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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七十回不忘國恥瘸將軍請纓守土血灑疊彩闞師長殺身成仁

桂系演義 黄继树 12509 2018-03-16
一名陸軍中將,艱難地步上石級,正朝鸚鵡山臥佛寺第十六集團軍桂林防守司令部走來。他身材魁梧,嘴唇上蓄著一抹威嚴的短鬚,眼睛銳利有神。他穿一身嶄新的將校呢軍服,手上拄著一根黑漆發亮的手杖。如果只看他的上半身,你會感到他是一位頗具威儀的高級將領。但是,他的下半身卻完全破壞了他那軍人的英武形象——他只有一條左腿,那條笨拙的右腿,竟是一條用木頭製成的假腿,走起路來,稍微用力,那木腿便會發出輕輕的吱吱嘰嘰的聲音。他靠著那手杖的支撐,一步一步地邁上石級,終於走進了桂林防守司令韋雲淞的辦公室。正對著地圖一籌莫展的韋司令,驀地看見這位瘤腿中將擊迸他的辦公室來不禁睜大眼睛,十分詫異地說道:“老弟,這是什麼時候了,兵荒馬亂的,人們逃走猶恐不及,你瘸著一條腿跑來幹什麼?”

“來桂林和你共患難呀!”那瘸腿中將泰然地笑了笑說。 “啊!”韋雲淞驚愕不已,忙將瘸腿中將扶到沙發上坐下。 這瘸腿中將姓陳,名濟桓,號崑山,廣西岑溪縣人。與黃紹竑、白崇禧、夏威、韋雲淞等人同出白百色時代的馬曉軍部下。民國十九年夏,李宗仁、白崇禧、張發奎同率桂、張軍入湘,策應馮、閻反蔣作戰。以盧漢為首的滇軍乘廣西後方空虛,乃第二次侵入廣西,圍攻南寧。當時韋雲淞奉令防守南寧任防守司令,陳濟桓任副司令。韋、陳二人互相配合,以我寡敵眾,竟堅守危城達三個月之久。在滇軍長期圍困下,南寧城內軍民糧食羅掘俱窮,官兵被迫以黑豆當餐,仍然堅決抗擊不退,直堅持到白崇禧率軍解圍。從此,在桂軍之內,韋雲淞、陳濟桓以能守著稱。南寧解圍後,陳濟桓以守城有功,升任副師長。民國二十二年春,陳濟桓因參觀軍事演習墜馬傷足,被截去右腿,成了一名瘸腿將軍。由於他戰功赫赫,李、白仍予重用,併升他為中將參軍。抗戰軍興,陳濟桓請纓殺敵,但李、白考慮他身殘行動不便,乃把他留在廣西,任金礦主任。陳濟桓見李、白率大軍北上抗日,同袍們一批又一批地斑發到抗日前線殺敵衛國,心中羨慕不已。但他無奈身殘,行動不便,只得到八步去當金礦主任。一晃七、八個年頭過去了,陳濟桓默默無聞地當著他的金礦主任,但他的內心卻未平靜過,殺敵報國的熱血始終在身上奔騰不息。當衡陽陷落,日寇鐵蹄即將闖進廣西時,陳濟桓在金礦上再也待不下去了。他得知從前的老搭檔韋雲淞出任桂林防守司令,奉命死守桂林的消息時,激動地對夫人說道:“我要到桂林去幫韋司令守城!”

正懷著身孕的夫人,吃驚地說道:“你是個只有一條腿的殘廢軍人,已多年不上陣了,行動諸多不便,如何去得?” “全國抗戰八個年頭,地不分東西南北,人不分男女老幼,大多做到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以盡國民之天職。我份屬軍人,雖然殘廢,然報國之心,義無反顧,日寇逼近家門,豈有不捨身殺敵之理,我決心赴桂林輔佐韋司令守城!”陳濟桓慷慨陳辭,氣壯山河,夫人為之動容。 “你什麼時候走呢?”夫人問道。 “明日便走!”陳濟桓毫不猶豫地答道。 夫人知他報國心切,不再勸阻,回到房間裡,從櫃子中取出他那套久不穿用、領上綴有中將軍階的將校呢軍裝,親自給他穿上。然後,低聲說道:“我腹中的孩子,不知是男是女,你走之前,最好能給取個名字,我也就放心了!”

