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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五十一回鋌而走險白崇禧全師攻粵四面楚歌黃紹竑殘局難收

桂系演義 黄继树 12875 2018-03-16
廣東花縣白泥圩。離此不遠便是新街火車站,乘火車到廣州市區,大約一個鐘頭。 民國十八年五月二十二日拂曉,密密麻麻的槍砲聲驟然響起,夾雜著暴雨的嘩嘩聲和軍號的嗚嗚聲,白泥圩西邊的製高點大嶺、中東嶺、小嶺,桂軍黃旭初師正與粵軍余漢謀旅、陳章甫旅、戴戟旅血戰。當李、黃、白在容縣黃紹竑老家決定反蔣時,他們三人作瞭如下分工:李宗仁到梧州就任“護黨救國軍”總司令,發表討蔣檄文,然後到香港,在鄉便臣道九十二號居住,積極聯絡北方馮、閻共同反蔣。此時,馮玉祥與蔣介石的矛盾已成水火,馮軍主力開出憧關,蔣軍則在偃師、登封、南陽一帶布防。李宗仁欲與馮玉祥遙相呼應,以壯聲勢。軍事上由白崇禧負責,以閃電戰術奔襲廣州,奪取廣東,以軍事上的勝利挽救政治上的失利。黃紹竑則遺返南寧,坐鎮後方,籌措軍費。

卻說白崇禧秘密集結桂軍三個師,分左右兩路入粵,暗中又與退居石龍一帶的仍忠於李濟深的軍長徐景唐聯絡,欲師孫中山、李濟深多次以東、西兩路攻擊廣州之敵的戰略,桂、徐兩軍同時夾擊兩陳。白崇禧到底是小諸葛,深諳孫子攻城與攻心之術。大軍未發,他先派梧州警備司令龔元杰去廣州拜訪二陳,聲明湖南何鍵有侵桂之舉,桂軍將北上防堵何鍵的湘軍,粵桂原是盟友,都應為援救李任公而聯合,切不可以兵戎相見云云,以此鬆弛粵軍的戒備。白崇禧對二陳的兵力部署作了精確的估計,陳濟棠有三旅九團,加上一個獨立團,共十個團。陳銘樞轄三旅九團。二陳總共不到二十個團,且分佈東西兩線,能直接用於和桂軍作戰的僅十個團。陳濟棠把所部第一旅旅長余漢謀的部隊擺在清遠縣,第二旅香翰屏部守蘆苞三水,第三旅陳章甫部駐廣州北郊。很明顯,陳濟棠這三個旅是專門用來對付桂軍的。陳濟棠有三個旅十個團,白崇禧有三個師一個旅,十六個團,自認有把握擊潰陳濟棠部,一舉奪取廣州。為了製造敵方將帥不和,白再施以攻心之計,秘密令人向陳濟棠告密,第一旅旅長余漢謀因與李、白是同學,正暗中與桂軍聯絡倒陳……當一切都準備就緒之後,白崇禧正要下達總攻擊令,忽接桂林警備司令張任民急電報告,湖南省主席何鍵已就任蔣介石委的第四路討逆軍總指揮,以周斕為第一縱隊司令;由邵陽經武岡、龍勝直趨桂林。劉建緒為第二縱隊司令;由衡陽經零陵、全州、興安直取桂林。吳尚為第三縱隊司令;由郴縣經嘉禾、道縣入桂趨陽朔。何鍵已到衡陽督師,湘軍先遣支隊司令陳光中已挺進至桂境黃沙河附近。桂北守軍僅有何次三一團,眾寡懸殊實難拒敵。白崇禧聞報,即復電張任民“誘敵深入”四字,隨派參謀赴桂林,向張面授“誘敵深入”之戰法。白崇禧不怕陳濟棠的粵軍,也不怕何鍵的湘軍,他最怕李明瑞率領的原第七軍的兩個師,這是桂軍的精華。李明瑞、楊騰輝倒戈反桂後,第七軍師長李朝芳、尹承綱兩部已在宜昌一帶被蔣軍包圍繳械。如李、楊回師廣西,其兵力與黃紹竑的第十五軍不相上下,兩支桂軍自相殘殺,必將重演去年粵軍李濟深部與張發奎部在東江火併的悲慘局面。當白崇禧從上海方面的消息得知,蔣介石已任李明瑞為廣西編遣特派員,率第十五師和第五十七師由漢口分乘海輪十四艘東下,到南京補充彈藥裝備,然後經上海到廣州,溯西江回廣西奪取桂系的根據地。白崇禧必須在李、楊兩師抵達廣州之前,攻占廣州,控制虎門,堵死李、楊進入珠江之路,否則後果不堪設想。