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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1篇大河走高原——引黃入晉工程素描

中國治水史詩 何建明 50367 2018-03-16
山西人想幹啥? 黃河源自青海巴顏喀拉山的約古宗列渠和多曲,它出崑崙,匯洮湟,納汾渭,容洛沁;它傍大漠,驅流沙,過草原,穿峽谷,九曲十八彎,奔入中州大地,一瀉千里,東歸入海。 黃河從偏關老牛灣進入山西,飛騰直下,像一把利劍劈開秦晉高原,在相距數百米的兩山之間,一路咆哮如雷,勢如千萬條蛟龍,到山西吉縣龍王山一帶,驟然收口,倒懸傾注,直垂河溝,跌入30米寬的谷壕之中,落差達30多米,只見巨浪翻滾,急流射壁,像無數猛獸在咬噬搏鬥,驚濤怒吼,聲震數里可聞;一團團煙雲水霧騰空而起,在陽光中出現了七色彩虹。這就是壺口瀑布。 黃河從內蒙古進入秦晉兩省,最終在山西垣曲縣馬蹄窩村流入河南。一千多公里的流程中,匯入山西13條較大的河流。山西的降雨量本來就少,相當部分雨水又通過這些河流流入黃河。

山西嚴重缺水,山西人要把黃河水引上來。 有人說,山西人真敢想敢干啊! “引黃”的想法,兩千年前就有人提出過;兩千年來沒有人敢干的事,今天的山西人卻要在幾年內把它干成,山西人的想像力是不是太豐富了? 不錯,山西人是極富想像力的。黃河從內蒙古進入山西,開始曲折南行;這拐彎的地方就是山西偏關縣的老牛灣。關於老牛灣,山西人的祖先有這樣極富想像力的傳說:遠古時代,傾盆大雨連降九九八十一天,直下得天地混沌,山塌地陷,民不聊生。八十一天后,風停雨息,遍地洪流,汪洋一片。又過了八十一天,儘管有烈日曝曬,洪水仍不退去。黎民的哀號上達天庭,玉皇派太上老君下凡,救民於水火。太上老君來到這裡,讓他的坐騎青牛套上犁軛,想在大地上犁出一條河來,讓洪水歸道入海,使大地重見天光。夜間,不遠處山頭上亮起一盞明燈【這山至今叫明燈山】,驚了正在犁溝的青牛,犁溝便由直變曲。老君也不想“返工”,繼續往前犁去,經過九九八十一晝夜,終於使洪水拐了九十九個彎之後,從華夏大地上流入大海。從老牛灣開始10里長的急灣,就是這麼來的。

這傳說表達了我們祖先駕馭黃河的理想和信念。 從老牛灣往南5公里處便是萬家寨。 引黃工程副總指揮、工程管理局局長鄭友三給我這樣介紹引黃工程:在萬家寨建一座90米高的混凝土重力壩,攔住黃河水,這裡就成了水庫,回水至內蒙古清水河縣托克托,庫容8.96億立方米;壩後建一水電站,裝機容量108萬千瓦,年發電量27.5億度。這是引黃的樞紐工程,是龍頭,由山西、內蒙古和水利部共同投資來建設。引水工程則完全是山西的事,分引水總幹線和南幹北幹兩條洞線,年引水12億立方米。引水線路總長452公里,其中地下隧洞總長237公里,世界第一;南幹的7號隧洞長43.5公里,比挪威“倫達思”工程的引水隧洞長15公里,比英吉利海峽地下隧道還長7.5公里,也是世界第一。

單說這揚水站。一級二級揚水站都在山肚子裡,經過五級泵站揚水,把水位提高648米,可以說硬是把一條每秒48個流量的大河抬到了天上。 這是山西有史以來建設規模最大的工程,引水線路穿過的都是崇山峻嶺,工程艱鉅性和技術複雜性可想而知。大斷面引水隧洞佔線路總長的三分之二。引黃工程是封閉式輸水系統,泵站又是串聯運行,運行情況和水流過程都十分複雜,需要採用先進的自動化系統,對全線進行監測和調控,這種自動化控制系統需要具有遙信、遙測、遙控、遙調四種功能…… 用工程總指揮郭裕懷的話說,引黃是個高難度、高科技、高投入、高標準、高效益的宏大工程。工程的規模和技術要求之高,在全國不說是絕後至少是空前的。 山西多煤,挖煤的會打洞,但打引水的洞子和挖煤的洞子是兩回事,和修鐵路打的隧道也不一樣:引水隧洞是不允許滲水的,那麼,對洞壁的襯砌要求該何等嚴格就可想而知……

世界銀行組團來考察山西的引黃工程。考察結束了,考察團的先生們十分激動,說引黃工程在世界上也是一個超大規模的引水項目,其隧洞長度和運行系統的複雜性舉世無雙。世行的先生們成天在世界各地奔跑,他們見多識廣,驚嘆中作出這樣的結論應該說不致虛妄和誇大。 那麼,山西人的想像力和膽識應該是值得肯定和自豪的了! 1993年5月22日,山西萬家寨引黃工程奠基典禮在平魯城外五公里處的一塊農田裡舉行。 到這裡來舉行工程奠基典禮,是因為黃河邊上找不到一塊比較平整的地方,可以讓數千人開會,連幾百人開會的地方也沒有。 國務院副總理鄒家華來了,全國政協副主席、水利部老部長錢正英來了,中央有關部委的領導同志來了,省委書記王茂林和省長胡富國來了,省裡五套班子領導大都來了。山西人要改變自己命運的大事,能不來嗎?奠基表達的是三千萬人民的意志、願望和決心!

