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民國原來是這樣:1912-1949

第18章 十八、曹錕賄選總統記

北洋系元老唐紹儀曾講過這樣一個典故,說袁世凱小站練兵時,一日靜坐幕中,聽到外邊有一壯漢子販布走售,呼賣聲甚為洪壯,袁世凱聽後覺得此人非同常人,於是讓人呼入,此漢子即曹錕也。待一見面,袁世凱見曹錕的相貌雄偉厚重,日後必有宏運,於是勸其投入軍伍,共襄大業。 唐紹儀跟隨袁世凱多年,其資歷幾乎可以與徐世昌相提並論,但對於同樣為北洋系基本幹部的曹錕,至少在這個典故的時間上是有誤的,因為曹錕販布固然不假,但他加入小站練兵時,早已是天津武備學堂的老畢業生而決不可能仍在“街頭走販”。 細說起來,曹錕這個人還是蠻有意思的。曹錕,字仲珊,直隸天津人,出身貧困,因家中排行老三,人稱“曹三爺”。曹家兄弟眾多,等到曹錕發跡後,那些兄弟們也跟著雞犬升天,其中四弟曹銳做了直隸省長,六弟曹锳做了天津鎮守使。

曹錕早年讀過一點書,頗有些悟性和志氣,等成年後,家中生計困窘,但他又不願當農民(覺得掉份),於是自告奮勇去保定販布,因為他覺得這個職業比務農似乎要上流一點。其實,曹錕賣布或種田出身也沒有什麼,“英雄不須問出處”,在他後來的同袍中,出身低微的大有人在,江蘇督軍李純販魚出身,馮國璋在中南海代理大總統的時候,不也賣過魚嗎? 不過,做生意並不算曹錕的強項,因為他為人直爽,又好酒貪杯,經常喝醉了便席地而臥,街上的頑童趁機把他的錢偷走,他也不當回事,只是一笑了之。當別人告訴他,是誰誰誰拿了你的錢時,曹錕也不去追討,別人問他為什麼,他笑道:“我喝酒,圖一樂耳;別人拿我的錢,也是圖一樂耳,何苦再去追拿?”

由此,曹錕在當地便有了“曹三傻子”的綽號……圖一樂耳! 李鴻章在直隸練兵的時候,曹錕拋棄了他的販布事業應徵入伍,數年後,天津武備學堂成立,曹錕被選拔入讀,由此改變了他的命運軌跡。袁世凱小站練兵後,曹錕前去投奔並當上了右翼步隊第一營的幫帶。由此可見,曹錕投奔小站乃是年輕的軍官而非棄商從戎,唐紹儀所述,謬也。 由於曹錕性格寬厚,喜怒不形於色,從來不與人爭權奪利,因此在小站時並不出彩,提升的速度亦不算快。事實上,同他一起練兵的那些同袍基本上都做過鎮統制了,曹錕才在1908年混上第三鎮的統制,晉升速度可謂慢矣。 以曹錕的性格,他這輩子鬧的笑話還挺多。據《民國官場現形記》中說,曹錕平時喜歡以老大哥自居,動輒呼人老弟。他對於部下的軍官兵士,一律實行有福共享主義。有一年冬天,曹錕特地購置了一萬件皮袍,凡屬直系軍官,每人發一件;又買了幾萬袋曲粉,每兵士賞給兩袋,因此部下歡聲載道,士卒樂於效命。曹錕在散給皮袍的時候親自演說道:“咱們軍人向來有個'同袍'的名字,所以我今天每人賞一件羊皮袍子,就是實行'同袍'二字的意思。”下面的人聽了曹三爺的這個歪解,不免忍俊不禁,開懷大笑。曹錕此舉,雖說是小恩小惠,卻很能買服人心,就這點而言,曹錕一點也不傻。

山東督軍張懷芝是曹錕的鐵桿擁躉,他常與人說“曹三爺是我長兄,他走一步,我隨一步;他跑一步,我亦跑一步”,這話直白卻也不假。民國六年(1917年)張勛率辮子軍逼黎元洪大總統出走時,黎元洪派人鼓動曹錕擁護,曹錕發電至總統府,張懷芝也跟著發電支持;爾後曹錕受段祺瑞鼓動,宣言否認,張懷芝也跟著宣言否認。後來,曹錕當了直隸督軍,張懷芝也要去當山東督軍,說是“要跟曹三爺走也!” 不過,張懷芝做參謀總長的時候,不識字而好弄文,某日下一命令,“派某人到參謀部”,卻把“派”字寫成了“抓”字,結果所派之人,被抓到參謀部等候發落,鬧出一個大笑話。北洋元老王士珍得知後,莞爾道:“懷芝事事學曹仲珊,仲珊不亂動筆,自為藏拙;懷芝獨對此事,未曾學得到家。”

