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1966-1976的地下文學

第56章 《血的鎖鏈》、《梅花黨》、《一雙繡花鞋》

1966-1976的地下文學 杨健 2772 2018-03-16
1970年冬,在北大荒小興安嶺萬人愁林場,東北兵團15團29連知青和老職工們悄悄請來一位哈爾濱知青講評書《黃英姑》。將此人請來,先須恭敬遞煙敬茶,然後才開講。講到危險時刻全帳篷的知青一個個屏息凝神。一連聽了六個晚上,白天上山伐木都渾身來勁,這才痛感評書藝術的魅力無窮。說書的哈爾濱知青也被眾人奉為高人。其實他是拜過師傅的,而且對原小說已有很多演義添油加醋。 1969年在北京東城南小街有個王四也會講評書。評書者,連說帶評,有時扮成故事中的人物,有時又要跳出來以局外人身份加以評論。王四說書不僅生動,而且評論時的妙論令人噴飯。當時是1969年,72中沒下鄉的學生,就時常結隊去找王四,十分恭敬,敬煙送糖,求他講評書。王四會侃,一路連說帶評,不帶重樣。

王四還編過一段評書,講述“文革”中事,略述如下:1955年冬天干面胡同(即在南小街內)煤舖一陣鞭炮亂響,公私合營了,男主人公即在砲仗聲中降生。進入“文革”,主人公11歲,出身小業主便扮成工人身份去鬧革命、大串聯。串聯中一路扒火車“吃大輪”(盜竊鐵路物資),與人“叉架”、“拍婆子”,有時吃虧,有時佔便宜,種種歷險,總能逢凶化吉。而且故事還涉及上層政治鬥爭。 王四說評書妙在還帶演唱,講到一段就會有歌。像《秋水伊人》、《七十五天》、(換上新詞)。王四以一個男主人公為線,貫串起許多人和事,故事經常分叉,一下叉出去老遠。所以,有些段子總也講不完。逢到王四唱歌的時候,大家格外恭敬,因為他的嗓子具有磁性,什麼歌到他嘴裡都特有味。

圍繞著《七十五天》有一大段故事,說的是偷竊、打群架入獄坐牢的經歷: 離別了親人來到這間牢房已經是75天, 看了一看眼前只是一扇鐵門和鐵窗。 回憶往事如絮飛, 淚水就流成了行, 親愛的媽媽, 你我都一樣, 日盼夜又想—— 《七十五天》 講到“拍婆子”的故事,王四唱了一首《流浪的人》 風兒啊,風兒啊,吹個不停, 吹得我眼淚結成了冰, 愛我的姑娘她變了心, 跟一個有錢的人結了婚, 忘恩負義的背叛了我。 因為我是個流浪的人。 這首歌反复在“只因為我是個流浪的人”這一句徘徊不止。故事主人公一路上看到的“鬧劇”後面,全都是這种血淚斑斑的故事。王四真是個講故事的天才。

當時,在北京還流傳關於《血的鎖鏈》的故事。青年作家史鐵生後來在中對此作過生動描述。現轉錄如下: 那是當年在知青中很流行的一支歌。關於這支歌,還有一段美好的傳說。 條條鎖鏈鎖住了我,鎖不住我唱給你心中的歌,歌兒有血又有淚,伴隨你同車輪飛,伴隨你同車輪飛…… 據說,有幾個插隊知識男青年,老高中的,稱得上是“玩主”。 “玩主”的意思,大約就是風流倜儻兼而放蕩不羈吧。大約生活也沒給他們好臉色。他們兜里錢不多,憑一副好身體,卻幾乎玩遍了全國的名山大川,有時靠扒車,有時靠走路,晚上也總能找到睡覺的地方。有一天他們想看看海,就到了北戴河。在那兒他們遇見了一個小姑娘。小姑娘從北京來,想找她父親的一個老戰友打聽她父親被關在哪兒,但沒找到,錢又花光。

