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民國原來是這樣:1912-1949

第44章 四四、兩袖清風於右任

民國元老於右任,光緒五年(1879年)生人,其自幼便有異相,長大後更是身材魁梧,目光銳利,加之長須飄飄,世人雅稱“於髯公”。最奇特的是,於右任的腳趾齊平如修行高僧(所謂“圓顱方趾”),其一生也充滿了傳奇色彩。 於右任三歲喪母,後由伯母代為撫養,小時候曾做過一段時間的放羊娃。七歲那年,所放羊群遭到野狼的襲擊,於右任因一時走開而倖免於難。此事發生後,其舅擔心外甥的安全而將之送入私塾學習,未曾料到的是,於右任天性聰穎,好學上進,居然成了科考場上的一棵好苗子。在一次全省年考中,年僅二十歲的於右任拔得頭籌並獲得了陝西學使葉爾愷的親自召見,葉爾愷還稱讚他為“西北奇才”。 1903年,於右任得中舉人,但正當他春風得意、準備參加全國會試時,他的一本詩集卻給他帶來了大麻煩,幾至於招來殺身之禍。

原來,於右任曾應興平知縣的邀請前往興平縣坐館授徒,在教讀閒暇,他遍訪各處名勝,了解黎民現狀,由此寫下了一些反映社會不平甚至“反動”的詩歌,在友人的支持下,這些詩歌便以《半哭半笑樓詩草》的題名出版。在詩集中,於右任自稱“半哭半笑樓主”,並在扉頁上刊出了一幅披髮握刀的照片,兩旁還自題一聯:“換太平以頸血,愛自由如髮妻”。詩集面世後,流傳頗廣,其中《詠楊貴妃墓》,裡面有這樣一句:“女權濫用千秋戒,香粉不應再誤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在罵當朝女主慈禧太后。 三原知縣德銳看到詩集後,大為震驚,隨即密報陝西巡撫升允,升允即以“昌言革命,大逆不道”的罪名下令捉拿,好在於右任提前得到了消息,這才得以脫身並潛往上海。事後,清廷下令革去於右任的功名,於右任也最終走上了革命之路。

到上海後,於右任化名“劉學裕”,進入馬相伯主持的震旦學院讀書,後又跟隨馬相伯創辦復旦公學並任校長書記兼授國文。 1905年後,於右任在新聞界中嶄露頭角,“右任”一名便是在向《新民叢報》投稿時所常用,後來真名反而不為人知了。 1906年,於右任為籌辦《神州日報》而赴日本考察,在同鄉康寶忠的介紹下,於右任見到了孫中山並加入了同盟會。回國後,於右任在新創辦的《神州日報》中大膽廢棄了清帝年號而以乾支紀年,由於其言論激烈,報紙銷量幾度激增,勢頭直追創辦多年的《申報》。可惜的是,由於內部意見分歧,於右任後來退出《神州日報》並於1909年創辦了《民呼日報》。 《民呼日報》是一份鼓吹革命的報紙,其宗旨是“大聲疾呼,為民請命”,由此也招致清廷的忌恨。不久,租界當局便在清廷的壓力下迫使報紙停刊。當時官府有人放出話來說,如果於右任膽敢再犯事,就要將他的雙眼挖掉。兩個月後,於右任再度創辦《民籲日報》,“籲”與“呼”的意思接近,但少了兩個點,對此,於右任戲言道:“不是有人要挖我的眼嗎,我看還是我自己來挖吧!”

《民籲日報》也沒有維持多長時間,不過這次停刊卻是來自日本的壓力。原來,在朝鮮志士安重根刺殺日本前首相、駐朝總監伊藤博文後,《民籲日報》予以大力報導並在社論中指斥伊藤博文是“土匪流氓頭子”,由此引起了日本駐滬領事館的“強烈抗議”。這一次,不但《民籲日報》被停止出版,於右任本人也被租界當局趕出了租界。 1911年9月,於右任再次創辦《民立報》,在山雨欲來中危身奮筆,一時間風動四方。武昌起義後,這份報紙更是成為革命黨人的主要言論場所,其影響力大大超過了之前的幾份報紙。 南京臨時政府成立後,於右任出任交通部次長,但在袁世凱主政後,於右任未曾謀得一官半職。 1913年“二次革命”失敗後,《民立報》停刊,於右任流亡海外,其新聞生涯暫告一段落。袁世凱死後,於右任回陝西組織靖國軍響應“護法戰爭”,堅持經年,極為不易。在孫中山提出“聯俄”政策後,於右任曾前往蘇俄參觀學習。在1926年的五原誓師中,於右任代表國民黨向馮玉祥的國民革命軍授旗並出任副總司令。北伐勝利後,於右任歷任國府委員、審計院院長等職。 1931年2月2日,於右任出任南京國民政府監察院院長,這一職務是其後半生最主要的官職,一直到他去世。

