迪如的冰川,娩出第一滴水,晶瑩、寒峭,就這樣一滴一滴,鍥而不捨,滴出了一條河,她漫過存有遠古記憶的冰磧石,揖別高原花王雪蓮,踏上不肯回頭的長征,這就是沱沱河。 1976年,中國科學考察隊為了理清千萬年來被長江源所惑的頭緒,首次探訪至此;1978年1月13日,一條水世界的消息向全人類發布:長江源頭在唐古拉山脈主峰,是各拉丹冬雪山西南側的沱沱河。長江因此比原先地理資料多出500公里,達到6380公里,養育炎黃子孫的母親河身世,至此水落石出。 一個月以後,美聯社報導:“中國長江取代了密西西比河,成為世界上第三大河流。” 萬里劈山斬棘,一路海納百川,以一個永不休止的音符,演繹出燦爛華夏文明……老子臨水而歎:“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

道生萬物。萬物有龍,因水而興,為水而舞,東方巨龍的傳人當然親水問道。 尤其“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之道。 五千年華夏文明里,長江是濃墨重彩,她總以雙重身份出現,或以靜靜灌溉滋養流域百姓,或以洪水面目威脅兩岸生靈……1949年2月,解放戰爭三大戰役勝利結束,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野戰軍成立了南下工作團,車到武漢,遭遇長江大洪水,殃及八百餘萬流域百姓,槍林彈雨中,另一種不見硝煙的戰役緊張打響,堵口復堤,搶險救災!南下工作團裡知水懂水的秘書長被臨時截下,他曾就讀北平師範大學地理系,即將赴任的廣西第一副主席兼秘書長之職亦被改成中南軍政委員會水利部黨組書記兼副部長,他叫林一山……洪水與天塹都擋不住敢教日月換新天的人們,百萬大軍過大江,新中國的歷史就在水與火中書寫。

新時代的主人如何能忘記那水火交織的記憶!新中國成立後第三個月,周恩來總理在政務院政務會上宣布:組建長江水利委員會,負責長江全面規劃、開展防洪治理工作。 1950年2月,長江水利委員會【簡稱長江委】正式成立,林一山為首任主任。這是共和國向世界第三大河流派出的求道者,萬里長江從此有了長袖善舞的知音,有了不離不棄的忠僕。 新世紀曙光下,承國運、數億人民福祉於一身的長河,注定翻騰劃時代的浪花,注定譜寫壯懷激烈的搏浪歌! 1998年夏天,一張惶茫無助的小臉深刻國人記憶。 那是個曾讓無數人流淚、憂心的小女孩,滔滔巨流中,她憑四肢系命,手腳並用,死死抱住一棵大樹,洪水中堅持了九個小時,等來解放軍的救援!她叫江珊,家在湖北嘉魚簰洲灣。在那個濁浪排空的夏天,她瞬間連失五位親人……

驚悚,疼痛,呼號,抗爭,焦慮,堅持!一切,在戊寅年的1998如此刻骨銘心! 那個在大地遊蕩的魔鬼身影,那個陸上生命的天敵,在20世紀最強的厄爾尼諾—拉尼娜現象蠱惑下,攜帶地動山搖炸雷,伴隨無休無止狂雨,於1998年現身,它甩出一長串或遠或近、令人心驚膽戰的歷史獰笑,聲聲,都是不能忘記的人間血淚: 漢初至清末兩千餘年,長江中下游發生較大洪災214次,平均十年一次。愈到近期洪災愈多,災情愈重,唐代平均十八年一次,宋元時期平均五至六年一次,明清時期平均四年一次…… 八百多年來最大一次長江洪水發生在1870年。嘉陵江下游的合川縣“大水入城深四丈餘”,“滿城精華一洗成空,十餘年未復元氣”,豐都縣“全城盡沒”,奉節縣“城垣、民舍淹沒大半”,巫山大雨七天七夜,大水半月不退。長江南岸大堤在松滋縣被水沖決形成鬆滋口,洪水直洩洞庭湖;北岸大堤監利堤段決口,漢江決口,荊北及江漢平原一片汪洋,湖南飽受潰口之苦,江西“圩堤內漂沒一空”,人畜死者無數,洪魔造成“數百年未有之奇災”;

到現代國民黨政府統治時期,長江中下游幾乎年年水災。僅1931至1949年,荊江地區被淹五次,漢江中下游被淹十一次,“沙湖沔陽洲,十年九不收”歌謠四方傳唱……1931年,長江全流域特大洪水。湖北長江、漢江、東荊河漫堤潰口,武漢三鎮成澤國,漢口市區行船,“大船若蛙半浮水面,小船如蟻漂流四周”,三鎮水泡三月,百業俱廢,物價飛漲,瘟疫流行,死亡3萬餘人。下游湖南潰決堤垸1600餘處,安徽44縣被淹,鎮江街巷水深丈餘。死亡總計14.5萬人。四年後,長江再發局部性洪水,漢江遙堤決口,一夜之間淹死8萬人,大水“縱橫千里,一片汪洋,田禾牲畜,蕩然無存,十室十空,骨肉離散”,那次死亡總計14.2萬人; 1954年,20世紀最大的一次全流域洪水。首戰洪災的新中國黨和政府緊急動員,百萬軍民奮力抗爭,荊江分洪區三次聽令分洪,最終保住了荊江大堤、漢北大堤、武漢市、南京市等重要堤防和城市,災情大為減輕,但損失仍觸目驚心。長江乾堤和漢江下游堤防決口61處,鄂湘贛皖蘇五省受災2955萬人,受災農田8565萬畝,死亡35599人,損毀房屋427.6萬間。武昌、漢口被洪水圍困百日。京廣鐵路中斷一百天。由於洪澇地區積水時間太長,那年莊稼大部分絕收……

1998年,百年裡第三次全流域性大洪水,以名列第二的世紀暴虐,捲土而來! 前兩次同類大災【1931年、1954年】,傷情滿目,史冊上的心悸新鮮如昨,洪魔就急不可耐再掀風浪了,其量級僅次1954年,中下游水位普遍高於1954年!改革開放政策下,快速發展的長江流域日新月異已非往昔,人口早高達4億多,受洪災威脅的大多是人口密集區…… 世紀末的人們該如何應對? 也許神話有方。 中國神話里大洪水,說是共工大戰祝融,共工兵敗了,一頭撞斷不周山,於是半邊天塌了,地也震裂了,洪水從地底狂噴,大地汪洋一片,芸芸眾生遭巨劫,悲天憫人的女媧娘娘煉五色石補天,又殺黑龍並堆蘆灰止大水,讓百姓得以存活。西方《聖經》記載,洪水來臨前,上帝囑諾亞用歌斐木造方舟,長三百肘、寬五十肘、高三十肘,分上中下三層,方舟造好,大雨不停,連降了四十個日夜,地上一切能呼吸的活物俱毀,唯方舟里諾亞一家人和動物的種子,安然無恙……

20世紀末,誰是女媧娘娘? 又在何處尋諾亞方舟? 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宣告成立。幾個月前暴發的長江大洪水,讓新生的共和國領導人意識到,要治理中國這樣一個農業大國,興修水利是治國安邦大計。 1949年11月,全國第一次水利會議。朱德建議,“應積極準備在可能條件下,試辦個別的比較大的永久性的水利工程”。其間,周恩來接見精英薈萃的專家代表,他針對長江和洞庭湖的治理,明確指出:只要對人民有利,就一定要實行。 …… “好去長江千萬里,不須辛苦上龍門。”赴任廣西不成的林一山終因治水獲得了“長江王”的名號,他的光輝事業幸運地與新中國水利建設同步。 “禹劃九州,始有荊州”,當代大禹首選荊州治水。