陳濟桓略思片刻,便說道:“生下之兒,不論男女,若我助韋司令守城勝利,取名'可衛';如我戰敗犧牲,則取名'可偉'。蓋前者表示城可保衛,後者表示人雖死而精神偉大也!” 第二天,陳濟桓便和懷孕的妻子依依惜別,帶著一名隨從,急急奔桂林而來,到桂林後也不待歇息,便徑直到桂林防守司令部來向韋雲淞報到。韋雲淞見這位只有一條腿的老伙計自動前來請戰,心中且驚且喜。原來,自從白崇禧召開桂林防禦作戰會議後,決定了採取內線作戰,依城野戰之手段,把主力控置於城外實施決戰防禦的方針。白的這個方針,並非從貫徹蔣委員長“死守桂林三個月”的電令出發,而是為了保存桂軍實力,避免被敵圍殲於城內。蔣介石為了壓白崇禧以桂軍死守桂林,除了派他的嫡係部隊進入廣西全州作前敵防禦外,還慷慨地撥給了桂軍兩師美械裝備,又允許白崇禧擴編軍隊,蔣忍痛不惜付出一筆本錢。白崇禧權衡利弊,深知有得必有失,他如果不付出一筆相應的本錢,不但在最高統帥面前無法交差,而且在廣西民眾乃至全國人民面前也無法交代。因此他處心積慮確定的這個作戰方針,既巧妙地達到了保存桂軍實力,應付蔣介石“死守桂林三個月”的命令的目的,又可在國人面前擺出一副堅決抗戰的姿態。根據這個作戰方針,白崇禧把第三十一軍較強的第一八八師和第四十六軍中較強的第一七五師抽出城外機動。這兩個師剛換上美械裝備、實力較前更強,師長海競強和甘成城又分別是白崇禧和夏威的外甥,白崇禧當然是不願意犧牲這兩個師的。他準備一旦留在城內死守的部隊打光了,便由這兩個師立即擴編成兩個軍。奉命留在城內死守的是桂林防守司令部,司令韋雲淞;第三十一軍軍部,軍長賀維珍及所屬的第一三一師;第四十六軍軍部,軍長黎行恕及所屬的一七零師;另外配屬了若干砲兵部隊。守城部隊不足兩萬人。第四十六軍軍長黎行恕見白崇禧抽走了實力較強的海、甘兩師,守城部隊名為兩軍,但只有兩師,而且一七零師是後調師,絕大部分是剛補充進來的新兵,守城部隊兵單力薄,兇多吉少。他憑著多年在李、白身旁任高級幕僚的關係,經過一番活動,白崇禧批准黎率第四十六軍軍部離開桂林。任桂林防守司令的韋雲淞也想走,他向白崇禧推薦以第三十一軍軍長賀維珍為桂林防守司令。白搖著頭說:“世棟,你不能走,你要以吃黑豆的精神來守桂林,你的防守司令職務,是我向委座保薦的,你一定要保持光榮!”韋雲淞見白崇禧不放他走,便說道:“健公,吃黑豆的精神固然要發揚,但桂林市區這樣大,兵力這樣少,一七零師又多是新兵,我的防守司令部目下連衛兵都沒有一個來守,你叫我如何守桂林呢?請再給我增加一個師吧!”白崇禧初時不允,經韋雲淞再三請求,白才狠了狠心,把已調出城去的海師和甘師各抽了一個步兵營給韋雲淞作守城預備隊。

卻說蔣委員長聞報白崇禧從桂林城中抽出第一八八師和一七五師作城外機動部隊,心中疑慮頓生,他從重慶打電話到桂林詢問:“健生兄,你怎麼把守城部隊拉到外面去呢!” “報告委座,這是根據總結衡陽防守戰的經驗教訓作出的安排。”白崇禧從容不迫地說道,“衡陽防守戰,由於我方缺乏外圍部隊的部署,致使孤守城池,被敵合圍受殲,這次防守桂林,不能重蹈衡陽防守戰之覆轍,宜依城野戰,採取攻勢防禦。因此第一八八師和第一七五師與城內的第一三一師和一七零師乃是不可分割的一個攻守防禦總體系。” “嗯,這個,這個,”蔣委員長一時找不出白崇禧的破綻,只得說道,“桂林一定要死守三個月,你轉告韋司令雲淞,我不日將派人到桂林去,為他授勳!”