鄒家華一直在關心著山西的基礎設施建設,太舊高速公路工地上已經跑過多次了。錢正英曾經憂心忡忡地預言,山西如果不解決水資源嚴重短缺問題,若干年後太原市只能搬遷。幾年前她曾帶著專家坐直升機到萬家寨一帶考察。天氣很好,副總理和副主席心情也很好。 大會就要開始按議程進行。忽然,會場正前方和左右兩側,出現了黑壓壓的人群,黑壓壓的人群向會場推進。有徒步的,也有坐卡車的、坐拖拉機的,更多人是騎自行車來的。 典禮是按時進行的。會場上放不下達麼多人,多數人只能在會場之外站著。擴音器裡講話的聲音他們聽得很清楚。 鄒家華說,山西省委和省人民政府多年來為策劃萬家寨引黃工程所做的努力,是符合山西實際情況的正確抉擇,是具有遠見卓識的明智之舉。

鄒家華希望國務院有關部委繼續對這項工程給予大力支持;希望參加工程建設的廣大科技人員、工人、幹部要發揚艱苦奮鬥、無私奉獻、真抓實幹、奮力拼搏的精神,保質保量地按時完成設計、施工、監理任務…… 錢正英和胡富國也講了話。這些話人們都愛聽,這是他們心裡的聲音。 當鄒家華、錢正英、王茂林、胡富國等為引黃工程剪彩揭碑、為基石培土時,起風了。這裡是“一年一場風,從春刮到冬”,“來到朔州府,一天三兩土,上午沒吃夠,下午還得補”。看來,剛才的好天氣是老天不願讓人們掃興,給了一點照顧。黃塵漫天,但會場上和會場外,人們在風中仍是肅然站立。 突然,會場四周的鞭炮炸響了,鞭炮是正經的湖南瀏陽產品,質量挺好。霎時,人群裡的歡呼聲像龍吟虎嘯,和鞭炮聲一起直衝雲霄。天空裡滾過一陣悶雷。

後來粗略統計,來參加開工典禮的共二萬六千人,其中一萬九千人是自發來參加的,最遠的來自五十多里外的村莊,他們五更天就動身了。 平魯過去是縣的建制,後來朔州市成立,平魯改縣設區,全區才十萬多人口,竟有近五分之一的人自發來參加引黃奠基典禮,這似乎不可思議。 平魯人這種不可思議的舉止,筆者似乎還能理解。 1981年秋天我去平魯,平魯的嚴重缺水使我驚訝。這個縣西部幾個鄉的農民,每年要用百分之四十的勞力去解決人畜吃水問題。我來到靠近偏關的只泥泉鄉一個叫東山上的村子。村子不大,春上一下子渴死300多隻羊。剝開死羊的肚子,胃裡卻是羊毛:沒水喝羊就上火,上火就啃自己身上的毛,於是毛就塞滿羊胃。我去之前不久,西水界鄉一個村里丟了個十二歲的孩子,一向團結互助的村民們全都出動,到溝溝壑壑裡去找孩子。有人說孩子準叫狼叼走了,有人說叫野豬啃了也不是沒有可能。找了一後晌也沒見孩子的影子。下不了炕的老奶奶發話了:“到村口的井下找找吧,興許孩子就在那裡。”村口有眼十多丈深的井,直徑不大,人們踩著井壁上的蹬階可以上下:井裡用吊桶打不上水來,人們就下井去,用勺子用碗片把滲出來的水一點點舀到桶裡;有時水太少,用勺子碗片也舀不起來,就用布攤在井底,沾濕了把水擰在桶裡。那孩子下去用碗片一點一點舀水,舀乾了再等,等著等著就靠在井壁上睡著了。他睡了一個長長的覺。

“這裡的老百姓苦啊!”縣委書記韓瑜對我說,他把“啊”字拖得很長,聲音中含著悲憫,“不是說'三黃治世'嗎,吃的救濟糧玉米是黃的,穿的救濟衣軍服是黃的,喝的麻潢水是黃的。” 我知道什麼叫麻潢水:下雨時,雨水流向村里的低窪處,這裡就成了一個小池塘;天晴太陽一照,水就漸漸變綠,牲口來飲水,又尿又拉,水里長了許多跟斗蟲。人們把水擔回去,水缸上放一面羅,水從羅上倒下去,把較大的跟斗蟲濾去了,小蟲子還在水里。後來《光明日報》一位記者到平魯採訪,在老百姓家裡喝了一口麻潢水,禁不住掉了眼淚,回去寫了篇文章《平魯一些群眾長年喝騾糞水》,發表在新華社“內參”上,在社會上引起強烈反響。 韓瑜接著說:“我跑了許多村子,每到一處,問問群眾有什麼困難,有什麼要求,他們口糧不足,燒也困難,更缺錢花,卻從來沒人提這些,所擺的困難只有一個:沒水喝!人沒水喝,牲畜沒水喝。這種狀況不改變,怎能安下心來發展生產?那麼多勞力和畜力去弄水,怎能把地種好?我在西山一個村里碰見三個後生,一色的羅鍋。一問,從小就背水爬坡,正發育哩,脊椎壓得變形了,肋子陷進肺裡了。一個後生還說,他爹他爺爺也是羅鍋。”

水啊!水啊! 如今,要把黃河水引上來,潤澤三晉大地,工程奠基典禮就在平魯舉行,平魯的老百姓能不趕來參加嗎?不需要通知,更無須請柬,讓老婆辛苦一點,五更起來給咱造飯,天一明咱就得起程! 讓我們把視點移向城市。 太原,離火車站不遠的郝莊,朝陽街北三巷,三居委的主任叫嚴新志。 電視台幾個記者扛了機器去找嚴新志,想了解那兒的缺水情況,路上碰到一個近七十歲的退休工人。 “我的媽呀,你們算找到地方了!”老工人撲上去,指著攝像機,“好好給咱拍,好好給咱反映上去,這沒水的日子怎麼過!是不是這兒住戶中沒有大官?還是這兒住戶中沒有大款?自來水公司這麼偏心眼,這就叫為人民服務?你們能不能給胡書記捎個話,請他擠時間來咱這地方看一看。我要告他們自來水公司……”

猝不及防,“呼啦”一聲就圍上來二三十人,七嘴八舌,呼喊的都是一個字:水!他們把電視台的記者當成救星了。 “到我家看看!”“扛上這東西到我家看看!” 他們知道電視這東西挺厲害。記者被群眾的信任感動得直想掉眼淚。 不是口頭邀請,一個個上來動手拉了,那份情真意切,那種急迫,記者不知去誰家是好。 嚴新志來了。嚴新志原來是個老太太,五十八九了,個子不高,黑臉,牙掉了兩顆,一頭花白頭髮。嚴新志來給記者解了圍。 嚴新志領記者進了一家。這家有個六十歲上下的老太太,因為弄水摔了一跤,骨關節摔壞了,躺了好一陣起不了床。衣服不能不洗呀,稍好一點,就拄著棍子抱著髒衣服到姑娘家去洗。 又進一家,看吧,屋裡所有的缸、甕、盆、罐裡都盛著水。主人說,有時四五天不來一滴水,不攢點水咋辦!沒辦法,只能跑到幾里外的軍分區去弄點水回來。水比油還金貴啊! 又進一家,有個坐月子的,用水就更多了。家裡一排大缸,院子裡也放著幾口缸【這幾年做缸賣缸的營生越來越好】,半夜水來了全家出動去弄水,分工明確,小的負責排隊,中的負責接水,大的負責擔水,“流水作業”。挑一擔回去倒在缸裡,回去那邊又接上水了。經驗值得推廣,很快就被人效法,排隊的人也越來越多。 嚴新志家裡也排滿了盛水的缸缸甕甕,壇壇罐罐。嚴新志說:“我當了二十多年居委會主任,就是給大夥跑水,別的什麼也顧不上,大夥也沒意見,還有啥比吃水用水更當緊的!你們看我,二十多年來頭髮跑白了,腿也跑斷了,牙也跑沒了!水一來,我挨家挨戶叫大家接水;後來成了習慣,晚上一點鐘以前叫睡也睡不著。大夥怨自來水公司,說他們偏心眼。自來水公司也是沒辦法,他們那兒也沒水,拿啥給你送?” 這裡正悄悄興起一種新的行業:賣水。