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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四十二章狹義的部族政權之再建(上)清代入主

國史大綱 钱穆 4029 2018-03-16
明太祖驅除蒙古後三百年而滿洲入主,為中國近代史上狹義的部族之再建。 滿洲民族其先曾見渤海國與金國。 明代分為三部。 一、海西女真,二、建州女真,三、野人女真。惟野人女真居黑龍江流域,距中國最遠,朝貢無常。海西、建州則每歲至明朝貢。 滿洲族為建州女真,初耕牧於牡丹、松花江之合流點而統率於明之建州衛。 嗣其一部又南遷至圖們江流域。 其祖先為明將李成梁所殺,遂於明成仇隙。 時努爾哈赤年二十五,以父遺甲十三副,捕殺仇人尼堪外蘭。其時兵數不過五百人乃至六百人而已。 嗣合併傍近諸部,創後金汗國。 興師犯明,宣佈告天七大恨,取撫順。時步騎有二萬。 明四路出兵討之。 楊鎬為四路總指揮官,駐瀋陽。遼東本有屯軍,嘉靖原額過九萬,至是逃亡相繼,多不能用。明四路兵南自閩、浙,西自隴、蜀,徵調幾遍全國,共二十萬。

敗於薩爾滸。 從撫順至薩爾滸山可七、八十里。中路軍杜松先渡渾河,以四萬兵營薩爾滸山,以二萬攻渾河北之界凡山。努爾哈赤兵八旗,以六旗四萬五千人掩擊薩爾滸山營,以兩旗共萬五千人救界凡山。杜松陣亡,明將領死者三百餘,兵士死者四萬五千餘。滿洲遂連破諸路兵,滅葉赫。此役明以輕敵分兵冒進而敗。又承平既久,軍備懈弛,徐光啟庖言謂:“杜松矢集其首,潘宗顏矢中其背。”總鎮監督尚無精良之甲胄(zhou),何論士卒? 於是有熊廷弼經略遼東之命。 時遼、沈大震,諸城堡軍民盡竄,數百里無人跡,中外謂必無遼。廷弼兼程冒雪,遍閱形勢,招流移,繕守具,簡士馬,肅軍令,主固守不浪戰,集兵十八萬。其上書謂:“遼東現有兵四種:一曰殘兵,甲死歸乙,乙逃歸丙,或七、八十,或三、二百,身無片甲,手無寸械,隨營糜餉,不肯出戰。二曰額兵,或死於征戰,或圖厚餉,逃為新兵。三曰募兵,朝投此營,領出官家月糧,即暮投彼營。點冊有名,派役忽去其半;領餉有名,聞警忽去其半。四曰援兵,弱軍羸(lei)馬,朽甲鈍戈,而事急需人,不暇發還。將澤死降之餘,新敗膽怯;馬則既多瘦損,軍士又多殺馬,圖充步兵以免出戰;器械則堅甲利刃,長槍火器,喪失俱盡。”徐氏庖言謂:“奴寨北門,鐵匠居之,胸背之外,有同徒袒。賊於五步之內,專射面脅,每發必斃。”此當時兩國對壘之形勢。

廷弼專務守禦備,未一年,去任。袁應泰代之,於是遂失遼陽。 應泰死之,金遂遷都遼陽。 明再起熊廷弼,建三方佈置策。 廣寧為前線,以步騎兵守遼河沿岸。天津及登、萊維後援,以海軍衛滿洲之南部。熊為經略,駐山海關,節制三方。 時王化貞為廣寧巡撫,與熊意見不合。 王主戰,熊主守。熊謂守定而後可戰。然實權在王,兵部尚書張鳴鶴信之,所請無不允。廣寧有兵士四萬,而山海關無一卒。 以經、撫不和而影響及於戰略。 熊主固守廣寧,謂:“遼河窄,堡小,不容大兵。駐兵河上,兵分力弱。惟宜置遊兵,自遼河至廣寧多置烽堠(hou)。遼陽距廣寧三百六十里,寇至易備。”時方震孺亦言:“河廣不七十步,不足恃。沿河百六十里,築城不能,列柵無用。”而化貞謂其怯敵,不守城而守河。