白崇禧毫不猶豫地下達了總攻擊令,著黃旭初師長率本師及石化龍的獨立團,韋造時獨立營從梧州西江向三水直攻廣州,白率伍廷颺、呂煥炎兩師經懷集、廣寧、四會、三水攻廣州。白崇禧深知兵貴神速,以閃電戰術奔襲入粵,短短幾天時間,兩路桂軍便攻瓢廣州北邊的四會、清遠兩縣,並在花縣西扎的蘆苞上游十餘里處的大塘強渡北江,擊潰香翰屏旅的巫劍雄、張枚新兩團,第三旅旅長陳章甫即調該旅黃質文團馳援,旋被桂軍打垮,白崇禧左右開弓,將粵軍各個擊破,進占蘆苞。白崇禧進軍廣東以來,連連獲勝,粵軍簡直不堪一擊。他倒有些納悶起來,這些粵軍本是第一師時代由鄧鏗和李濟深一手訓練出來的,向稱能戰,張發奎、黃琪翔的部隊均很有戰力鬥,東江大戰時,這些部隊都曾與張、黃軍血戰過,為何今日這般不濟?他忙命部下押來一被俘的粵軍連長,一詢問,才知道陳濟棠中了白崇禧的離間之計,己將第一旅旅長余漢謀以通敵罪從琶江口押到廣州軟禁,任命李揚敬代理第一旅旅長之職。李揚敬不如余漢謀善戰,餘被拘走後,第一旅官兵多有不平,副旅長李振球,團長黃濤、葉肇、張達、趙賺都不服,黃濤公開抵制,說:“如果幄奇死,大家就一齊死!”因此粵軍無心戀戰。白崇禧聽了大喜,即揮軍大進,連續擊敗李揚敬指揮的第一旅,迫使粵軍紛紛向花縣的國泰、赤泥、白泥退卻,一部已退到軍田車站。白崇禧率軍追擊,將達白泥圩時,他站在路旁一個土坡上,對著正冒雨疾進的桂軍官兵大呼:

“弟兄們,過了白泥圩,前邊不遠就是新街車站了,到廣州還有個把鐘頭的路程,加把勁,今天到廣州開晚飯,我掏錢在陳塘南酒家請大家喝慶功酒,然後放假三天!” 桂軍官兵誰不想到廣州發財享受,今聽白老總許下此願,奔跑的雙腿,快得如加了兩隻風火輪一般,自進入廣東以來,粵軍連吃敗仗,幾更助長了他們今日必進廣州之願。曾國藩治兵曾有令部下“大索三日”之舉,白老總雖治軍素嚴,但今日也不得不把曾國藩的“舊飯”炒一炒以饗桂軍官兵。 “旭初兄,你師先佔據白泥圩西側一帶高地!”白崇禧雖然急於要進廣州,但他並不輕敵盲進,向桂軍官兵鼓了一番士氣之後,他即對騎著一匹大黑馬奔馳而來的第二師師長黃旭初命令道。 “是!”黃旭初立即勒住馬韁,用馬鞭指著西邊那三座高地,對部下的三位團長命令道:“一團搶占大嶺,二團搶占中東嶺,三團搶占小嶺,獨立團與獨立營隨師部在大嶺與中東嶺之間的小村莊。”

黃旭初這些年奉命率他的桂軍第二師長駐廣東,在潮汕對賀龍、葉挺起義軍作戰和與張發奎、黃琪翔的第四軍在東江、五華一帶大戰,隨後移軍粵北韶關。他本是個事事留心之人,長駐廣東,他對廣東的事便格外留心研究,每一處戰略要地的地形、山川、河流、道路、村莊他都默記在心,因此他在廣東行軍作戰從不用地圖而可得心應手。現在白崇禧命令他搶占白泥圩西側一帶高地,他便能一口道出那三處高地的名字來,連善於用兵,精於地形研究的白崇禧也不得不暗暗稱奇。 白泥雖是一個小圩鎮,但地形上卻是一個理想的戰場,它西有大嶺、中東嶺和小嶺三座高地,南有白泥河,易守難攻。白崇禧在追擊粵軍時,便注意到了這一地形特點,因此首先令黃旭初師搶占兩側高地,以便攻守自如。在令黃旭初師搶占高地後,白崇禧再以呂煥炎師搶占小嶺至國泰好西側高地,這才命令第一師師長伍廷颺率部向白泥圩進擊。桂軍將達白泥圩之時,粵軍兩路亦進抵白泥圩內,第一旅正在渡白泥河。桂軍伍廷颺師與粵軍在白泥圩展開激戰,由午至暮,兩軍傷亡慘重,桂軍副師長梁朝現負傷。白崇禧聞報,皺著眉頭,急令伍廷颺師撤下戰場休整。任廷颺一見白崇禧,便道:“我軍此次入粵以來,尚未見敵軍如此頑強抵抗!”