白崇禧心想,仗還沒打,你怎麼就派人來授勳呢?我現在要的是兵,而不是韋雲淞的勳章。他說道:“桂林守軍兵力單薄,雖然將士有死守之決心,惟恐全軍壯烈殉國后城破,請委座盡快派生力軍前來增援。” “這個,這個,你放心好了。”蔣委員長安慰白崇禧道,“我己決定從印緬戰場抽調兩個美械裝備的遠征軍回來增援你。” “委座,遠水難解近渴呀!”白崇禧說道,“湯恩伯的幾個軍不是駐在貴州嗎?” “湯恩伯的部隊需要整訓,目下不能動用。”蔣委員長說完便放下了電話筒。 白崇禧冷笑一聲,說道:“我就知道你會這樣幹!” 過了幾天,蔣委員長果然派人給韋雲淞送來一枚勝利勳章,韋雲淞本是中將,奇怪的是,授勳的命令上竟將韋的軍階寫成了“上將”。韋雲淞惶惑不敢受,使者笑道:“這是委座的意思,打完仗即正式發表。”

韋雲淞暗道:“只怕打完仗要變成追認了!”他感到守也無法守,走也無法走,只得硬著頭皮先成立他的防守司令部。可是,誰都知道守桂林必死,能活動出去的,都離開了桂林,這個時候,谁愿意往火坑里頭跳呢?韋雲淞竟找不到人當他的參謀長。沒有參謀長,便等於沒有司令部,指揮機構成立不起來,還能打什麼仗呢?韋雲淞急得直罵娘,他找白崇禧要參謀長,白叫他自己找。本來,第四十六軍軍長黎行恕就是一個頗為理想的參謀長,但他已從火坑里跳了出來,豈有再跳下去。眼看日寇在衡陽勵兵秣馬,已經整補就緒,很快就要進軍廣西了,而桂林防守司令部連參謀長都還沒有物色到。正當韋雲淞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時,這位只有一條腿的陸軍中將陳濟桓卻毛遂自薦,一瘸一瘸地送上門來了。

“讓我來幹參謀長吧!”他拍著胸膛,當仁不讓地說道。 韋雲淞看著陳濟桓那條假腿——因是木製的,坐著時不能彎曲,心裡真有股說不出的滋味。本來,他和陳濟桓自從守南寧出名後,人們便將他們呼之為“危城(韋、陳)能守”,韋雲淞內心里當然願意陳再一次來作他的副手,重演一次“黑豆節”的壯劇,但是時勢不同了,人也不同了。當年打的是滇軍,其戰力根本不能與日軍相比;而當年的猛將陳濟桓,如今已成殘廢,韋雲淞懊惱不已。但他又有些迷信思想,因為當年他和陳濟桓守南寧,也是守三個月,而今蔣委員長要他守桂林,也正好是三個月,特別是在他正為找不到參謀長而發愁的時候,當年的老搭檔陳濟桓如同從天而降一般,出現在他面前,自告奮勇,要求出任參謀長,這真是天巧地合,韋雲淞不由產生了幾分僥倖的心理。但是,他並不急於接受陳濟桓的要求,他還不知道陳的真正目的——也許,陳是在礦山里呆得久了,感到寂寞難耐,靜極思動,想出來出出風頭,或者撈上點什麼好處。他告戒陳濟桓道:“老弟,目今守桂林不同於當年守南寧啊,兵凶戰險,我看守桂林是九死一生。你是個只有一條腿的殘廢軍人,沒有作戰任務,何必跑來冒險?”

想不到陳濟桓陡地一下子站了起來,說道:“司令,我當了這大半輩子軍人,仗雖然打了不少,功也立了不少,可打來打去,都是中國人打中國,實在沒有什麼意義!現在抗日戰爭,關係中國國家和民族的存亡,真是匹夫有責。我一定要參加守城,與桂林共存亡。我是跋子不能逃跑,勝則生,敗則死。” 陳濟桓接著把胸膛一拍:“誓把我這一百多斤水和鬼子拼了,衰仔才做方先覺第二!” 陳濟桓這番熱血之話,使韋雲淞既感動又慚愧,他想了想,說道:“老弟,我是真心實意盼你來幫忙,可是,不知你考慮過沒有,你是個'黑官'呀,軍委令沒有備案,統帥部是不會給你任何待遇,更不會承認你的中將軍階的,因此你的職務便成了問題,不僅我不能為你出力解決這個問題,恐怕連白健公也插不上手幫你的忙啊!”

原來,陳濟桓的中將軍階,是在民國二十五年兩廣聯合反蔣時,由李、白授予的。廣西部隊出發抗日前夕,陳濟桓已出任廣西第二金礦主任,已不帶軍職,因此國民黨的軍事委員會,在桂軍整編時,沒有給陳濟桓備案,陳的陸軍中將軍階不能得到國民黨中央軍委會承認,他本人從此便成了一名“黑官”。韋雲淞以為陳濟桓想來桂林與他搭伙守城的目的,不外乎是想能在軍委會正式列名,抹掉那個“黑官”,以便當個光明正大的中將。因此他不得不提醒陳濟桓,這個想法是不大可能實現的。 “'黑官'就'黑官'只要打日本鬼子,不管是'白'的還是'黑'的,我都無所謂!”陳濟桓笑道,“司令,如果因為我是'黑官',當不了你的參謀長的話,就發給我一挺輕機關槍,讓我給你守司令部好了,反正我是不走了的!”