生活好似逆水行舟,刻下了記憶在心頭,在心頭啊,紅似火,年輕的伙伴你可記得?可記得? 北戴河也正是冬天,但他們還是跳到海裡去遊了一通。遠處的海灘上,站著那個茫然無措的小姑娘。 “看來,那個丫頭兒不俗氣”,他們說。 當天,他們在飯館裡又碰見了那個小姑娘。 “哎嘿,你吃點什麼?”其中一個跟她搭話。 “我不餓,我就是渴”,小姑娘說。 “跟我們一塊兒吃點吧。”“我不,我有話梅”。 “話梅?”幾個小伙子笑起來:“話梅能當飯吃?” 袋中的話梅碗中的酒,忘不掉我海邊的小朋友……你像妹妹我像哥,赤心中燃起友誼的火…… 他們和她相識了,互相了解了。他們和她一塊在海邊玩了好幾天。爬山的時候,他們輪流挽扶她。游泳時,她坐在岸邊給他們看衣服。她說,她哥哥也去插隊了,如果她哥哥在這兒,也敢跳到那麼冷的水里去游泳。她吃他們買的飯,他們也吃她的話梅。 “你帶這麼多話梅干嘛?”“我爸爸最愛吃話梅,和我。”“說中國話,什麼和你?”“我爸爸和我。這你都聽不懂呀?”“我以為你爸爸最愛吃話梅和你呢。”小姑娘就笑個不停。 “我說,你媽就這麼放心?”“不是。媽媽不讓我來,媽媽說張叔叔可能不會見我。”小伙子們都不笑了,含著話梅的嘴都停止了蠕動,彷彿吃話梅吃出了別的味道。他們沉默了一陣,望著海上的幾面灰帆。 “你應該聽你媽的話”,其中一個說。 “不會的,我小時候,張叔叔對我特別好呀?”“今天你又去找他了?”“他還是沒回來。”“他不會回來了。聽我的,沒錯兒。”“不是!他真是沒在家。”“他家裡的人怎麼不讓你進去?”“只有張叔叔認識我,別人都不認識我。這你都不信?”……

人生的路啊雪花碎,聽了你的經歷我暗流淚,淚水浸濕了衣衫,相逢唯恨相見晚…… 據說,他們之中的一個深深地愛上了那個小姑娘,只是得等她長大。他就寫下這歌詞,另一個人給譜了曲。 他們和她分手了。他們回到插隊的地方去,給她買了一張回北京的車票,那是他們頭一回正正經經地花錢買了一張車票。 在“文革”中,流布最廣的故事還屬《梅花黨》和《一雙繡花鞋》。 《梅花黨》的故事,講述王光美(當然是誣陷)和郭德潔(李宗仁夫人,也是誣陷)等五位著名女士,是暗藏的美國“戰略特務”。此故事荒誕不經,不值一駁。這種故事產生在以“階級鬥爭為綱”的年代也不足為怪。 其故事套路,仍然是一英俊小生打入敵人內部,與敵高級將領的小姐翩翩起舞於奢華場所。然後是在一夜晚,偷偷鑽入敵人密室用鑰匙打開保險櫃,接著是外面有人突然闖入。所不同的是,這個故事突出了牆上懸掛的一幅梅花圖,以及打開保險櫃發現的一朵大金屬梅花。故事上半部,以外面敵人突然闖入,我敵工人員由發現的暗道機關溜走而告結束。

故事的下半部,以1965年李宗仁攜郭德潔海外歸來,郭德潔在天安門上發現有不少國民黨特務開始。然後是郭德潔被暗殺,我原敵工人員繼續偵破“梅花黨”與原敵軍將領之小姐不期而遇,最後將敵特一網打盡。 以上所述只是其中一種版本,因為這類故事說一撥,就是一種講法,不定就添點什麼,去點什麼。筆者曾同幾位朋友了解過,有趣的是,他們都沒有聽過完整的故事,至多僅聽到一大半。這個故事,往往以一個最善侃的人來講,一連侃幾個晚上也完不了。因為,講故事的人往往信口胡編,節外生枝。有時,甚至將別的故事,如《繡花鞋》也塞入其中。 《一雙繡花鞋》的故事在“文革”中十分流行,“文革”後幾部影視劇(如電影《霧都茫茫》)也從中汲取精華。其關鍵細節:陰暗樓梯頂端、布簾下露出的一雙繡鞋。

同時流傳的還有《綠色屍體》(在醫院停屍房中發現敵特電台)、(因恐嚇而失語的女工,在一女護士誘導下指出兇手)等恐怖故事。這些故事並沒有特定的政治內涵,但在文化娛樂極端貧乏的“文革”時代,卻像一股風,在全國各地廣泛流傳。如《綠色屍體》就曾在北京市、河北石家莊27軍、安徽當塗86醫院、南京湯山第11測繪大隊、廣州中山大學等地流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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