白崇禧也感詫異,忙命伍師長:“你馬上給我找一俘虜軍官來。” 不多久,伍師長的參謀押著一名粵軍俘虜進來,俘虜傷了左臂,一條手膀被撕破的軍服作臨時繃帶吊著。白崇禧令參謀給俘虜倒了一碗水,遞了一支香煙。俘虜把水一口飲盡,然後貪婪地吸著香煙,那惶恐痛楚的臉色才緩和下來。 “這位兄弟在粵軍中的哪一部分?任何職務!”白崇禧很和藹地問道。 “第一旅第一團第一營第一連連附!”那俘虜站起來,一邊躬身點頭,一邊說。 “你們團長是黃濤吧?” “是的,是的。” “你們旅長余幄奇現在何處?”白崇禧緊盯著那俘虜的雙眼,逼視著他,不讓他有說謊的膽量。 “餘旅長已到白泥圩內指揮。”俘虜答道。 “來人,將他拉下去斃了!”白崇禧把桌子狠狠一拍,站在門外的兩名衛士立即奔進來,架起那俘虜便走。

“長官饒命!長官饒命!”那俘虜跪下求饒。 “你敢騙我?余漢謀在五月十三日被陳濟棠扣留於琶江口,當日即被押往廣州軟禁,他現在何能到白泥來指揮!”白崇禧面帶殺機,大聲斥喝,直嚇得那俘虜跪在地上不敢起立。 “長官,長官,”俘虜用雙膝在地上挪動膝行,來到白崇禧面前,發誓道:“長官,我要說半句謊,你馬上斃了我!餘旅長被扣之後,我旅連吃敗仗,官兵們都盼餘旅長回來指揮,據說團長們還為此上書陳老總。老總見事態急迫,昨天才將餘旅長放回來。昨天下午,我們全旅官兵在軍田車站歡迎餘旅長,他還向我們訓了話。” “餘旅長怎麼對你們說!”白崇禧厲聲問道。 “他……他說:桂軍此次興兵東犯,蹂躪吾粵,此種罪行令人不可容忍。希望全體官兵發揚第一師鄧仲元的忠勇革命精神,保衛桑梓,勿以小挫即氣餒,讓桂軍陰謀得逞。”那俘虜見白崇禧十分注意聽,又接著說道:“餘旅長還說:我與各級袍澤久共患難,保衛桑梓,責無旁貸,萬望我全體將士跟我來,勇往直前,拼力反攻,克敵制勝,以保持我軍榮譽,保障廣東安寧。接著餘旅長高聲問大家:'大家打不打?'全場高呼:'打!''跟旅長去打!'旅長又說:好!我即刻出發前線。我知道你們幾夜沒休息了,先趕快去休息幾小時,今夜由李副旅長率領全旅向白泥急進!”

白崇禧聽罷,知道陳濟棠在部下的壓力下,不得不重新起用余漢謀。他的離間計,只成功了一小半,就像當年諸葛亮出師北伐前,密派人往洛陽、鄴郡等處,布散司馬懿謀反的流言,使魏主曹叡將司馬懿削職回鄉。撼於諸葛亮北伐大軍進兵的威脅,魏主不得不重新起用司馬懿統兵。幾經較量諸葛亮北伐無功而返。白崇禧覺得,自己目下與孔明有相似之處境,不過白崇禧即今日之諸葛亮,而余漢謀並無司馬彭之稱譽。雖然余漢謀遠非白崇禧的對手,但是余既重返軍中,又得軍心,並拼死抵抗,桂軍要想明天進廣州,看來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了。白崇禧鑑於桂系四面受敵的不利形勢,只求速戰速決,最怕戰事膠著,曠日持久。當夜,他命伍廷颺組織幾支精悍的小部隊,向白泥圩發起夜襲。但粵軍早有準備,夜雨中雙方混戰一場,桂軍傷亡數十人,沒有占到一點便宜。第二天拂曉,粵軍主動出擊,向桂軍佔據的大嶺、中東嶺、小嶺等處制高點,發起猛烈衝擊。粵軍的砲彈四處爆炸,白崇禧的指揮部周圍也落下好幾發迫擊砲彈。白崇禧又是一陣納悶,粵軍昨晚被襲擾一陣,不見慌亂,今晨又能向桂軍陣地發起猛攻,這是怎麼回事呢?為了察明敵情,白崇禧即馳往第二師黃旭初的指揮所,白、黃相偕,冒雨登上大嶺視察,只見滿山遍野盡是吶喊衝鋒的粵軍士兵,大嶺、中,東嶺、小嶺三處陣地皆在激戰中,國泰好西邊一帶高地,槍砲聲也十分激烈,黃旭初頗憂慮地說道:“粵軍展開全線出擊了!”

“不必擔心!”白崇禧輕鬆地說道,“余漢謀為了戴罪立功,他不狠命拼一下怎麼行呢?你只要頂住半天,粵軍必成窮弩之末,到時候我們便可順利進入廣州。” “余漢謀乃一介旅長,他怎麼能有全線出擊之力?”黃旭初並不感到輕鬆,那雙深沉的眼睛,只顧盯著被桂軍士兵的槍彈擊打得東倒西歪的粵軍士兵,粵軍雖傷亡慘重,但卻並不停止攻擊,鬥志十分頑強。 “在大塘、蘆苞被我們打垮的香翰屏旅及陳章甫旅,可能也集結到這裡來了。”白崇禧說道。 黃旭初不說話了,只微微點了點頭。但凡他不滿意或不贊成的意見,只要由李宗仁、黃紹竑、白崇禧三人中不論是誰說出來,他都不但不反對,反而點頭表示贊同,並不遺餘力地予以實施,成功了,他說是李、黃、白指揮有方,失敗了,他說是自己執行不力。