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民國原來是這樣:1912-1949

第31章 三一、韓復榘的真假幽默

在近代史上,因大字不識而鬧笑話的軍閥不少,但有一個卻挺冤枉,那就是韓復榘。侯寶林先生有個著名的相聲段子叫《關公戰秦瓊》,這個笑話的來源據說就出自韓復榘的一次演講。說韓復榘有一次前往齊魯大學視察,那天也不知道發什麼神經,他突然發表了一場妙語連珠卻又錯謬百出的演講: “諸位,各位,在其位: “今天是什麼天氣?嗯,今天是演講的好天氣……開會的人都到齊了沒有?……好,看樣子大概有個五分之八啦……沒來的舉手!……很好,都到齊了。你們來得很茂盛,敝人也實在很感冒……今天兄弟召集大家,來訓一訓,兄弟有說得不對的地方,請大家互相諒解,因為兄弟和大家比不了。你們是文化人,都是大學生、中學生和留洋生,你們這些烏合之眾是科學科的,化學化的,都懂七八國的英文,兄弟我是大老粗,連中國的英文也不懂……你們是筆筒裡爬出來的,兄弟我是炮筒裡鑽出來的,今天到這裡講話,真使我蓬蓽生輝,感恩戴德。其實我沒有資格給你們講話,講起來嘛就像……就像……對了,就像對牛彈琴。”

下面的人聽得哭笑不得之時,韓復榘又接著往下說: “今天不准備多講,先講三個綱目。蔣委員長的新生活運動,兄弟我雙手贊成,就是一條,'行人靠右走'著實不妥,實在太糊塗了,大家想想,行人都靠右走,那左邊留給誰呢……還有件事,兄弟我想不通,外國人都在北京的東交民巷建了大使館,就缺我們中國的。我們中國為什麼不在那兒也建個大使館?說來說去,中國人真是太軟弱了!” 第三個綱目則講他的進校見聞,也就是學生的籃球賽,韓復榘痛斥總務處長道: “要不是你貪污了,那學校為什麼這樣窮酸?十來個人穿著褲衩搶一個球像什麼樣子,多不雅觀!明天到我公館再領筆錢,多買幾個球,一人發一個,省得再你掙我搶。”

最後,韓復榘故作神秘地說:“今天這裡沒有外人,也沒有壞人,所以我想告訴大家三個機密:第一個機密暫時不能告訴大家,第二個機密的內容跟第一個機密一個樣,第三個機密前面兩點已經講了,今天的演講就到這裡,謝謝諸位。” 這個笑話被改成相聲後流傳甚廣,但歷史上的韓復榘並非草莽之徒,更不是土老帽。事實上,韓復榘的父親是個秀才並以教書為生,韓復榘本人在父親的訓導下幼年讀書頗有功底,而且寫得一手好字,後來還在縣衙里做過“帖寫”(大概相當於現在的文書、抄寫員之類),這應該是具備相當的文化程度方可勝任的。 另外,說韓復榘不懂體育、不懂籃球,也不符合事實。馮玉祥早年帶兵的時候,部隊裡組織了籃球隊、足球隊等,年輕時的韓復榘與軍中的另一位大將孫良誠都是積極分子,馮玉祥在自己的回憶錄裡都曾提到過。在主政山東後,韓復榘曾在濟南專門搞了一個名叫“進德會”的體育組織,裡面有室內游泳池和各種健身場所,這在當時可是很時髦的。

與韓復榘有過交往的京劇名家趙榮琛在《粉墨生涯六十年》中說,“他(韓復榘)喜歡多種體育運動,尤愛騎馬、游泳、踢足球和打籃球。他當團長時,他那個團的球隊很有名氣,每次比賽他都親自上場參賽。到山東後他雖已40歲出頭,仍不能忘記球場,有空常去足球場玩球,向小兒子傳教頂球、壓球等技巧。從這一點說,關於韓復榘看籃球比賽大鬧笑話的譏諷是靠不住的。如果虛指某些不學無術、胸無點墨的大官,作為文藝典型,當然可以,若具體指韓復榘就不合適了。” 梁漱溟曾在北京南苑給馮玉祥所部官佐講授過儒家哲學,韓復榘由此結識了這位國學大師,兩人一見如故。後來韓復榘主政山東後,將鄒平縣劃給梁漱溟做“鄉村建設運動”的實驗區,並對梁漱溟待以師禮,十分尊敬。解放後,梁漱溟回憶說:“我印像中的他(即韓復榘)對儒家哲學頗為讚賞,且讀過許多孔孟理學之作,並非完全是一介武夫。”“對於民間流傳的關於韓復榘的種種笑話……許多不合事實。”