1950年初,林一山帶領長江委人馬勘察春寒料峭的荊江大堤。 “萬里長江,險在荊江”,此處位於長江從山谷段向平原過渡地區,江面展寬,流速減慢,挾帶泥沙的能力也大大降低,致使洪水期的江面比地面高出幾米甚至十幾米,每遇汛期,行船彷彿從樓房頂上走過,一旦出險,勢如傾盆。新中國成立前夜,戰友們浴血奮戰,炮火中還騰出一隻手來,拍浪搶險……1949年的那場大水,無論如何都在林一山腦子裡揮之不去。 “荊沙不怕刀兵動,只怕南柯一夢中”,關鍵時候,可不可以讓滿滿一江水像我們的士兵,動靜聽令,甚或順從調入一個事先備好的盆地? …… 這不是沒有可能。從理論上講,在洪水期間,將河槽不能容納的洪水,分往其他河流、湖泊或窪地內,以降低河道水位,防止堤防潰口,這種犧牲局部、保存全局的方式就叫分洪。給不安分的江河讓出一塊地——國外就有主動這麼幹的,它叫分洪區。

荊江,有這塊地嗎? 350公里長的荊江大堤逡巡幾個來回,林一山的天才設想有了依托。 他真的看到了一個理想的分洪區。 就在南岸,在公安縣。 它像一隻大腳盆,北起荊江江南太平口,南到湘鄂邊界黃山頭,南北長68公里,東臨長江,西接虎渡河,東西寬13.55公里。虎渡河與從荊江江南藕池口分洩的安鄉河相交於黃山頭,兩河河堤加上荊江南岸幹堤,使這個大腳盆成了四面環水的天然盆地。總面積921平方公里,有效蓄洪量54億立方米,這是“天上掉下的天然分洪區”! 1951年,長江委提出了以防洪為重點的治江三階段戰略規劃:第一階段,大力加高加固堤防,以防禦出現過的最高洪水位為目標;第二階段,利用中下游湖泊窪地多的特點,有計劃地開闢分蓄洪區,蓄納超過堤防能夠防禦的超額洪水量,以保證重點防洪區的防洪安全;第三階段,結合興利修建干支流水庫調蓄洪水,以達到“根治”洪水的目標。同時,他們提出已成熟了的《荊江分洪工程計劃》。

同年第67次政務會議上,周恩來痛切指出:長江的沙市工程【即荊江分洪工程】必要時要大力修治,否則,一旦決口,就會成為第二個淮河! 長江水患,始終盤踞在新中國第一任總理的心頭。第一張治理長江的藍圖很快有了動靜。 1952年初,周恩來主持起草了《政務院關於荊江分洪工程的決定》。 2月25日,毛澤東在報告上批復周恩來:“同意你的意見及政務院決定。” “為保障兩湖千百萬人民生命財產的安全起見,在長江治本工程未完成以前,加固荊江大堤並在南岸開闢分洪區乃是當前急迫需要的措施。” 荊江分洪工程的進洪閘北閘,建在江南太平口東側的長江邊。 若干年前,這兒只有虎渡口。那時年年汛期的洪水,像這個名字一樣令人生畏,洪水湧來,虎渡口吞吐不及,脹破河堤,讓兩岸家破人亡,人們憎恨這個很不吉利的名字,他們替虎渡口改了一個美好的稱呼——太平口。

1952年3月末,布穀鳥還未叫,太平口走來了一支捍衛太平的隊伍。他們男女混雜,扛鍬背筐,在綿綿春雨中聚集於虎渡河西岸,這是松滋縣首批到達荊江分洪工地的民工大隊,共有15000人。 “北閘指揮部給我們的任務,就是攔腰切斷虎渡河,築成一條壩,攔住水,一是好讓下游黃山頭的節制閘施工,二是打通河西河東兩岸的交通。”松滋縣縣長饒民太向民工大隊裡的區長鄉長村長們傳達時特別強調:“你們可要聽清楚了,這是命令啊!這次荊江分洪工程和我們平時的工作不同,這是用打仗的方法來幹的!所以對上級下達的任務不能講任何價錢!” 民工們當然聽清楚了。這是黨中央和政府號令的功在當代、利在同胞的大行動,他們正嚮往著新生活“田成方,渠成網,樓房林立,樹成行,摩托汽車進農戶,男女老少喜洋洋”,剛剛翻身做主人的民工們當然不講任何價錢,他們揮汗如雨,鬥志昂揚。 19歲的荊州姑娘辛志英也是其中一員,她和姐妹們連續四十幾天,不洗臉,也不洗澡,因為工地缺水,更因為沒有時間洗,她們和男人一樣不甘落後,領有任務,每天早出晚歸,埋頭乾活,辛志英所在的組員們很快都有了別名:鐵姑娘,泥巴姑娘。 工程進展神速。開工後的第十天,大壩就推進到離東岸僅40米處,到4月8日,又推進20米,離東岸只剩20米,合龍在即。 但此刻,虎渡河水流湍急,再不能砌埂護土,令“虎口”閉嘴的行動首次受阻。很快,上百隻木船被搭成了一座浮橋,連接兩岸交通,鍥而不捨的人們繼續向目標推進。 9日,合龍口被塊石壓成六米窄口,成功在望——桃汛來了! 狂風猛雨中,僅為六米的窄口處急流波翻浪湧,傳統拋柳枕【即用柳枝紮成枕頭狀籠子,裡面裝滿塊石】方法無法堵住虎渡河暴烈“虎口”,工程師們跺跺腳:裝石沉船! 第一隻裝滿柳枕、竹籠、大塊石的90噸木船接近了窄口,惡流如虎似狼,兜頭蓋臉撞擊、圍攻,它變成了一片樹葉,輕飄飄的,眨眼被巨浪捲走! 第二隻135噸木船鐵纜正要解開,巨浪突襲,只見船幫飛起丈高火星,隨後兩聲巨響——狂浪竟繃斷了扣在船頭的鐵纜,又像折麻稈一樣把大船活生生斷為兩截……駭人的景象令在場民工哭起來,河汊江邊生長的他們從沒見過如此可怖惡流! 大自然的威懾的確令人膽寒,但卻沒有嚇住從戰爭中成長起來的“民工頭”——松滋縣縣長饒民太:“同志們!千萬不要灰心,難道我們萬餘人的力量,就堵不住這丈把寬的口子嗎?” 這是場人民治水戰,他們群策群力。 河東堵口指揮部召開緊急會議同時,河西岸的一個捆枕隊也在蘆棚裡熱烈討論對策。 1952年4月,這群戰斗在虎渡河邊的農民,當然想不出也做不到後來80年代葛洲壩大江截流時使用的金字塔般巨型混凝土四面體辦法,他們想出了另一個非常聰明的、多少年後還被廣泛使用的堵口截流法。它首先萌芽於一位22歲青年農民的腦子:“有了,我們拋八字枕!就是說把柳枕捆成八字形,然後在兩岸成八字形對拋……”民工中隊隊長、鄉長丁永善的點子讓人叫絕,當場,激動著的27位農民決定聯名向饒民太建議用“八字拋枕法”。 4月14日,荊江分洪工程中著名的“八字拋枕法”正式實施。來自民間的智慧果有奇效,連續拋下的超大柳枕迅速墊實了窄口下的河底。 15日,猛漲的洪水到達巔峰,窄口處形成了三米高巨瀑,只見瀑布“龍口”狂噴,響聲如雷,令人不寒而栗。一隊運石船到達上游數十米處,嚇住了,不敢再近一步。捆枕隊正急需塊石,戰機瞬息萬變!在火線指揮的饒民太跳上一隻船:“要死我先死,跟我來!” 滿臉堅毅的饒民太操起一根竹篙,嘩啦撐開船,船工賈新華跟上了自己的縣長,小心幫他操槳。 一條又一條運石船跟上了,跟上了,他們就像衝鋒的戰士,在指揮官以身作則的率領下,冒著炮火,前進,前進!