廣寧遂陷。 乃派大學士孫承宗為薊遼經略使,而以袁崇煥守遼遠。 廣寧師潰,廷議扼山海鎮。崇煥時為兵部主事,單騎出關相形勢,返而言曰:“與我兵與餉,關外可守。”孫力主其計,遂築寧遠城。自請督師,分戍錦州、大、小凌河、松、杏、右屯諸要害,拓地複二百里。 承宗在關四年,罷歸,以高第代之。 高,魏忠賢黨。既來,謂關外決不能守,盡撤錦州諸城守具。獨寧遠孤城。 時後金已都瀋陽,乘機西犯,為崇煥所敗,努爾哈赤負創死。 金太祖第四子皇太極立,是謂太宗。先出兵破朝鮮,再攻寧遠又敗。明人謂之“寧錦大捷”。 明廷又劾罷袁崇煥,以王之臣代之。复議撤錦州,守寧遠。會熹宗崩,毅宗立,袁崇煥復起,而其時明內部流寇亦發。

滿洲兵以間道入關,袁崇煥受反間獄死。 崇煥聞警入援。都人驟遭兵,怨謗四起,謂崇煥縱敵。滿洲縱間,謂與崇煥有成約,令所獲宦官知之,縱去。其人告帝,遂誅崇煥。 嗣是滿洲陷大凌河,征服察哈爾,得出入往來長城各口擾山西、直隸。其時始改國號曰清。 又漢奸降附者漸多。 崇禎六年有孔有德、耿仲明,乃毛文龍部下,叛據登州,浮海投滿洲。兩人擁兵當逾萬,葡萄牙大砲亦遂輸入滿洲軍。明年,尚可喜降,亦毛部下。毛文龍,明將,據皮島,在鴨綠江東口。崇禎二年,為袁崇煥所誅。 清勢益盛,再四入關。
洪承疇為薊遼總督,兵敗降。 流寇陷北京,吳三桂開山海關迎清兵入。 清自努爾哈赤至皇太極,以一小部落兩代近三十年,遽得入關破北京,蓋有數因:

一、明萬曆中年以下,政治極端腐敗。 二、其先以承平日久,武備廢弛,又復輕敵。 三、其後如熊廷弼、袁崇煥、孫承宗等,皆以一人支持邊事有餘,乃明廷或誅或罷,既不顧惜,又無定策。 四、因盈廷紛議誤事。 泰昌元年,熊廷弼見黜上疏:“今朝堂議論,全不知兵。冬、春之際,敵以冰雪稍緩,哄然言師老財匱,馬上促戰。及軍敗,始愀(qiao)然不敢復言。比臣收拾甫定,而愀然者又復哄然責戰矣。疆場事當聽疆場吏自為之,何用拾帖括語,徒亂人意,一不從,輒怫(fu)然怒哉。” 天啟二年與王化貞爭事上疏:“臣以東西南北所欲殺之人,適遘(gou)事機難處之會。諸臣能為封疆容則容之,不能為門戶容則去之;何必內借閣臣、外借撫道以相困?”又云:“經、撫不和,恃有言官。言官交攻,恃有樞部。樞部佐鬥,恃有閣臣。今無望矣。”

崇禎元年袁入對,言:“以臣之力,守全遼有餘,調眾口不足。即不以權力掣臣肘,亦能以意見亂臣謀。”又言:“恢復之計,不外以遼人守遼土,以遼土養遼人。守為正著,戰為奇著,和為旁著。法在漸,不在驟;在實,不在虛。馭邊臣但當論成敗之大局,不必摘一言一行之微瑕。事任既重,為怨實多,為邊臣甚難。中有所危,不得不告。”又其時對流寇常以議撫誤兵機,對滿洲又因格於廷議,不得言和,遂致亡國。若先和滿,一意勦賊,尚可救。 五、漢奸之外附。 孔、耿之去,已挾軍隊俱降。洪承疇、吳三桂部下,皆禦外之精卒,掃數十萬人外附,中國何以復守?甚後如劉良佐、高傑等軍隊,陸續降者尚數十、百萬人。 六、流寇之內潰。 流寇起於陝西。先是明室以遼軍起,屢次加賦。

神宗萬曆四十六、四十七、四十八三年,以遼東起兵,先後共增五百二十萬。毅宗崇禎三年,又加一百六十五萬有奇。兩共六百八十五萬有奇,綜名“遼餉”。嗣又增“剿餉”二百八十萬,“煉餉”七百三十萬。先後共加一千六百九十五萬兩。正統以前,天下歲徵共二百四十三萬兩,所增殆超出七、八倍。民窮財盡,為蘊亂之源。 又值荒年。 陝西延安一府吃榆皮石塊,乃至以小兒為食。 於是叛卒、驛夫、饑民,結夥群起。 最先,其魁酋曰高迎祥,竄擾秦、晉、豫、鄂四省。 崇禎二年,自號闖王。崇禎四年,洪承疇督剿克捷,關中患定,走山西。六年又渡河而南,复竄陝。八年大會滎(xing)陽,有十三家七十二營,分五部縱掠。 李自成、張獻忠繼之。