曹錕做事一向沉穩,穩打穩紮,不像某些人衝動冒進(譬如段祺瑞),後來反而逐漸成了氣候。在袁世凱死後,曹錕、吳佩孚先在直皖戰爭中趕走段祺瑞,隨後又在直奉戰爭中趕走張作霖,直系勢力成為了把持北京政府的唯一軍政集團。這時,曹錕信心爆棚,在一些政客們的慫恿之下,可就不僅僅滿足於當個地方軍閥,而是要嚐嚐當總統的滋味了。 曹錕是軍人出身,政治上沒有什麼經驗,但他把握住了民國政治的最核心要素,那就是:錢!可不是,有錢能使鬼推磨,沒錢萬事莫開口,有錢什麼都好辦,古今一理。 1923年,在把臨時客串的黎元洪逼走後,曹錕的賄選便緊鑼密鼓地開始了。具體的工作,當然不需要曹錕親自出面,而主要是由他手下的政客吳景濂等人在四處活動。總統選舉在民國並不是什麼稀罕事,只不過這次來得更直接……那就是,賄選幾乎就是公開透明的,選票明碼標價,童叟無欺,議員投曹錕一票,便可得5000元支票,選舉成功後兌現。

在金錢的誘惑下,一些原本反對直系的議員也紛紛返回北京,準備領取這5000元去投曹錕的票。在9月10日的預選會上,出席議員高達500餘人。不過,按臨時約法的規定,總統選舉須四分之三的議員投票,雖然當時的支票已經發出去570餘張,但還是沒有達到法定出席人數。 為了能在10月10日的國慶日舉行總統就職典禮,曹錕隨後加大了賄選的力度。 10月5日是總統正式選舉大會,為湊足大選的法定出席議員人數,曹錕派人成立了“暗察處”,防止議員擅自離京。搞笑的是,反對曹錕賄選的勢力也在六國飯店設點唱對台戲,並以每人8000元的代價收買不投票的議員,但終因為財力有限,所收買的議員不過40人,其中還有幾個是兩邊拿錢的。

10月5日,總統選舉會正式舉行,但吳景濂走進會場一看,簽到者遠未及法定人數,於是他宣布簽到人數夠了再進行選舉,但一直等到中午時分,簽到的議員也不過400人。吳景濂這下急了,他在曹錕的同意下臨時決定,只要議員出席會議,即使不投曹錕的票,也發給5000元支票。隨後,吳景濂調來幾十輛汽車,派出可靠的議員分別去勸或去拉同鄉同黨的議員,並規定每人至少要拉一個回來。 於是乎,議員們分頭四出,會場外汽車喇叭聲嘀嘀亂響,好一派熱鬧非凡的景象。由於曹錕不能當選,支票就不能兌現,因而那些財迷心竅的議員們都費盡力氣前去拖人,好幾個正生著病的議員也被他們拉了來。一直捱到下午1時20分,簽到的議員才達到590名,這才搖鈴開始投票。下午4時唱票結束後,曹錕以480票當選為民國新總統。

曹錕這次賄選總統耗費巨大,除了每張選票5000大洋外,還需要給那些上下奔走的政客們酬勞,另外還有招待費、秘密費,加起來不下千萬。這筆錢到底是誰出的,現在也無確切結論,但曹錕自己支付了一部分應屬無疑,至於其他,應有調用公款之嫌疑,如直系各省發行的公債、借款等。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曹錕的賄選在程序上完全“合法”、完全公開,而且,他又沒有採取任何的暴力,即便是有人拿了錢不投票,他也不曾採取手段加以報復。 “一個願買、一個願賣”,正如曹錕某部下說的:“花錢買總統當,總比拿槍命令選舉的人強多了!” 至於那些拿錢投票的議員們,則被人罵為“豬仔議員”,而這正是民國第一屆國會的各路俊傑們(宋教仁大獲全勝的那次)。民國初年的時候,國民都對“議會政治”充滿了幻想和無盡的希望,誰曾料到這幫人竟成了今天這副模樣?別說議員,就連一般的民眾也比不上啊(不過民眾是否會拒絕這5000大洋,這恐怕誰也不能保證)。

第一屆國會俗稱“八百羅漢”,但說實話,這裡卻沒有一個羅漢是民眾自己選舉出來的。他們這些人,原本是各省的革命黨和立憲派,或者是一些社團的領袖,或者一些要人指定的人選,說白了,這些人獲得候選資格,並不是選民推舉出來的,因此也不需要代表誰。 當然,這些人中間並不缺少才智之士,但民國初年的政治環境,那就是隨著時間推移而不斷腐爛的政治醬缸,眾多的革命黨、立憲派、社團領袖丟棄他們的理想而變成幫閒政客,為了5000大洋而甘做“豬仔議員”的人,實在是大有人在。宋教仁先生倘若地下有知,看到這些人又會作何感想呢?那些認為宋教仁不死便可以帶領中國走向憲政之路的想法,在殘酷的現實面前,實在是荒唐可笑的一相情願罷了。