韋雲淞對這個一心報國的人,還能再說什麼呢?他命副官帶陳濟桓下去歇息,對陳說道:“老弟,你先休息,我一定將你報國之心轉報白健公,請他與軍委會打交道,力爭給你正式任命。” 卻說韋雲淞將陳濟桓要求參加守城的決心轉報白崇禧之後,白崇禧非常高興,當即上報軍委會請正式任命陳濟桓為桂林防守司令部參謀長。可是旋接批復不準,原因是查陳之軍階未經軍委會核准備案,且無學歷和文憑——師以上參謀長必須有陸軍大學之學歷。韋雲淞懷著懊喪不平的心情,把上報經過告訴了陳濟桓,嘆道:“老弟,我說的沒錯,你一無戶口,二無學歷,三無文憑,還是回去當你的金礦主任吧,也好留得條命!” 陳濟桓卻坦然地笑道:“司令,我來參加守城,一不圖升官,二不為發財,三不為揚名。沒有戶口也罷,沒有學歷文憑也罷,但我有一顆中國人的良心,有一股與日寇拼命的勇氣,我什麼官也不要當,你就發我一挺輕機關槍好了!” 韋雲淞見陳濟桓參戰之意志堅決,無法將他勸走,不得已乃將情況再報白崇禧,白一聽頗受感動,也不再請示軍委會,便對韋雲淞道:“既然如此,我們就行使點自主權吧,你即以桂林防守司令部的名義,發表陳濟椒為中將參謀長。” 韋雲淞無奈,只得照辦,但他告訴陳濟桓:“老弟,你還是個黑官,如果萬一不幸犧牲,軍委會非但不追認你的軍職,恐怕連撫卹金也不能發的啊!” “司令,”陳濟桓激動地說道,“如果我守城戰死,你把我埋在桂林隨便那一座山下就行了,我死而無憾,其他皆身外之物,一概不要你為我操心!” 陳濟桓便這樣以一個“黑官”的身份,當了桂林防守司令的參謀長。他雖然身為“黑官”,但在桂軍中戰功累累,指揮勇敢沉著,以善守著稱,此次又以殘廢之軀請纓守城,因此守城官兵無不敬服。他每日拄著手杖,拖著那條走起路來有些吱吱作響的木製假腿,四出巡視,檢查防禦工事,鼓勵守城官兵為國殺敵。他工作兢兢業業,一絲不苟,每一個山洞,每一個火力點,他都要親自去看過。回到司令部時,他已累得大汗淋漓,那木製的假腿把肌肉摩擦得生疼。他倒在司令部的行軍小床上直喘氣。司令韋雲淞見他累成這個樣子,便勸道:“老弟,還是留點力氣來在突圍的時候走路吧!” “司令,委座不是要我們死守桂林三個月嗎?”陳濟桓見韋雲淞在打仗之前就想到要突圍,便很詫異地問道。 韋雲淞沒有回答陳濟桓的問話,他對“死守三個月”的任務從一開始便毫無信心。但是,白崇禧要他守,蔣委員長也要他守,並且事先送來了勳章。他如果不戰而逃,不被槍斃也得坐牢,而守下去只有死路一條,他又沒有陳濟桓那種為國捐軀的勇氣。因此他暗自盤算著,準備打到一定程度再向白崇禧請求准予“突圍”,白為保存實力,也一定會向蔣委員長力爭批准“突圍”出去的。韋雲淞自此無心守城,只是處處留意“突圍”辦法。他命人將庫房中一輛破爛的戰車弄出來修理,以便“突圍”時乘坐。但那輛戰車早已破爛不堪,無法修復。他又命人去弄來一隻橡皮艇,以便在混亂之時乘橡皮艇渡漓江向臨桂東鄉方向逃命。對於“突圍”方向,韋雲淞確定以西北方向為宜,採用與日寇南進相左的方向,敵就不會遠追。為此,他命人保留陽江上的德智橋,以便“突圍”時得以利用。不想,參謀長陳濟桓根本不體會到韋雲淞“突圍”的良苦用心,在他視察督導城防工事時,竟命人放一把火,將那座預備作後路的德智橋的橋面、橋析統統都燒掉了。韋雲淞聞知,只得暗暗叫苦,卻又不好指責陳濟桓。因有陳濟桓督率防守作掩護,韋雲淞正好悄悄安排他的“突圍”計劃。他命人到桂林郊外四鄉,搜羅了一批熟悉周圍大小路徑、山隘岩洞的鄉人,準備在“突圍”時由他們帶路乘隙逃出城去,也甚至連逃跑時的便衣都已準備好了。陳濟桓守城是忠心耿耿;韋雲淞謀求逃生則用心良苦。這一對當年死守南寧,開創“黑豆節”的桂軍宿將,如今重又搭配在一起死守桂林,真可謂相得益彰,充滿戲劇色彩。 九月十二日,敵第十三師團進抵桂北大門黃沙河。第九十三軍那一營部隊,剛一接觸,便潰退了下來。十三日早晨,敵前鋒部隊直逼全州縣城。韋雲淞聞報,慌驚不已。他在自己房間裡轉來轉去,不時打開那隻黑色皮箱,把裡邊的東西翻檢一番。