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1936:歷史在這裡拐彎——西安事變始末紀實

第10章 第十章放蔣?扣蔣?西安內部又生歧見

★蔣氏拒不簽字引起兩軍將士的疑慮。張學良的放蔣主張使部下深為擔心,多數意見認為:西安事變是大家提著腦袋幹的,不是張、楊的個人行為,沒有具體保證,不能輕易放了蔣介石 ★張學良硬著頭皮做部下的工作,張、楊為此發生爭執,兩軍內部更是頻出強硬信息。最終周恩來出面調解才達成釋蔣共識 ★張學良早已定下釋蔣決心,但過於倉促的“無條件釋蔣”,使張、楊失去了製約蔣介石的“底牌” 在蔣介石接受了西安方面提出的停止內戰、一致抗日的條件之後,釋放蔣介石的問題便提上議程。 那麼,在什麼情況下放蔣、怎樣放蔣?西安方面參與事變的將士,包括張、楊都有著不同的考慮,這些不同的考慮,本來是正常的,也與放蔣本身無關,因為張、楊早已就放蔣問題達成高度一致。但是,一刻不離開西安,蔣氏懸著的心就放不下。何況,“不同的考慮”本身潛藏著變數,這再度引起多疑的蔣介石和宋氏兄妹的不安……

★蔣氏拒不簽字引起兩軍將士的疑慮。張學良的放蔣主張使部下深為擔心,多數意見認為:西安事變是大家提著腦袋幹的,不是張、楊的個人行為,沒有具體保證,不能輕易放了蔣介石 實際上,放蔣的和平談判是分兩步進行的。 第一步,即商談使蔣答應張、楊、週提出的停止內戰、一致抗日的各項條件。但是,在談判開始之前,蔣介石就提出了一個先決條件,即商定的條件,他以“領袖的人格”作擔保,而不作任何書面簽字。 既然是談判,就有一個簽字生效的問題。沒有簽字的協議,誰來保證它的真實性,誰來保證它的效力。蔣介石所講的以“領袖的人格”擔保,這是開天闢地第一次,不能不讓人有所擔憂。 蔣介石為什麼不簽字?是為了在歷史上不留下任何文字的東西,以維護他個人的所謂領袖尊嚴,還是一開始他就為此後違背承諾而埋下伏筆呢?

起初,西安方面並未過多考慮,張、楊為了抗日的民族大義,認為,只要蔣能改變“攘外必先安內”的政策,停止“剿共”,領導抗日,不簽字也是可以的,就是簽了字,想撕毀協議,易如反掌,拿他也沒辦法。周恩來將這一情況報告中央,毛澤東復電時,也同意可以不簽字,並說:“要他簽字幹什麼,簽與不簽一回事嘛!他要推翻的話,簽了字也沒有用。” 但是,隨著談判的進展,這個問題凸顯出來,這就出現了第二步,即怎樣擔保,以及怎樣對蔣介石的“領袖的人格”擔保進行某些約束。 這一步的工作中共已經做了,24日晚的蔣週會談,實際上就是索要蔣的進一步擔保。宋子文在12月25日的日記中記述了這一過程。宋寫道: 週見了委員長,解釋說:一年來,中共一致在力圖避免內戰,以保存國家實力。他們並未從西安事變中索取任何資本,所提建議措施與數月前之主張並無二樣。現在他們想要他做出如下保證:(1)停止“剿共”;(2)容共抗日;(3)允許中共派代表到南京向他解釋其主張。

委員長答日:紅軍北上抗日一直為其心中願望,若如周之所言,他們願意停止一切赤化宣傳,聽從他的指揮,他將視其軍隊如己出。在“剿共”之所有歲月裡。他一直記懷中共之領袖,他們許多人皆曾為其部下。既然他能對桂系施以仁懷,那他對中共亦一定能慷慨對待。他已委託張來改編紅軍,若紅軍對其效忠,他們將享受胡宗南軍隊一樣之待遇。在他充分休息後,周本人可親赴南京,繼續討論。 從宋子文上述日記透出的信息看,周恩來是從抗日的大局上要求蔣介石作出進一步保證的,涉及較多的是抗日和“剿共”的大事,不可能詳盡到張、楊及其他參加事變的將領個人的安危問題。 張學良自恃與蔣介石、宋美齡的特殊關係,特別是發動事變他本來就沒有加害於蔣介石的意思,而單純為了抗日,現在抗日的要求蔣介石答應了,他認為應該放蔣回去。至於個人安危,他早就置之度外,張曾不止一次地說:只要抗日能實現,就是犧牲我張學良,甚至東北軍,也是值得的。所以,他對安全保證的問題較少考慮。