按孫中山“五權憲法”的設計,行政、立法、司法、考試、監察五院同級並列,監察院主要負有監察、彈劾、糾舉等職責,作為革命元老的於右任也確有“打老虎”的宏願,但在蔣介石的強勢統治下,於右任的監察院連像樣點的辦公場所都沒有,想打真老虎,又談何容易。當時某報便刊有這樣一幅漫畫:“於公手持蠅拍打蒼蠅”,這當然是意在諷刺(“只拍蒼蠅,不打老虎”)。 抗戰期間,中央銀行的某秘書找到時任監察院院長的於右任,向他反映銀行內部的貪贓弊案,於右任隨即下令追查。在審核後發現,銀行內的數筆錢款被孔祥熙挪用私吞,經手人員也由此中飽私囊。但在彈劾案的消息發出後,蔣介石便下令收回所有新聞稿,唯有《益世報》仍在次日將消息刊出,結果受到扣發當天報紙並停刊一月的處分。於右任得知後,氣得大罵:“敵凌於外,自毀於內,豎子安可共事耶!”此話傳到權貴們的耳中後,這些人恨得牙直癢癢,但懾於於右任的威望而不敢對他公開下手,但在背地裡,這些人卻搞起了下流的手段。事後,有人突然稱奉命送汽油兩桶到監察院,並稱於院長將要遠行云云。於右任聞報後拍桌怒斥:“豎子欺我,豎子欺我!”為此,於右任還一度憤而辭去監察院長一職,在成都賦閒了一段時期。

於右任早年生活動盪,後來雖然做上了監察院院長,但其一生卻是兩袖清風,甚至可以用“清貧”二字來形容。 20世紀30年代的上海名中醫陳存仁在《銀元時代生活史》一書中說,於右任有一次患傷寒,無錢付診費,只好親書一帖懷素體的《千字文》相贈。他曾對陳存仁說:“(我)僅拿公務員的薪水,所有的辦公費、機密費一概不收。所得的薪水,只夠很清苦的家用,到東到西,袋裡從不帶錢,身上只帶一隻'褡褳袋',別人是放銀子的,我的褡褳袋只放兩顆圖章,參加任何文酒之會,或者有人饋贈文物,我別無長物為報,只好當場揮毫,蓋上兩個印就算了。” “三間老屋一古槐,落落乾坤大布衣。”在民國政要中,於右任的作風可謂是特行獨立、異於眾人,他一生布衣粗食,不愛錢,不貪財,身上穿的是土布袍子,腳下踏的是一雙老布鞋,連襪子都是土製的。這些布衣布鞋,還都是他夫人親手縫製的。毫不誇張地說,於右任的官雖然做得大,書法堪稱一流,但幾乎是一輩子都在鬧窮。

於右任寫得一筆好書法,早在20世紀20年代便有“北於南鄭”之稱(“南鄭”指鄭孝胥)。早年的時候,於右任擅行楷並將篆、隸、草法融為一體,獨闢蹊徑;中年後,專攻草書,參以魏碑筆意,最終自成一家。 1932年,於右任以“易識、易寫、準確、美麗”為原則,集字編成《標準草書千字文》,以推廣普及草體書法。在國民黨元老中,於右任與胡漢民、吳稚暉、譚延闓並稱為“書法四珍”:即於右任的草書、胡漢民的隸書、吳稚暉的篆書和譚延闓的楷書。後來的整編七十四師師長張靈甫,據說也是於右任的親傳弟子。 於右任被書界譽為“曠代草聖”,但他寫書法不圖名利,而是作為一種運動、一種樂趣,其每日臨帖不輟,視為終身嗜好。 “二次革命”後的數年間,是於右任最困難的時期,他曾定過一張鬻字的潤例,但由於當時名氣還不夠大,所以來求書的人並不多,一個月不過賣個三五張,後來就乾脆取消潤格,只要有人喜歡,即索即寫,分文不取。於右任寫字一般在清晨,一天寫一個小時到三個小時,求字的人找到他,不論是政壇顯要還是後學僚屬,甚至販夫走卒,於右任當即展開白紙,一揮而就,不取一文,十年如一日。

於右任為人作書,態度認真,用語頗為講究貼切。如為張大千所題:“富可敵國,貧無立錐”;為蔣經國所題:“計利當計天下利,求名應求萬世名”。他一生寫得最多的,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一屏條,數量大概在一二千之數。儘管為人作書無數,但於右任偶爾也會拒絕他人索字,如宋子文有一次買了一把精貴的扇面託人請於右任題墨時,便遭到回絕。 成名後的於右任,又身居國民黨高官,書法也變得值錢,有一些落魄文人便開始假借他的大名賣字。於右任知道了並不追究,還特別關照下屬“不要為難他們”。去台後,台北和平東路街頭有一商店招牌假冒他的字,於右任見了,也不惱,只讓店家摘下並為他重題了一副。店家過意不去,特送上一大筆潤金,於右任卻飄然而去。