他智勇雙全,為人深沉,論學歷,他畢業於中國陸軍最高學府——陸軍大學,比出身保定和陸軍速成中學的李、黃、白都高一等;論戰功和對桂系團體的貢獻,他最先出任李宗仁的參謀長,對李宗仁部早期的成長發展貢獻最大,論戰功,在統一廣西的各役中,他不比白崇禧、俞作柏低。但是,黃旭初不爭功,不居功。廣西統一後,桂軍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七軍,全軍九旅十八團,黃旭初僅得任第四旅旅長之職。任第二旅旅長的俞作柏嫌官小,怒氣沖衝,聲言絕不上任。黃旭初卻最先跑到李宗仁、黃紹竑和白崇禧那裡去“謝恩”,感謝李、黃、白諸公對自己的提攜。李宗仁倒很有些過意不去,因為第七軍是由原李宗仁的定桂軍和黃紹竑的討賊軍兩軍合編的,黃旭初是定桂軍的參謀長,白崇禧是討賊軍的參謀長,黃、白地位相等。但是兩軍合編之後,李宗仁任軍長,黃紹竑任黨代表,白崇禧任參謀長,而黃旭初僅得一旅長之職,地位比白崇禧差遠了。別人升官,他卻被降格使用,俞作柏為自己打抱不平,黃旭初卻毫無不平之色。李宗仁感到有些對不住黃,徐徐說道:“我們這個軍,應該設個副參謀長……”黃旭初忙道:“白參謀長有經天緯地之才,不必再設副職,德公還是讓我在下邊帶兵吧!”後來,與黃旭初同任旅長的夏威、胡宗鐸都當了軍長,甚至連資歷甚淺戰功平常的陶鈞都逾格升遷當了軍長,當年九位旅長之一的鐘祖培,為此大鬧一場,掛冠而去,而在後方任師長的黃旭初對此卻從無表示。他兢兢業業服從黃紹竑指揮,雖然他率軍長駐廣東,作為桂系的一顆釘子打在粵軍這塊地盤上,他處事有很大的獨立性,但他從不自作主張,凡遇大事,均事先請示黃紹竑。這次李、黃、白公開反蔣,白崇禧全師攻粵,黃旭初從戰略上看,認為這是極不明智的舉動。他知道,並不是白崇禧見不及此,而是他們三人在極端憤怒的情況下,作出的一種缺乏冷靜思考不計後果的行動。他們把賭場上孤注一擲的一套用到了方針政策上來,即使打下了廣州,桂係也絕不能擺脫被動危險的局面。黃旭初看到了這一切,預計到了最後的惡果,但他始終不表示反對攻粵之舉,他奉白崇禧之命,率第二師及一個獨立團又一個獨立營,由梧州出發,沿西江東下,進軍神速,抵三水受粵軍海軍阻擋,無法渡江,黃即率部轉到白崇禧這一路來,直接聽白指揮。

激戰進行了整整一個上午,粵軍並不像白崇禧預計的那樣,將成窮弩之末,而是越戰越勇,越戰人越多,攻勢持續進行,並無間歇,桂軍雖不斷反擊,但終不能扼制粵軍的進攻,戰況已呈膠著狀態。白崇禧有些著急了。黃旭初深知白崇禧此時心裡想什麼。白要速勝,白最愛使用迂迴戰術,但此時敵軍全線出擊,桂軍應接不暇,抽不出有力部隊對敵迂迴,他忙對白崇禧道:“健公,由我率獨立團出木廣塘迂迴敵軍側背,你看怎樣!” 黃旭初這一句話,正像給白崇禧搔癢一般,舒服極了,他正需要派得力將領率部隊迂迴敵後,但正苦於兵力不夠用,現見黃旭初請纓出擊,他激動得一把握住黃的手,說道:“旭初兄,我把最後的希望寄託在你身上了,正面高地由我代替你指揮,你快去吧!”黃旭初見敵軍正面兵力雄厚,攻勢兇猛,後方兵力必然相當充裕,況且又隔著一條白泥河,連日大雨,河水猛漲,渡河不易,從木廣塘一帶遷回敵後,困難甚多,對全線亦奏效不易。但他知道,白崇禧喜歡這樣打,即使失敗了,白對他也會倍加讚賞。李、黃、白全師攻粵的決定本來就是錯誤的,最後必敗無疑。他們可以在大局上冒險失敗,黃旭初為什麼不可以在局部上冒險失敗呢?他失敗了,換來的不是懲處,而是一種無形的褒獎,他覺得這樣做值得!

黃旭初率獨立團遷回出擊後,粵軍正面攻勢並無動搖之勢,滿山遍野的士兵,端槍吶喊衝鋒,與桂軍士兵展開白刃格鬥,戰況相當慘烈,白崇禧不得已,只好將預備隊調上去,才暫時穩定了戰局。他此時希望的,不是援兵——桂軍勞師遠征,無援兵後繼。他希望黃旭初在敵後創造奇蹟,扭轉戰局。但黃旭初去了兩個多小時仍無消息,白崇禧正在掛念,忽見衛士來報:“黃師長回來了!” “在哪裡!”白崇禧心裡一愣,預感到有些不妙,因為黃旭初此時只應當出現在敵後,而不應該回到他這裡來。 白崇禧看時,只見四名衛士,用擔架抬著黃旭初到他面前。黃的臉色白得像棉紙一般,胸前的白色繃帶上一片血跡,看來傷勢不輕。白崇禧皺著眉頭,問跟擔架一同來的師部少校醫官:“黃師長怎麼了?”

