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北洋往事·那些軍閥那些人

第40章 三九、馮總統與段總理鬧翻了臉

在張勛復辟的時候,段祺瑞在馬廠起兵討逆,他當時依靠的便是李長泰任師長的第八師。李長泰和段祺瑞都是小站出身,同袍多年,彼此關係很熟悉。據說在起兵前,李長泰的夫人就半開玩笑的對老段說:“總理啊,你看我們家老李當了半輩子官了,都老白了毛了,能幹多少年呢?總理你若不提拔他,還有誰能提拔他呢?這次你回到北京,就把九門提督給他吧!” 段祺瑞聽後,嘴裡也沒說什麼,只是點頭默認了。討逆成功後,各將論功行賞,段祺瑞便將李長泰調為步軍統領(所謂“九門提督”是也),算是對其助軍討逆的回報。但是,段祺瑞有個條件,那就是要將李長泰第八師的師長職務免去。李長泰是希望兼任第八師師長的,於是找人到段祺瑞那裡去說情:“李師長在馬廠有首義之功,步軍統領又不是封疆大吏,要是不讓他兼任師長的話,恐怕會讓人有德薄之譏。”

段祺瑞聽後很不高興,說:“步軍統領一職,是我剛到馬廠的時候李太太要求的,當時李師長也在座。李身為軍人,又與我有桃園之義,功未成而先要酬傭,形同要挾,這是他不該做的。而且,李師長暮氣沉沉,第八師將要擔任重任,他不能勝任。” 由此,李長泰最終被免去第八師的師長職務,而改由原旅長王汝賢接任。段祺瑞原本以為,王汝賢被提拔為師長,想必會感恩戴德,屆時派他去平定西南一定肯出力,這也是老段前面說的“第八師將要擔任重任”的意思。 但事與願違的是,王汝賢也有自己的小九九。老段對他固然有提拔之恩,但他與范國璋帶著弟兄們入湖南,不過是幫傅良佐抬轎子,就算打了勝仗,他們又能得到什麼好處呢?打贏了還好辦,要是打輸了,把自己的老本折掉,自己上哪喊冤去?所以,小戰輒止,若要再去打苦仗硬仗,吃力不討好,此非吾輩所為也。

王汝賢和范國璋當時發出停戰通電有兩個原因,一來是因為西南軍閥的援軍已經開進湖南北上,而且勢頭很猛,一旦交戰,必然要拼個你死我活;二來則是北京那邊有人給他們撐腰,並主張和平統一。 這主張和平統一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大總統馮國璋。和馮國璋一樣,王汝賢和范國璋都是直隸人,鄉誼紐帶加上利害關係,他們當然願意聽從馮國璋的“和平統一”而不是老段的“武力統一”,他們總不至於傻到要去幹些為他人火中取栗的事情罷? 王、範二人說到做到,他們不等北京政府的批准,在發出停戰通電的當天便率領自己的隊伍北撤。王、範的隊伍撤走後,傅良佐哪敢再留,他隨後也趕緊帶著自己的隨從逃出了長沙。在北洋系的勢力撤出長沙後,陸榮廷的小舅子、“聯帥”譚浩明隨後便率領湘粵桂聯軍入駐,恢復了南北雙方戰前的狀態。

段祺瑞眼看自己的“武力統一”政策剛剛開了個頭便宣告失敗,心裡好生氣惱,於是他氣呼呼的找到大總統馮國璋:“王汝賢、范國璋兩人身為軍人,未經批准便擅自退兵,以至於湘省盡失,該以軍法從事!” 馮國璋卻心裡清楚王、範二人撤兵是怎麼回事,於是淡淡的說:“王、範固然有錯,但傅良佐棄省自逃,又該當何罪?”段祺瑞憤憤的說:“王、範二師,無故倒戈,傅良佐不走又能如何?”馮國璋微笑道:“倘若能武力勘定,我又何必一意主和?想必是前方困難重重,王、範才有此無奈之舉。”段祺瑞聽到這裡,才算摸出點門道來……搞了半天,原來是馮國璋在背後給他們撐腰的! 說到段祺瑞和馮國璋的關係,自然是非同一般。這二位都是北洋武備學堂的開山弟子,又一起跟隨袁世凱多年,既是老同學,又是老同袍,幾十年的交情,那可是實打實的。據馮國璋的女兒回憶說,在袁世凱升任山東巡撫的時候,王士珍、段祺瑞和馮國璋都隨同調駐山東,那時他們白天上班,晚上便經常來馮國璋家小聚,或談天說地,或喝喝酒,打打牌(麻將),彼此相處非常融洽。