皮箱裡放著一件皮袍和一套毛藍官布衫褲,前者是有地位的人穿的,後者乃是一般百姓鄉民的服裝。這兩套便衣旁邊放著一支小號左輪手槍、幾根金條、一摞光洋和幾盒美國罐頭。這是他準備“突圍”的全部裝備,行動時,他要親自把小皮箱提在手裡。 “司令,你那小皮箱裡有些什麼寶貝,可否讓我見識見識?”參謀長陳濟桓一瘸一瘸地走了進來。 韋雲淞忙把小皮箱迅速鎖上,尷尬地說道:“沒什麼,沒什麼,是幾件洗換衣服,內人臨走時為我準備的,他怕我一打起仗來,就什麼也顧不上了。” “嫂夫人想得還挺周到!”陳濟桓誇讚著。隨即又對韋雲淞道,“司令,敵已逼近全州,恐怕不久就要到桂林了。從歷史上看,攻桂林必從東江入手,強渡漓江,攻奪象鼻山為支撐點,進窺市區。” 陳濟桓雖然沒有文憑和學歷,但他從秦兵入據嶺南直談到定南王孔有德率清兵南下攻陷桂林,抗清將領李定國回師襲佔桂林擊敗孔有德,再談到太平天國由永安北上圍攻桂林,在像鼻山上架設砲台,以大砲猛轟桂林城的戰例為鑑,建議韋雲淞加強東江的防禦力量。韋雲淞的心思都撲在“突圍”上了——蔣委員長戰前授勳,韋雲淞戰前想“突圍”,可謂有異曲同工之處!他哪有心再聽陳濟桓的精心策劃。但又不好推諉,只管點頭道:“好好好,你可以進行安排!”他們正說著,忽聽一陣汽車響聲,只見一輛美式吉普車開到司令部石階下的院子裡,從車上下來一位中校軍法執行官,徑直走到房子裡來,向韋雲淞敬禮,報告:“我是戰區長官部軍法執行官,奉委座和張長官之命令,前往興安大榕江拘捕第九十三軍軍長陳牧農。現陳犯已押在車上,張長官命令將其交給桂林防守司令部扣留法辦。” 韋雲淞聽了不禁大吃一驚,他這桂林防守司令,如何管得著全州的事呢?他是桂軍第十六集團軍的副總司令,如何管得著中央軍第九十三軍的事呢?論軍階,他是中將,陳牧農也是中將,一個雜牌軍的中將又如何能扣留法辦一個中央軍的中將呢?那中校軍法官見韋司令還在發楞,便向他出示張發奎長官的命令,那命令略謂:奉委座令,第九十三軍軍長陳牧農擅自撤退,動搖軍心,著即將其扣留查辦云云。在扣留查辦後,有交桂林防守司令部執行等語。韋雲淞看了戰區司令長官張發奎的命令,推斷大約是陳牧農在敵軍壓境之下,驚慌失措,丟了全州,蔣委員長要迫究責任,而張發奎長官又不願多管事,遂將扣留法辦之事交給桂林防守司令部執行,這樣做一則將矛盾推出去,可不負責任,二則也即以陳牧農之事壓一壓韋雲淞,韋如不死守桂林、便將步陳之後塵。韋雲淞感到此事好生棘手,但既是張長官有令,他又不敢不辦,遂和那中校軍法執行官一同到吉普車前。陳牧農由兩名憲兵押下汽車、軍階和帽微皆已被摘去,昔日那橫行霸道,不可一世的氣派,隨著變成階下囚而消失殆盡。剛到廣西全州的時候,他曾專程到桂林來會見第十六集團軍總司令夏威、副總司令韋雲淞。陳牧農擺著一副老大的架子,不但不把總司令夏威放在眼裡,對韋雲淞則更不屑一顧。他兩眼望著天花闆說話:“兄弟今奉委座之命初到貴地,人生地不熟,望二位仁兄多多照應!” 他做夢也沒想到,今天竟會落到這位雜牌中將司令手裡。但已淪為階下囚,不得不低頭,他忙“啪”地一聲,雙腿一併,立正,行了個九十度的鞠躬禮,然後把頭往下一垂,兩眼望著自己的腳麵臉上充滿惶驚愧疚之情。韋雲淞雖然有出了一口惡氣的感覺,但他並未感到自豪,也未感到幸災樂禍,相反,他倒產生一種憐憫同情之心。這絕不是韋雲淞有菩薩的心腸,而是看著這位昔日驕橫的中央軍軍長陳牧農突然淪為階下囚,使他頓時產生一種兔死狐悲之感,陳牧農身為蔣委員長的嫡係將領,尚且如此,自已是雜牌守城官、桂林一旦失守,蔣委員長會輕饒他嗎?他心中一陣顫栗,竟忘記了自己受命要法辦陳牧農的事,卻滿懷同情地詢問道:“陳軍長,全州乃戰略要地,又是國軍囤積糧彈的處所,你無論如何都應該多守幾天呀,為何才打一夜就放棄了?” 陳牧農見韋雲淞仍稱呼他為“陳軍長”,且口氣滿懷同情之心,心中不覺萌生了一線希望,便委屈地說道:“十三日夜十一時,全州城西側高地被敵襲擊,左側背與後方連絡線均已受威脅,為便撤退安全和便於爾後戰鬥起見,不得不放棄全州。