“黃師長率部進抵敵右側木廣塘高地時,與敵發生激戰,不幸負傷。經檢查,一顆子彈中胸穿背,傷勢嚴重。部隊因師長負傷,士氣大挫,已全部由木廣塘撤回。”那少校醫官報告道。 白崇禧的胸口彷彿也被重重地擊中了一槍似的,他本能地用手撫著胸膛,那心在急促地跳動著。進攻受挫,迂迴無效,又傷了一員大將,戰局已呈膠著狀態,他腦海裡時而出現俞作柏、李明瑞站立在大海輪上,率領那十四艘大型運輸船乘風破浪,急速向虎門疾駛;時而出現何鍵指揮三路湘軍直撲桂林,桂林警備司令張任民正倉惶向永福、柳州退卻……白崇禧覺得,桂系的命脈現時正抓在他的手上,決策只在一念之瞬,進退只在一步之間,而勝敗則取決於這一念之瞬和一步之間了。白崇禧是一員出色的戰將,他有一種堅韌不拔的將帥氣質,他在戰場上從未有過動搖決心的時候。他兩眼望著正在躍出臨時掩體,與敵軍奮勇拼搏的桂軍士兵,他深信自己的子弟兵的勇敢善戰。他必須擊破粵軍的抵抗,最遲在明天上午佔領廣州,封鎖虎門,把俞作柏、李明瑞困在海上,再以艦艇出擊,到時走投無路的俞、李兄弟,只得樹起白旗,白崇禧便可將第七軍這兩師精銳重新抓過來。至於何鍵的湘軍入桂,白崇禧是一種誘敵深入的戰略,他的著眼點不僅是消滅入桂的湘軍,保衛桂北,而是要湖南這塊地盤。佔領廣州後,收降李明瑞、楊騰輝兩師,佔領廣東地盤,乘何鍵部入桂後方空虛之機,派一師桂軍由韶關北上入湘,控制衡陽,切斷入桂湘軍之後路,前後夾擊,重演當年他收編唐生智部於湘南的故伎。廣東、湖南,彈指間重入桂系彀中,這便是白崇禧全師攻粵,鋌而走險,不顧一切的戰略目的。 “報告總指揮,我師正面發現粵軍蔡廷鍇、蔣光鼐部增援。”呂煥炎師長派參謀來向白崇禧告急。 “大嶺發現粵軍第八旅戴戟部增援,在我軍反擊中,該旅副旅長方偉被擊斃!”黃旭初的作戰參謀從大嶺跑過來報告。 粵軍的旅相當於桂軍的師,現在白泥圩一帶有陳濟棠的余漢謀旅、香翰屏旅、陳章甫旅和駱鳳翔的補充團共干個團,陳銘樞的三個旅原先是在石龍、石灘一帶監視徐景唐的第二師的,現在源源開到白泥增援,說明粵軍已無後顧之憂,能集結全部兵力對付桂軍。論兵力,粵軍佔優勢,論作戰能力,陳銘樞的蔣、蔡兩旅及陳濟棠的余漢謀旅堪稱粵軍之精銳,皆有較強的戰鬥力。但是,桂軍去年入粵追擊號稱鐵軍的張、黃部隊,曾與張、黃的第四軍在興寧、五華血戰,有擊敗鐵軍的歷史。桂軍並不把曾被張、黃鐵軍打得大敗的二陳粵軍放在眼裡。白崇禧決定不顧一切地打下去,不進占廣州誓不罷休。 “各師、各團務必堅守陣地,天黑後全線出擊,先進入廣州者,賞銀十萬,放假六天!”白崇禧向部屬發出了嚴令。 風雨稍住,戰火更熾,在白崇禧的嚴令下,桂軍各師、團皆不顧代價拼命反擊粵軍的衝鋒,戰鬥打得難分難解,陣地前沿,橫屍遍野,雨水將粵、桂兩軍官兵的鮮血,衝入白泥河中,混濁的河水透出一層血腥的紫色,令人觸目驚心。 “報告總指揮,伍師、呂師各團預備隊已用盡!”白崇禧派出的作戰參謀回來報告。 “要他們將自己的衛隊統統加入上去,夥伕雜役、參謀、副官,全部投入戰鬥!”白崇禧命令道。他經歷多次惡戰,幾乎每一次堅持到最後都能克敵制勝。他進占廣州的信念毫不動搖。 “報告總指揮,旅長王應榆被粵軍俘去,團長葉叢華棄隊逃亡!”又一參謀來報。 白崇禧這下沒再說話。旅長王應榆是廣東東莞人,原任廣東北區善後委員,統領一旅粵軍與桂軍黃旭初部同住韶關、南雄、連州一帶,蔣介石扣留李濟深後,王應榆仍忠於李,造至陳濟棠回粵就新職後,王應榆即率自己的一旅人馬,與桂軍黃旭初師由龍虎關退到廣西。這次桂軍圖粵,王應榆也帶他的一旅人馬隨白崇禧行動,不想竟在白泥被俘。葉叢華是黃旭初師的一名團長,頗善戰,現在卻臨陣逃亡。入粵以來,桂軍已傷師長、副師長各一名,旅長被俘,團長逃亡,官兵傷亡千餘,仍無法突破粵軍白泥圩防線。白崇禧的胸部,彷彿又被重重地擊了一槍,那子彈,似乎正打在他那頑強不屈的心臟中間,彈頭嵌在心尖上,他一呼一吸都感到鑽心般疼痛。進,他進不了廣州;退,他無臉回廣西——要知道他是從唐山逃回來的一條光桿啊,這點本錢是黃紹竑的呀!在此地多呆上一小時,桂系這點命脈便會弱下去一分,糾纏苦補下去,最後只有脈散命絕。