從別處擔來水,五角錢一桶賣給你,按這個價,一噸水就是20塊錢,是正常水價的30倍。價格還在看漲。 山西水資源的嚴重匱乏,不僅嚴重影響城鄉人民的生活用水,更嚴重影響到工農業生產,嚴重製約了山西經濟的發展。太原化工公司的7BA機組,每小時需用水550立方米,因供水不足,無法開機,每天支付貸款利息就高達10萬元。太原合成氨廠,因供水不能滿足設計要求,不得不遷址到長治潞城。大同市為了保證供應京津用電的發電二廠正常生產,只能對大同糖廠限制供水,迫使糖廠在產品供不應求的情況下限產限銷,還不時要向當地農村求水救急。類似的情況不勝枚舉。 這裡需要看一組使人憂心如焚的數字。 山西是國家能源重化工基地。太原、大同、朔州這三個中心城市,是山西能源重化工業的主要生產基地,煤炭產量佔全省的47.5%,火電裝機佔全省的51.4%,大水泥產量佔全省的74%,鋼產量佔全省的81.5%。缺水不僅嚴重影響了現有企業生產能力的充分發揮,也阻礙了老企業的改造和新項目的建設。目前,這三市已具備生產能力的工礦企業,在大量超採地下水的情況下,尚有50%的企業因供水不足,不得不採取限產措施,直接經濟損失55億多元,間接經濟損失138億元;如不靠過量超採地下水來維持,現有的經濟損失還得增加104億元。由於缺水,許多大中型企業的改擴建和興建項目不能上馬或不能按時投產,每年造成的直接經濟損失110億元,間接經濟損失275億元。 由於大量超釆地下水,地下水位逐年下降。造成大範圍的地下水降落漏斗。太原市地下水漏斗面積,1965年為11平方公里,中心區水位降落16.5米,現在漏斗面積已達300餘平方公里,中心區水位降落達150米。大同市因大量超採地下水造成地面裂縫,較大的有7條,總長達20餘公里。 因為缺水,工農業爭水矛盾日趨突出。幾年之內農田灌溉面積就減少了50多萬畝。 由於缺水,淺層水源得不到補充,污水由於滲漏或農業灌溉等其他途徑滲入地下,污染了地下水源。污水灌溉農田,使糧食、蔬菜、水果中有害物質明顯增加,大牲畜死亡率增高。 因為缺水,一些工廠的生產工藝達不到設計要求,粉塵、有害氣體大量外洩,污染了空氣,惡化了人們的生存環境。 因為缺水…… 胡富國知道聞名全國的太原晉祠難老泉已經斷流,知道晉祠灌區的3萬畝稻田將被迫改種玉米高粱,太原人很難吃到香噴噴的晉祠大米;知道太原市800多眼工業自備井,已經一批批報廢,因為50年代井深才50米,現在要打到300米以下才能出水;知道太原市在每天超採地下水20萬噸的情況下,還缺水22萬噸;胡富國心裡更清楚:不解決水資源嚴重短缺問題,山西要深入改革、擴大開放、加快發展就沒有可能,三千萬人民的生存都成了問題,2l世紀山西經濟要騰飛就成了夢囈…… 老天為何如此薄我山西? 山西的優勢在於煤,山西的劣勢在於水。 山西十年九旱,天下共知。從司馬遷《史記》裡記載的周惠王五十六年【公元前661年】晉國大旱到1992年的2653年間,共發生旱災1000餘次。從各個歷史階段來分析,古代平均4.8年一次,近代平均1.4年一次,現代平均1.3年一次,這反映了近代以來由於生態環境不斷趨向惡化,工業的發展和人口猛增,加劇了水資源的匱乏,導致了旱災頻繁。 地球上水資源分佈十分不公,中國大地上的淡水資源相當於世界按土地面積平均量的21.3%,而山西水資源的人均佔有量,僅及全國人均佔有量的19%,佔世界人均佔有量的4%。老天對山西人太不公了。 山西水資源的主要補給來源是降雨。河川徑流量與降水直接有關。全省平均年降水量僅有534毫米。天上降下的這點雨,山西人能用了也好,實際上大部分都流人了黃河。從南到北的一千餘公里中,有偏關的偏關河、汾河等共13條幹流河道入註黃河。山西降雨大都集中在七、八、九三個月,雨後洪水挾帶大量黃土流入黃河,每年流入黃河的泥土達5.4億噸。 山西人只有超採地下水以敷急用,於是便發生了種種惡性循環。 我們一向把水視同山間清風、天上朗月一樣看待,認為它是取之不竭用之不盡的,可以讓我們盡情使用。水作為生態系統和環境構成的重要元素,是不可替代也不是無限的。有限的水資源需要開發,也是通過人的物化勞動,天然水才能變成商品水。 我們什麼時候又真的把水視作商品呢?缺水的地方,人們才惜水如金,洗了臉洗菜,洗了菜再用它來熬豬食;有水用的地方,人們就不注意愛惜它了。世界銀行對引黃工程進行考察期間,引黃指揮部編印了多期《每日快報》,其中有一期登了一則頗耐人尋味的報導,標題叫《庫切爾幽了山西人一默》。大意是某日下午,世行專家庫切爾在談罷山西在水資源緊缺的狀態下如何盡快解決這個問題之後,作為結束語,他講了一個小故事。他們下榻在山西大酒店,房間裡衛生間的抽水馬桶一天到晚都漏水。作為房客,他們只需交房費就行了,耗水多少是與他們無關的;這不同於打電話和用餐,打電話以分鐘和距離計價,用餐以菜的品種和數量計價,房間裡耗水多少都不會與他們算賬。 “可是先生們……” 庫切爾沒有再往下說,讓“先生們”想去吧。當然決不僅僅是山西大酒店,其他大大小小的賓館、招待所、飯店、餐廳沒有這樣的問題嗎?千千萬萬個家庭裡的抽水馬桶、水管漏水的豈在少數?大大小小的企業裡,水管、水門、水箱、水池漏水的又有多少?農田灌溉漫灌漫澆損失的水量又有多少?大小城市裡,不僅有長明燈,還有長流水。 一方面嚴重缺水,一方面卻不知珍惜。 如果水龍頭里擰不出一滴水來,工廠的機器因為缺水停止運轉,農民對著龜裂的土地嘆息,往地下打500米還打不出水來……這不是危言聳聽,這一天正離我們越來越近。 “本世紀中葉以前的戰爭是國土之爭,七八十年代的戰爭是能源之爭,21世紀的戰爭,將有可能因爭水而引起。” “水危機將是繼石油危機之後的又—個全球性危機!”這同樣不是危言聳聽,不是杞人憂天! “如果人類無視於水,那麼人類看到的最後一滴水,將是自己的眼淚!” 聯合國把每年3月22日定為“世界水日”,在2009年“世界水日”的紀念大會上,聯合國助理秘書長恩道博士向全世界人們發出的警告夠觸目驚心的,人們還不應該驚醒嗎? 只有世界人均水資源佔有量二十五分之一的山西人,如果再無視和解決水資源的問題,那麼看到最後一滴水將是自己眼淚的日子,無疑會比別人早得多! 山西全年需水78億立方米,目前可供水量53億立方米【只能說目前,這個數字正越來越小】,缺水量達25億立方米。問題怎麼解決?靠天,天不靈:山西地處內陸,屬溫帶大陸性氣候,夏季受西太平洋副熱帶高壓的影響,冬季受蒙古冷高氣壓的控制,乾旱少雨,老天不可憐你;叫地,地不應:長期強化【或叫掠奪性】超採地下水,使地下水採補失調,水位連年急速下降,地面下沉塌陷。