說到這裡,韓復榘還有個流傳頗廣的作詩笑話,說濟南有個大明湖,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韓復榘有一次前來游玩,看到大明湖的風景是如此優美,一時間詩興大發,於是當場作詩一首: “大明湖,明湖大,大明湖里養荷花;荷花上面有蛤蟆,一戳一蹦達。” 還有一次,韓復榘去參觀濟南名勝趵突泉,他看到了翻滾如柱的泉水後又賦詩一首: “趵突泉,泉趵突,三個眼子一般粗,咕嘟,咕嘟,咕嘟。” 這個呢,也不真實。像這種打油詩,安到張宗昌的頭上可能比較合適,但韓復榘不行。因為韓復榘是個有文化的人,他當時有兩項特長,一是書法,二是詩文。當年他投入馮玉祥的隊伍中時,就因為這兩項才能而在半年之內由正兵提升為營部“司書”,那可是公認的軍中“知識分子”。

馮玉祥對韓復榘還是很看重的,凡事都帶著他。在清末的時候,馮玉祥搞了一個反清的秘密組織“武學研究會”,韓復榘也是成員之一。事情敗露後,馮玉祥和韓復榘等人均被開除軍籍,所幸馮玉祥後來得到老長官陸建章的幫助並重整旗鼓拉起一支隊伍。韓復榘得知後,隨後再次投奔馮玉祥,並由連長到營長、由團長到旅長,最後成為師長、軍長。 在馮玉祥的眼裡,韓復榘是能打仗的,他當時與孫良誠、石友三、孫連仲四人並稱為“四小虎將”,為馮玉祥所器重。在北伐戰爭中,韓復榘指揮所部先後擊潰張宗昌的直魯聯軍和張作霖的奉軍,一時間名聲鵲起,成為舉足輕重的方面大員。 1929年,李宗仁率桂系反蔣的時候,蔣介石派人聯絡馮玉祥一起打李宗仁,而馮玉祥則企圖趁蔣、李打得差不多的時候來個漁翁得利,因而派韓復榘率軍南下武漢,但不出力只是暫時觀望,誰打贏了就幫誰。不料桂係部隊突然發生譁變,蔣介石很輕鬆地便擊敗了李宗仁並佔領了武漢,結果馮玉祥計謀未得逞。

這時,蔣介石也看出馮玉祥不懷好意,於是便試圖收買韓復榘、分化西北軍,以削弱馮玉祥的勢力。蔣介石夫婦把韓復榘請到武漢好生招待,一口一聲“向方兄”(韓復榘字向方),並送了十萬大洋作禮物,這下讓韓復榘很感動,而這時卻有人趁機造謠說,蔣介石把韓復榘收買了。這話傳到馮玉祥耳中後,馮、韓之間便開始出現裂痕了。 原來,西北軍是馮玉祥一手經營的,像韓復榘、石友三、孫良誠等這些將領原來都是馮玉祥帶出來的兵,但正因為如此,馮玉祥一方面把他們當子弟兵,另一方面則動輒在軍中搞家長式統治,一些高級將領都已經當到師長、軍長甚至省長了,也經常被馮玉祥訓斥或者派去站崗甚至罰跪。據說有一次,吉鴻昌不知道因為什麼事情被人告了一狀,馮玉祥隨後打電話給吉鴻昌,第一句話就是“跪下”,吉鴻昌一邊拿話筒、一邊就跪下了。跪下後,馮玉祥還問:“跪下了沒有?”吉鴻昌說:“報告總司令,跪下了。”馮玉祥這才開始訓人。韓復榘也被罰在院子中跪過,當時他已經是河南省長了,與蔣介石春風化雨的作風相比,馮玉祥的做法未免太傷人的自尊了。

另外,1926年馮玉祥在蘇聯訪問期間,張作霖的奉軍在南口之戰中大敗西北軍,各路將領潰不成軍,紛紛西撤,一時間極度混亂。為了自保,韓復榘與石友三率所部暫投了閻錫山,這既讓馮玉祥心存芥蒂,也為蔣介石後來收買韓、石兩人埋下了伏筆。 在1930年中原大戰中,閻錫山、馮玉祥聯合起來對付蔣介石,韓復榘、石友三不同意馮玉祥的意見,結果背馮投蔣,由此韓復榘被任命為山東省主席,讓開河南戰線給蔣介石的部隊,韓復榘則在津浦線上對付閻錫山的晉軍。 中原大戰的結果是馮、閻大敗,韓復榘也就保住了山東省主席的地位,由此督魯達七年之久。不過,韓復榘雖然脫離了馮玉祥,但並沒有與馮玉祥反目為仇。馮玉祥失勢後,曾兩次去泰山避世,當時韓復榘不但安排了馮玉祥的一切食宿,還包括馮玉祥所帶的一個營衛隊,這說明馮、韓還是有感情的。