他猶豫了——表現出將帥處於進退維谷的那種痛苦,這與他年初在北平時的心境多麼相似——他忽然有些懷念起那位星相家來,難道自己今年的命運就是如此? “啪啪啪!”不知誰在敲打著什麼,白崇禧抬頭看時,只見躺在擔架上的黃旭初正用左輪手槍的槍柄擊打著擔架的扶手。 “快……快把我……抬……抬到……火線上去!”黃旭初對衛士發出十分吃力的然而卻是異常嚴厲的命令。 “旭初兄,你要幹什麼?”白崇禧忙走過去。 “健公……”黃旭初那棉紙一樣的臉上。露出一片愧色,“我軍入粵,乃是英明的戰略決策,您的指揮藝術,勝過拿……破崙……”他吃力地說著,每說一句話,纏在胸部上的繃帶便滲出一層血水——他是在用血來說話! “旭初兄!旭初兄!”白崇禧示意黃旭初不要再說下去。 “只可恨我……我們當……當部屬的,不爭……氣,連……連一個……小小的……白……白泥圩,都……拿不下來!”黃旭初鼓足最後一點力氣,把手槍一揮,“我要上去,率隊沖鋒!” “把黃師長抬下去!”白崇禧命令衛士。他從黃旭初那表情話語中,已經明白了一切,仗不能再打了,必須撤退,黃旭初體諒他的苦衷,明白他負荷的沉重壓力,這次攻粵失敗,部下們願為白崇禧承擔一切責任——作戰不力。此時,如果白崇禧還要硬打下去,黃初旭戰死,誰還出來為他分憂擔險呢? “命令各師、團,集結兵力,天黑之前全線出擊,猛打一陣,然後乘黑夜撤離戰場!”白崇禧終於從困境中解脫,下達了撤退命令。 桂軍突然撤退後,粵軍懾於白崇禧的聲名,不敢追擊,只派出小部隊謹慎搜索,當各路粵軍搜索到大小北江一帶時,才偵知桂軍已全部撤回廣西,遂停止前進,向二陳報告戰果。 白崇禧率桂軍退回梧州後,梧州警備司令龔元杰來報:“俞作柏率李明瑞、楊騰輝兩師,已抵廣州,在陳濟棠的協助下,正改乘江輪從水道沿西江西上,如何禦敵,請健公指示。” “柳州急電!”參謀呈上一紙電文,白崇禧看時,這是桂林警備司令張任民從柳州發來的急電,報告湘軍於五月二十三曰佔領桂林後,步步緊逼,已接近柳州,請派部隊增援反攻。 白崇禧攻粵失敗,部隊殘破,官兵疲憊,無法兩面應敵,遂決定集中兵力,先擊退入桂的湘軍。他命呂煥炎師駐防梧州,監視俞、李,自己則親率伍廷颺師和黃旭初師,秘密進抵柳州。白崇禧知湘軍大隊南下,目標是攻奪柳州,遂將伍、黃兩師編為三個縱隊,以徐啟明、覃連芳、雷飚分任縱隊司令官,以伍廷颺為戰線指揮官,在柳江兩岸布下袋形陣地,又以小部兵力和湘軍接觸,節節抗擊向柳州背進。湘軍見桂軍不堪一擊,即揮師大進拼中路劉建緒師的戴鬥恆旅為搶攻占柳州的頭功,全旅官兵強渡柳江,但剛渡過一半,即遭桂軍猛擊,湘軍混亂不堪,大半溺死江中。劉建緒師主力見戴鬥恆旅瞬息覆沒,嚇得不戰而走。白崇禧下令全線反擊,劉師大敗,右翼的周斕師和左翼的吳尚師,聞中路大敗亦各反旗疾走,互不相救。白崇禧在湘軍敗退的道路上,早已令人布下竹籤、陷阱,湘軍逃命則傷足,護足則丟命。桂軍伏兵四出,追兵猛擊,湘軍損失慘重。總指揮何鍵坐鎮桂林,每日遊山玩水,只等柳州捷報。他是個處事深沉之人,此次深入桂系老巢奪關斬將,一路順利,他心中暗喜,欲效法當年曾國藩平定太平天國後,置廣西於湖南管轄之下,一則擴大了地盤,二則亦可出一口湖南人的氣、因為自民國以來,湖南常受桂系的壓迫,譚延闓、程潛、唐生智都敗在桂系手下,白崇禧公然說:“他們那三個湖南人,比不上我們這三個廣西人!”今天,何鍵總算可以出一口氣了。但是,他怕引起蔣介石的猜忌,因此在桂林遊山玩水時,不時填詞賦詩或作楹聯,表示無心功名利祿。他游月牙山觀音寺時,曾題楹聯一首,頗耐人尋味:覺來事事皆非,功勳也,名望也,無在不是虛幻;看破了這關,軍閥誰做?貪官誰做? 空處頭頭是道,喜怒也,好惡也,自然悉具中和;基原乎此理,人心以平,世界以平。 何鍵正在為自己作政治上的打扮,既溫文爾雅,又看破紅塵,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忽聞敗軍湧入桂林,一個個焦頭爛額,一個個斷手傷足,叫喚聲、呻吟聲、號哭聲,嚇得何鍵心驚膽跳,忙由衛士扶上坐騎,率領殘兵敗將退回湖南去了。六月二十三日,何鍵逃到零陵,忙電蔣介石報告戰況,他將一場損兵折將的大潰敗名之曰“縮短戰線”。 