又因情況緊迫,彈藥糧秣無法全數撤走,乃作了焚毀之處置。” “你為何不事先向戰區長官部報告呢?”韋雲淞覺得陳牧農不夠靈活,他守桂林便早已想好了,一旦“突圍”即事先報告白崇禧和夏威,由他們向蔣委員長力爭批准“突圍”,到時便沒了責任,他覺得陳牧農也許高傲,不把戰區長官部放在眼裡,因此吃了大虧。 陳牧農道:“當時因電話中斷,來不及請示了。” “噢!”韋雲淞惋惜地搖了搖頭。 “但我在撤退之前曾用電報向重慶委座報告過,並得委座批准撤退,我才行動的。如今委座卻責我擅自行動、將我扣留法辦,實在是天大的冤枉!”陳牧農那一直垂著的頭倏地昂了起來,眼中充滿冤屈之色。 “委座的電令還在嗎?”韋雲淞心裡一振,忽然異想天開地要當起“青天大人”來了,只要能讓陳牧農獲得免予追究,他這位桂林防守司令的日子便寬鬆得多了,因為“死守全州”的陳牧農才打了一夜便放棄陣地後撤,尚可免予追究責任;韋雲淞“死守桂林三個月”只要打上三天,便不但無罪,而且簡直可以立功了——他一直念念不忘蔣委員長戰後要晉升他為上將軍階的許諾。 陳牧農見韋雲淞要為他伸張正義,感激得又行了個九十度的鞠躬禮,然後解開軍服胸前那隻口袋的鈕扣,從裡邊摸出一紙電文,雙手呈到韋雲淞手裡。韋接過一看,果然陳牧農撤退得到了委座的電令。 “陳軍長,你既然有委座電令作依據,當時來不及報告戰區長官部也不為過。”韋雲淞鬆了一口氣,這不僅是陳牧農有救了,而且也為他日後“突圍”埋下了前有車、後有轍的充分理由。 “多謝韋司令之關照,牧農如能重任軍職,必重報今日之恩!”陳牧農見韋雲淞有心開脫他,忙感恩戴德地說起好話來。 韋雲淞即把陳牧農和戰區長官部那軍法官帶到辦公室,要陳牧農把委座僅以一營兵力守黃沙河的命令與戰區長官部的作戰計劃相違背,張長官不同意補發命令,及奉委座電令放棄全州的詳細經過口述一番,由那軍法官逐一記錄下來,然後由陳牧農看過簽字蓋章。韋雲淞對長官部那軍法官說道:“你把陳軍長的申訴帶回柳州面呈張長官,請長官轉報委座,免予追究陳軍長放棄全州的責任。” 那軍法官也覺得陳牧農是代人受過,理應向最高當局申訴,便帶上陳的申訴材料,仍乘吉普車返回柳州,向張長官報告去了石韋雲淞只令人陪著陳牧農喝酒下棋,只等免於追究的命令一下,便恢復陳的自由。 誰知三天過後,張發奎一紙電令發來直嚇得韋雲淞目瞪口呆,那電令寫道:“查第九十三軍軍長陳牧農,未奉命令,擅自放棄全州,焚毀大批軍需物品,奉上諭著桂林防守司令部將其就地正法,以昭炯戒!”韋雲淞不敢怠慢,即命桂林防守司令部總務處長韋士鴻持電令向陳牧農宣讀,並問他對部隊有什麼話交代,對家屬有何遺囑?陳牧農聽罷痛苦萬狀,長嘆一聲,只說了一句話:“早知今日死得不明不白,還不如在戰場一拼而死!” 陳牧農被槍斃後,蔣介石即令軍校第六分校主任甘麗初接第九十三軍長。甘麗初率該軍主力在大榕江附近佔領陣地,對沿湘桂路進犯之敵先頭部隊予以痛擊,日寇由興安出高尚田,遷回第九十三軍的右翼,該軍且戰且走。十月上旬,日寇先頭部隊逼近桂林。 卻說韋雲淞奉令將陳牧農槍決之後,一直心驚肉跳,神不守舍。他支持陳牧農上訴之事,被白崇禧察知,白來電話指責韋“狗咬耗子多管閒事”“腦殼一點也不醒水”。韋雲淞嚇得魂飛魄散,心裡直叨咕:“好險!差一點把我陪進去了!”陳牧農致死的原因雖然撲朔迷離,但是韋雲淞琢磨了半天,總算理出了一些令人駭然的頭緒來。陳牧農是蔣委員長的嫡系,又是處處奉蔣之命行事,蔣為什麼要殺他?陳牧農先被扣留,為何蔣委員長不命將陳押到重慶交軍法審判而交桂林防守司令部執行槍決?為何陳牧農的上訴材料報上去三天后,蔣委員長便匆匆忙忙要殺陳?韋雲淞恍然大悟:“陳牧農如不上訴,便斷然不會死!” 韋雲淞不禁嚇出冷汗來。陳牧農洩露了蔣委員長的天機,才遭殺身之禍。否則,丟了一個小小的全州縣城,何致會掉腦袋?日寇這次打通大陸交通線的攻勢,蔣的嫡系湯恩伯、蔣鼎文、陳誠、薛岳,望風披靡,動輒失地千里,蔣委員長追究了誰呢?殺了誰的頭呢?現在殺一個陳牧農不但可以掩蓋蔣委員長保存實力的陰謀,而且可以向軍民炫耀其大公無私、執法嚴明,同時更可警告韋雲淞及桂系防守桂林的部隊,只能死守,不能逃跑。