有意思的是,這位沒錢的監察院院長,在1948年的時候竟然也參加了“副總統”的競選。當時的選舉燒錢得厲害,其他的候選人如孫科、李宗仁、程潛等,又是請客又是送禮,有的還提供汽車或者賓館給代表們享用,於右任卻什麼也沒有。當時李宗仁、程潛在中央飯店、孫科在福昌飯店大宴賓客,開流水席招待各省代表;於右任沒有錢去請客,只好在國民大會堂前擺上一張八仙桌,有人來求字,就當場揮毫寫上一幅。有人開玩笑說:“於院長,人家幾十桌、上百桌的開席,你這一張桌子打算請幾個人?”於右任手撫長髯,微笑道:“誰投我一票,我給誰寫上一副對聯!” 競選期間,雖然有不少支持者前來排隊求字,數天便寫了上千張,但僅憑這個,選舉肯定是無望的。在投票前夕,形勢緊迫,於右任總算請了幾桌客,席間還無奈地道出真情:“我家中沒有一個錢,所以沒有辦法和各位歡敘一次。今天的東道,實際上是老友馮自由等二十位籌集,我只借酒敬客而已。”

毫無疑問,紙彈終究是敵不過銀彈的,第一天投票,於右任只得了493票,第一輪即遭淘汰。事後,老友馮自由痛心地說:“右老身無分文,只憑個人聲望和筆墨來競選,怎麼會獲得成功呢?這一次右老的競選失敗,完全是我輩老友昧於世情所造成的。”競選不成,於右任只好再去做他那無職無權的監察院院長了。 做了大半輩子官的於右任,到晚年後仍舊在鬧窮。有一次生病住進醫院,他在聽說一天的住院費要自己月俸的五分之一後,就跟副官小方吵著要回家,實際上他是沒錢住院。好在這時蔣經國前來探望,這才被安排住進了榮民醫院。另有一次,於右任的牙疼發作,別人向他推薦了一個醫術高明的醫生,但在聽說拔一顆牙就要300台幣後,於右任只得苦笑著搖頭說,太貴了!

一生都在“鬧窮”的於右任對自己的部屬親友卻並不苛待,總是盡可能地加以濟助。在監察院期間,院長原本是有一筆“特支費”的,但於右任只拿月俸,其他一概不取。每到月底的時候,他常會問秘書長:“這個月我的特支費還有多少?”在聽說“特支費”還有剩餘時,他便要請同仁和公務上的朋友到館子裡去吃一頓,而從不往家裡拿一分錢。由此可見,於右任的“窮”並不是因為他沒有本事,而在於他那種“一介不取、視錢財如糞土”的卓然獨立之精神。 於右任晚年的時候,常一個人坐在客廳裡打盹,有時候手裡的書掉在地上,老人家也渾然不覺。某年冬日,蔣介石前來看望於右任,見於老家裡燒著炭盆,於是建議換兩隻大電爐。於右任說電爐用電太貴,不想換,蔣介石便特批於老家裡的電費今後由“總統府”特支。此事被某記者得知後,前來採訪並想將之披露報端,於老聽後慌忙制止:“這事不能報導,'政府'當中的元老不少,'總統'如果每個元老送一隻電爐,這要花太多公家錢,萬不可發表。” “逆風而走复盤旋,捲起長髯飛過肩;一怒能安天下否,風雲會合待何年?”晚年的於右任身居孤島,常懷念故土和滯留內地的親人,可惜夙願未酬,便於1964年11月齎恨以歿。在1962年1月的日記中,於右任曾留下遺囑:“我百年後願葬於玉山或阿里山樹木多的高處,可以時時望大陸。山要最高者,樹要最大者。” 越日,又作一歌: “葬我於高山之上兮,望我故鄉;故鄉不可見兮,永不能忘。 葬我於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陸;大陸不可見兮,只有痛哭。 天蒼蒼,野茫茫,山之上,國有殤。 ” 於右任去世後,在台的親朋故舊即依此歌為之辦理喪事,其遺體暫厝於台北近郊最高的觀音山上。後來的半身銅座像,由登山協會會員親自馱至玉山頂上,主峰高3996米,加之4米的銅像高度,恰為4000米。 親友們在整理於右任的遺物時,發現有一加鎖的小鐵匣,大家都以為裡面是什麼值錢的東西,誰知當眾打開一看,裡面既沒有金銀首飾、珍貴古董,也沒有股票證券、鈔票存單,不過是幾張借錢收據:欠宋副官數千元、欠方副官數千元。民國元老,一代巨公,竟然寒酸至此,豈不令人唏噓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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