當時馮國璋家有個共同捐資的私塾,塾師是馮國璋的三哥馮琥璋,在家塾中就讀的學生不但有馮家的子弟,段祺瑞的兒子段宏業甚至小舅子吳光新也在這裡讀書。段祺瑞對子弟的教育非常重視,如果書讀得不好,他不但責罰自己家的子弟,馮家的幾個兒子也要同時受罰,一視同仁。 在前清時代,由於受到大領導袁世凱的影響,馮國璋和段祺瑞的政見基本相同,直到段祺瑞發出“共和通電”,馮、段兩人才出現分歧。關於這件事,馮國璋對段祺瑞是非常不滿,但後來見勢已如此,也只好作罷。 袁世凱死後,段祺瑞和馮國璋都成為了主導當時政局的風雲人物。但也許是年齡的緣故,馮國璋和段祺瑞在收拾亂局的問題上出現了分歧。馮國璋比段祺瑞大6歲,1917年的時候段祺瑞正好52歲,尚有餘勇可賈,而馮國璋已經是58歲,明顯老態畢顯。由此,段祺瑞主張要武力統一,而馮國璋卻不忍殺伐過度,認為還是和平解決的好。

馮和段的這個分歧,完全是原則立場的分歧,這要調和起來有點困難。就拿傅良佐督湘這件事來說吧,馮國璋最開始是不同意讓傅去湖南的,最後因為段祺瑞的堅持才讓步。像黎元洪一樣,馮國璋當時的工作也主要是蓋印,程序一般是這樣:國務院的秘書長張志潭帶著公文來總統府,隨後在總統府代秘書長惲寶惠的帶領下去請馮國璋用印。一般來說,國務院的公文須馮國璋看過一遍,然後再交惲寶惠蓋印,蓋完後交還張志潭,周而復始。 有一次,張志潭拿著一些公文來請馮國璋蓋印,其中便有傅良佐督湘的任命書。馮國璋看到後,便停住不動,並不像之前那樣隨手交給惲寶惠蓋印。張志潭見馮國璋猶豫,便將段祺瑞的理由轉述了一遍,說傅良佐原籍湖南,又是軍人,去做湖南督軍一定會勝任愉快的。馮國璋聽後,不以為然的說:“這恐怕不見得吧?你還是回去跟總理再商量商量!”於是,這份任命書又被遞回了張志潭。過了幾天后,段祺瑞提出讓傅良佐做督軍或者省長任選其一作為讓步,便又讓張志潭去總統府蓋印。張志潭去見馮國璋之前,先找了惲寶惠溝通,讓他到時幫忙說幾句話,這才通過了對傅良佐的任命。

傅良佐的任命一事雖然解決了,但背後的分歧依舊存在。段祺瑞本來就不經常去總統府,加上兩人都上了年紀,彼此間的走動也已不是太多,因此溝通上的問題日漸突出,分歧越拉越大。譬如段祺瑞是喜歡打麻將的,之前馮國璋去段家也會打上幾圈,但馮國璋上了年紀特別是當了總統之後,已經不愛從事這項運動,而段祺瑞不明就裡,他卻認為馮國璋是故意在他面前擺總統的架子。 話說回來,中國幾千年的歷史,說白了就是個人情社會,你不多走動,哪裡來的人情呢?麻將成為國術,這並不是偶然呢。 在王汝賢、范國璋部的北洋軍後撤、傅良佐倉皇逃出長沙後,馮、段兩人的分歧便開始公開化了。段祺瑞主張追究王、範兩將的責任,而馮國璋則認為傅良佐同樣瀆職,也主張嚴辦。最後,傅良佐被免職,而王汝賢和范國璋則因軍務重要,僅僅是給予口頭申斥,輕輕帶過。