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他們要劃出太平口真正的大太平…… 水滴石穿,繩鋸木斷。 4月17日下午,從來為所欲為的“虎口”千萬年來首次閉嘴,新中國人民對決狂暴洪水的首戰,乾淨利落地贏了。 5月24日,水利部部長傅作義帶著兩面龍飛鳳舞的繡字錦旗抵達熱火朝天的工地。其中一面是毛澤東題詞:“為廣大人民的利益,爭取荊江分洪工程的勝利!”另一面是周恩來題詞:“要使江湖都對人民有利。”整個工地沸騰了,肩扛手抬的工農兵建設者們你追我趕,勞動號子晝夜此起彼伏……荊江兩岸30萬民眾僅僅用75天,就高速完成了第一期主體工程。 這是長江乾流上修建的第一個防洪工程,也是中國水利史上以分洪為主要思路的一個傑作。 這個傑作很快發揮了重大作用。 1954年汛期,湘鄂贛暴雨連連,洞庭湖、鄱陽湖雨季延長,川東、川西、漢江雨季提前,下游湖泊窪地滿盈。 7月中旬,長江中游雨未住,上游又連降大雨。宜昌站自6月25日至9月6日共發生4次連續性洪水,最大洪峰達66800立方米/秒,流量持續超過50000立方米/秒的時間竟達15天。此時,長江中下游的江湖已盆滿缽平,無法宣洩,荊江特大洪水暴發! 百萬軍民日夜上堤,殊死搏鬥…… 7月20日到8月2日,竣工一年的荊江分洪工程迎來了它的第一次考試。當沙市水文站的水位達到44.67米的時候,荊江分洪工程三次開閘洩洪。分洪三天后,沙市水位得以控制在43.5米以下。 兩害相權取其輕——分洪,意味著犧牲。 1954年,分洪區廢棄滿地莊稼,向洪水獻出54.25萬畝耕地;1954年,分洪區財物、牲畜大轉移,千家萬戶敞開家門行洪;1954年,成千上萬的人員進入規劃好的安全區,區內人口密度一度高達9000人/平方公里,在建國初期的艱苦條件下,終於傷寒、痢疾等疾病大流行,死亡率達15‰…… 舍無可舍的犧牲換來了重要成果。荊江分洪工程成功分洩每秒一萬立方米流量,使沙市水位下降近一米,風雨飄搖的荊江大堤和武漢市堤得以保住!江漢平原、武漢三鎮因此安全。毛澤東題詞祝賀:“慶賀武漢人民戰勝了一九五四年的洪水,還要準備戰勝今後可能發生的同樣嚴重的洪水。” 同樣嚴重的大洪水,真的來了! 它在世紀末獰笑:量級僅次1954年,中下游水位普遍高於當年! 歷史上的三次分洪,讓公安縣數百村莊眨眼被抹掉,16.4萬災民被安置在規劃好的安全區內,種起了“吊田”,平安日子里人們到肥沃分洪區春種秋收,就近居住簡易的草棚,入汛,返回安全區,過水後,又出來到地裡耕作。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太平口的北閘不曾再開啟,人們感謝老天之餘,膽子壯了,他們紛紛在故土建房立業,生兒育女,發家致富,到1988年,分洪區已擁有8個鎮兩個鄉,4個農林漁場,212個村莊,13萬農戶,51萬人口,120多家工業企業,是公安縣的主要糧油產區和骨幹工業基地。 分洪區,已難再分洪! 44年平安,彈指一揮,太平口的北閘,要再次敞開嗎? 1998年夏天,這聲濕淋淋的水問實在讓人透不過氣。 1998年8月5日。國家防總總指揮、國務院副總理溫家寶,看到了一份來自長江的十萬火急報告。 湖北省委、省政府《關於荊江河段險惡形勢的緊急報告》: 近幾天,長江上游岷江、沱江、嘉陵江、烏江出現暴雨洪水,上游寸灘形成新的洪峰,與烏江洪峰遭遇後,預計宜昌8月6日14時,將以55000流量直逼荊江……儘管清江洪水先期過境,但仍以1000流量下泄,給荊江河段帶來巨大的防洪壓力。 5日24時,沙市水位達到44.67米。據現實水雨情分析,8月6日20時沙市水位將達到44.75米,直逼45.00米的分洪爭取水位;7日14時,石首水位40.55米,超歷史最高0.74米;8日2時,監利水位38.10米,超歷史最高0.55米;8日8時,城陵磯水位35.50米,超保證0.95米。這種高水位疊加、峰上加峰、更趨險惡的防洪形勢,使荊江到洪湖河段的防洪形勢異常嚴峻。 更嚴重的是,長江上游的四川至宜昌和清江上游仍維持降雨,徑流將洩流入江,加大對荊江河段的防洪壓力,尤其是沙市水位很可能突破45.00米的分洪爭取水位…… 報告末尾,湖北鄭重表態: 準備做好荊江分洪區人員的安全轉移工作,必要時,請求啟用荊江分洪工程。 事態嚴峻,報告直呈朱鎔基。 朱總理大吃一驚! 早在4月初,長江水利委員會水文局就發布了《1998長江流域汛期【5—10月】長期水文氣象預報》:“1998年長江流域水雨情總趨勢為偏豐年景,洪重於旱,長江中下游最高水位偏高,應做好部分地區可能發生大洪水的準備。”同時預測,1998年的洪水比往年要多五至八成。國家防總準確作出了長江可能發生全流域型大洪水的判斷,提前一個月召開了國家防總第一次會議,對防汛抗洪全面部署。湖北、湖南、江西、安徽、江蘇等重點省按照防禦1954年大洪水要求,均加大了防汛準備工作力度。 警報拉響,糧草先行,戰士枕戈待旦。 6月11日起,長江中下游進入梅雨期。洞庭湖、鄱陽湖地區持續長時間強降雨,長江中下游幹流各站水位從13日起急劇上漲,九江站24日率先突破警戒水位。 28日後,雨帶逐漸向長江上游轉移,上游各大支流流量迅速增加,7月2日宜昌出現第一次洪峰,流量為54500立方米/秒。洪峰推進中下游時,遭遇清江洪水,長江乾流宜昌到漢口河段出現了一次漲水。 7月4日,武漢市在天興洲主動扒口洩洪,降低了漢口洪峰水位。 5日,漢口站洪峰水位28.17米,比1931年最高洪水位僅差0.11米。之後,直到7月15日,長江汛情相對平穩,中下游首度梅雨結束,幹流各站水位峰值轉退。 看著洪魔躲躲閃閃,人們稍稍鬆了一口氣。 7月上旬,就在荊州,朱總理自信、公開地回答省市領導和新聞媒體:“本屆政府不考慮分洪。”時隔不久,形勢竟急轉直下! 沙市竟到了欲突破45.00米分洪爭取水位的境地! 這怎不叫人震驚! 驚訝也不能太久。水火無情,分秒必爭! 是否分洪——這個尖銳、避無可避的問題已迫在眉睫。高層必須作出決策。 朱總理立即報告江澤民主席。 中南海很快有了決定:派溫家寶同志到湖北防汛前線去,到荊州去。 危情泰山壓頂! “當沙市水位達到44.47米【分洪爭取水位45米】,預報將繼續上漲時,即開荊江分洪區北閘6000立方米/秒至7700立方米/秒……”這是國務院1985年6月25日下發的國發79號文件。 1998年8月6日中午12時,沙市水位44.68米! 湖北省委、省政府無奈下達了《關於做好荊江分洪區運用準備的命令》。 8月6日晚8時整,公安縣代縣長程雪良的《分洪轉移令》,在全縣電台、電視台、所有廣播站滾動播出……公安縣開始了自1954年以來從未實踐過的大轉移,20個小時內,33.5萬人、1.8萬頭耕牛必須撤出分洪區。