民國的政壇,可就是一個超級無敵大醬缸啊。 最可恨的是,這些議員們領著豐厚的年薪,每次會議還可以拿到的高額出席費補貼,但他們又乾了什麼呢?開會的時候黨同伐異、吵鬧不休,大部分事情都是會而不議,議而不決;而議員應該參加的會議,經常因為法定人數不足而流產。在1916年恢復國會後的數月之內,除了議定議員的薪酬一事,其他無一事議成,至為荒唐。 當時的很多議員,個人生活極其糜爛,吃喝嫖賭,抽鴉片,喝花酒,北京的“八大胡同”,便是當年國會議員們最愛光顧的地方。如此議員,焉能成為國民之表率,又豈能為國為民謀福利? 旅美歷史學家唐德剛說過,先進民主國家中的議會制度,都是數百年不斷的實踐而慢慢地一級一級發展起來的結果,民國來個速成班,搞東施效顰、一步登天,哪有這麼容易呢?此乃不是政黨政治而是幫會政治,所謂“朋黨制”也。

曹錕當選總統後,唯一值得稱道的是頒布了中國歷史上的第一部正式憲法,這也算是國會議員們近十年才完成的一項重大工作成果。可惜的是,這部憲法雖說是十年磨一劍,但在賄選的惡名下,又有幾人知,又起到了什麼作用,這都是難以猜想的未知數……在槍桿子說了算的年代,什麼狗屁憲法……何況還是賄選的。 倒是曹錕,因為這事而暴得大名(可惜是個惡名),為人所熟知。想來這“曹三傻子”花了大價錢去當這個賄選總統,恐怕也是性情中人,大概就是“圖一樂耳”。十二年前,袁克文曾經勸父親袁世凱“莫到瓊樓最上層”,但對曹錕來說,民國大總統便是他的最高層,此君有幸到此一遊,無怨無悔,所以後人們也就別為他惋惜了。 曹錕花大價錢弄來的這個總統,並沒有當多長時間。 1924年10月23日,正當吳佩孚率領直系大軍在前線與奉軍大戰之時,馮玉祥的國民軍突然回師北京發動政變,曹錕一覺醒來,城中到處都是馮玉祥國民軍的安民佈告,街上的交通要道也站滿了纏著“誓死救國,不擾民,真愛民”白色臂章的國民軍士兵。至於總統府與外界的電報、電話,早已被操練了多次的國民軍內應部隊切斷,總統府的衛隊被繳械,曹錕本人也被軟禁在中南海延慶樓內。 曹錕總統坐得好好的,一夜之間遭此變故,也是驚詫莫名,特別是他聽說自己信賴的部下孫岳、王承斌都造反了,更是氣得半天都說不出話來。當馮玉祥的代表薛篤弼與內閣總理顏惠慶去見曹錕的時候,曹錕口氣仍舊非常強硬,連問:“子玉在哪?子玉在哪?”在沒有得到回應後,曹錕又斷然說:“此次對奉作戰,雖是子玉主張,但也是我同意的,要辦子玉,就先辦我曹某(吳佩孚,字子玉,系曹錕的主心骨,曹即是吳,吳即是曹)。” 後來,孫岳等人趕來並勸曹錕說:“公身安全,某等可以保證。停戰為和平而發,不妨早下,至於吳佩孚,可以給予名義讓他下台。”孫岳曾是曹錕屬下參謀,在清末時便是革命黨人,曹錕對他有恩並且信賴有加,現在連他都窩裡反了,可見大勢已去,再爭無益,最後只得對顏惠慶說:“責任內閣,一切可以負責辦理,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在停戰令和將吳佩孚解職的命令發布後,前線的吳佩孚還不肯相信,一再通電這是“偽詔”,企圖負隅頑抗,但由於此時軍心大亂,吳軍大敗,只得退守天津。就在這時,國民軍又相繼在楊村、廊坊一帶將吳佩孚的原駐軍擊潰,而那些北上的直系援軍也被山東督軍鄭士琦、山西督軍閻錫山所阻,至此,吳佩孚的失敗已經是無可逆轉。 在王承斌的勸說下,曹錕只得宣布辭職,但仍舊被軟禁在延慶樓。直到1926年,吳佩孚在湖北東山再起、而馮玉祥的國民軍被奉軍打敗,曹錕這才被釋放。重獲自由的曹三爺本以為段祺瑞既然下野,那自己就應該出來繼續當他的總統了,不料各方對此反應冷淡,就連鐵桿老部下吳佩孚也對此毫無熱情,還派人帶話說“三爺這個人在前台是唱不好的,我看還是請他在後台待待吧,等我把大局奠定,咱們再商量”,並說“好馬不吃回頭草”、“兵不再役”等。這話傳到曹錕的耳中,不免給他澆了一瓢涼水,也只好繼續耐心等待了。 北伐戰爭後,北洋系落花流水,曹錕見吳佩孚和當年的那批人馬已經是明日黃花,也就放棄了復出的幻想,回到天津隱居去了。曹錕的晚年,也和段祺瑞一樣改而吃齋念佛,他常常燒香念經,還買了一尊金佛放在天津“大悲院”中,並常去朝拜。在脫離了軍政二界後,曹錕的晚年倒也過得平淡安詳。在日本侵占東北後,常有人奉日本人之命請曹錕出山擔任職務,但始終被曹錕嚴拒。就這點而言,曹錕是小事糊塗、大事不糊塗,民族氣節還是有的。 1938年5月17日,曹錕因肺炎在天津病故,終年七十六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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