段祺瑞得知後十分氣惱,便放出風去說要辭職。然馮國璋卻不是黎元洪,過了幾天,當張志潭拿著公文前去蓋印的時候,馮國璋在蓋好之後,突然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總理還不辭職嗎?”惲寶惠和張志潭兩人聽後,都覺得馮國璋這話說得太冒昧了,特別是張志潭,這如何回答呢?好在張志潭還算反應比較快,他神情嚴肅的說:“辭呈就上來!” 當然,辭呈還沒有這麼快,張志潭也就是隨機應變,說說而已。但沒過幾天,直隸督軍曹錕、湖北督軍王占元、江蘇督軍李純、江西督軍陳光遠,這四位督軍突然聯名發布了一則通電,要求停戰議和,反對武力統一。這“鑼鼓聽聲、說話聽音”,段祺瑞豈有不知其中的文章,隨即便真的提出辭呈,再次辭去總理並兼任的陸軍總長職務。

有意思的是,馮國璋卻只准了段祺瑞辭去總理而保留了陸軍總長一職……各位,這不是故意打老段的臉嗎?哪有辭去總理卻腆著臉繼續幹總長的?這總理都做不了,豈能繼續做陸軍總長?於是段祺瑞便再次辭職,這次馮國璋卻不再挽留,一一批准。 段祺瑞辭職後,馮國璋得要找一個替手。這替手是誰呢?原來是“北洋之龍”王士珍。在袁世凱被踢回老家後,王士珍其實已久疏軍政兩界近十年,手頭既無軍人勢力,也無政治本錢,加上年亦老朽,血氣已衰,本是不堪重用的,但馮國璋還是覺得王聘老(王士珍字聘卿)性情平和,資格又老,於是便引為己助,並藉以抵制皖系,調和南北。 王士珍和馮國璋、段祺瑞當然也是老哥們,這“段去王來”,這兩人的面子都有點掛不住。對段祺瑞來說吧,王士珍出任總理有賣友之嫌;但馮國璋又對他說:“老聘,難道你就忍心看我的笑話麼?”所以,王士珍也實在是推脫不得,只好勉為其難了。

段祺瑞辭職後,原閣員也按例全部自動辭去,改由王士珍重新組閣,最後名單如下:陸徵祥為外交總長、錢能訓為內務總長、王克敏為財政總長、江庸為司法總長、田文烈為農商總長、曹汝霖為交通總長、傅增湘為教育總長,海軍總長仍用劉冠雄,陸軍總長則由王士珍自己兼任。 11月22日,段祺瑞正式辭去總理職務,第二次“府院之爭”再次以段祺瑞的去職而告終。由此,老段的第二次內閣不過三個月便不幸倒台……這馮國璋畢竟不是黎元洪! 12月1日,王士珍公佈了自己的閣員名單,新一屆內閣宣告成立。在這本該是普天同慶的日子裡,湖北前線卻傳來不和諧音:湖北第一師師長石星川在荊州宣布獨立;三天后,第九師師長黎天才也在襄陽宣布獨立,並與廣州護法軍政府遙相呼應。為了贏得云南靖國軍唐繼堯的接應,襄、荊兩地均改名為湖北靖國軍,並推黎天才為總司令。

這又是為何呢? 原來,在王汝賢、范國璋部北洋軍撤離至岳陽後,南方軍勢力挺進長沙,佔據優勢,在他們的鼓動下,與湖南接近的湖北襄荊兩地起而響應,宣布獨立。與此同時,長江上游總司令、四川查辦使吳光新(也就是段祺瑞的小舅子)也在四川被川軍熊克武等部打得大敗,倉皇退回鄂西。 這下,段祺瑞布下“武力統一”的兩顆棋子已經完全失敗。有意思的是,吳光新在四川吃了敗仗,但他卻想在湖北露一手,於是便打電報給北京,要求收復荊襄,將功折罪。 吳光新的電報發出後,湖北督軍王占元著急了。王占元出生於1861年,他的經歷和王士珍、段祺瑞等人基本類似,也是小站舊人(北洋武備學堂畢業,參加過甲午戰爭,後投入袁世凱門下,由此飛黃騰達)。在武昌起義後,王占元任第二鎮第三協協統,在南下鎮壓革命後因功升為第二鎮統制。二次革命爆發後,王占元再次領軍出征,並由此在湖北紮根,並逐漸獨掌大權。 也許有人會覺得奇怪,這吳光新要打湖北靖國軍,王占元又有什麼好急的?這不是藉兵助剿,好事啊! 其實不然。