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1966-1976的地下文學

第41章 埋在壩下的詩篇:《團泊窪的秋天》、《秋歌》

1966-1976的地下文學 杨健 2101 2018-03-16
經過漫長的自我折磨思索、反省……郭小川開始進入了痛苦的轉變期。他終於一拳擊碎了他心靈的牢籠,從“心獄”中獲得了解放。在1975年的秋天,他寫下了“文革”十年中最享盛名的地下詩歌:《團泊窪的秋天》和《秋歌》。 郭小川在《團泊窪》一詩中,微妙地表述了當時全國人民十分複雜的心態。 1975年的秋天,毛澤東對電影《創業》作了批示:“此片無大錯”。當時的鬥爭形勢十分微妙,幾乎所有的人都結成了與“四人幫”極左路線鬥爭的心盟。但是,從外表看上去,一切都是靜靜的。詩人敏感地預示到了這寂靜後面的東西,彷彿生命光焰熄滅前的迴光,郭小川的詩魂突然進入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詩句變得更純熟、老練,揮揮灑灑。 秋風像一把柔韌的梳子,梳理著靜靜的團泊窪;

秋光如同發亮的汗珠,飄飄揚揚地在平灘上揮灑。 高粱好似一隊隊“紅領巾”,悄悄地把周圍道路觀察, 向日葵搖頭微笑著,望不盡太陽起處的紅色天涯。 這裡所表達的舒暢、睿智和鎮定,恰恰是1975年秋天,許許多多從“心獄”中解放出來的人們共有的體驗。就其詩藝來講,也是自五四新詩歌以來,進入經典的傑出詩作。 團泊窪,團泊窪,你真是那樣靜靜的嗎? 郭小川在這“靜”中體味出了美麗、愉悅和自信。就1975年的很多人來講,這一年的秋天的確是美好的,因為道路逐漸清晰。 《秋歌》是郭小川的“天鵝之歌”。也許悲劇時代限定了郭小川,但這首臨終前的絕唱,真是一下把人領上了九天的境界。 不止一次了,清爽的秋風把我從昏睡中吹醒;

不止一次了,節日的禮花點燃起我心中的火種。 郭小川一生對詩句的錘煉,對古典詩詞的修養在此時,都熔鑄進了這短短的幾行詩句。它不愧是傑作,堪稱典範: 聽,冰雪遼河,風雨長江,日夜激盪有聲; 聽,南方竹陣,北國松濤,還在呼號不停。 看,運糧車隊,拖拉機群,一直轟轟躍動; 看,無數戰馬,百萬雄兵,永遠向前奔行。 清爽的秋風呀,已經把我的身軀吹得飛上晴空; 節日的禮花呵,已經把我的心胸燒得大火熊熊。 郭小川在《團泊窪的秋天》一詩後註明:“初稿的初稿,還需要做多次多次的修改,屬於《參考消息》一類,萬勿外傳。” 當時作者還在受隔離審查,決心將此詩篇“埋在壩下”,因為他知道此詩不能發表。 “不管怎樣,且把這矛盾重重的詩篇埋在壩下,它也許不合你秋天的季節,但到明春準會生根發芽……”

所以,《團泊窪的秋天》、《秋歌》僅在朋友的小圈子內流傳。 當郭小林在林縣父親的桌上第一次看到這兩首詩時,總得感覺:不錯,但並不是很出色。使郭小林印象深刻的是《秋歌》中的這樣一句: 我知道,總有一天,我會化煙,煙氣騰空。 郭小林不由暗暗心驚。經過多次運動,現在的父親已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患有腦動脈硬化和冠心病,滿口的牙已拔光,鑲的假牙又不合適,硌得牙床疼,以致他每隔一會就要“咔噠”一聲用舌頭把假牙頂下來,然後再卷回去安上。睡眠依賴安眠藥,有時飯沒吃完,藥勁就上來了,拿勺的手直哆嗦,兒媳楊桂香就要趕緊扶他上床。 在林縣的日子裡,郭小林再也寫不出高亢的政治抒情詩了,因為1975年底的中國已被折騰到了崩潰的邊限。郭小林夫婦兩人帶著剛一歲的女兒愛農在醫院借病床居住了半年,以便照看父親。他們經常需要變換病床一日三遷。一次小愛農尿濕了病床,還受到護士呵斥,無奈只好在醫院附近租了一間農舍居住。這個臨時的小家所帶來的那麼點家庭氛圍,溫暖了郭小川那顆飽受摧殘的心,一歲多的孫女愛農也給他帶來了天倫之樂。

郭小川表現出少有的興致,他要求郭小林夫婦每天給他包一頓餃子。這其實是人在長久地處於一種不正常的、缺少親情的環境下,對家庭氣氛,對人性人情的渴求。 郭小林到河南後,父親第一天就提到在他第二次被審查的一年多時間內,郭小林和妹妹竟極少給他寫信。那失去人身自由的隔離審查期間,唯有薄薄的信紙所載來的親人的問訊能給他帶來一點心靈的慰藉。他說:“那時我非常需要你們的理解,然而你連一封信也不來。”低沉的話語中潛藏著多少哀傷啊!那時人們說話都很曲折,真正的意圖往往隱蔽得很深。如果你流露出想家、思念親人或對無休止的“鬥呀、打呀”的厭倦情緒,就會被認為是不革命而遭致蠻橫的批判。所以郭小林並沒有意識到父親內心深處的全部真實想法。

郭小川對郭小林觀察了幾天后……告訴他黨內存在個“四人幫”,鬥爭很尖銳,整個國家形勢並非“一派大好”,制止他再唱那些空泛的高調……然而郭小川很失望,因為郭小林不可能在一夜之間成熟起來,於是父子之間隔閡不僅繼續存在,甚至還在加深。 人們本來可以相信,隨著時間推移,郭小川、郭小林父子間的“對床夜雨”可以最終消除他們之間的隔閡,可是上天終究沒有給出這個機會,而是毀滅了這種希望。 郭小川給人們留下的形像是:戰士和詩人。他是在歌唱著前進中,突然倒下的。 郭小川詩集以“時代號角”著稱,記載了共和國各個歷史時代的腳步。他總是走在歷史潮流前面,吹奏出高亢、激奮的號音。可是“文革”卻將他拋落下來,丟入時代的深淵。在“文革”運動的猛烈衝擊之下,他經過了痛苦的思考,付出了很大代價,才掙脫了“心獄”,獲取到個性的初步萌發,一種獨立意識、獨立人格開始甦醒,首次大膽唱出了叛逆之歌,這也是一曲“天鵝之歌”。 《團泊窪的秋天》、《秋歌》如今成為中國當代詩壇上的不朽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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