舍小家保大家,這是一場痛入骨髓的閃電戰! 深明大義的公安人在“大逃亡”時,流著淚,還有避免餘地嗎?能不分洪嗎? 老天,請別讓辛勤建設了44年的家園重回1954年的大洪荒! 就在這一天晚上,江澤民主席、朱鎔基總理叮囑即將出發的國家防總總指揮溫家寶,中央原則同意湖北省委、省政府的緊急報告,但有一個絕對前提:分洪的批准權限在中央、國務院,是否分洪必須經中央政治局常委和政治局討論決定。 一架滿載中南海重任與希望的銀鷹直飛湖北。 8月6日晚9時45分,飛機降落沙市。 這是今夏以來,溫家寶第四次飛抵荊州。 水利專家們報告下機即工作的國家防總總指揮:長江第五次洪峰將很快到達沙市,沙市水位將達44.95米,這樣早已大大超過分洪的保證水位,如果突破分洪爭取水位45.00米,荊江大堤很可能不保,它已在高水位浸泡40多天了,危如累卵! 萬里長江,險在荊江。荊江分洪區的作用主要是保護荊江大堤的安全。 分洪,33.5萬人要轉移,921平方公里大地立變澤國,要承受150億元的直接與間接損失,還有災後重建的巨大困難等等……不分洪,350公里長的荊江大堤守得住嗎? 夜色裡的溫家寶面對著野馬脫韁的茫茫江水,雙眉緊皺。 他的腦海裡不停跳動著兩個地名:洪湖、監利。 那是最危險的堤段。 三面環水,外有長江、洞庭湖、東荊河三水交匯,內有百里洪湖頂托,一個典型的“頭頂一條江,腰纏一道河,腳踏一盆湖”的“水袋子”。這就是洪湖。 由於歷史和地域的原因,洪湖堤身單薄矮小,沙基地段長,抗洪能力差,1931年、1934年、1954年、1969年四次洪湖大潰口,這兒留著毀滅性傷害的慘痛經歷。潰口,如同洪湖難以擺脫的夢魘。 今天,再遇1954年以來最為惡劣的組合型大洪水,它能逃過一劫嗎? 洪湖能打贏這場惡仗嗎? “盡量不打無準備之仗。”這是空降兵軍長馬殿聖用兵之道。 汛前,馬將軍注意到氣象專家關於1998年可能發生1954年那樣大洪水的預報,高度重視。他和政委趙金奎少將商量後,報上級同意,果斷調減了1998年部隊外出軍訓的數量,使部隊在駐地保持滿員和高度的待命狀態,能隨時開赴抗洪前線。 5月初,洪湖長江還未進入主汛期,馬殿聖親臨洪湖實地考察,對部隊可能開進的地形、社情、民情及交通、通信等,作進一步了解。回到駐地他還不放心,“作為一位軍事將領,在和平時期除要搞好戰備,更主要是要做好災害面前快速反應的準備”。按照防汛預案的要求,他組織部隊就人員收攏、物資裝載、模擬堵口和加高加固堤防等12個項目,進行了緊張有序演練,他要保證子弟兵召之即來、忙而不亂、來之善戰。 派這樣的將軍扼守關鍵險段,洪湖、監利放心,百姓放心! 6月26日,長江螺山站水位達到了30.00米的設防水位,比一般年份早11天,比1954年僅遲6天。當日下午3時,洪湖市防汛抗旱指揮部的第1號電令《關於按設防水位標准上齊防汛勞力的緊急通知》迅速電傳市長江防汛指揮部和沿江十個鄉鎮、場、辦事處。 135公里的長江乾堤,每公里十至十五人由所轄堤段鄉鎮的水利負責人帶隊,開始巡堤查險。一面面紅旗,一個個哨棚,一盞盞馬燈,一把把鐵鍬,一堆堆砂石料,組成了洪湖長江乾堤自衛封鎖線。 第一次洪峰狂暴卷來! 7月6日下午5時進入洪湖堤段,螺山站水位達33.51米,流量59400立方米/秒,超警戒水位1.01米。 13日,燕窩八十八潭發生管湧群險情,高度戒備的洪湖收伏了入汛以來第一個大險。但洪魔不肯罷休,21日至23日,洪湖上空電閃雷鳴,狂雨如注,最大降雨量的燕窩鎮達146毫米。 26日,螺山周家嘴再度發生清水洞險情,被軍民五個多小時的緊張聯手戰鬥克服。 汛情越來越危急!荊州擔心洪湖。 7月23日,荊州市委、市政府、市防汛抗旱指揮部在洪湖成立了長江防汛洪湖前線指揮部。荊州市委書記劉克毅,市委常委、荊州軍分區司令員王明宇,副市長劉耀清,荊州軍分區副司令員王樹華等坐鎮指揮。 洪湖心跳連著湖北政治中心武漢。 7月12日至27日,省委、省政府、省防指分四批向洪湖派遣防汛抗洪工作組78人,增援洪湖。 堤段越來越凶險!洪湖在呼救! 7月25日,馬殿聖率部急馳洪湖,奔赴一線,直接投入長江乾堤周家嘴、老灣、梅家潭的護堤搶險…… 洪湖這只“水袋子”,被關進了黨政軍民一體、步步為營的銅牆鐵壁。 “過了七二零【即7月20日】,汛情要減輕,倘若再來水,也是雁過聲。” 1998年的7月27日卻在民諺之外。 12時,洪湖迎來長江第二次洪峰,螺山站水位33.44米,突破1954年保證水位0.27米!就在這一天,國家防總總指揮溫家寶在湖北省委書記賈志傑、省長蔣祝平等陪同下,親赴洪湖。 135公里的長江乾堤上,遍插戰旗,“誓與大堤共存亡!”“請全國人民放心,堅決奪取抗洪勝利!”大雨中,十萬軍民向國家領導和全國人民宣誓,表達洪湖人大無畏的信心和決心! 他們注定要打一場消耗戰和持久戰!他們要作生死大肉搏! 8月1日8時,第三次洪峰襲來,螺山站水位達34.52米,流量為62000立方米/秒,長時間洪水的浸泡,已令洪湖長江乾堤千瘡百孔,險象環生。 4日上午,賈志傑主持召開湖北省委常委緊急擴大會議。副省長張洪祥匯報了洪湖長江、東荊河水位全線超歷史,他不無憂慮:“現在有幾個問題,一是膽子大了,二是對水位反彈思想準備不足,三是怕分洪損失大,怕出事,險情多,連成片。”賈志傑斷然下死令:“必須做到人在堤在,人不在堤也要在!民垸順其自然,各地要盡力而行,能守則守,不能守則丟,集中力量保幹堤!洪湖要下最大決心,嚴防死守,決不分洪!” 6日,多位省領導和長江委專家、水利廳領導聚集省防指會商室。省委副書記楊永良愁眉緊鎖:“長江上游來水減少,洞庭湖入湖流量相應增加,荊江即使分了洪,最讓人放心不下的洪湖還是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城陵磯水位不下降,對洪湖的影響太大,洪湖大堤內沿線600米到處都是管湧,這不是加固的問題,基礎擺在那裡。洪湖若出問題,不僅是一個經濟損失,政治影響也極壞!我們要請長江委要求湖南已批准分洪的三垸立刻分洪,否則,荊江分了洪,洪湖仍會出問題,我們落得個人財兩空!”賈志傑贊同:“立刻向國家防總報告!通知各地,我們橫下一條心,背水一戰,拼著命,守住大堤!” 守住最危險地方!中南海盯著洪湖。 9日,三架直升機降落洪湖師範校園草坪上,朱鎔基總理在溫家寶副總理,國務委員、國務院秘書長王忠禹,湖北領導賈志傑、蔣祝平,以及廣州軍區副司令員龔谷城中將等陪同下,視察洪湖抗洪一線。 