因為當時的湘軍勢力正旺,他們想一舉攻下岳州,將北洋軍逐出湖南境內,而王占元和南方軍聯帥譚浩明正在竭力調和,試圖平息局面。如果這時吳光新進攻荊襄,必然會引發湘軍進攻岳陽,由此戰火重燃,危及湖北的安全。 12月4日,長江三督李純、王占元、陳光遠發表通電,請求馮國璋正式宣布停戰,而兩天后,以曹錕為首的八省督軍和淞滬護軍使盧永祥、第七師師長張敬堯卻發表了一個言辭更加激烈的通電,要求馮國璋立刻頒布對南方軍的討伐令,這標誌著北洋系已經在戰和問題上徹底分裂了。 值得注意的是,之前發布停戰議和通電的直隸督軍曹錕這次卻搖身一變,成為了主戰的急先鋒,這又是為何呢? 據說,曹錕的轉變,是有兩個原因的,一是北洋元老徐世昌的指點,二是徐樹錚向其許諾,支持其獲取副總統一職務。曹錕當時駐節天津,與寓居於此的徐世昌多有來往,在之前的那個停戰議和通電發布後,徐閣老卻不以為然,說:“芝泉固然性子太急,但華甫也不該暗中唆使王、範二人,以至於倒戈失湘。他們兩人如此鬧法,今後如何收拾?” 曹錕聽後,支吾了兩聲,徐世昌見他還不明白,便又道:“馮、段兩人爭鬥,你們也不在其中幫助調和,如此以後,恐怕北洋團體四分五裂,屆時民黨捲土重來,你們到時都推卸不了責任呢!”曹錕聽後,這才如夢初醒。 至於徐樹錚,其在段祺瑞倒台之後仍舊忠心耿耿,為段祺瑞的複出而上下奔走,遍訪各省督軍,以尋求支持。有一次,徐樹錚見到曹錕,表示只要他支持段祺瑞復出並贊成“武力統一”政策,段祺瑞便願意在召集新國會改選總統時支持曹錕就任副總統。曹錕在經過徐世昌的一番點撥之後,本就對通電主和有所悔意,又聽說段祺瑞願意支持自己當副總統,由此也不免動心……馮國璋不就是由副總統當上了大總統的嗎?既然老馮做得,如何我老曹就做不得呢? 馮國璋在接到兩份完全對立的電報後,也十分為難。他仔細一估量,主戰的督軍都在北京的周圍,而主和的長江三督雖然站在自己的一邊,但畢竟相距太遠,遠水解不了近渴,倘若不對這些主戰的武夫們有所回應,還不知道他們要鬧出什麼事情來。 想到這裡,馮國璋急忙把內閣總理王士珍等人找來,商議對策。王士珍說,現在主戰的都是老段的勢力,何不將老段請出,給他個閒散職位,以免得他從中作梗,牽制中央。馮國璋想,這老段並非是尋常人物,除了總理一職,哪裡還有職位可以安排?後來大家七嘴八舌,商議出一個新名目:老段不是一意要對德國宣戰嗎,何不給他個參戰督辦的名義,以示中國參戰? 老段聽了這個主意後,倒也不推辭,只說參戰督辦一職須與陸軍總長聯合,不然凡事梗阻,倒不如不就任。王士珍聽後,自然明白老段的意思,於是便主動辭去了所兼的陸軍總長一職,改提名老段的親信段芝貴來充當此職,馮國璋對此也無甚意見。 數日後,老段便帶著段芝貴去總統府見馮國璋,兩人重歸於好,言笑如初。雖然馮、段間還有些疙瘩,但新任陸軍總長段芝貴卻是個善於插科打諢的傢伙,三人一席言談,最後儘歡而散。 有了馮國璋的讓步,老段心中的“武力統一夢”不免又再次升起,由此,南北也就要再起烽煙了。 為了協調南下作戰,徐樹錚特地邀請各省督軍前來天津開會,參會的有直隸督軍曹錕、安徽督軍倪嗣衝、山東督軍張懷芝等人,山西督軍閻錫山、陝西督軍陳樹藩、河南督軍趙倜、福建督軍李厚基、浙江督軍楊善德、淞滬護軍使盧永祥、蘇皖魯豫剿匪督辦兼第七師師長張敬堯等也派有代表,就連關外的張作霖、吉林督軍孟恩遠、黑龍江督軍鮑貴卿也有代表前來參會。 