女媧能夠補天,這地又有誰能補呢? 唯一能救山西人命的是母親河黃河,山西人唯一能補給利用的水資源是引黃河之水。 為了生存,為了發展,三千萬山西人只有背水一戰,必須背水一戰! “黃河西來決崑崙,咆哮萬里觸龍門。” 傳說遠古時候,現今黃河龍門兩岸的黃龍山原是連在一起的,黃河流到這裡被大山擋住去路,只好橫衝直撞,四野奔騰。大禹導水至此,鑿山成谷,此處便被稱為龍門,或叫禹門。 《水經註》上說:“龍門……大禹所鑿,……口廣八十步,崖際鐫跡,遺功尚有。”《積水》上也說:“龍門地勢險要,河率破山而行,禹功於此為大。” 許多學者的研究成果證明,四千多年前,整個地球有過一次自然災害集中暴發的異常時期,在短短的一二百年間持續嚴寒、特大地震、百年不遇的水旱災害頻頻發生。 當洪水向華夏民族鋪天蓋地侵襲而來的時候,西方那個溫馨的“伊甸園”也未能倖免。但上帝教導諾亞建造方舟,並把一公一母的各種活物帶進船裡,洪水之後,諾亞從事耕作,建立葡萄園,釀製葡萄酒。我們的祖先卻悲壯地選擇了抗爭,勇敢沉著地去迎接自然的挑戰。 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次有意識、大規模地與自然鬥爭的偉大行動。大約兩千年以後,出生在山西的偉大哲學家荀子又鮮明地提出了“人定勝天”的哲學思想。 中國古代的水利工程使我們有理由為之自豪。 有文獻記載的人工運河始於春秋末年,吳國於公元前486年開邗溝,利用一系列湖泊與河道連接,使長江和淮河相溝通,這就是早期的蘇北運河。此後又於“商魯之間”開荷水,把黃淮兩大流域連在一起。戰國時魏惠王於公元前362年開鑿鴻溝,使黃河和淮河有了多條通道。秦統一中國後,開鑿靈渠,連接湘江和漓江,從而將長江和珠江兩大水系連接起來。這樣,黃河、長江、淮河、珠江全部貫通,構成了控制大部分地區的水運網,成為全國的交通動脈。西漢時又開漕渠三百里,把航運網中心引至都城長安;東漢時又把航行中心移至洛陽。三國時曹操又把秦漢時的水運網向北延伸至海河流域的灤河,為以後南北大運河的開通奠定了基礎。 隋、唐、北宋是全國大統一的年代,也是我國水運史上的興旺時期。隋文帝、隋煬帝修建成由永濟渠、通濟渠、淮河通航段、邗溝、過長江航道、江南運河組成的由今北京至杭州的南北大運河。這樣東西、南北運河結合在一起,已全面貫通了海河、黃河、淮河、長江、錢塘江和珠江六大水系。 至於唐代李冰修都江堰使四川成了“天府之國”而血祭千秋的事實,那就盡人皆知了。 荀子的“人定勝天”的思想,一直流動在我們民族的血液裡。 歷史上一些有識之士,有感於山西黃土高原旱垣連綿,降雨量小,水源缺乏,經常遭受旱災的侵害,致使民生艱難,多次提出過引黃入晉的想法。限於當時的社會和經濟技術條件,這些設想未能付諸實施,卻也充分反映出歷代人民改變山西乾旱缺水加快社會發展的強烈願望和雄心壯志。 1958年8月,中央在成都召開工作會議。當時的山西省委第一書記陶魯笳向毛澤東匯報工作時說:“山西同北京商量,為了解決工農業缺水問題,我們有一個共同的雄心壯志,想從內蒙古的清水河岔河口引黃河水200個流量,100個流量經桑乾河流入官廳水庫,100個流量入汾河。科技人員經過勘察,已提出線路的初步設想。”毛澤東聽了表示同意。毛澤東說:“我們不能只罵黃河百害,我們要改造它,利用它。其實黃河很有用,是一條天生的引水渠。剛才你們談的,算什麼雄心壯志?不過是古人的遺願而已!你們去查查班固的《漢書·溝洫志》,漢武帝時就有人建議從包頭附近引黃入燕,東注之海。”毛澤東又問陶魯笳,你們山西有個聞喜縣,你知道為什麼叫聞喜?陶說不知道。毛澤東說:“漢武帝坐龍舟到了這裡,正好傳來在百越打了大勝仗的捷報,漢武帝就給這地方起名叫'聞喜'。那時漢武帝能坐龍舟在汾河上走,可見當時汾河水量大得很喲。現在汾河水乾了,我們愧對晉民呀!” 毛澤東博聞強記,記憶力真是驚人!陶魯笳回來著人查閱《漢書》,其中《溝洫志》篇中確有記載:“武帝時,齊人延年上書言:河出崑崙,經中國,注渤海,是其地勢西北高而東南下也。可按圖書,觀地形,令水工準高下,開大河上嶺,出之胡中,東注之海。如此關東長無水災,北邊不憂匈奴,可以省堤防備塞、士卒傳輸、胡寇侵盜、覆軍殺將、暴骨原野之患。天下常備匈奴而不憂百越者,以其水絕壤斷也。此功一成,萬世大利。”當時引黃的目的,是想用河道阻止匈奴南侵,同時也起到分洪的作用,減少黃河下游河南、山東一帶的洪澇災害。武帝納言,遣數万士兵開挖渠道。後來由於河道變遷,致使渠道廢棄,工程失敗。 1917年,閻錫山統治山西期間,明智的幕僚提出了引黃入晉的想法,並派人分兩路勘察“引黃入汾”路線。一路“溯忻崞、寧武、五寨而北上”,一路“由靜樂、苛嵐、五寨、河曲而至偏關”,然後“會集一處,互相論證,疊為研究;南旋時更複循嶺繞溪,詳加察度。雖炎暑酷熱,山徑險峻,從不敢心存畏難,稍涉簡略。凡四月而成其事”。這份《山西黃水入汾預測報告》最後得出結論:引黃入汾,從偏關老牛灣開口,引水線路也與今日之設計線路相似。報告結尾寫得激情洋溢,動人心魄:“中華之運河開於前,外洋之蘇伊士開於後。有不世之偉人,即有不世之奇功,安見黃河無窮之水,不能分其流,以入於汾,大其灌溉乎?其利之普也,不待言矣!……昔人有言,曰黃河之水天上來。使黃水入汾,我等敢從而斷之曰:黃河之利天上來也。禹王治水有功而廟焉,享其後血食千秋;而配禹王廟享者,必今使黃水歸汾之大執事也。” “大執事”看後大概嚇了一跳,雖然很想效禹王廟享千秋,但工程浩大,且曠時費日,能拿得起來? 抗戰期間,國民政府經濟委員會在1936年刊印的《山西考查報告書》中,“引黃河水入省”仍是一項重要內容,認為引黃對於目前華北經濟建設大有裨益。因抗戰烽起,地域分割,人民流離失所,國家處於生死存亡關頭,無論政治社會條件,還是經濟條件,都不可能實施這項工程。 還是1958年的成都會議,在毛澤東的休息室裡。 陶魯笳匯報過引黃入晉的設想後,在座的北京市委第二書記劉仁說:“北京市隨著城市的發展,缺水問題將越來越突出。我們想和山西合作,引用黃河的水,這是一個可靠的水源。” 毛澤東說:“引黃入燕,燕就是你們北京。可以設想,把桑乾河修成一條運河,使輪船可以開到北京市;也可以設想,把山西的汾河也變成一條運河;還可以設想,用黃河水在內蒙改造沙漠,那才叫雄心壯志。”毛澤東雄才大略,揮手之間總是流露出浪漫主義的詩人氣質。 陶魯笳受到鼓舞,也鼓起了想像的翅膀。 陶魯笳說:“山西十年九旱,金木水火土,就是缺水;如果解決了缺水問題,旱澇都不怕,山西也能和四川一樣成為'天府之國'。