而作為參加這次事變的眾將士來講,安全保證問題是非常重要的。當蔣介石拒不在協議上簽字的消息一傳出,立刻引起軒然大波。許多將士覺得,蔣介石不簽字,就是想著將來不認賬,這關係著十幾萬人的生命,不能輕易放他走了。 17路軍的將領們反應很激烈。他們認為,張學良同蔣介石的關係非同一般,所以蔣介石可能會原諒張學良,但決不會原諒一同參加事變的17路軍的將領。他們甚至想乾脆把蔣介石殺掉。 東北軍的將士也不同意在沒有具體擔保的情況下放蔣。 於是,張、楊委託他們的智囊幕僚討論提出意見。 23日下午,高崇民主持召開設計委員會會議,參加會議的有:杜斌丞、申伯純、王炳南、應德田、盧廣績等。會議主要討論兩個問題:一是和平談判的條件;二是在什麼條件下才能釋蔣。與會者關心的是最後一個問題,因而討論自然地集中到這個問題上面。對這個問題,與會者辯論非常激烈,他們提出須有下列二項保證才能釋蔣:

一、“中央軍”撤出潼關,解除對西安的軍事威脅。建議由閻錫山出來做保證人。並將潼關至洛陽之間劃為緩沖地帶,由晉軍駐防,使蔣介石想報復也報復不了。 二、先釋放在上海被捕的救國會“七君子”,取信於全國人民。 和平談判的會議記錄人應德田情緒激烈地說:蔣介石是大家提著腦袋捉的,不是張、楊兩個人的事情。他們想捉就捉,想放就放,不行!現在蔣介石還在我們手裡,不聽我們的話,我們乾脆就先把蔣幹掉。 會議最後作出決議:沒有保證,蔣不能走。 發動事變的另一個主角——楊虎城,也主張有條件放蔣。 楊虎城原本是不主張放蔣,或者說是主張緩一步放蔣的。 12月18日,周恩來與其會談後形成了和平解決事變的共識。但是,對於放蔣,他堅持必須是有條件、有保證的。 20日,張學良在新城指揮部同楊虎城商量正式談判和釋蔣問題時,楊虎城的第一個要求,就是“攘外必先安內”的政策必須改變,蔣介石至少應以談話方式向全國公開表明這一態度。當天,宋子文已到西安,張學良告訴楊虎城:蔣介石已經暗示可以同意張、楊的團結抗日主張,但由於他不在南京,無人作主;並說抗日是有準備的,只是沒有完成,不能不採取穩健辦法,等等。據此,張學良希望楊虎城同意放蔣。他說:“蔣屢次表示,他以人格作保證,看來不至於欺騙我們。”楊虎城說:“放他是一定的,你不要著急,看看下一步再說。”24日上午,雙方談判當中,宋子文提出蔣介石下令停戰撤兵即回南京的要求,楊虎城與周恩來都沒表同意。

楊虎城為何對有條件釋蔣如此執著? 這是因為,楊虎城從1929年附蔣以來在多年與蔣打交道的經歷中感到,蔣介石根本不是一個守信義的人,與他談信義是幼稚的。楊不止一次說:與蔣介石鬥,“中國任何軍閥,包括我們在內,都'經不下'(陝西話“鬥不過”的意思),只有共產黨才夠得上蔣的'敵手'”。因而,他對蔣介石的擔保根本不信,他雖然對放蔣沒有意見,但對如何放法,卻認為必須嚴密考慮,絕不能輕信所謂“人格擔保”。只有抓住了他的辮子,才能使他有所顧忌而不至自食其言,或回過頭來打擊報復。 扣蔣之後,楊虎城及其親信曾設想過對蔣的處置方案: (一)“挾天子以令諸侯”,留蔣在西安,以“三位一體”保證蔣的安全,讓蔣在西安發號施令;(二)要蔣簽署秘密協議,保證不外洩;(三)由蔣向全國作一次廣播,或有一個政治性文件,表明態度,可不涉及協議具體內容。