武人們聚在一起,自然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一個個恨不能立刻飛奔南下,給南方軍一點顏色看看。在會議上,曹錕和張懷芝表現最為突出,他們在段祺瑞的授意下,完全控制了這次的動向。由於馮國璋是大總統,不好直接罵他,於是這些人便把矛頭對準了主和的“長江三督”,特別是江蘇督軍李純,更是被罵得狗血噴頭,並被扣上北洋的“內奸、小人、走狗、叛徒”的大帽子。光罵還不行,得有實質性的東西。在經過一番爭論後,天津會議初步決定,要求馮國璋明令討伐湘、粵,並擬以兩路南下進攻湖南:第一路以曹錕領銜,沿京漢路經過湖北後進攻湖南南部;第二路以張懷芝為主帥,沿津浦路南下後經江西攻入湖南東部。各省督軍還約定了出兵的兵力,其中直隸、山東、安徽各出一萬,奉天出兵兩萬,山西和陝西各五千。 有意思的是,之前只要是提到用兵討伐,各省督軍總是推三阻四,而且出兵之前一定要中央將糧餉槍械補充齊全,經費發足,否則決不動兵;而這次督軍團會議卻面目一新,各省督軍們個個自告奮勇,精神可嘉,他們非但自願出兵,而且願意自籌經費,並不需要中央出一個子兒。 1月23日,在北軍尚未大規模南下的時候,吳光新便在天津會議精神的鼓舞下,一舉攻下荊州;而2日後,由吳佩孚統屬的第三師第五旅張學顏部也佔領了襄樊。至於最先獨立的黎天才和石星川的所謂“靖國軍”,早因內部分裂而土崩瓦解。 馮國璋在接到這個消息後,卻試圖“以勝求和”,並與南軍聯帥譚浩明約定南北軍互相撤退,不得開火。可惜的是,譚浩明這時也已指揮不動當時的湘軍,何況是吳光新等部已經攻克了荊襄,他們自然不肯罷休。 1月24日,湘軍趙恆惕部向駐紮在岳陽的北洋軍第二師王金鏡部、第八師王汝賢部、第二十師范國璋部、第十一師李奎元部發動進攻。由於這幾支部隊均屬於馮國璋的直系範圍,他們並不願與湘軍發生衝突,於是便將岳州焚燒一空後不戰自退,等湘軍來到岳州的時候,這裡已經是一座烈火焚燒、餘火未盡的空城。 在“二次革命”後,岳州便一直被北洋軍所佔據,這次的勝利收復使得湘軍上下十分激動,也令西南各省大為振奮,因此很多人都主張乘胜北上,順勢攻下武漢,扭轉南方的頹勢。但是,聯帥譚浩明並沒有採取湘軍的意見,他認為南軍攻下岳州後已經是強弩之末,並不具備繼續進軍武漢的實力;而且,岳州可以作為北洋軍攻下荊襄的補償,適可而止,也不失為上策。 譚浩明的後台老闆是兩廣巡閱使陸榮廷,他也覺得南軍既然已經攻占岳州,湖南已經成為了西南的屏障,再北上進軍,一無實力,二無必要,三是怕引發北軍南下,反而另起爭端,倒不如就此熄火停戰,也好保自己的一方太平。至於西南省份其他督軍,如雲南唐繼堯等人也是這般認為。 而在另一邊,湘軍攻占岳州的消息傳來後,立刻激起了北洋系主戰派的一片怒吼,他們一再逼迫馮國璋立刻發出明令,討伐南軍。在這幾天裡,馮國璋被攪得心煩意亂,幾乎要淹沒在主戰派的汪洋大海之中。 正當主戰派們眼巴巴的等著馮國璋下討伐令的時候,卻突然得到一個消息,說馮國璋大總統不聲不響的乘火車南下,這下可就把他們惹毛了。 1月26日下午,馮國璋離開北京南巡,第一站便是天津。當天晚上,馮國璋便見了直隸督軍曹錕,和他談了半夜的機密,爭取這位“虎變將軍”的支持。曹錕本是直系中人,自然不好對馮國璋過於為難,只是說:“要主和,就必須先主戰,只有在戰場上取得勝利了,和平才有希望”……這倒也不失為真知灼見。 馮國璋在天津督署借宿一宿後,次日便繼續南下。