熱浪滾滾的長江乾堤烏林中沙角險段,濁流幾乎與江堤持平,驚濤滾滾而過,堤內,200多名民兵突擊隊員、300餘名空降兵正在奮力背土搶築圍堰,堤上,“萬眾一心,迎戰特大洪水”、“軍民同心,死保長江大堤”的巨幅標語與濁流對峙,烈日下,朱總理健步上堤,劍眉高揚的他如同獵獵紅旗,在向十萬嚴陣以待的抗洪軍民有力招展:“同志們,辛苦了!我代表黨中央、國務院和江澤民主席向你們致以親切慰問和誠摯謝意!今年長江面臨的是1954年以來的最大洪水,它來勢猛,水位高,持續時間長,同志們40多天奮戰在堤段下,人困馬乏,但你們頑強拼搏,在防汛抗洪中建立了偉大功績……” 風吹動著共和國總理鬢髮,也聽清了他的鏗鏘宣言:“8月1日晚,中央召開了政治局常委會議,江澤民同誌已下達命令,不惜一切代價,死保長江大堤。中央軍委已下令從廣州軍區、濟南軍區調動五萬多名解放軍,支援長江沿線抗洪搶險。據湖北省領導的介紹,我們現在站的這個地方,是荊州江段最薄弱的環節。我們背靠江漢平原、武漢三鎮,如果這個地方潰堤,那就會給國家和人民帶來重大的損失,不可彌補的損失!我們後退無路,無路可退!我們一定要死保長江大堤。我相信,我們完全有條件,有力量把這個堤守住!因為,我們國家是強大的,我們中國共產黨是強大的!現在,全國都在支持湖北省,到處都在向湖北調運砂石料、編織袋,調運各種抗洪物資。我們完全有力量守住長江大堤!” 8月10日,長江第四次洪峰逼近洪湖,高水位中浸泡了一個多月的八十八潭堤段,終於出問題。 上午8時許,八十八潭一個勁地冒水泡,正在巡堤的燕窩鎮長余新河迅速趕往現場。潭里像煮開的粥,大泡帶小泡,黑黃泥沙翻作一團,肯定是管湧!險情就是命令,餘新河一頭扎進水中,但幾次被湧水頂出來,他顧不得滿耳滿嘴泥沙,再持一根竹篙,一次次深潛,終於查清一個口徑1.8米、深2.5米、出水量為每小時25立方的特大管湧,同時還在周圍堰潭內發現了十多處管湧群! 險情僅距堤腳74米。這是大堤潰口前發出的緊急訊號! 燕窩鎮葉家邊村、民河村的民工率先投入搶險,保衛家園,他們願死戰!葉家邊村黨支部書記彭光輝帶領村幹部毫不猶豫潛進臭氣逼人的水坑,緊急施工。現場指揮者汗水和管湧濁流比賽著湧出,險情告急。將軍馬殿聖趕來了,立即從大沙等地調400多名官兵增援。十台抽水機從長江向水坑內抽水反壓,在專家指導下,“正反三級導濾”和“抽水反壓”搶險方案雙管齊下。此間,溫家寶致電,特詢八十八潭險情,省防指副總指揮王生鐵一個小時內打來八次電話,掌握進展,問還需什麼支援…… 40℃高溫下,2000多搶險軍民在與洪水賽跑,時間就是生命,顧不上擦遮眼的汗水,顧不上管流血腳板,扛著百多斤的砂石料,跑,快跑!跌倒爬起來,快,再快!再背一塊石料,再搶運一次,守住大堤,保住洪湖,捍衛生命!十九個小時後,一道周長2公里、面積達300畝的大圍堰及時築成,後被國家防總定性為“國字一號”的特大潰口性管湧險情成功制服! 僅過三天,第五次洪峰接踵撲來。大戰進入了白熱化! 8月13日23時,螺山站水位34.44米,流量60900立方米/秒。到8月20日20時,第六次洪峰峰值水位竟飆升到34.95米,超過1954年最高水位1.78米,平均高出地面10米左右,近二分之一堤段靠子堤擋水。 第六次洪峰瘋了! 暴雨,七八級狂風,兩米多高浪頭,洪湖七家垸的子堤被沖開200多米,全垸潰漫。氣勢洶洶的洪水蹚平七家垸,直撲長江新月幹堤。 30多年未與洪水較量的新月幹堤永樂段,被撕開了一條80多米長的口子,洪水形成一個巨大瀑布沖向10米落差的堤腳,浪頭已漫過堤頂直搗電排站。一場毀滅性的災害即將發生! 駐守的湖北省石化廳副廳長劉向東向武警某團政委黎倫發告急:長江新月幹堤永樂段江水漫堤,請火速增兵!黎倫發接警下令:433堤段搶險返回途中的二營五連官兵立刻趕赴永樂險段!通信連、特勤連、四連、六連火速增援! 400多名剛剛結束搶險的飢腸轆轆官兵,急奔五公里外的堤段。千米之外,轟轟的洪水下泄聲隱約傳來,連長莊文信一個勁地喊:“衝!快衝!”鏖戰中,人被颶風、洪水拉扯,搖搖晃晃,土包根本不起作用,黎倫發急了:“下水,組成人牆!”副團長曹孟良一馬當先跳下:“同志們,跟我來!”二營教導員張晨平和副營長黃明勝緊隨躍水。 400多名官兵手挽手,肩並肩,在洪水中連築三道人牆,擋住咆哮的洪水。血肉之軀後面,300多名民工揮汗如雨,拼命用編織袋裝土搶築子堤,風高浪急,稍有不慎,人和編織袋就被巨浪捲跑,子堤築得越來越艱難……官兵們索性轉身180度,改面朝長江為背對長江,他們用堅強的背部抵住洪濤,齊齊弓腰抱住編織袋,子堤堤腳在他們胸前堅實起來。近一個小時肉搏,有人明顯力不從心了,生死攸關時,不知誰喊:“用鐵鍬撐起來!”於是,一把把鐵鍬支撐住筋疲力盡的戰士。危急時,戰友趕來了,濟南軍區某炮團二營五連87名戰士在營教導員汪立宏和連指導員楊偉的帶領下,二話不說跳入江水,第四道人牆剛烈立起。 8個多小時後,一條長140多米、寬3米、高1米的新子堤,在新月幹堤永樂段巍然屹立,笑傲洪魔…… 美麗的江漢平原啊,800多萬荊州父老鄉親,你們值得衛士們以血肉之軀守護,值得忠誠兒女用生命理想獻祭! 這塊土地和人民沉甸甸裝在黨和國家領導人的心頭。 8月13日,洪湖抗洪軍民與長江超歷史特大洪水殊死搏鬥之際,國家主席江澤民親臨前線,他直奔烏林中沙角險段。站在水潭顫顫的浮橋上,雙唇緊抿的江澤民長時間盯著咆哮洪水,若有所思,抬首,唯見戰旗滿目,自卸車翻斗車穿梭不停,數千軍民肩挑背扛奔流如星……省委書記賈志傑扼要介紹:“中沙角堤段,堤身單薄,水潭水深險大,從昨天開始,洪湖市實施幫堤截滲的搶險方案,將趕在今晚7時前完成。”“要密切監測險情變化,確保萬無一失。”江總書記殷切叮囑。視察中,他見到了獵獵飄揚的“黃繼光所在連”大旗,身為軍委主席的江澤民很感慨,站在旗幟下,他對戰士們交心:“我們的部隊是有著光榮傳統的部隊。想起上甘嶺就想到你們,讓上甘嶺精神永遠活在我們心中!黃繼光同志雖然犧牲了,但他英勇作戰的精神就在我們心裡,就在你們身上!” 兩千餘名滿身汗水泥水軍民受到江澤民接見、慰問。 “這次抗洪搶險再次證明,哪裡有困難,哪裡就有人民解放軍!在抗洪搶險的最關鍵時刻,人民解放軍發揮了突擊隊的作用。中央軍委已作出決定,人民解放軍全力以赴支援長江抗洪搶險。目前,整個長江流域已有13萬解放軍和武警官兵奮戰在抗洪搶險第一線,湖北長江乾堤上就有7萬大軍!湖北省還有200多萬幹部群眾晝夜守護著大堤!只要軍民緊密團結在一起,奮力抗洪,我相信,我們一定能奪取最後勝利!” “請黨中央放心,請國務院放心,請中央軍委放心,請江總書記放心,請全國人民放心!”