白崇禧擊敗入桂湘軍後,收復桂林,但局部的軍事勝利,卻不能扭轉桂系整個的敗局。正當白崇禧在桂、柳追擊湘軍的時候,李明瑞、楊騰輝兩師已進逼梧州,呂煥炎師寡不敵眾,雙方官兵都是原來第七軍的袍澤,也不忍自相殘殺,呂煥炎只得率部移駐玉林,李明瑞、楊騰輝遂於六月二日進占梧州。蔣介石允諾前言,即發表俞作柏為廣西省主席,李明瑞為廣西編遣區特派員。俞、李率軍繼續溯江西上,經藤縣、平南向桂平推進。桂平守將韋雲淞,見內無糧彈接濟,外無援兵,無法守城,遂派員出城商談,願意接受編配調遣。韋雲淞與李明瑞會見後,即率隊西開,經蒙圩、貴縣渡過玉江南岸前往興業集中聽候編遣。俞作柏、李明瑞佔領桂平後,休整兩日,留置第四十四旅旅長黃權守桂平,其餘各部分別沿桂、貴大道,貴、賓和邕賓公路向南寧疾進。坐鎮南寧的黃紹竑,手頭無兵可調,急得如坐針毯。戰亦不能,和亦不能,退亦不能,最後只剩下三十六計那最後一著——走!黃紹竑急電白崇禧,要他到南寧會商出走之計。 白崇禧將湘軍趕出桂境後,本欲乘勝追擊,直搗長沙。但桂軍經粵、桂和湘、桂兩戰之後,元氣大損,已無力再入湘追擊何鍵部。此時,蔣介石正一心解決馮玉祥部,蔣軍大部集結於隴海線上,武漢空虛。白崇禧到了桂林,此正是乘虛直搗長、岳,再下武漢的時機,無奈他手頭兵微將寡,部伍殘破,無力再展宏圖,只是面北長嘆數聲。桂林警備司令張任民來報:“湘軍總指揮何鍵敗逃桂林前,曾在月牙山觀音寺留下一長聯,地方人士問及,是否將其剷除?” 白崇禧笑道:“是罵我們的嗎!” 張任民搖了搖頭,但又記不得那長聯的全文,只得陪白崇禧去看。白崇禧到觀音寺,看了那寫得頗有氣勢的長聯,似有所悟,嘆道:“湘省軍人,皆胸有文墨,譚延闓、程潛,詩詞書畫皆有造詣,便是芸樵文筆也來得幾下,這方面,我們不及他們!” “那麼這對聯……”張任民不忘地方人士之囑託。 “不必鏟掉,這是芸樵留給我們的墨寶。”白崇禧笑道,“我將來見到芸樵,我倒要問一問他還做軍閥不做?” 白崇禧從觀音寺回來,便接到黃紹竑斌的急電,要他赴南寧會商出走事宜。白崇禧看了電報,默不作聲,一時間甜酸苦辣一齊湧上心頭。他離別桂林已經三年多了。北伐前夕,他回過桂林,從那以後,他整整經歷了中國現代史上那最激動人心,而又最混亂不堪,複雜多變的三年。那是風雲變幻的年代,他順風騰雲,時而扶搖直上,時而跌落在下,經過一番大起大落,他重又回到了廣西,剛以戰勝者的姿態回到故鄉桂林,還來不及好好地喝上一口故鄉的水,飲一杯故鄉的酒,又要被迫出走。春天時候,他由唐山出走,尚有廣西故土可回,這次出走,純是亡命海外,無依無靠,不知所終!他不得不再一次想到在北平時那星相家的預言是何等之正確,只可惜自己慢待了他,如將來能再見到他時,還得再請他推算一下前程!白崇禧本想回故里三尾村去看一看的,但時間已不允許了,他偕覃連芳、徐啟明由桂林到柳州,召集伍廷颺、梁朝現、徐啟明、覃連芳、雷飚等人開會。黃旭初因在白泥受重傷,抬回梧州後,白崇禧已派專人將黃旭初送往香港治療。伍廷颺師的副師長梁朝現,傷勢較輕,將息了一個多月,已回到了部隊。白崇禧看了看這些老部下,一個個都面色沮喪,惶惶然不知所從。頓使他想起春天在開平時住在廖磊師部裡那番情景。 “諸位,李明瑞、楊騰輝兩師已進抵貴縣,我們已無力再打了!”白崇禧沉痛地說道:“當然,也不是絕對不能再打,要打也還是有力量再打一下的。但即使把李、楊打垮了,我們的實力也拼光了,最終息老蔣揀了便宜!我們不願意自殺,不願意演出象粵軍在東江火併那樣的慘劇。因此,我和季寬不得不離開廣西,你們只好接受改編,無論用什麼法子,把力量保住都是好的。保全實力,時局變遷,以後還有機會,望多多忍耐!”將領們聽了,一個個欷歔不已,有的竟失聲痛哭起來,抓著白崇禧的手喊道:“總指揮,你不能丟下我們呀!” “我們跟你一起走!” 白崇禧只感到鼻子發酸,眼眶發脹,他真想大哭一場。 但是,在部下面前,他還得表現鎮靜如常,不失將帥風度。 他背著雙手,在室內踱步,踱來踱去,實在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辦法來。這時,參謀送來一份電報:“南寧急電!” 