這時,馮國璋出京南下的消息已經傳出,段祺瑞等人聽後十分氣惱,連夜發電報給沿途的督軍張懷芝和倪嗣衝,讓他們將馮國璋堵回京城,不得延誤戰機。 山東督軍張懷芝接到電報後,便帶著隨員來到濟南火車站,眼巴巴的等著馮總統的專車蒞臨,不料車倒是來了,卻風馳電掣的一馳而過,張懷芝連馮國璋的影子都沒有見著。原來,馮國璋離開天津的時候,心想這張懷芝是鐵了心要跟著段祺瑞主戰的,他又與安徽督軍互為黨援,何不先去蚌埠說服倪嗣衝,屆時張懷芝自然不攻自破。 於是,馮國璋的專列在經過濟南的時候,便沒有停車而是直接奔蚌埠去了。張懷芝在吃了一個閉門羹後,急忙發電報給倪嗣衝,讓他做好截留的準備。所幸濟南和蚌埠尚有幾小時的車程,倪嗣沖得以從容佈置,他帶著衛隊將車站給圍了,然後在一邊靜待馮總統的大駕光臨。 不久,馮國璋的專車便來到蚌埠車站,不消攔截,車便停了。馮國璋下車後,倪嗣衝早已等候多時,他立刻上前恭恭敬敬的迎住馮總統,將他請到督署小坐,好生招待。當天下午,張懷芝和蘇皖魯豫剿匪督辦張敬堯也趕到蚌埠,馮國璋這才發覺事情不妙。 倪嗣衝等人先是客客氣氣的問馮國璋:“總統這次微行出巡,究竟有什麼了不起的大事?為何也不提前通知,也好讓我們有所準備,好好招待。”馮國璋見躲不過去,只好說要南下與各省督軍商議下和還是戰的問題。 倪嗣沖說:“總統既要商議大事,何必親自南下?只須打個電報即可。”說完,他便自作主張的給江蘇督軍李純發電報,請他來蚌埠商議。令馮國璋十分生氣的是,第二天來的並不是李純本人,而是他的代表齊燮元……這是什麼意思嘛? ! 事情呢,其實很清楚,李純明知道馮國璋被困在蚌埠,他不肯親自前來解圍而只是派了個代表前來,這就不是迎接而是有“擋駕”的意思了。原來,當時有個傳聞說,這次馮國璋南巡是因為被困北京,所以他希望藉此重返江蘇老巢,但馮國璋要是以代理大總統的名義長留南京的話,江蘇督軍李純的身邊就不免多了一個婆婆,這卻是他不願意看到的。儘管李純是馮國璋的“忠實信徒”,但在危及他利益的時候卻一點都不含糊。 馮國璋見繼續南下南京已經“此路不通”,只好同意倪嗣衝的意見,在蚌埠召開軍事會議,討論當前的局勢。很顯然,這次草草召開的會議幾乎被主戰派完全控制,倪嗣衝等人七嘴八舌的,說的都是一個套路,那就是催促馮國璋趕緊下令開戰,蕩平西南。 馮國璋在會上雖然沒有扮演菩薩,但他每次開口,總有七八張嘴把他的話被堵了回去……這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馮國璋雖然不完全是個秀才,但畢竟是一嘴不敵八舌啊。 說到最後,張懷芝不耐煩的道:“總統想與南方謀和,除非你把總統的位置讓給了他;如果總統不想讓出此位,那就只有主戰一條路可選。如果將段合肥請出,我們北洋軍心一致,莫說他一個小小湖南,就是整個西南我們也可以一舉蕩平,豈不痛快!” 安徽督軍倪嗣衝則更有表演天賦,他拉著馮國璋的手大哭道:“總統,現在國家已經危險萬分,我們北洋派也到了危險萬分的時候了!你看南方的勢力多麼囂張,還有小人在總統跟前挑撥,說你是直派,說段總理是皖派,說你倆在鬧意見;現在又造謠說,直皖兩派要分裂,若真的分了,我們自相殘殺,那北洋派就完了!中國就完了!” 倪嗣衝此人一向粗魯野蠻,素有武健嚴酷之名,人送外號“倪大砲”,喜發驚人之語,愛做驚人之事(所以後來得了精神病而死),他既是一個驕橫恣意的軍閥,又是一個頑固的保皇派。