崇禎九年,孫傳庭捕誅高迎祥。李自成為闖王,走甘肅。時明廷以盧像升專辦東南,洪承疇專辦西北。張獻忠為盧像升所敗,走湖北。 所過悉擄壯丁為兵,亦有號令法律。 不得藏白金。所過城邑,不得室處。不得攜他婦人。寢具一單布。精兵一人,主芻、掌械、執爨(cuan)者十人。一兵倅(cui)馬四匹。剖人腹為馬槽。軍止,則出較騎射。渡水皆徑過。攻城,迎降不殺。守城一日,殺十之三;二日,十之七;守三日,則屠。虜獲以馬匹為上,弓銃(chong)次之,幣帛、珠寶為下。散所掠財物,賑饑民,唱口號,曰:“迎闖王,不納糧。”有舉人李信、牛金星為之謀主。 攻襄陽為襄京。 時寇謀直逼北京,嫌其遇敗無退步。又主下金陵,絕北方糧,嫌其勢緩。遂主攻關中、山西,再向北京。

是年,清太宗卒,第三子福臨立,年僅六歲。而流寇直從山西撲北京,吳三桂召清兵入。 明代流寇之不能速平,亦有係於地方分省制度之不當者。元人分省建置,盡廢唐宋分道之舊。合河南、河北為一而黃河之險失。合江南、江北為一而長江之險失。合湖南、湖北為一而洞庭之險失。合浙東、浙西為一而錢塘之險失。淮東、淮西,漢南、漢北,州、縣錯隸,而淮、漢之險失。漢中隸秦,歸州隸楚,又合內江、外江為一,而蜀之險失。 流賊之起,來無所堵,去無所偵。破一縣,一府震;破一府,一省震;破一省,各直省皆震。經略或至七鎮,總督、經略或至八省、七省、五省,又或總督以下並聽節制,地無常界,兵無常將,而藩鎮控制之宜盡失。 元明二季,以及清代川、楚、粵之亂,皆坐此弊。又督、撫專任節制,與士兵不屬。且蒞軍者不得計餉,計餉者不得蒞軍。節制者不得操兵,操兵者不得節制。故元、明、清三代無藩鎮專制之憂,而不能禁亂民之平地突起以為禍。

明北都既陷,南方爭事擁立。 福王在南京。 唐王在福州。 桂王在肇慶。 不到二十年,相繼破滅。 惟清人所以得吞滅南明,其最重要原因,厥為漢奸之助。 清既入關,以洪承疇經略江南五省,孔有德徇廣西,尚可喜、耿仲明徇廣東,吳三桂徇四川、雲南,而三桂功尤大。四方精兵猛將,多歸其部下。 清既賴漢奸得佔全中國,事定酬庸。 吳三桂封平西王,居雲南。 尚之信封平南王,居廣東。 耿精忠封靖南王,居福建。 “三藩”不自安,於康熙十二年自請撤藩,竟得許,遂反。 耿、尚皆十五佐領,綠旗兵各六千,加以餘丁二千,各有藩兵八千。吳三桂五十三佐領,綠旗萬有二千,加以餘丁四千,不過萬有六千。言其兵餉,康熙十一年左都御史艾元徵疏言:“邊省歲需協撥銀雲南百七十餘萬,貴州五十餘萬,四川八十餘萬,福建百六十餘萬,廣東百二十餘萬,廣西十七、八萬。”除四川外,餘皆三藩協餉,歲五百餘萬;雲、貴不及一半,較順治間雲、貴歲協四百餘萬,已省二分之一。閩海鄭氏尚存,兵餉本重。然則撤藩自是滿廷主意,並非三藩之在所必撤。 吳三桂先起,數日滇、蜀、湘、閩、桂、黔六省皆應,勢甚盛。 然不久即敗。 一、因三桂身為漢奸,不得國人信仰。 二、三藩不能一致。 三、三桂已年高暮氣,不肯離滇,又不敢越長江。 四、清主玄燁方少年英銳,處置得宜。諭綠旗諸將謂:“從古漢人叛亂,止用漢兵剿平,豈有滿兵助戰?”故三藩之平,仍是藉漢人之力。 明清之際的轉變,大部分是明代內部自身的政治問題,說不上民族的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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