此刻,洪濤失語,唯有發自洪湖人的心聲響徹雲霄…… 洪魔不甘心地挑戰著上下一心的鬥志。 8月20日23時剛過,烏林鎮長江乾堤青山段,在離堤面不到2米的內坡上,發現一條四五米長的裂縫。不到幾小時迅速發展到250米長,縫隙由一手指寬發展到一巴掌寬,一米多深,大量明水從裂縫中汩汩直冒…… “是突發性特大潰口性險情!報險!趕快報險!洪水若擠破堤身,將以十米高水頭沖向江漢平原,沖向武漢!”在場工程師異常緊張。 如此大面積內滑坡,讓不少民工臉色蒼白,恐懼就像突然四躥的毒蛇,現場氣氛使人窒息……洪湖市委書記雷中喜趕到裂縫邊,高呼:“是黨員和乾部的都站出來!”200多米長裂縫險點上,立馬站出200多名黨員幹部,他們齊刷刷立在最險處,堅如磐石,瞬間穩住了滿堤惶恐的心。 荊州市委書記劉克毅、省武警總隊副總隊長張火焱、荊州軍分區副司令員王樹華等迅速趕到現場。緊急磋商後,指揮部決定實施搶築外幫、內壓台、開挖導濾溝,控制內脫坡險情。洪湖永豐鎮民兵搶險突擊隊火速趕到烏林現場。峰口鎮、代家場鎮、小港農場迅即增加援兵。民工們搶運砂石料,安裝照明線路,為即將趕來的大兵團搶險做準備。 5000多民工和4000多解放軍官兵從不同方向飛速奔來。 險點集結二十多艘裝滿蘆葦、小麥、稻草、大塊石、砂石料的船隻。大堤上,130多輛小型翻斗車車輪滾滾,來回奔馳;大堤下,一萬多軍民沿堤分八路擺開,組成八條搶運土方的人流。部隊與部隊之間,民兵與民兵之間,民兵與部隊之間,展開了天地註目的搶險競賽。汽笛聲、喇叭聲、口號聲、吶喊聲,響成一片;空軍、陸軍、武警、民兵、群眾,協同作戰,同仇敵愾,他們共同織成了氣勢磅礴、所向披靡的軍民攜手抗洪圖。 老當益壯的濟南軍區副司令員裴懷亮中將,同軍長張祥聯一起手握鐵鍬,將戰士搶運的土加緊填堤,夯實新築的外幫土層。驕陽下,將軍和戰士的汗流到一塊兒。全國“見義勇為英雄”、濟南軍區某部導彈連副指導員徐洪剛,將英雄的心放飛,他在大堤上穿梭如風,多扛快跑,累倒數次,很少有人知道這位氣喘吁籲“飛毛腿”比健康人少一根肋骨……子弟兵的忠勇、頑強讓高高在上的烈日都不安、嫉妒,它加強了暴晒強度,滾滾熱浪加上持續作戰,終於令鬥士們頭暈眼花,但卻奪不走他們一戰成功的信念,渾濁江水一次又一次澆在頭上、身上,清醒些了,繼續跑!搶險!戰鬥! 是好男兒,就該義無反顧保衛家鄉。 21日,吳王廟村黨支部書記徐興保老奶奶去世,他悲痛欲絕,自幼無父無母靠奶奶養大的徐興保很想按習俗給老人辦個喪事,但他接到了搶險命令。 “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奶奶,您老人家就原諒孫子吧!”徐興保重重對靈位叩個響頭,帶著奔喪的人上了大堤。村里緊急通知一線勞力上堤,青年農民胡漢章抄起鐵鍬就出了門,村幹部攔他:“漢章啊,你愛人病得都臥床了,你留家裡吧!”“大堤若垮了,哪裡還有家?”胡漢章上堤一干就是三天三夜。妻子病逝的消息傳到了工地,胡漢章正在背土築壓台……當天,他一邊葬妻,一邊含淚喃喃:“真的對不住你啊,等大堤保住了,我一定給你好好修個墳!”次日一大早,他又出現在搶險工地。 抗洪軍民的脊梁,就這樣撐起了長江邊上不倒的大堤。 三天三夜鏖戰後,萬余洪湖軍民艱難拿下了全省險情最重、搶險工程量最大的烏林青山長江乾堤保衛戰。 滔滔洪水,你鬥得過共和國萬眾一心、眾志成城的信念嗎? “兄弟,我們這兒實在受不了,請拉我們一把!天大的困難頂一頂,清江的洪峰萬不可再疊加到長江上來!等抗洪勝利了,我請你喝酒!” 第四次長江洪峰即將來襲時,荊州防總工程師李一,如此對清江公司水調中心主任熊華康殷殷懇求。 他們是通過電話,他們從未謀面。 無需過多語言,兩顆守堤的心迅速融為一體,難分你我。一個在長江最薄弱的命門處——荊江邊,一個在長江出三峽後第一條大支流——清江邊,干支流患難相交,1998年夏天,他們如何不生死相託,憂喜與共! “水色清照,十丈分砂石,蜀人見其澄清,因名清江也。”【酈道元《水經註》】 清江,古名夷水,發源於湖北利川齊嶽山,三明三暗九曲迴腸地下伏流後,清麗逶迤423公里,於宜都注入長江。 “向王天子一支角,吹出清江一條河。”土家先祖巴務相生長於斯,他被尊為廩君,曾帶領驍勇善戰的部族逆江而上締造了巴國,向王天子問世之日,他也創造了勇悍血統的人文清江。 悍勇,是這條江的本性之一:山洪暴發時,一小時能漲水6米!濤息水退,幾小時可露出河床! 鎖在深山人未識的莫測能量,早被盯住。落差達1430米,平均年雨量約1400毫米,平均流量440立方米/秒,全流域可開發裝機容量350萬千瓦……若開發,獲取可觀電能同時,還能減輕長江防洪負擔,改善鄂西南山區水運交通。湖北為這條平素清純的“悍河”整整做了30年美夢。 1987年,清江開發公司成立,“首戰隔河岩、再戰高壩洲、決戰水布埡”,“用20年時間完成流域梯級開發”,“清江三疊”夢生根發芽了。次年,位於湖北長陽縣的隔河岩主體工程動工,1993年首台機組發電,1994年電站建成。 作為清江乾流主要梯級之一,作為全國第一家常規“一流水電廠”,隔河岩電站當然以發電為主。但1998年夏天,這個中國水電建設史上首家榮獲“魯班獎”的大型水利樞紐工程,忘記了它的主要功能,它幾乎九死一生地用盡了自己兼有功能——防洪。 1998年8月6日,從來專注發電的隔河岩涉險了,站在鋼筋混凝土大壩上,能感覺到腳底微微顫抖,那是鋼鐵巨人的顫抖! 大壩接納了太多的水。自身高205米,警戒水位193.60米,最高設計水位200米,它攔下的洪水遠遠超過了警戒水位,也逾越了最高設計標準,而水位還一個勁猛漲! 清江是全國有名的五個暴雨中心之一,入夏以來大雨狂轟濫炸,這裡已發生多次洪峰,清江洪峰壓進長江,追逐長江洪峰,峰上加峰、險上加險之處,正是荊江段那個要命的長江“死穴”。隔河岩要為抗洪出力,就必須替長江削峰,唯一辦法就是鎖住自己洪峰,等長江洪峰退為“峰谷”時,再洩水入長江——這就叫錯峰,科學地打時間差,是個非常複雜的學問。而今,按江主席“三個確保一個死守”要求,調動全部技術力量運用這門學問盡心盡力的隔河岩,因攔水太多,下泄機會又太少,憋成了一隻大氣球! 這只氣球隨時會爆炸。 6日中午12時,沙市水位44.68米!湖北省委、省政府已下達了《關於做好荊江分洪區運用準備的命令》。據預報,到晚8時,沙市水位將達44.75米,直逼45.00米的分洪爭取水位,7日宜昌站還將出現第四次洪峰! 荊江抗洪已是你死我活,數千里長江大堤在嗚咽,隔河岩大壩,你可以承受的極限水位到底是多少?