我們也設想過,引黃入汾,使汾河不但可以保證太原的用水,而且可以有灌溉之利,舟楫之便。”. 毛澤東說:“山西出煤,開煤礦和發電都要用水。山西現在缺水,黃河流經山西一千多里,理應對山西貢獻。因此,引黃濟汾是理所當然的。” 陶魯笳在成都會議上的匯報和毛澤東的態度,揭開了引黃入晉的序幕。 1958年10月10日,山西省引黃查勘隊在太原成立。 1959年1月,山西省委成立引黃領導組,省委書記處書記王謙任組長。 是月,請來了蘇聯水利專家薩哈羅維奇,老薩給計劃中的引黃工程潑了一瓢不冷不熱的水。 5月,引黃查勘隊20餘名技術人員又對原來的查勘報告進行了綜合性的複勘工作。 12月,山西省人民政府將編制出的引黃入晉計劃任務書上報國務院和水利電力部。 1960年2月,山西省計委將《山西省關於引黃工程的意見》上報國家計委和華北協作區。 1961年9月,水電部明確表態:國家經濟困難,此項工作暫停,資料歸檔不得丟失。 彈指一揮間,15年過去了。 先是三年困難時期,然後是十年浩劫。這十多年時間裡,人們能幹些什麼呢?雖然惦記著引黃的人還不少,但也只能在心裡惦記罷了。 到1983年6月,山西省人民政府引黃工程領導組又重新成立,這時,國家計委和水電部已將萬家寨引黃工程列為前期工作重點項目。 不久,中國科學院一位專家帶了煤炭部地質隊,到太原北郊打了一眼300米的深井,井水上噴17米,新華社發了通稿,說山西地下水豐富,發展能源基地沒有問題。 《山西日報》在頭版頭條登載了。 《人民日報》也登了這則通訊。根據這個結論,引黃就沒有必要了。沒想到一星期後井水上噴已不到10米,半個多月後井裡就不再噴水,不到一年,用水泵也抽不出水來了。據專家分析,這是地層中鍋底聚水的表現,屬局部賦存帶,是地下水存在的一種特殊現象,不具有開採價值。 但這篇文章的影響太大了,引黃方案就這樣被擱置起來。 已擔任引黃工程領導組副組長的副省長郭裕懷輾轉反側,夜不能眠。郭裕懷長期在呂梁地區工作。呂梁是山西最貧困的地區。呂樑的貧困,首先是因為缺水。 聽說全國水土保持會議在鄭州召開,郭裕懷決定趕到鄭州去找錢正英。 早晨到了鄭州,就向錢正英匯報。 錢正英說:“水利部和山西省聯合召開的山西水資源評估學術討論會,得出的結論是萬家寨引黃勢在必行,這結論是科學的,也是嚴肅的。我們多年來辛辛苦苦做的工作,被某位專家一句話就吹了。別人不了解情況,報紙上登了,還情有可原吧;你們山西的報紙也登,還發在頭版頭條,承認自己並不缺水,還來找我幹啥?《人民日報》都登了,我還能再說什麼?水利部的同志提起這事就很氣憤。” 郭裕懷說:“《山西日報》登這篇文章,決不代表省委、省政府的意見。您看我專程跑來找您,就為了請您給想個辦法。” 郭裕懷完全能理解錢正英部長的心情,也知道她決不會不管山西的嚴重缺水問題。趁會議休息時間,他又一次去找她。 錢正英說:“這事兒我反复想過了,我們兩家再開一次會吧,這次會就叫'山西省水資源緊缺綜合對策討論會',除了上次到會的專家學者,把全國著名的水利專家都請來,會議的規模要比上次大一些,尤其要請清華大學的張光斗教授,他是我國最大的水利權威……” 郭裕懷回到太原,就給省委、省政府匯報。經過充分準備,討論會在太原召開了。中央書記處農村政策研究室、國務院經濟技術社會發展研究中心、國家計委、經委、科委、地質礦產部、城鄉建設環境保護部、煤炭部、化工部和山西省委省政府負責人,和有關科研單位、高等院校的專家學者200多人參加了會議。會議得出的結論是:山西缺水嚴重,形勢十分嚴峻,興建萬家寨引黃工程刻不容緩!從長遠和全局考慮,這是一項重大的戰略措施!從第一次水資源評估會到第二次缺水綜合對策研討會,中間隔了五年時間;第一次得出的結論是“勢在必行”,第二次得出的結論則是“刻不容緩”! 會後山西省政府和水利部又聯合向國務院寫了《關於山西省水資源緊缺及綜合對策的報告》。 這是1987年2月。 朔風中已經傳來春天的信息。 1990年7月14日,郭裕懷受山西省政府委託,向省七屆人大常委會第17次會議作《關於興建萬家寨引黃工程籌備情況》的報告,他講了興建這項工程的必要性、工程概況、當前籌備工作的進展情況和存在問題。他說,這件事遲早要辦,早辦早主動,遲辦就被動,現在動手已經晚了,確實不能再耽誤了;建議省人大常委會作出興建這項工程的決議,以保證各屆政府毫不動搖地把這項工程勝利建成。 兩天以後,會議通過了《關於興建萬家寨引黃工程的決議》。引黃既然反映了山西人民的意志、願望、情緒和要求,人民代表當然要熱烈支持;代表們還就工程的困難和如何解決這些困難,提出了意見和建議。 郭裕懷有理由感到高興,在這以前,李瑞環和陳俊生來山西視察時,都對引黃工程表示支持。李瑞環說,興建這個工程是完全必要的,山西省沒有水,經濟發展就會受到限制,有了水就可以創造投資環境,吸引外資。 李瑞環說,你們山西給國家作了大貢獻了,全國人民都要感謝你們,山西人應該自豪。可是沒有水,煤炭也不能再發展了,其他事業也都上不去了,所以這引黃工程就得搞。 陳俊生回到北京,就萬家寨引黃工程書面報告李鵬總理和姚依林副總理,認為“水資源缺乏,供需矛盾突出,已成為製約山西國民經濟發展的關鍵性問題……如果山西省水的問題不解決,工農業生產和人民群眾生活將受到嚴重影響,必將影響全國經濟的發展,後果將十分嚴重。解決山西省水的問題迫在眉睫,刻不容緩。”次日,李鵬總理就作了批示:“請計委研究”。第三天,姚依林副總理也作了批示:“送請計委研究,萬家寨引黃可能是條可行之路,可否在今後計劃中加以考慮。” 1993年2月22日,國家計委報送的《關於審批黃河萬家寨水利樞紐和引黃入晉工程可行性研究報告的請示》,終於獲得國務院批准。報告中工程總工期定為8年,其中施工準備期為2年,施工期為6年。 幾天以後,王茂林、胡富國等高高興興去北京參加全國人大八屆一次會議。 江澤民總書記來到山西代表團,和代表們一起討論政府工作報告。 總書記到山西不止一次。早在1990年1月,他在太原聽取關於引黃工程前期準備工作的匯報後,就指示“一定要把引黃的事情辦好”。 總書記深切了解山西人民缺水之苦。他說:“最近中央和國務院已批准引黃工程。這件事一定要高標準、高質量地搞好,以緩解山西缺水的矛盾。” 總書記慈祥的目光,從熱烈鼓掌的人民代表們的臉上慢慢掃過。 三月初的北京還是春寒料峭,但山西代表團討論會場裡卻是一片暖融融的春光。 引黃工程的輪子越轉越快。 大規模的前期準備工作早已開始。通水、通路、通電、通信和平整施工場地進展順利。 為了以後工程的順利進行,已經定了兩個隧洞,進行試驗性開掘,這叫“預開工,試驗洞”。