隨著談判的進展,前兩項已經不能成立,但要蔣公開表明態度還是可以考慮的,也是可以做到的。按照楊虎城的意見,像放蔣這樣重大的問題,必須三方面取得一致的意見,特別是應當尊重中共方面的意見。他一貫認為,共產黨對付蔣介石的辦法多,而且比較高明。放蔣之前,也還必須有一套佈置,對部隊幹部和群眾解釋清楚。所以,他不同意匆匆放蔣。 楊虎城這種想法,代表了西安內部絕大多數人的意見,有資料表明,除了張學良本人外,其他人都主張有保證放蔣。 24日午夜,中共中央在給周恩來的複電中也表明了這樣的態度: 楊虎城一直主張有條件釋蔣。捉蔣後,他曾與幕僚們商議過,設想與蔣簽署秘密協議,至少要蔣向全國發表一次廣播講話,以表明態度,楊擔心沒有相當保證就釋蔣,難免他回京後不對事變發動者進行報復。張楊部下也大都主張有條件釋蔣。

周恩來也是主張有保證、有條件釋蔣的。他同楊虎城一樣擔心蔣動搖,並考慮讓蔣作出相關保證。 24日晚,在給中共中央報告蔣介石對談判態度的電文中,周恩來指出:“蔣目前在西安環境中有抗日願望,但南京環境不改,他又將回到動搖中去,現在從撤兵、(改)組(政)府、與我方秘密協商及公開宣傳上找保證。”在此前一天,週在向中共中央書記處報告與宋子文談判情況的電報中,即請示中央指示放蔣的條件。 24日上午,中共中央派時任政治局常委博古攜帶中央的指示來到西安。就在這天深夜,中共中央書記處復電週、博,指示: 甲、在下列先決條件下恢復蔣自由:(一)全部中央軍向河南、綏遠二省撤退。 (二)南京宣布國內和平,與民更始,不咎一切既往,並召開救國會議之命令。蔣亦發表同樣宣言。此條件即取消討伐令,承認張、楊與我們地位。 (三)部分的釋放國犯與共產黨。

乙、依目前情勢,沒有這些條件而釋放蔣是危險的。張、楊即使戰敗,挾蔣在手還有文章做。 丁、張和楊及我們應有堅持的決心。 中共中央根據國內外形勢所提的這些條件,有利於促進團結抗日大局的形成,同時由於南京國民政府內親日派勢力的膨脹,無條件地放蔣的確存在著一定的危險性,而後來事實的發展也證實了中共中央的遠見。 根據中共中央書記處的這一指示,25日上午,周恩來拜會楊虎城,商議釋蔣條件,楊虎城對中共的釋蔣條件表示贊同,週、楊議定:蔣介石鬚髮表一個正面表示態度的文件然後回南京。 周恩來和中共的態度張學良是清楚的,楊虎城的態度張學良也是清楚的,東北軍和17路軍將領的主流思想張學良更是清楚的。這幾支力量都主張“有條件放蔣”,這個形勢使張學良思想壓力很大。

“三位一體”內部的思想反應,只是張學良產生壓力的一個方面,更大的壓力來自於蔣介石和宋氏兄妹。 宋氏兄妹22日來到西安,還未談判即與張學良討論釋蔣問題。張學良表示他個人極願立即恢復蔣的自由,但這個問題關係許多人,不能不徵得他們同意。 宋美齡亦感到張學良處境艱難,他說服部下和楊虎城等人的難度,不亞於她說服蔣介石。於是,就說:“那你就快點把我的意思轉告給他們。假如他們要和我面談,可以讓他們來見我;凡是委員長不願見的人我都願意代替委員長會見他們。我在這裡等你回話。”這時已經接近深夜。 張學良從高公館出來,立即召集楊虎城等人開會,一直開到午夜過後。圍繞放蔣問題,爭論十分激烈。散會後,張覺得時間太晚,就沒有到宋的住處去。而宋美齡等著張學良來報告結果,卻一直未睡。到凌晨2時,仍不見張來,就打電話向張催問。張學良遂趕到宋的住處,告訴她:“他們不願意釋放委員長,他們認為我和子文與你交誼甚厚,我固然可以保住性命,他們怎麼辦?他們責備我把他們牽進了旋渦,並提出我們提出的條件無一條承諾,就急於釋放委員長,這不是把自己推入絕境嗎?”得此消息,宋美齡又與張討論到3時始才就寢。 談判取得成果後,宋氏兄妹再次提出釋蔣問題。宋子文先在由張、楊、週參加的會上提出,由蔣介石下達“中央軍”撤離陝甘的命令,之後蔣回南京。這一提議只有張表示同意。宋子文又親自找楊虎城談釋蔣問題,楊堅持蔣不能馬上離開西安。 這一消息,使宋美齡擔心起來。