這是多麼奧妙的棋著,多麼陰險的手段!怪不得白崇禧責罵韋雲淞“腦殼一點也不醒水!”韋雲淞越想越害怕,儘管敵軍先頭部隊已逼近桂林,在甘棠渡擊潰了桂軍派出的警戒部隊,大戰一觸即發,但韋雲淞的心思還是沒有放在守城上,他現在迫切需要想出一個既不蹈陳牧農的覆轍,又不在桂林城內戰死的兩全其美之計。俗話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蔣委員長之殺陳牧農智則智矣,但在韋雲淞“千慮”之後,不但被其窺破、而且欲如法炮製,以便脫身。到底犧牲誰最合適?韋雲淞只能在擔任守城的兩位師長之間選擇。第四十六軍第一七零師師長許高揚,本也是白健公的親信,但其所率係後調師,絕大部分是剛徵集來的新兵,自然不能跟海師、甘師相比,為保存實力計只得留許師在城內冒險。韋雲淞當然明白不能拿許師來犧牲,他只能打第三十一軍第一三一師的主意了。該師裝備實力雖遜於海師和甘師,但師長闞維雍是個將才,指揮有方,帶兵得法,因此所部戰鬥力也不差。在兩軍四個師長中闞維雍不像海、甘、許三師長,與白崇禧關係密切,闞師長為人忠厚,軍事學識淵博,曾在南京陸軍工兵學校深造七年之久,畢業後再入中央陸軍大學乙級將官班第一期繼續深造,對於軍事學、築城學,工、交、通訊等特種兵種造詣很深,並精通兩門外語,他是桂軍中難得的專門人才,他靠自己的學識才幹,由參謀而營長、團長、副師長、軍參謀長直升到少將師長。闞師長雖然學識過人,但在軍中沒有大人物做靠山,因此韋雲淞認為,犧牲一三一師及其師長闞維雍,自己“突圍”出去之後,蔣委員長和白健公是抓不住把柄的,可免蹈陳牧農之覆轍。韋雲淞計謀已定,便傳令在防守司令部召開守城部隊團長以上軍事會議。會上、韋雲淞首先宣讀張長官“奉上諭”要桂林防守司令部槍斃陳牧農的電令,然後殺氣騰騰地說道:“陳牧農臨陣退卻,放棄全州,被處極刑。本司令執法如山,有守城不力,臨陣退卻者,當照陳牧農之例嚴辦!” 說完,韋雲淞用那雙色厲內茬的眼睛,掃了大家一眼,然後把目光停留在第一三一師師長闞維雍身上。闞師長戴一副金邊細腿眼鏡,一頭烏亮的頭髮往後疏得十分整齊,他個子高挑,服裝整潔,舉止文雅,像個莊重的學者,在這群武將之中,給人以鶴立雞群之感。 “闞師長,你師擔任中正橋以北沿河,北門至甲山口地區及漓江東岸,沿貓兒山屏風山至七星岩地區一帶之防務,任務艱鉅,你必須督飭本部,死守到底!”韋雲淞訓令道,“闞師長你雖然飽讀兵書,在軍校和陸大深造多年,但你沒有吃過黑豆,不可能知道黑豆精神是怎麼一回事。這回守桂林,我要看一看哪一個部隊,哪一個將領,發揚了黑豆精神的傳統!” 闞維雍只是淡淡地一笑,平平靜靜地說道:“司令,我沒有吃過黑豆,今後也不想再吃黑豆,但我的司令部就設在疊彩山瞿、張二公成仁之處,我知道一個軍人在外族入侵,國土淪喪之時,應該怎麼去做!” 韋雲淞見闞維雍並不推崇他所創舉的“黑豆精神”,心中甚為不滿,告戒道:“'黑豆精神'乃德、健二公所倡導,此次死守桂林,自本司令以下,有不與城共存亡者,格殺無論!” 散會後,各位將領回到各自部隊的防區,傳達韋司令的命令,檢查工事構築及火力配備情況,嚴陣以待,準備廝殺。 韋雲淞也在加緊作好“突圍”的準備,他命令親信到臨桂東鄉、西鄉一帶察看地形,物色嚮導。又命一七零師工兵營在被參謀長陳濟桓燒了的德智橋橋頭,準備搭架臨時浮橋的器材,以便逃跑時使用。 白崇禧跑回重慶去了。 張發奎仍在柳州鹽埠街那小樓上喝酒遣悶。 第十六集團軍總司令夏威,帶著第四十六軍軍部和在桂林城外“機動”的第一七五師和第一八八師這兩個主力師,不知“機動”到什麼地方去了。 桂林已成孤城,桂林守軍已成孤軍。十月三十一日,敵第三師團、第十三師團、第五十八師團,乃將桂林合圍。戰鬥最先在一三一師防區北門和東江一帶打響。敵以重砲和戰車掩護,向貓兒山、屏風山等處猛攻。一三一師三九一團堅守東江七星岩一線,與敵反复爭奪,陣地數度易手,山頭上的守軍直打到最後一人仍堅守不退。