不能說山西人性子太急,實在是等待得太久了。 引進外資、引進技術和設備的工作也早已開始:先後同意大利、美國、加拿大、日本、英國的11個公司進行了接觸、洽談,簽訂了4項合同和意向書;向美國羅賓斯公司購置了一台最先進的雙護盾全斷面掘進機,花了700多萬美元;與意大利CMC公司簽訂了承包總幹線6、7、8號三個隧洞,總長2l公里的施工合同,價值2.62億元人民幣。 為了加強施工組織管理,省編制委員會批准,在引黃總指揮部下設偏關、寧武、平魯、山陰4個分指揮部和供電、通信兩個專業指揮部,還設了電信管理總站和外聯處。一個大型工程的現代化管理網絡已經形成。 國內外70多家企業報名投標引黃工程,首批中標的施工大軍中有水電部水電四局、水電二局、水電六局,鐵道部的三、十二、十三、十八、十九工程局,解放軍四海工程局,溫州水電局,溫州建築一公司,山西省水利工程局,意大利CMC公司等等。 浩浩蕩蕩的施工大軍,從全國各地開赴晉西北的萬家寨,開赴引水線路上的各個洞點。 萬家寨一下子在全省揚名,全國揚名。 世界上許多有名的工程公司和水電設備、工程施工設備的製造廠家,也把目光投向了萬家寨。 在500萬分之一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地圖上是找不到萬家寨的,連75萬分之一的山西省地圖上也找不見萬家寨。萬家寨在偏關縣城西北30公里,是黃河邊上一個山村。 千軍萬馬已經開上了引黃工程的戰場,從萬家寨樞紐工地到總幹渠各個工點,還有南幹北幹的部分工點上,隆隆的風鑽聲,炮聲,挖掘機聲,大噸位載重車穿梭往返發出的鈍重的聲音,石料破碎的聲音,開山爆破震耳欲聾的聲音……鋼鐵轟鳴,晝夜不停。 建攔河大壩,在大壩下建發電廠,樞紐工程是整個工程的龍頭;引黃工程是龍身和龍尾。樞紐工程三家投資,山西要拿20個億;引黃工程則全是山西的事,投資要106個億,全部投資,山西要拿126個億。 國家給了世界銀行的貸款額度2億美元,2億美元能不能拿到手還難說。 已經出台的煤炭每噸l元的水資源補償費,全省加起來每年也只有3億來元。工期按8年算,8年的煤炭水資源補償費加起來也不到30個億。 郭裕懷找到胡富國說:“老胡,引黃從根本上說是兩個問題,一是技術,二是資金。技術問題我們利用國內外的先進方法和設備,總是能解決的;這資金問題怎麼解決?我是一天天睡不好覺,我知道你也睡不好覺。” 胡富國笑著說:“誰說我睡不著覺?我是睡不夠啊!一天最多睡五六個小時,你說能夠了?” 回到山西,胡富國先當省長,後當省委書記。山西的現狀,山西貧困地區老百姓的生活,山西嚴重的缺水狀況,山西改革開放的滯後局面,早就使他睡不好覺了。 胡富國最發愁的就是引黃資金。 山西每年能用於基本建設的錢也是10個多億,這點錢都已落實到項目,是不能用於引黃的。國家財力緊張,不能給引黃投資,引黃的資金必須山西自己籌措。 從何籌措?如何籌措? 山西省政協第16次常委會上,曾專門討論過引黃資金問題,他們向省委省政府提的建議中說:“為解決全省水資源開發利用的資金問題,應設立長期性水資源開發利用資金,因此建議再收取噸煤一元,度電一分,出口煤提取銷售收入百分之五,作為水資源工程建設的補償費。” 政協委員們關心引黃,社會各界都在關心引黃,胡富國感到欣慰,也更感到責任重大。但物價上漲昂勢不減,中央正在加大宏觀調控力度,努力把漲幅往下壓,這時候如果山西的煤電加價【雖然加價數額不高】,會不會對全國的物價產生影響?會不會被人說是在和中央“對著幹”? 要冒的風險實在太大了。 睡不著覺,幹睜著兩眼想心事。 眼前忽然出現了黃河上的壺口瀑布。 “湧來萬壑排空勢,卷作千雷震地聲”。這是世界上第一條黃色瀑布。第一次來看壺口瀑布,他熱血沸騰了;第二次來,仍然熱血沸騰。只要是中國人來看壺口瀑布,離開時沒有一個人的心情是平靜的。連外國人都說:“到中國不到壺口,等於沒來中國。” 黃河水從壺口跌躍下來,在石壕中翻騰著,扭動著,急速朝前湧去,像一柄削鐵如泥的利刃,劃開這石質的河床。一方是山石,一方是橫衝直撞的水流;亙古以來,水和石就在此處頑強地較量。黃河在巨大的頑石上鑿開一條數千米長的壕溝,這條壕溝被後人稱之為“龍壕”,直到孟門才進入寬闊的河床。唐代元和八年成書的《元和郡縣志》上記載,壺口距孟門1000步,約合1600米;如今壺口距孟門卻是3000米。現在的壺口每年仍以三至四厘米的速度向北移動。 這是多麼巨大的自然力量!它無堅不摧,它無往不勝。這不是中華民族推動歷史前進的內在動力嗎? ! 到了壺口,胡富國才認識了黃河,才體會到為什麼黃河是我們民族的搖籃,黃河為什麼哺育了中華文明;黃河不僅用它的乳汁養育了兩岸世世代代的人民,更主要的,它使中華民族有了鋼鐵般的脊梁,有了堅忍不拔無堅不摧一往無前的民族精神! 胡富國自己也說不來為什麼會突然想起壺口。 睡不著,披衣起來,抽了支煙,伸手去抓電話,想起已經是深更半夜,又把電話放下。 明天吧,明天找物價局…… 幾天以後,他在省委召開的省五大班子負責人的會上說:“說山西沒有財力,所以搞不成引黃,誰也無法責備我們;我們可以繼續當我們的太平官,貢獻不大年年有,步子不大年年走,飯吃得下,覺也睡得香,對上對下,說交賬也能交了。各位,咱們就這麼幹行不行呢?不行!這麼幹咱們交不了賬!山西因為缺水,每年直接的經濟損失,就比全部的引黃資金還要多;如果加上間接的經濟損失,那就頂幾倍的引黃資金。這是經過科學測算的,不是誰信口開河。更不用說老百姓如何因為缺水受苦了。面對這樣嚴峻的現實,我們還能吃太平飯做太平官?不行!作為一個共產黨員,對黨交不了賬;作為山西省的一屆領導,對山西3000萬父老鄉親和他們的子孫後代交不了賬!對全國人民交不了賬!'當官避事平生恥'!……” “當官避事平生恥”,他手書的七個大字的長軸就掛在他的辦公室裡。 他在會上提出,已經出台並得到中央批准的噸煤l元及城市自來水價中收取的水資源補償費,到1998年預計可收取25億元;從1995年開始,整頓省內煤、電運銷的中間環節亂收費之後,再收取噸煤l元及度電1.5分水資源補償費,到1998年預計可收取26億元;加上世界銀行貸款2億美元折合人民幣17億元,共計68億元,就可以滿足一期工程建設的資金需要。他說,這樣做,不會對全國平抑物價產生多大影響,我們是從運銷環節上拿錢,沒有給煤、電的生產單位和使用單位增加負擔…… 五大班子的負責人在充分交換意見後,認為這是可行的,是沒辦法中的好辦法,一致表示同意。 胡富國傾聽大家發言之後,掃視著會場,足足有一分鐘時間,然後清了清喉嚨說:“沒意見了?