她在南京時擔心的是何應欽等人的討伐主張,她怕何藉機除掉蔣介石,即使蔣不被炸死,只要戰端一開亦恐導致大規模內戰,使日本乘機而入。到西安以後,這種擔心更加重了。因為她認為: 四周軍隊皆整裝待發,叛軍之後,復有共軍,此又為委員長剿討之寇仇也。 ……所謂東北軍者人數眾多,軍械精良,其作戰計劃,即以後之共軍為唯一之後盾,萬一戰事發動之日,即共黨重生其活力之時,其影響將如電流之疾走,釀成空前之內戰,召到不可預測之浩劫,而虎視眈眈之帝國主義者,正懸盼中國內戰之爆發,俾得藉口以大規模之侵略完成其編制中國之迷夢,則此種現象之造成,自將引起彼方無限制之干涉。 因而到達西安後她力勸蔣介石盡快答應張、楊的條件,使蔣能盡快離開西安。最難的一關“談判”已經闖過了,談判的協議達成了,沒想到,又出現了“擔保”問題,這不能不使宋美齡心生疑慮。 宋美齡的疑懼再大,解決此一問題也只能依靠張學良。因為,蔣介石與楊虎城素來不和,此前的1934年蔣曾突然罷楊所兼任的陝西省主席之職,派來了邵力子,實際上是來監視楊的。事變發生後楊的態度傳到南京,宋氏家族對張始能理解,而對楊則冷淡得很。這種感情基礎,使宋氏兄妹不可能去做楊的工作,也做不通楊的工作。而“三位一體”另一個重要一方的中共和它的代表周恩來,宋美齡與週從未有過交往,宋子文也只是這次事變來西安才認識週。蔣介石十年“剿共”與中共結下的冤仇,宋美齡也不敢想像中共能幫助他們什麼。 這樣,宋氏兄妹就只能施壓於張學良。張學良很講“義氣”,他認為,自己以前已經許下諾言,只要蔣介石答應他的條件,他就放蔣。現在協議已經達成,理所應當放蔣。在大多數不同意他的意見的情況下,張學良急切中竟然還設計了這樣一種放蔣的方式:偷偷把蔣化裝送走。 提出這個方案是在蔣介石與周恩來會談之後。 送走了周恩來,屋裡只剩下蔣介石、張學良、宋氏兄妹等4人。宋美齡說:漢卿,委員長手令的期限是3天,我從南京來時,又求何應欽將軍展限3天,明天是南京進攻的日子了。另外,我和委員長都是信奉基督的,你能不能把明天動身作為最好的聖誕禮物送給我們呢? 張學良回答說:孔院長也剛剛來了信,他也是這個意見,說如果能於聖誕前後護送委員長離開西安,返回南京,那真是聖誕老人送給的一件最偉大的禮品。只是楊主任現在還有些猶豫,明天我再去勸勸。城裡是他的部隊,守城門的也是17路軍,楊主任不鬆口,我不好辦。 宋美齡就使出她的“激將法”:你是一個副司令,難道沒有其他什麼辦法? 張學良回答:實在萬不得已,我們可以動用武力,但那樣對你太危險了。我可以帶委員長偷偷地出走,你和端納飛往洛陽,我給委員長化裝,用汽車帶他出城,把他帶到我的軍隊駐地,從那裡驅車到洛陽與你們會面。 宋子文表示同意這一計劃,但宋美齡堅決反對。她的理由集中於兩點:一、委員長的體力忍受不了長時間的汽車旅行;二、如此離開西安未免太不體面。 蔣介石在一旁聽後大哭:你們光想著回去,回到南京又有什麼意思?在西安栽了這麼大的跟頭,名聲、地位、尊嚴全毀了。作為一國統帥,到了這種地步,在人們心目中還有什麼分量?你成全我吧,還是把我和美齡一起處置了乾淨! 蔣介石的話,當然還是對張學良“激將”,他絕對不是真心想死於西安。但是,從蔣介石和宋氏兄妹的激將和張的回答能夠看出,張學良是真誠地希望放蔣早回南京的。這裡面也折射出“三位一體”和部下的一致態度是對張學良不能忽視的重要因素。 ★張學良硬著頭皮做部下的工作,張、楊為此發生爭執,兩軍內部更是頻出強硬信息。最終周恩來出面調解才達成釋蔣共識 面對宋氏兄妹的釋蔣壓力,張學良已經很難站在他的部下的立場上選擇有條件釋蔣了。加之宋美齡否決他的極端方案,使他只能面對他的部下和“三位一體”,通過解釋工作達成一致。 他指示鮑文樾、馬占山、米春林、盧廣績、杜斌丞等人去見宋子文。 