事實上,馮玉祥的思想作風對韓復榘影響至大,比如儉樸、平民化思維,韓復榘做大官後,認為人拉人和人抬人是最不平等的,因而從來不坐人力車和轎子。像馮玉祥一樣,韓復榘總喜歡扮演“為民做主”的包公形象,他在做山東省主席的時候,經常坐著火車到各地去“坐堂審案”,而且也不講什麼程序和規則,火車一停,他就在站台空地上擺開架勢“受理冤情”。那些前來告狀的,經他問明之後當場判決,該抓的抓,該斃的斃,完全憑個人的感覺與好惡來判案,而且不准別人有異議。 更可怕的是,韓復榘的判決一下,就得立馬執行,他也不管人命關天,會不會製造冤假錯案。不過,有些老百姓倒是認同他的這種審案方式,當時就有人在判決完後給他叩頭,高呼“韓青天”。這時,韓復榘就十分得意,自以為是在為民伸冤,為民除害,儼然以“青天”自居。等到了下一站,韓復榘又如法炮製。

好在韓復榘只審了一年多的案子,後來因為時間精力不濟,也就停下來不審了(不然都讓你審了,人家法院豈不沒飯吃)。不過,有三種案子他是要親自審理的:一是匪案,山東向來以出響馬聞名,韓復榘到任後大力整治,成效明顯(學習曾國藩,以殺為主)。二是禁煙,凡是販賣大煙的一律槍斃,無論數量大小。那些抽大煙的人,第一次、第二次都打一頓,第三次槍斃,倒也嚇阻了不少人。三是貪官,韓復榘搞了秘密偵探隊,專門負責對下面的官員進行調查,那些貪污受賄的官員,弄不好也要槍斃。 韓復榘審案,沿襲的其實還是西北軍的作風。有這樣一個笑話,說馮玉祥手下有個團長叫李團沙,他被馮玉祥派到下面去做縣長,八個月後回來報告說,他治理的那個縣原本以好訟聞名,但他去後便一件官司都沒了。馮玉祥問他是怎麼做到的,李縣長說:“我上任的第一天,有兩個親兄弟為了分家產來打官司,兩人各執一詞,讓人無法分辨是非曲直,我就說,不管你們誰有理,你們是親兄弟,竟然鬧到打官司的地步,哥哥不像哥哥,弟弟不像弟弟,不孝不友,太不像話!於是我將他們先打了一頓軍棍,並對那些看熱鬧的人說,本縣長最厭惡好訟的惡習,今後誰來打官司,我先打他二十軍棍!所以八個月內,一件訟案都沒有。”