在政治上,倪嗣衝唯人是聽,有大清皇帝,他就听皇帝的;皇帝沒了,他就听袁世凱的;袁世凱死了,他就改跟從段祺瑞了。由於在政治上一貫正確,所以倪嗣衝也就在安徽任上穩如泰山,也算是深得中國政治之精髓了。 倪嗣衝的一番哭鬧,馮國璋也難免有些感動:老倪也一大把年紀了,如此忠心愛國,一心護著北洋,這種集體主義的精神是多麼的可貴! 事已如此,馮國璋也就不再堅持自己的主和論調而改對倪嗣衝等人的主戰觀點表示認可。既然這樣,繼續南巡已無必要,馮國璋便於29日沿著津浦路原路返回了北京。 老馮白費了一番心思,不但白跑一趟,還討個沒趣,正當他怏怏不樂之時,湖北督軍王占元發來一個電報,稱“湘、粵、桂三省南軍已經攻陷岳州,駐岳總司令王金鏡和其他北洋各部均已撤離。南軍佔據岳州後,又向通城等地發起進攻,聲勢正盛,請求急援”云云。 馮國璋看到這裡也不免動怒了,他鬍子一翹,大腿一拍,驚呼道:“不得了!南軍如此猖狂,看來不開戰是不行了!” 次日,馮國璋便發下兩道命令:第一道命令是授曹錕第一路軍總司令,率吳佩孚的第三師和五個混成旅由鄂北開往鄂南、張敬堯率第七師和兩個補充旅南下進攻湖北通城;第二道命令是授張懷芝為第二路總司令,率施從濱的山東暫編第一師、張宗昌的江蘇第六混成旅、張之傑的第十二師、李傳業的安武軍一部,還有馮玉祥的第十六混成旅,各隊伍分別南下,進攻湖南東部。 緊接著,馮國璋又發布命令,將鬧“獨立”的第九師師長黎天才、湖北第一師師長石星川、南軍的廣西督軍譚浩明的勳位軍職等一股腦兒給擼了,並令前線部隊將之擒拿嚴辦。 另外還有三道命令,卻是懲處北洋系內部人士的:第一道是令將逃跑的前湖南督軍傅良佐組織軍法審判,以肅綱紀;第二道是將第八師師長王汝賢、第二十師師長范國璋、第二師師長王金鏡擼掉軍官勳位勳章,姑且留營戴罪立功;第三道則是在主戰派的強烈壓力下,馮國璋將江西督軍陳光遠的上將銜陸軍中將勳位擼去,仍留督軍本職,以觀後效。 馮國璋的這三道命令,粗看是罪責分明、一視同仁,但細看卻是內外有別、親疏有分:逃跑督軍傅良佐無兵無權,又係段派,所以懲罰最重,要以軍法審判;而王汝賢、范國璋、王金鏡、陳光遠這幾位因是直系中人,卻被輕輕帶過,不過摘了那些無用的勳位勳章及軍銜,其在軍中或者地方上的權位卻絲毫不為所動。 但不管怎麼說,馮國璋畢竟已經走上了主戰的軌道,這也就讓這些武夫心滿意足,不再糾纏於具體細節而是抖擻精神南下建功。 2月6日,曹錕親臨漢口,在此坐鎮指揮第一路軍發動進攻。與此同時,海軍第二艦隊也在司令杜錫圭的率領下,帶著“楚觀”、“江鯤”、“江利”、“江犀”、“江貞”五艦由水路開進,幫助陸軍發起攻擊。 至於南軍這一邊,由於內部派系太多、矛盾重重,直到北洋軍大舉南下後,仍舊沒有做好充分的應戰準備。當時的南軍形勢如下:湘軍的趙恆惕部駐紮岳州、劉建藩部駐平江、桂軍馬濟、韋榮昌等部均在後方充當預備隊。 所謂“預備隊”者,其實就是不想開仗罷了。援湘軍的後台老闆兩廣巡閱使陸榮廷已經意識到,南軍加入即將爆發的湖南戰爭只能是一場沒有希望的賭博,與其拿自己的部隊去填這個無底洞,倒不如全身而退,保存自己的實力要緊。由此,當時真心抗戰的,其實只有趙恆惕、劉建藩等部湘軍子弟兵……誰讓湖南是他們的老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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