24日中午,這5人與宋子文會面,進一步就保證必須實現協議提出要求。宋子文聽後向將領們解釋,委員長在這裡是不會親筆下達命令的。他拍著胸脯,豎起大拇指保證委員長回京後絕不咎既往。但大家仍覺得只是口頭的表面承諾而已。 下午,張學良委託周恩來繼續與宋氏兄妹接觸,自己在公館召開設計委員會會議。此前,設計委員會決議形成的兩條意見,23日晚高崇民已寫信告訴了張學良。圍繞大家提出的有條件放蔣的問題,張首先簡要地通報了和宋氏兄妹達成的協議,並透露:兵諫的目的已經達到,很快要放蔣離陝。然後嚴肅地對大家說: “聽說你們昨天開會,也有一些意見。這些意見你們可以向我提,但是我現在要警告你們,不許你們在外面隨便亂講,尤其不許你們任意胡鬧。這是關係國家民族命運的大事,做錯了一點,我們擔不起。你們有些什麼意見,現在可以當面和我說。” 會場沉默了幾分鐘後,有人開始發問:“蔣、宋答應我們的這些條件,究竟有什麼保證沒有?他們將來說了不算怎麼辦?” 張學良厲聲問:“你們要什麼保證?你說!你說!”被問者顯得很緊張,但還是把昨天設計委員會決議的那些保證條件一一說了出來。 張學良聽了大家講的保證條件,很誠懇又很自信地回答說: 你們所提的這些意見,我都考慮過,都是行不通的。你們要知道,蔣現在是關在我們這裡,他現在說什麼話,何應欽都不見得肯聽。我們逼著蔣下命令,如結果無效,怎麼辦?我們且不說到這層,即使蔣的命令還生效,可是這是我們逼著他下的,不是他心甘情願下的。那麼,他的命令下了,也發生效力了,譬如潼關以西的中央軍開出潼關以東了,上海愛國領袖七君子被釋放了,政府也改組了,到那時,你們放他不放?保證實現了,當然要放他。但是他這樣做是逼迫的,不是心甘情願的,一定心存報復。他回到南京,開出潼關的中央軍又開回潼關以西來了,釋放的愛國領袖又被逮捕起來了,改組的政府又改組回來了,甚至你們壓迫他對日宣戰他都肯,可是回去以後,他又同日本妥協了。到那時,你們怎麼辦?你們怎麼辦?所以我說你們那些意見都是行不通的。我們提出的條件,只能他在原則上承認了,就讓他走,簽字不簽字都沒有什麼關係,簽了字要撕毀,還不是一樣地撕毀。 至於提到要閻錫山來做保證人,那更是不可能的。我們是“好漢做事好漢當”,自己的事自己了。我們不請客,更不請閻錫山那樣的客。在西安事變以前,我們聯共抗日的一些情況和主張,是同閻錫山說過的,他也曾向我們表示贊成和支持的。這次事變發生以後,我們打電報告訴他,向他請教,他回電向我們提出好幾個“乎”,什麼“促進抗日乎,破壞抗日乎,停止抗戰乎,擴大抗戰乎”,最後並質問我們“何以善其後乎?”只是滿篇責備,毫無半句同情。他把給我們的電報,又送到南京的報紙去發表,不知他腦子裡打的什麼算盤。這樣的人我們不同他共事,不讓他投機取巧找便宜。 張學良說了這番話後,大家又問:那“紅軍和楊主任的意見怎樣?”張說:“紅軍的態度比我們還軟,楊主任雖有些不同意見,但是他是識大體的。” 這次會議張學良並沒有說服大家。當晚,東北軍和17路軍的將領聯名連夜給宋子文寫信,要求:三方談判達成的協議必須簽字,只以“領袖的人格”作保證是不行的;“中央軍”必須立即撤出潼關。這兩點做到,才能讓蔣介石走,否則,張、楊答應了,我們也誓死反對。 宋子文於25日早晨看到這封信,大吃一驚。他趕陝轉給蔣介石、宋美齡看。蔣、宋看後也嚇了一跳,讓宋子文趕快找張學良想辦法,並讓宋子文親自去找楊虎城,懇求楊早日放蔣走。宋向楊保證,蔣走後,“中央軍”立即撤出潼關。楊仍然沒有答應宋的要求。 此時,張學良也收到一封來信。寫信者是主持設計委員會的高崇民,高在信中亦反复說明無條件放蔣是危險的。 