在新生活運動中,韓復榘也很有見解,他說:“既然是新生活,公務人員的服裝與髮型都要一律。”於是,在他的規定下,山東的公務員都要穿布製服(馮玉祥的作風),夏天一律穿白,白衣、白帽、白襪、白手套;春秋冬三季則一律穿黑,黑衣、黑帽、黑襪。他手下的干部有時候開玩笑說:“夏天是一群白羊,冬天是一群黑豬!” 更有意思的是,韓復榘還不准公務員留發,要一律剃光頭(類似於軍事化管理)。誰要是違反了被他發現的話,輕則侮辱戲弄一頓,重則要撤職。有一次省政府開會,韓復榘發現一個青年公務員留發,他上前就把人家的帽子摘下來,並扯住人家的頭髮罵道:“你特別,你漂亮,你留洋頭;你留狗頭!” 韓復榘雖然歸順了蔣介石,但他轄下的山東仍舊是一個半獨立的地區,因此難免與蔣介石發生矛盾。韓復榘為了保存實力,在山東擴編了不少隊伍,當時蔣介石本答應中央撥款的,但一看韓復榘擴得太厲害,於是找各種藉口推掉,而韓復榘也沒有乾等著,上面不撥款,他就擅自截留地方稅款。另外,蔣介石派到山東去的國民黨黨部人員,也經常被韓復榘刁難,個別官員甚至被殺,這難免激化了他與蔣介石的矛盾。 不過,韓復榘雖然有時候膽大妄為,但由於當時華北的局勢已經非常微妙,日本在侵占東三省後,又把魔爪伸向了熱河、察哈爾、河北等地,而山東作為交界地帶,位置十分重要。因此,只要韓復榘服從中央並堅決頂住日本人,蔣介石也就沒有跟他過分計較。 但1937年中日戰爭全面爆發後,情況就不一樣了,山東很快便成為抗戰第一線,形勢極為急迫。重壓之下,馮玉祥曾派人攜親筆函去濟南見韓復榘,信中勉勵韓復榘要做民族英雄岳飛,流芳千古。 (據稱,馮玉祥還在其日記中寫道:“复榘,复榘,你是好孩子,要做民族英雄,要為抗日而死!”)但可惜的是,韓復榘的表現令全國人民都感到十分失望。 在日軍的大舉進攻下,韓復榘自知不敵,但他還想保存點實力,不料剛一接戰,他的軍隊便被打散,韓復榘只好將黃河大鐵橋炸毀,以防日軍渡過黃河。還未等韓軍喘息,日軍很快從清河鎮以南渡過黃河進行包抄,韓復榘只好將省府再遷曹縣,並繼續南撤。 撤到泰安後,第五戰區長官李宗仁要韓復榘據此天險防守,韓復榘竟然回電稱:“南京不守,何守泰安?”等蔣介石電令韓復榘死守泰安時,韓復榘已退到了濟寧。 1938年1月,日軍兵分兩路,向濟寧進逼,韓復榘繼續撤退並打算退出山東、進入河南,以圖東山再起。 韓復榘保存實力的做法,早在1930年中原大戰時就使用過,當時閻錫山的晉軍攻占濟南後,韓復榘也是帶著軍隊邊打邊撤,始終不肯全力對敵,最後還是靠蔣介石的軍隊才把晉軍打敗。這一次,韓復榘是故伎重演,但他這回是看錯形勢了,因為這不是內戰,而是民族的生死存亡關頭,任何有節氣的軍人都應以死抗戰,豈容保存實力一說?如果人人都保存實力,中國豈有不亡之理!雖然韓復榘與蔣介石有矛盾,但身為高級將領,大敵當前,不戰而退,這無論如何都是說不過去的。 1月11日,蔣介石、白崇禧到開封召集各前線將領舉行軍事會議。韓復榘心裡頗為忐忑,此時他又接到劉湘的密電,稱這次會議可能會對他不利,於是他藉口前線危急,復電不去。蔣介石接電後,立刻派蔣伯誠去見韓復榘,命他務必到會。蔣伯誠先找到韓復榘的靳文溪,說:“韓司令與蔣主席的確有些誤會,不過這些事情都不要緊,大家一見面,把問題說清楚了,也就過去了。要是韓司令不來的話,這意見越鬧越深,到時大家更不好下台。” 靳文溪聽了覺得有理,於是給韓復榘發電報勸他參會,韓復榘還不放心,又發電報給戰區長官李宗仁,李宗仁也勸他去開封一次。韓復榘到開封後,劉峙、白崇禧與李宗仁都來接他,韓復榘的衛隊也得到妥善的安置,於是韓復榘也就稍微放心。 軍事會議上,蔣介石厲聲批評某些將領保存實力、作戰不力甚至不戰而退,但並沒有指名道姓,不過會上的各將領心裡都清楚蔣介石說的是誰。在說到濟南問題的時候,韓復榘忍不住就頂撞了一句:“濟南不守,該我負責,那南京上海不守,又由誰負責?”蔣介石一聽火冒三丈,當時就拍著桌子說:“那自有人負責,不用你管!” 其實不管韓復榘頂撞不頂撞,蔣介石早已在之前安排好了,一散會就抓人,後來韓復榘便被特務扣押並連夜用火車送到武昌看管。不久,報紙上公佈了韓復榘的十大罪狀:一、違抗命令,擅自撤退;二、按兵不動,擁兵自保;三、勾結日寇,陰謀獨立;四、收繳民槍;五、縱兵殃民;六、派銷鴉片;七、破壞司法獨立;八、擅徵和截留國家稅款,破壞稅制;九、侵吞國防經費;十、擾亂金融。由此,軍事法庭判處韓復榘死刑。 1月24日,韓復榘在未經軍法審判的情況下被看管的特務從背後開槍打死(對外稱槍決),年48歲。 曾在韓復榘手下工作過的陸立之曾寫過一篇文章,說從待人接物的各種姿態、談吐表白及心態流露來看,韓復榘是一個不平凡的人,“在當時國民黨所謂'儒將'中,還很難找到第二人”,但最後落得如此下場,也是可惜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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