桂林秀麗的山頭,第一次為鮮血浸染,那一座座峻岩奇石千姿百態的山頭,在夕陽的映照之下,折射出一片片駭人的殷紅血光。十一月五日,敵以密集的燃燒彈轟擊象鼻山桂軍陣地,烈焰如熾,把那頭靜靜地立在漓江之中汲水的“神像”,燒得渾身發赤,敵軍乘橡皮艇強渡漓江。次日,第一三一師三九一團在東江一帶的陣地,普陀山、月牙山、穿山、貓兒山、屏風山皆被敵攻占,殘存的守軍數百人由團長覃澤文率領,進入那個美麗迷人充滿神話傳奇色彩的七星岩內堅守,可是該團與師部的通訊聯絡已斷絕。 十一月八日,敵以重砲百餘門,戰車三十餘輛,在大批飛機的助戰下,猛攻一三一師三九二團陣地中正橋以及伏波山沿河一帶陣地。師長闞維雍帶衛士數人,不畏槍林彈雨,親臨中正橋指揮反擊戰,屢挫敵鋒。三九二團團長吳展在激戰中犧牲,全團官兵傷亡殆盡,中正橋陣地終陷敵手。闞維雍將該團殘餘官兵撤入靖江王城之內堅守。敵軍已攻入桂林市內,中南路一帶守軍與敵發生巷戰。闞維雍奔回師部,打電話向韋雲淞要預備隊增援,向敵作最後反擊。 防守司令部裡無人接電話。闞師長再打電話到軍部,軍部也無人接電話。他正感詫異,忽見他師部的一名參謀驚慌失措地跑來報告:“報告,師……師座,三九三團在北門與敵血戰,傷亡殆盡,總部和軍部都……都……跑了!” “啊!” 闞維雍腦子裡轟地一聲,全身的熱血都匯集到胸膛裡來,他的師三個團經過十天血戰,重創頑敵之後,己經所剩無幾。如今,口口聲聲高喊發揚“黑豆精神”與桂林共存亡的韋雲淞已經棄城而逃,他闞維雍乃一個愛國的熱血軍人,能做出這樣可恥的事來嗎?他不能!與敵寇拼下去嗎?他的部隊已經打光了,拿什麼去拼?他昂頭看見了疊彩山上那塊巨大的瞿、張二公成仁碑,刻在碑上的瞿式耜和張同敞的畫像,他們衣袂飄飄,橫眉冷對屠刀。闞維雍似乎受到了某種啟迪,他從腰間毫不猶豫地撥出手槍,大叫一聲:“桂林啊!”槍響身亡。 在瞿、張二公成仁碑下邊,又矗立起一塊不屈的豐碑,闞維雍以他的滿腔熱血,書寫了自己的碑文! 入夜,桂林城里大火燭天,城池屋宇盡成瓦爍。防守司令部參謀長陳濟桓在兩名貼身衛士的攙扶下,拄著手杖,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向桂林西郊侯山坳奔去。四野漆黑,人馬雜沓,遍地槍聲,陳濟桓邊走邊罵:“丟那媽!到底往哪裡走!” “韋司令不是命令向西突圍嗎?”一衛士答道。 當中正橋陣地危急之時,陳濟桓曾要求韋雲淞派司令部的兩營預備隊增援。但韋雲淞決定用這兩營精銳的部隊保護自己“突圍”,他橫豎要犧牲一三一師,丟將保帥,此時哪還有心思想到陣地。黃昏後,他向遠在重慶的白崇禧和不知在什麼地方的夏威發出了請求准予突圍的請示電報,也不待白、夏回電,便率總部向城西方向逃竄。 “丟那媽,突圍了怎麼有臉見人!” 陳濟桓巍巍顫顫地站住了,一邊叫罵著,一邊猛地推開一直攙扶著他的那兩名衛士:“你們都給我滾開!” 那兩名衛士驚悸地忙鬆開了攙著陳濟桓身軀的雙手,不知他要幹什麼?兩人只是在黑暗中愣愣地站著,他們似乎聽到了參謀長心臟急劇的跳動聲。陳濟桓從腰上拔出手槍,向那兩名愣立的衛士大吼道:“給我滾遠點!” 待那兩名衛士走出幾十步外之後,陳濟桓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他的一張名片,那名片上端端正正地印著:“廣西綏靖公署陸軍中將第二金礦主任陳濟桓。” 他咬破手指,在“陳濟桓”三字下邊,重重地蓋上了一個鮮血指模,嘴裡仍在叫罵著:“丟那媽,去你媽的'黑豆精神'吧,老子今日要吃'紅豆'!” 說罷,他將槍口對準自己的太陽穴,“叭”地開了一槍,旋即倒在侯山坳下。那兩名衛士聽到槍響,急忙跑過來,見陳濟桓已倒在血泊之中,除了那條木製的假腿外,渾身仍在痙攣著,他是在極度憤懣之中死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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