沒意見咱們就這樣定了!”他拍了一下桌子。 這一聲拍得很響。 省領導為籌措引黃資金作出了決定,消息傳遍了引黃工地。 人們似乎聽到了胡富國拍桌子的聲音。 困難不怕!艱苦不怕!條件差不怕! 萬眾一心搞引黃! 在萬家寨,冬天的工作環境是常人難以忍受的,特別是在河底的大壩基坑里工作。兩岸是陡峭的石壁,河道就是風道,打著唿哨的寒風從河道裡撲過來,像冰鐵烙在臉上;穿了棉衣在凜冽的河風中如同身上未著片縷,一著水就像穿上了鎧甲。夜晚,基坑里的溫度低到零下三十度。在這裡日夜戰鬥的是水電四局的職工。 陽泉礦務局建井工程隊在寧武南幹線上打周家堡支洞,臨建一時沒蓋起來,又找不到房子,只有羊圈。羊圈就羊圈吧,有個棲身的地方就行。寧武分指揮部的副指揮閆明德到羊圈裡去看望他們,說大家辛苦了。一聲“辛苦了”竟使一個小伙子掉了淚,說指揮部派人來看我們,再苦心裡也甜。閆明德說這裡氣味可真不好。小伙子說臭氣熏天倒不怕,就是羊打呼嚕我們睡不著覺。閆明德感慨了,說我過去當副縣長,抓了20多年農業,就是不知道羊打呼嚕會這麼響,因為我沒住過羊圈。 鐵道部第一工程局是五十年代修寶成路的主力,工程局基地在西安。中標來引黃工程幹活的大都是四川人。從“天府之國”到山西,到山西的晉北,到晉北的偏關,到偏關的南堡鄉大黃溝:這裡原來有五六戶人家,十多年前就搬走了。有幾孔石砌窯洞,是當年學大寨人們在這兒砍樹時蓋的,沒窗子,用石頭堵住,門一關就漆黑一片;窯洞四周淨是縫隙,“針眼大的洞,笆斗大的風”,一刮風四周都往窯裡灌風;沒水沒電。南幹4號洞的01號支洞就在附近,這是他們的工地,他們只能在這裡棲身。住進去不久就下了大雪。大雪封山,幾十個人被困在山里一個多星期,出不去,外邊人也進不來。開始還有點煤,能燒點水,煮點掛麵,後來煤也沒有了,糧也沒有了,水也沒有了,幾十人在炕上躺了三天。他們用電台和西安基地聯繫,西安基地再和引黃指揮部聯繫。寧武分指揮部立即帶了糧食、煤炭和水趕去,還帶了醫生和電影放映隊。小伙子們從炕上爬起來,抹去了眼淚又笑了,說他們領教了山西偏關這個地方,又說從海拔幾十米幾百米的老家來到海拔一千多米的偏關,他們都“提拔”了…… 不說施工單位,管理部門又怎樣呢?寧武分指揮部成立時,辦公和住宿都在一個部隊廢棄的兵營裡,平房低矮,又潮濕,不少人得了關節炎。冬天用地老虎爐子取暖,冒煙厲害,每天把人熏得頭疼,因為房子牆皮剝落,到處走風漏氣,才沒把人熏著。司機住的那間屋裡燒的火牆,比較暖和,幾個人都擠到司機的屋裡去睡。臨睡前,司機又在通向火牆的爐子裡加了些煤。正睡得迷迷糊糊,聽人喊快起快起,失火了:原來火牆溫度高,把頂篷上苫著的油氈點著了。趕快起來搶東西,先搶資料,自己的東西顧不得了。資料都搶出來了,消防隊也來了。大雪還下。水槍裡噴射出來的水,落到身上,衣服馬上凍了,大家都穿了鎧甲。整整折騰了一夜。天亮了,肚餓了,想吃東西,可是伙房也燒了,只能集體走到三里路外的鋪子裡去吃早飯。太苦了,在機關待著多好!有些人思想上動搖了,可是一上工地,看到施工隊伍在拼著命幹,大家的勁頭又上來了。幹引黃就得吃苦,不想吃苦的就別來幹引黃。副指揮閆明德說:“打個比方,你看這女人生孩子,疼得哭爹叫娘,過後又忘了,還要再生一個。我們幹引黃的,苦啊,可你要他別乾了,回吧,孩子老婆在一起暖暖和和,他就會挺起脖子和你乾架。”…… 就是在這樣艱苦的條件下,引黃工程進展神速,只因為大家心裡有一個共同的聲音:山西太缺水了,要盡快改變這個局面,只有這樣幹,也必須這樣幹! 作為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引黃工程總指揮的郭裕懷,大概是山西省若干個最忙的大忙人之一了。每天深夜回家,一頭倒在床上,真不想再起來了,畢竟是年屆花甲的人啊! 可他躺一躺還得起來,文件、報表他要看,還要閱讀一些專業書籍和專業資料。指揮這麼大的工程,不變成水利行家能行? 一批批記者來找他,他們要從郭裕懷嘴裡得到引黃工程最權威的信息和消息,最權威的說明和解釋。 總算把他“逮”住了【他也真不好“逮”】。這是在偏關指揮部的會議室裡。 記者的提問是有準備的。 “郭省長,近年來黃河經常出現斷流,如果萬家寨引黃工程建成後再出現斷流,年引水12億立方能否保證?” 郭裕懷侃侃而談:“黃河出現斷流都在下游地區。引黃工程的取水口萬家寨位於黃河大北幹流上段,據實測年平均流量為790億立方米/秒;萬家寨水利樞紐建成後,過水量年均249億立方米,引黃工程每年從黃河取水12億立方米是完全可以保證的。” 記者又問:“黃河含泥沙量居世界之冠,引黃濟並【指太原】之水能否飲用?” 記者將來也要吃黃河水,所以和許多太原人一樣非常關心這個問題。 通過新聞媒介把大家關心的問題說清楚,這是一個機會。郭裕懷想找資料,資料沒有帶在身邊,但一些基本數字還記得。他說:“黃河的泥沙,絕大部分來源於中游的水土流失;在萬家寨,河水中每立方米含泥沙只有7.2公斤,到下游,每立方米含沙量就變成38公斤。樞紐大壩修起以後,河水回溯70多公里到內蒙古清水河縣,大壩以上成了蓄水的水庫,泥沙就在水庫裡沉積。引黃引的是上層清水,每立方米水中含泥沙只有0.94公斤;中間還有水庫,幾經沉澱,才輸到太原,經過水廠進一步淨化處理,最後進入城市供水系統,完全能符合生活飲用水和工業用水的水質要求。這一點大家可以完全放心,並請你們轉告群眾。我知道大家還擔心一個問題:黃河沿岸各缺水省都在打黃河的主意,將來出現搶水現象怎麼辦?這一點大家也可以放心,因為國家對黃河兩岸各省區從河中取水的數量有明確規定,其中分配給山西的水量是43億立方米。引黃工程年引水12億,加上沿岸一些小型提水工程的引水量,不到國家分配水量的一半,不會對下游其他省區的用水造成影響……” 記者擔心的問題郭裕懷並不擔心。 郭裕懷發愁的仍然是資金問題。 就在省五大班子作出從煤電中收取水資源補償費的決定後不久,國家主管煤、電的部門就先後來電來文,不同意山西的做法。 從引黃工地回來後,郭裕懷給鄒家華副總理寫信,信中說:“為了籌措引黃資金,我們已對煤炭銷售和國家目錄電價以外亂收費和亂加價進行了認真整頓,整頓出的不合理費用絕大部分返還給煤炭和電力用戶,僅從1噸煤中拿出1元和度電中拿出1.5分集中於引黃工程,以緩解工程建設投資高峰期資金短缺和世行貸款的配套資金……” 鄒家華副總理接信後馬上作了批示:“請計委領導同志閱,並予支持。萬家寨引黃工程不僅對山西十分重要,對國家也十分重要。請水利、電力部領導亦閱並予支持,此件同時轉國家計委、水利部、電力部和煤炭部。” 