聯想到前兩天晚上與應德田見面,應同樣堅持無保證釋蔣是“放虎歸山”的言論,張學良感到,必須盡快放蔣,否則可能會出現意外。 在得知宋子文與楊虎城談話結果後,張學良立即於上午8時許,趕到新城大樓去做楊虎城的工作。恰好遇上了高崇民,張對高說:“你的信我看到了。我告訴你,咱們自己請神自己送,不要自己搬石頭砸自己腳。只要於國家有利,犧牲我個人,犧牲東北團體,在所不計。”高崇民問:“這是'三位一體'的事,不能由咱一家決定啊。”張拍拍高的肩膀說:“周先生比我還和平,只有虎城猶豫不決,我去說服他。” 張學良在一天時間內兩次說出“紅軍的態度比我們還軟”,“周先生比我還和平”這樣的話,與事實是不符的。是他不了解中共的態度嗎?顯然不是。因為24日宋子文提出釋蔣要求時,週、楊均未同意此一提議,而張學良也在場,他能讀不懂週的意思嗎? 是有意淡化他在這一問題上與中共的分歧嗎?這一點是有可能的。因為,中共在“三位一體”中說話是很有分量的,只要中共不公開反對釋蔣,他做楊虎城及其部下的工作就可能做通。張學良同時還認為,西安事變是他與楊虎城共同發動的,只要楊虎城同意放蔣,中共是不會反對他的。正是這種認識,使他後來沒有與聞中共,就自作主張地放蔣了。 張學良來到新城大樓之後,會見了楊虎城及其高級將領。就在這裡,張、楊發生了激烈爭吵。 張學良表示,他要釋放蔣介石,他對楊虎城說: 我們發動事變的動機,是請求委員長領導全國一致抗日,不顧一切,而不是考慮我們自己的後果如何。他既然已經答應把我們的建議提交中央政府討論,我們的目的就達到了,我們就不應畏懼個人的損失和死亡。 而楊虎城等人堅持要蔣介石寫一書面保證。 東北軍和17路軍將領們的情緒也難以平復,他們堅持要求蔣介石在協議上簽字。張學良只好耐心地向他們解釋: 我為什麼敢於冒天下之大不韙,把蔣介石扣在西安?主要是為爭取停止內戰,一致抗日。假如我們久拖不決,不把他盡快送回南京,事情就會向相反的方向發展,就會有違我們的初衷:我們為了反對內戰而發動此次事變,反而有可能引起比今天更大的內亂;我們為了抗日而逼蔣,更大的內戰一起,就等於幫了日本的忙;我們為逼蔣抗日而將他扣在西安,他答應了抗日,再把他扣著不放,反倒會使答應我們抗日的領袖因此而失去領導地位或有損他的聲譽。那我張學良真是萬世不赦的罪人。如果是這樣,我一定自殺,以謝國人。 張學良雖然費盡全力,但楊虎城和兩軍的不少將領並沒有放棄自己的想法,雙方僵持不下,周恩來只好出來“打圓場”,建議張學良“稍加休息”,而他則向楊虎城陳情利害,充當起張、楊兩人之間的調解人。 周恩來本來是不主張馬上放蔣的。他剛剛按照中共中央的指示,與楊虎城商定,在下列條件下釋蔣; 第一,全部中央軍首先撤出潼關; 第二,南京及蔣介石通過公開的政治文件宣布國內和平,與民更始,不咎既往,並召集救國會議; 第三,開始部分地釋放政治犯。 但是,面對這一突然情況,為了抗日的大局和“三位一體”的團結,周恩來又站出來做楊虎城的工作。 楊虎城最終聽從了周恩來的意見,放棄了要蔣介石簽署書面文件的要求。他接受了蔣介石的口頭允諾,置個人的安全於不顧,慨然答應放蔣。這樣一來,周恩來算是幫了張學良一個大忙,當然蔣介石則是最大的受惠。 幾年之後,曾經參與營救蔣介石的端納先生在菲律賓被日軍俘獲,關押在集中營中。蔣介石為報昔日端納的救命之恩,請求美國遠東盟軍司令麥克阿瑟將軍組織了一次代號為“洛斯巴尼斯”的軍事行動,救出端納。端納在呂宋島接受采訪時,向新聞界證實了周恩來對蔣介石從西安脫險的巨大貢獻,他說: 周恩來……實際上是1936年西安事變中的關鍵人物,是他把蔣將軍從綁架中解救出來的。 約翰·魯茲在他的《中國傳奇般人物周恩來的非正式傳奇》中,也記述了是周恩來的幫忙才使蔣介石順利離開西安。 