白崇禧接過看時,又是黃紹竑催他速去南寧,那電文寫得頗為焦躁:“一走百了,不走不了,還有什麼值得留戀!” 白崇禧仰頭長嘆一聲,把手裡的電報向將領們揚了揚,說道:“季寬要我即去南寧,望各位好自為之,千萬要保住實力,我不久就會回來!” 白崇禧說罷,即與垂頭喪氣的將領們一一握別,奔赴南寧。 到了南寧省府大院,黃紹竑正在院子的花圃前焦急地轉著,他見白崇禧來了,說道:“龔元杰已備好船隻在邕江碼頭上等著了,快上船吧!” “去哪裡!”白崇禧問。 “還有哪裡可以去?這回走陸老帥的老路哆!”黃紹竑沒好氣地說道。 “俞作柏、李明瑞到賓陽了嗎?”白崇禧問。 黃紹竑點了點頭,仍在焦急地走動著。白崇禧到了這般地步,倒無所謂了,他笑道:“季寬,你忙什麼啊,反正俞作柏、李明瑞、楊騰輝都是你的部下,難道他們還敢動你這位老長官一根毫毛不成!” “哼!”黃紹竑冷笑一聲,“俞、李兄弟,與你我皆有仇,難道你不知道!” 白崇禧笑道:“縱使有再大的仇,我們把廣西拱手讓與他們,不跟他們拼命,他們還有什麼說的呢!” 白崇禧說罷,跑進省府辦公室裡,只見民政廳長粟威正襟危坐在辦公桌前,白崇禧感到有些奇怪,忙問道:“粟廳長,你還坐在這里幹什麼!” “季公讓我留在省府向俞作柏這位新的省主席辦理移交,以示清白。”粟威道。 “嘿嘿……”白崇禧笑道,“他還想得挺周到的。粟廳長,你給找副象棋來吧。” 粟廳長在幾個抽屜裡翻了一陣,摸出一副象棋來,交給白崇禧。白崇禧來到院子裡,把棋盤擺在一個圓石桌上,把黃紹竑拉過來,說道:“季寬,不要難過,我這次在桂林看了何鍵寫的一副對聯,說得頗有些道理:'功勳也,名望也,無在不是虛幻'。來,下盤棋吧!” 黃紹竑心事重重,與白崇禧對弈,下了一盤,輸了,把棋子一推,說:“到船上再來!” 黃、白一同走出省府,只帶少數幾個隨員,到邕江碼頭,登上一艘小汽輪,溯江直上,由邕江駛入左江。途中無聊,黃、白除了弈棋,便是閒聊。船經扶綏,白崇禧談他民國六年在扶綏渠黎一帶剿匪的故事,黃紹竑則多數時間望著那奔騰的江水沉思。白崇禧問道:“季寬,你在想些什麼?” “我在想,我們終於走上了陸榮廷敗亡出逃的老路!”黃紹竑那雙眼睛,仍在盯著墨綠色的江水出神,彷彿已去世的陸榮廷,這時正從那江水里鑽出來,嘲笑他們一般。 “啊!”白崇禧感慨地點了點頭,問黃紹竑,“季寬,你相信不相信命運?” “信!”黃紹竑重重地點了一下頭,“也信神、信卦、信簽!” “靈驗過嗎!”白崇禧這時對這一切都極感興趣,他覺得人生的榮辱盛衰,國家的興盛沉淪必然是由命運安排主宰的,否則,他這幾個月來的大起大落又作何解釋呢? “靈驗過呀!”黃紹竑似乎也有同感,近年來,他也和白崇禧一樣出沒在驚濤駭浪之中,在廣州遇險的那一幕,便勝過一切驚險小說的描寫。他自在廣東興寧石鼓大王廟得那一簽,在廣州脫險應驗之後,他率軍追擊張、黃軍隊到興寧時,又曾到那石鼓大王廟中去還過願,再一次抽過簽,問到近年之事時,籤上竟是:“似水流年”四字。他問時,那老和尚笑了笑,只說了句:“水可載舟也!”現在想來,他和白崇禧乘船出逃,不正應了“水可載舟也”這句話麼?因此,他自登船後,心情更為沈重陰鬱。 “今年正月初八那天,北平一位星相家為我推算了今年的星運。第一次用印度式推算,說我今年'食神不利',第二次用中國傳統式推算,說我今歲'太陰不明'。你看,今年之內,我已逃亡兩次了,兩次都是乘船出走的!”白崇禧的眼睛,也看著那一片沉鬱的江水在發楞。 “啊!”黃紹竑再一次想起“水可載舟也”那句偈語,心中更加惶恐起來。 黃、白都不再說話了,大概認為時乖運戾,沒有什麼好說的罷。 汽輪在孤寂地吼叫著,兩岸青山兀立,懸崖峭壁,把江岸擠得小了,把江水擠得急了。江兩岸高高的灰褐峭壁上,影影綽綽可見許多赭色人像,多是雙手上舉,兩腳叉開,腰間佩劍,間或有似獸類、銅鼓、銅鑼等形象……黃紹竑和白崇禧覺得,歷史已把他們緊緊地粘貼在那古樸粗獷的左江原始壁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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