胡富國也向李鵬總理和鄒家華副總理寫信,匯報引黃工程進展情況和出台籌資政策的情況。鄒家華副總理在信上再次批道:“請李鵬總理閱示。山西的辦法是在整頓秩序、不增加用戶負擔的基礎上產生的,所以一方面有利於萬家寨工程資金的籌集,另一方面也不致有較大的影響。” 國家領導人心裡牽掛著引黃! 1995年元宵節前一天,胡富國帶領著省級五大領導班子、有關部門的負責人、各地市主要負責人和勞動模範、社會知名人士代表,來到引黃工程工地現場辦公。 車隊在蜿蜒的山區公路上魚貫而行。積雪尚未融化,黃土高原上銀裝素裹,一派端凝莊重。 工程進展神速,每天都需要花錢;籌資政策已獲得國家的認可,但資金到位還有一個過程。人們的心情都有點沉重。 關鍵時刻,不能允許思想有一點動搖。 路上有雪,車速不能太快。 經過6個多小時的顛簸,才到達總幹線10號隧洞出口段,之後又踅進深山,來到意大利CMC工地;從那兒出來又趕赴萬家寨樞紐工程工地。 胡富國和大家一起,翻山越嶺,進入隧洞中,來到機器旁。下到河底基坑,踏進施工工棚,走上百米懸空的鐵索橋,跨過黃河,到了對岸內蒙古準格爾旗的地界。 看到的一切都使人振奮,使人激動。 河底的大壩基坑里,白天的氣溫也低達零下二十多度,凜冽的寒風,從河谷中呼嘯而來,侵肌砭骨,常人在那兒多站一會也受不了。但人們看到的卻是上百颱風鑽一字兒排開,工人駕馭鑽機,向河底岩石中挺進,鑽機的“突突”聲排山倒海,從峽谷中騰起,激盪在黃河上空。寒風的唿哨在這裡已銷聲匿跡。 引黃工程的戰場上沒有冬天。 胡富國下到基坑里,目睹眼前的鏖戰場面,他的眼睛潮濕了。他喊“同志們辛苦了”,聲音消失在一片鑽機聲中,人們只看見他的嘴在張合。 工地的指揮人員把一個手提擴音器遞給他。千言萬語,他該說什麼? “我們來慰問你們,感謝你們,三千萬山西人民永遠不會忘記你們!”他嗓音沙啞地喊著;突然,他抖落身上披著的軍大衣,一個立正,向基坑里的建設者深深鞠了一躬! 風鑽聲更加震天動地。 元宵節上午,在偏關指揮部召開了引黃工程現場辦公會議。 看過了施工現場,大家都有很多話要說。發言非常熱烈。勞模和社會知名人士的代表也講了話。 3000萬山西人民的意志、願望、情緒和要求,在他們的發言中得到了體現。大家認為:引黃工程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大事,順民意,合民心,已經引起省人、國人、世人的高度重視,只能前進,不能後退,因此,在關鍵時刻進一步統一認識非常必要、非常及時。 胡富國講話時聲音還有點沙啞,說到激動處,好像椅子上有彈簧把他彈起來,直到把話說完,他才落座。他說,山西要發展,人民要富裕,必須自力更生,艱苦奮鬥,必須撲下身子來實幹,這就需要有一大批敢拼、敢闖、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死,像焦裕祿一樣為人民鞠躬盡瘁的干部,一大批高素質的干部,前怕虎後怕狼那就什麼也乾不成。張著大嘴,坐等天上掉下餡餅來吃的干部我們不要。一句話,省委省政府對引黃工程定下的目標不動搖,政策不能變!老百姓要求的事,老百姓擁護的事,我們沒有理由不堅持幹下去!如果把一個缺水的山西交給21世紀,我們就將是歷史的罪人,將被子子孫孫唾罵! “鄭友三!”胡富國忽然朝側座的一個高個子喊道,“你是省計委第一副主任,是引黃工程的副總指揮;我告訴你,在引黃工程沒有勝利建成以前,不會給你升級,也不會給你提官,你就死心塌地一門心思全身撲下來給山西人民抓引黃!你好好學焦裕祿!照我看,你後半輩子抓成了引黃,你這一輩子活得就光彩,活得就有價值,你就能問心無愧笑著去見馬克思!” 鄭友三隻是點頭,不知說什麼好。 胡富國說:“你站起來,鄭友三,讓大家認認你;大家睜大眼睛看仔細,好知道將來誰該向你們交賬!” 鄭友三站起來,一臉肅穆。 200多人都把眼光投向他。 所有的眼光裡都是期待和信任。 鄭友三的眼睛裡有什麼東西在閃光。 …… 回到太原,是元宵節的晚上。 省城已經是萬家燈火,幾條主要街道兩旁掛滿了彩燈。觀燈的人真不少,有的是全家出動。 車隊在省政府後邊的院子裡停住。 胡富國下車時,看見不少政府職工和他們的家屬在扭秧歌鬧元宵。 有人喊:“胡書記,來扭幾下!” 胡富國抖落身上的大衣,撲進人群。 那幾下扭得還相當地道。 突然,他想起了隧洞裡、大壩基坑里的引黃建設者。胡富國想,下次去工地,一定要把省城最優秀的藝術家請去……他悄悄地離開了人群。 引黃的資金不能及時到位,山西的老百姓著急了。 洪洞縣有個農民叫張國清,1994年打了3200公斤糧食,交了公糧,留足了口糧,餘下的糧食他沒有上市。一天早晨,他把600公斤糧食分裝13個編織袋,用馬車拉到公路旁,攔了一輛過路車,花50元把糧食拉到太原。那輛車不在太原停留,要繼續北行,張國清只能把糧食搬下來,雇了兩輛三輪車,把糧食拉到省政府。張國清說:“引黃缺少資金,我沒有錢,只有這點餘糧,我把他貢獻給引黃工程,讓大家蒸點饃吃。” 修建太舊公路缺少資金,有人倡議發動全省吃“皇糧”的干部捐款,一下子捐了2.3個億。省委說,山西人均收入較低,引黃工程不能再讓大家捐款了,讓報紙把這個意思昭告全省人民。 現在顧不得省委的意見了。引黃與每個山西人有關,與他們的子子孫孫有關,每個山西人就要把引黃當成自己的事情,工程建設的資金有困難,自己豈能在一旁袖手? 壺關縣有一個叫王晉生的退休工人,托申紀蘭捎給省政府一萬元,轉給引黃工程。退休以後,他在長治街上給飯店洗碗、掃地,幾年下來攢下這點錢。他說,我有退休金可以維持生活;引黃需要錢,這點錢拿去買水泥鋼材比我留著有價值。 古交鋼鐵廠一個叫薄昌紅的退休工人,一下子送來一萬元現金; 晉城市晉普山煤礦機電四隊工人張保奐彙來一千元; 省農科院公安科“一名普通民警”【匯款人一欄中就這麼填的】彙來一千元; 名單太長了,這裡不可能都寫上。 正在北京參加八屆全國人大三次會議的亢龍田,給引黃指揮部寫來封信。 “……我的崗位在煤礦,我要紮紮實實做好崗位工作,多出煤,出好煤。省裡搞引黃工程,我舉雙手贊成。我一直在想,我能為引黃做些什麼。現在引黃資金有困難,我願捐出一個月的工資一千零二十四元四角【見工資條】給引黃工程,請一定收下……” 亢龍田是西山礦務局西曲礦綜採一隊的工人,全國勞動模範,全國“五一”勞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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