文中寫道: 1940年聖誕節,蔣介石在重慶邀請周恩來吃飯,“委員長……感謝他的客人曾在西安挽救了他的性命。” 儘管楊虎城同意了放蔣,但中共卻不能為了蔣而犧牲楊虎城及其兩軍的利益。在周恩來的斡旋下,蔣介石和楊虎城同意,以12月23日談判取得的成果為基礎,達成了一項默契。這個默契即由周恩來安排,使蔣夫人和宋子文在這樣一份文件上簽了字,端納作為見證人。這份文件包括下列條件: 蔣介石同意: (一)宣布並開始武裝抗擊日本的侵略。 (二)停止進攻中國共產黨。 (三)容納共產黨共同抗日。 (四)把親日派官員從國民政府中清除出去。 日本外務省檔案《西安事變》(S161527—271—278)日文資料,也記載了釋放蔣介石的條件: (一)撤退西安周圍的政府軍隊。 (二)停止內戰和“剿共”。 (三)發起全國規模的抗日運動。 (四)發給共產黨軍隊軍餉。 (五)釋放上海救國協會的7位領袖。 (六)改組中央政府;撤換下列地方官員:上海市長;上海警察局長;江蘇、安徽、江西和福建省的主席。 以上兩份資料所顯示的文件內容雖然有所不同,但都包含了張、楊的八項政策主張,其主要內容是一致的。從蔣介石隨後的行動來看,這份文件無疑是存在的。但在蔣介石和蔣夫人日後“加工”成的《西安半月記》和《西安事變》回憶錄中卻極力否認這一點,無非要挽回面子而已。 ★張學良早已定下釋蔣決心,但過於倉促的“無條件釋蔣”,使張、楊失去了製約蔣介石的“底牌” 釋蔣,是張學良發動事變之初就有的考慮,但那時的“釋蔣”考慮是有條件“釋蔣”。宋氏兄妹來到西安後,隨著宋美齡的和平攻勢,張學良在放蔣的條件上逐步後退,22日,宋來西安的當天,談判還未開始,張即表示他本人同意放蔣,並奉宋美齡旨意,連夜找楊虎城等人商議放蔣,因大家均表反對而無果。 初步達成協議後,張學良更堅定了放蔣決心。但是,達成的協議蔣介石雖表同意但拒不簽字,這就使協議的效力受到質疑。於是,協議達成後還需要有其他保證才能放蔣成為多數人的意見,而張學良不同意增加保證條款,他認為,只要蔣介石同意抗日就應放蔣,要給蔣介石留足面子。 24日上午達成協議後,下午張學良就召集部下開會,開始做放蔣的準備。 晚上,張學良、楊虎城在綏靖公署大樓舉行(送行)宴會。出席這次宴會的有:張學良、楊虎城及其師級以上將軍;蔣介石、宋子文及其隨行人員;周恩來、葉劍英及其隨行的中共人員。 宴會開始,神情嚴肅的張學良高舉酒杯,激昂致辭: 委員長、週副主席、諸位兄長: 你們受驚了。我採取的這個行動,是不得已的,是請委員長共同抗日。我是有國仇家仇的人。希望在座的,為促進抗日運動獻策出力,乾杯! 張學良講完後,一飲而盡,眼裡飽含淚花,然後把高腳杯摔碎在地。 周恩來接著站起來敬酒。他說: 委員長,漢卿和虎城兩將軍,百里先生和各位老朋友: 張、楊兩將軍的行動,在促進團結方面貢獻最大,通過這件事,希望各方面聯合起來,團結起來。我提議,為諸位的健康,為張、楊兩將軍的貢獻,乾杯! 這時,張學良站起來,第二次向大家敬酒,他說: 一個人要有救國救民的志向。有了志向就要努力去實現。我有我的志向。 現在國難當頭,東北淪陷,華北危在旦夕,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南開大學校長張伯苓說過“中國不亡有我”,我們軍人更應當有“中國不亡有我”的氣魄! 說到這裡,張學良又是一飲而盡,第二次把酒杯摔碎在地。 當宴會進入尾聲的時候,張學良走到蔣介石面前,恭敬地說: 委員長: 我這次行動的唯一目的,是擁護委員長抗日,我的國仇、家仇都沒有報,我是中華民族的罪人。您如果與我有共同心願,也許不會有此事件發生。希望委員長回到南京,說到做到。東北不收復,我死不瞑目!為委員長的健康乾杯! 