清江,你還能為長江作多少付出? 不眠不休的公司老總們,包括所有清江員工,憂心如焚。 為長江努力削峰錯峰作出貢獻的隔河岩,已陷入難以預料的自危狀態。 正常蓄水位200米時,庫容34億立方米……超正常蓄水的水庫,像只負載過重的土家大背簍,被隔河岩,這個鄂西深山里的年輕小伙兒吃力地背著,他在膝行,步步滴血。 8月6日早晨8點30分,隔河岩。清江公司召開全體職工參加的緊急防汛動員大會,所有工作以防汛為中心,一保大壩安全,二保荊江不因為清江洪水下泄而分洪!以黨團員為主體的搶險突擊隊迅速成立。所有司機在駕駛室裡休息、睡覺,待命。 24小時晝夜不停的巡查制度建立…… 非常時期的核心是清江公司防汛五人指揮小組。 汪定國、彭根鵬、余建中、郭際康、熊華康。老少清江精英,分明是個專家組。 隔河岩是座知識澆築的電站。不能傻幹蠻幹,只能智幹,憑科學頭腦幹。作為清江人,作為“開發清江,造福人民”的建設者和“父母官”,他們絕對不願意讓隔河岩“疲勞過死”;同時,作為共和國的國企領導,他們亦心存悲壯,有個心照不宣的大願:寧可砍七次頭,也要保住荊江! 極限水位。極限水位。是多少? 讓大壩血拼到底——逼上樑山時,五人小組人人清楚:極限水位定得好,是功臣,定不好,是千古罪人!副總經理兼黨委副書記的彭根鵬,畢業於水利電力學院,是高級工程師,也是幾家理工大學的兼職教授,他心裡已有了一個呼之欲出的數字,可他不敢輕易吐口,腦子裡激戰:科學的計算當然可以相信,但大壩的建築質量——誰能百分之百保證?目前的中國,豆腐渣工程報導屢見不鮮,隔河岩,是塊絕對不含雜質的純金嗎?若因建築質量垮壩,首先遭殃的是庫區所在的長陽縣,清江兩岸無辜百姓,然後是荊江……誰負得起這個責任? “清江之水浪滔滔,壯士橫眉歌且嘯。” 著名作家馬識途在《清江壯歌》中如此謳歌浴血革命者。今天,清江邊當代建設者們,亦毫不例外繼承了先輩們這種自我犧牲的奉獻,這份摯誠堅定的豪邁。窗外雨聲貫耳,彭根鵬開口了:隔河岩的極限水位,可以是204米。一石千層浪,有人提出203.5米。安全係數增加了,可這0.5米的水洩下,長江千里幹堤要多耗幾成物力,多少抗洪鬥士會中暑倒下,荊江要付出怎樣的犧牲啊!此際為長江削去1厘米水位,也是功莫大焉! 8月6日上午9時,長江委副總工程師成昆煌收到了隔河岩發來的電傳:大壩水位已接近203米,清江流域沒有停雨跡象,庫區洪水正猛漲,明、後日直衝204米!最大極限水位可否定為204米? 作為隔河岩設計單位,長江委迅速聚集6位諳熟清江的國內權威專家,冒雨從武漢箭樣射向長陽。 他們登上了大壩。水位已到203米。經測,高水位的龐然大物已從正常水位時傾斜6毫米,位移到眼前的12毫米了。長江委專家判定的結果:短時間內,隔河岩大壩可以承受204米的最大極限水位,但鋼鐵閘門可能由於超強的推力而變形,但不至於垮。退而言之,為了保證荊江不分洪,不妨在嚴密監視下容許閘門有變形。清江五人小組的指揮長斬釘截鐵:“極限水位只要不破壞大壩,我就乾!” 小組成員余建中請長江委副總工成昆煌在判定書上簽字。筆下千斤啊!不,是隔河岩水庫裡的34億噸再加還在猛漲的洪水總重!所有人都看著成昆煌。隔河岩大壩閘門正“處於全關閉或部分開啟狀態【實是7個閘門只有3個閘門各開了半米】”,擋住204米的上游來水不是本工程的校核條件,這種運行工況要比校核洪水條件惡劣得多。成昆煌抽出筆,以一個當代水利水電科學家的迅捷,在長江委意見書上落下了自己姓名。 清江反應快,國家防總反應更快。他們馬上電話找成昆煌。 “再超過204米,就是可怕災難了!”成昆煌看著雨中的大壩冷靜回答。 8月6日夜,隔河岩通宵未眠。攔洪,繼續攔洪! 7日,長江第四次洪峰到達沙市,沙市水位持續上漲,長江危機重重。下午2時,九江大堤突然意外潰口。其勢若失控,數小時內九江成澤國,人在沙市的朱鎔基立即轉場九江,他站在離決口僅十米的船舷上:“我剛從湖北來,湖北的情況比你們這裡還嚴重,但是沒有決堤!希望你們把這個口子堵上!”人們瞧見轉身之後的總理,邊走邊拭著眼角的淚。抗洪大軍誓雪決堤之恥,他們連續五晝夜奮力拼搏,創造了世界防洪史上奇蹟,在超歷史水位情況下成功堵口,沒有一人傷亡,九江秩序如常。 九江決口當晚9時,北戴河召開了中央政治局常委擴大會議,足足兩小時。會議誕生了《中共中央關於長江抗洪搶險工作的決定》,授權國家防汛抗旱總指揮部總指揮在沙市水位達到44.67米【爭取到45.00米】,並預報將繼續上漲時,視其時洪水大小,部分或全部開啟荊江分洪區的進洪閘【北閘】。 保住荊江! 隔河岩在拼最後一分力!滿滿一庫水了,洪濤還在奔湧而來,他們藝術家樣調度,精心洩出進水量的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大壩水位一點一點抬高,夜裡10時,漲到203.63米,接近204米生死線了,還有最後一點空間,繼續憋住! 為長江削峰竭盡全力的同時,清江人也萬分緊張,超過204米後,隔河岩將不得不開閘洩洪,屆時每秒4000立方米的清江洪水洩下去,荊江將雪上加霜,後果不堪設想。但最後關頭,唯有選擇堅強,憋住! 8月7日7時到22時,15個小時內隔河岩堅持削峰,使沙市水位從7日21時到次日12時的16個小時內,降低水位11至18厘米,隔河岩自己的最高水位達203.94米,走到了生命禁區! 8月8日晨4時,沙市水位44.94米,5時,44.95米!到6時,水位沒有再升,7時,依然保持44.95米,8時,44.94米,沙市水位開始降了!清江爆發出歡呼!隔河岩成功地讓沙市的最高可達水位45.13米降至實際最高水位44.95米,極限付出得到了最大回報。 剛強的隔河岩終於適量洩洪,它可以歇口氣了。 8月8日上午,朱鎔基飛抵荊州。 總理風塵僕僕來到荊江大堤,直奔觀音磯,他觀察磯頭紅漆水位線:“沙市水位應比昨天要低一點吧?” 省委書記賈志傑、省長蔣祝平點頭:“是低了一點點,總理對水情瞭如指掌啊!” 朱總理抬頭,對著茫茫江水:“昨天會上,江澤民同志要我到湖北來,今天動身的時候我就知道沙市水位最近四個小時保持平靜。現在看來,水位有所下降了,形勢在好轉,讓人高興啊。哦,上游宜昌的水位如何?”“也有所下降。”長江委主任黎安田回答。 “那麼上游、三峽庫區這兩天有無大的降雨?”“氣象部門說沒有大的暴雨,只有毛毛雨。” “好事啊!這比昨晚常委會上的估計好了一點。”朱鎔基高興地揚揚手。 溫家寶展眉笑:“這與隔河岩水庫和葛洲壩的調蓄錯峰不無關係。” “隔河岩的確表現出色!這兩天,長江委和省防指給隔河岩下了幾十道調度令。”賈志傑很自豪。 …… 8月11日,湖北省發出了防汛以來的第一個嘉獎令,頒給隔河岩:“在8月6日至8日共37個小時強行控制下泄流量,充分運用調洪庫容,滿負荷運行,圓滿完成了與荊江洪水錯峰的艱鉅任務,確保了沙市站水位到目前一直控制在分洪爭取水位以下,避免了災難性的分洪,功績卓著。”就在這一天,國務院副秘書長、國家防總副總指揮馬凱,奉溫家寶之命前來慰問,他站在隔河岩廣場上,對全體清江建設者激情洋溢說:你們“顧全大局,自擔風險,科學調度”,避免了一次荊江分洪,“為長江兩岸人民立了大功”,“你們所建的功勳,怎樣估計都不過分”! 沙市水位最終沒有達到45米,洪魔暫顯疲態,水位緩慢回落。 但戰爭仍在繼續。 8月16日風雲突變。下午4時,長江委水文預報處王俊處長接到一個緊急電話,要求一小時內回答6個要害問題:1.沙市最高水位及出現時間;2.沙市水位超過45.00米和超過44.67米的持續時間;3.沙市超過上述兩個水位的超額洪量;4.在荊江不分洪情況下,石首、監利、城陵磯、螺山、漢口的水位分別是多少? 5.如果荊江分洪,以上各站的水位又是多少? 6.預見未來12小時內三峽區間的降水如何?時間從接完電話後15分鐘算起。這是水利部部長鈕茂生委託孫繼昌打來的。 早在15個小時之前,根據對宜昌來水和隔河岩水庫下泄的分析,王俊處長和同事已得出沙市水位將很快達到44.95米的結論,是否超過45米,還在緊張計算。三峽區間、鄂西南一帶暴雨扯天扯地,長江水位迅速攀升,清江山洪暴發,兩江洪峰聯手突襲,風雲際會關頭接到這個電話王處長明白意味著什麼——國家防總在做荊江分洪不分洪的最後決策。 16日早8時,隔河岩大壩水位漲到201米,之後一路飆升,14時,203.61米!再過幾小時,將再觸極限! 此刻,隔河岩入庫流量達8000立方米/秒,比長江第四次洪峰時高兩倍,而洩洪量不及入庫量的二分之一,洪水正瘋漲。大壩的水平位移、垂直位移、應力、應變、滲流、滲壓等各項數據被專家們反復觀測,結果是:水位超過200米後它們都在不妙地增大著。最令人憂心的是閘門,它已在超設計水位狀態下時間太長了,一旦不能堅持,七個門將是14000立方米/秒的流量,加上長江自身60000立方米/秒的流量,洪峰交疊的荊江不可避免要出事! 水庫再憋下去,兩個結果:要么水位嚴重超高被迫洩洪,給長江峰上加峰,造成必然的荊江分洪!要么大壩因不能承受長時間的高壓而出事,150米高的壩水排山倒海地壓下去,掃平長陽縣,淹沒宜都,因水位抬高宜昌也不能倖免於難……災難將超過荊江分洪! 必須要求省防總准予加大洩洪量,減輕隔河岩大壩壓力。 但這樣的要求對省防總已是兩難。宜昌站流量已達到每秒62000立方米,長江抗洪正處高危,水位離荊江分洪的爭取線很近了。 清江、長江一樣兩難啊! “首先要確保隔河岩水庫、大壩的絕對安全,運行要萬無一失,如果水庫本身出了問題,將是災難性的。”這是國家防總副總指揮馬凱轉達的總指揮溫家寶叮囑。只有保住大壩,才有可能保住荊江!最後一刻,清江公司副總彭根鵬執筆給省防總寫“預案”:不按此預案水位必到204米極限,到時被迫洩洪災難更大! 保住大壩!保住荊江! 公司領導冒雨直接奔赴武漢,親自向省防總和有關省長匯報:如照現在僅以每秒4000立方米下泄,6小時後水位高過“死亡線”達到204.09米,12小時後升到204.72米,那是萬年一遇的水位! 8月16日,週末的長江委水文預報處值班室比平日更繁忙,氣氛更慎重。 10時整,發出宜昌站洪峰流量將達到63000立方米/秒的預報。 11時,正式發布沙市站水位將達到45.05米,未來24小時,三峽區間、清江流域還將可能有大到暴雨。 11時30分預報:沙市站的洪峰水位將達到45.10米至45.15米、45.15米至45.20米。 這是沙市站極有可能達到的歷史性水位:45.20米! 那一天,通過緊張工作,長江委水文預報處一小時內及時拿出了水利部鈕茂生部長緊急要求回答的六個問題。 答案迅速傳到了中南海…… 溫家寶看到可靠預報後,接受江澤民總書記和朱鎔基總理命令,再飛荊州。這是他第七次下荊州。 登機前,溫副總理指示,分不分洪此行見分曉。 8月16日晚9時21分,飛機到達沙市,荊江分洪閘是否開啟的決策者下機即工作:“隔河岩怎樣了?” “正在遵照您的指示,打時間差,錯峰削峰。” “好啊,”溫家寶看著蒼茫夜色,“隔河岩大壩今年經歷了嚴峻考驗,8月11日,我派馬凱和黎安田去慰問了隔河岩,我們把它的錯峰概括為科學論證、科學調度。搞好連接長江的水庫調度,是我們前一段戰勝洪峰的一條經驗。”溫副總理頓一下,如數家珍,“我記得他們從8月2日到8月10日,接受了省防總78次命令。最關鍵的是8月6日晚上,當時水庫的水位超過200.27米,大家替他們捏一把汗,幸好他們採取果斷措施,減小洩洪流量,使水庫洩洪與長江成功錯峰。這個經驗值得認真總結。不知隔河岩的情況現在怎麼樣?”…… 利用現代科技高度自動化、實現全國“一流管理”的隔河岩人,個個變成了自古以來土家人崇拜的白虎,牢牢守護著清江上的高壩。 8月16日下午,隔河岩檢修中心副主任曾凡貴細心巡查,發現攔污柵被水浪沖散了,其中一塊漂向大壩閘門入口!此刻若卡進洩洪口,妨礙閘門啟閉,將是一揚無法挽回的可怕事故……水利電力大學工程機械系畢業的曾副主任來不及通知任何人,攔車風馳電掣撲向水庫——卻遙見150米深的庫水中已浮沉著一人,是工人楊愛民,他正背著一條繩子吃力游向出事的攔污柵,只有熟悉古夷水的人才知道,即使是夏天它仍有多涼,難以置信的水上水下溫差曾令多少人送過性命啊……鋼鐵大壩為巨任在肩而煎熬,守壩的人們全是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中流砥柱,楊愛民終於阻住了攔污柵,強行將它捆了回來。 但誰能捆住狂湧而來、窮凶極惡的洪水? 大壩水位已衝過203.80米!它在顫抖著呼叫,緊急呼叫! 8月16日14時40分,清江公司水調中心主任熊華康接到省防總電話,他屏住呼吸:“有通知,隔河岩加大洩水量:15時5000立方米/秒,16時6000立方米/秒,18時7000立方米/秒……先告知消息,正式通知過一會兒就傳真過去。”熊華康手都抖了,等不及匯報,他抓起調度電話通知曾凡貴副主任開閘洩洪,霎時,5000立方米/秒的洪水奪路而出,那是隔河岩大壩遏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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