張學良說完,第三次一飲而盡,第三次將酒杯摔碎。 蔣介石見張學良如此激憤之情,非常尷尬,沮喪地推託說,身體不好,酒也不能喝。宋子文急忙接過酒杯代蔣而飲。 這次宴會,等於宣布:蔣介石即將獲釋。 宴會結束,張學良即召集東北軍主要將領王以哲、何柱國、董英斌等將領來到公館,向他們宣布了釋蔣的決定。 25日上午,張學良一面做楊虎城的工作,一面秘密告訴蔣介石、宋美齡、宋子文:整理行裝,並把自己的簡單行李交於端納,關照端納不要聲張。 此時,他對自己衛隊二營也不放心,令譚海親率自己的衛士隊擔任警戒。 是何種因素促使張學良急於放蔣,又是何種因素使張學良對蔣介石的安全越發擔憂呢? 張學良發動西安事變,儘管受到來自多方面責難,但他始終沒有對自己正義舉動產生過動搖和懷疑。中共全權代表周恩來到西安後,在對扣蔣行動進行充分肯定和讚揚的同時,曾對這種做法提出過溫和的批評,週毫無保留地指出: 這次事變從善良的願望出發,趁著蔣介石住在這裡,出其不意,乘其不備,用驚險的手段把他提起來。這種做法,在方式上多少帶有軍事陰謀的性質,將西安與南京置於敵對地位,有引起新的內戰的危險。 周恩來的話,使張學良感到有些不安。 宋美齡來到西安後,從另一個立場上更是多次對張的此次行動進行“批評”,還說什麼張“性子太急切,且易衝動”,如事變處理不好,將釀成新的內戰,給日本侵略中國以藉口等,殊不知,沒有西安事變,日本也會製造各種各樣的侵華事變的。由於宋美齡與張良好的私人關係,張學良開始對這次行動的不足之處進行一些反思,自此以後,他多次講道“劫持蔣介石自知不大合適”,認識扣蔣“此舉的不當”等。 張學良最怕的是宋美齡所講的引發內戰、給日本侵略以口實。他沒有料到事變發生後,南京國民政府內部立即形成主戰和主和兩派,且意見尖銳對立。此刻,中央各路“討伐”大軍已經包圍西安,何應欽的停戰只有最後3天時間。單憑西安方面的軍事力量是難以抗擊南京方面的進攻的。一旦戰事一開,不說保證蔣介石不被打死、炸死如何艱難,就是在東北軍和17路內部也不敢保證不會出現激進行為。東北軍主力放在了前線與國民黨中央軍對峙,西安完全在17路軍的控制之下,而他對17路軍的狀況沒有底數。二旦出了亂子,後果則不堪設想。實際上,事變中已經有了傷亡事故: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邵元沖跳窗逃跑時被打死,蔣介石的侍從室主任錢大鈞被擊傷右肩,蔣本人在翻牆逃往驪山時跌入深溝,斷了幾根肋骨和扭傷了髁骨。 如果蔣介石出現意外,南京國民政府的最高領袖地位,政治領袖則非汪精衛莫屬,軍事領袖則只能是何應欽,只有他才能叫得動蔣介石的那些黃埔嫡係將領。由親日派汪、何主政南京,將肯定聽命於日本,即便他們沒有蔣介石那樣的絕對權威。那樣,將會出現另一種局面:群雄爭鬥,內戰再起。無論是哪一種結局,都會給中國人民帶來危害,可能出現一場較之國共之間十年內戰更為慘烈的廝殺。 正當張學良苦思冥想如何說服楊虎城之時,他的東北軍部下又給他帶來了意外的打擊。一是東北軍、17路軍的高級將領和幕僚鮑文樾、馬占山、米春霖、杜斌丞等人,堅決反對張學良“無條件釋蔣”的意見;二是24日個別東北軍軍官探聽到張准備無條件放蔣的信息後,甚至產生了把張和蔣一同殺掉的念頭。 這兩件事,使張學良甚為震驚,促使他決定,不僅要馬上放蔣,而且要秘密放蔣,他認為,即使楊虎城同意蔣介石走,也難保楊和他自己的部下不會做出什麼激進的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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