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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二十七章新的統一盛運下之對外姿態 唐初武功及中葉以後之外患

國史大綱 钱穆 4784 2018-03-16
中國在其統一盛運之下,對外理可有相當之發展。 唐初強敵,厥為北方之突厥。 突厥初臣於柔然,後漸強。週、齊爭結姻好,傾府庫事之。其汗佗缽益驕,謂其下曰:“我在南兩兒常孝順,何患貧也?” 傅奕日曰:“自劉、石至後周,皆北狄種類,相與婚姻。高氏聘蠕蠕女為妻,宇文氏以突厥女為後。北齊供突厥歲十萬匹,周氏傾國事之,錦衣玉食長安者恆數千人。週、齊使於突厥,遇其喪,剺面如其國臣。” 隋代突厥內侵,為隋所破。嗣突厥內亂,沙缽略歸附。 後突厥汗染幹來求婚,隋使殺斤金公主而妻以宗室女安義公主。 大抵突厥其勢驟盛,而政治組織,不能堅凝,自分東西,時生內亂。而中國已趨統一,突厥遂終於屈服。 突厥政治組織遠不逮匈奴。匈奴“單于”一統,突厥則分據一方者皆稱“可汗”,其尊卑與“大可汗”不甚殊。楊忠與突厥伐齊還,言於周武帝,曰:“突厥首領多而無法令,何謂難制馭?”頡利入寇,唐太宗謂:“突厥眾而不整,君臣惟利是視。可汗在水西,而酋帥皆來謁我,我醉而縛之甚易。”陣百藥雲:“突厥雖云一國,然其種類區分,各有酋帥。”此乃突厥在隋、唐初年所以雖盛而遽摧之故。

煬帝大業三年,幸榆林,啟民來朝。帝親巡雲中,幸啟民所居。啟民躬為帝削帳外草。 隋末,中國亂離,中國人多往歸突厥,始可汗遂復盛。 史稱其“控弦百萬,東自契丹、西盡吐谷渾、高昌”,蓋北方幾於混一。 唐高袓起太原,請兵於突厥。曰:“若人長安,土地民眾歸唐,金玉繒帛歸突厥。”突厥遣二千騎助師。 唐初,突厥遂屢為邊患。 武德七年,突厥又入寇。或勸太祖燒長安避之,以太宗諫而止。九年,突厥十萬騎至渭水上,太宗與房玄齡等六騎詣水濱,與其頡利隔水語,卒盟而歸。 然突厥勢雖張,其內政未臻凝固。貞觀元年,鐵勒、薛延陀、回紇諸部皆叛。頡利又與突利失和。並逢大雪,羊、馬皆死。二年,突利請入朝。三年,命李靖出討。四年,進擊定襄,頡利被俘。

男女來降者十萬口。其酋長至者,皆拜將軍、中郎將,布列朝廷,五品以上百餘人,殆與朝士相半。因而入居長安者近萬家。 突厥既破,其部落或走薛延陀,或走西域,而四夷君長,遂詣闕請帝為“天可汗”。貞觀十五年,李績討破薛延陀。二十年,滅之。薛延陀既滅,回紇徙居突厥故地而未強,時中國得暫安。 十四年,滅高昌,設安西都護府。十八年,破焉耆。二十二年,破龜茲。唐之聲威,達於蔥嶺。 高宗時滅西突厥,唐之威力遂踰蔥嶺,西及波斯。 時蠻夷多內屬,即其部落為羈縻府州,多至八百五十有六。又於沿邊設六都護分統之。 唐對外極盛世代之六都護府: 領磧北諸州府。 領磧南諸府州。 領西域諸州。 領天山以北諸府州。 領高麗諸州府。

領交趾府州及海南諸國。 其餘則統於營州、松洲、戎州、等都督府。 唐地東西九千五百一十一(9511)裡,南北一萬六千九百一十八(16918)里為極盛。南、北皆如前漢盛時,東不及而西過之。 唐代武功之盛,其關於國內政治之修明,民力之富厚,已詳前述。別有一事當附論者,則為當時馬匹之繁殖。馬盛無如後魏。太武太延二年,於雲中置野馬苑。平朔方、隴右,以河西水草善,以為牧地。馬三百餘萬匹,橐駝半之。 孝文遷洛,宇文福為都牧給事,規石濟以西、河內以東,據黃河南北千里為牧地。歲自河西徙牧漸南,欲其習水土。時江、淮有馬不過數十萬,強弱之形即此而見。 唐馬政殆承北朝遺風,故亦稱盛。唐初太僕少卿張萬歲領羣牧,自貞觀至麟德四十年間,馬七十萬六千匹。置八使,設四十八監,跨隴右、金城、平涼、天水四郡地,幅員千里。猶為隘狹,更析八監,佈於河曲豐曠之野,乃能容之。

玄宗開元初,惟得二十四萬匹,至十九年復成四十四萬匹。 魏元忠雲:“師行必藉馬力,不數十萬不足與虜爭。”時即“步軍皆有私馬”。杜牧謂:“冀州產健馬,下者日馳二百里,所以兵常當天下。”郭子儀謂:“吐蕃之來,稱四節度,將別萬人,人兼數馬。臣所統士不當賊四之一,馬不當賊百之二。” 唐自失河隴,失冀北,而惟恃歲市回鶻之羸馬,則國力亦遂不競。鹽鐵論:“一馬伏櫪,當中家六口之食,亡丁男一人之事。”宋代產馬地皆歸隨、廈,中原畜馬費不貲,而氣不高肅,地不寬曠,水草不豐,馬不肥健。唐、宋國力進退,此亦一因。 然國運展擴,亦有其相當的限度。中國以農立國,地兼寒、溫、熱三帶,國內貿易足可自給,國外通商非必需。往往以我日用品易彼奇珍異玩,徒足引起國內之貧富不均,以及風俗之奢華。而於整個國民生計,無大補益。故對外戰爭,除防止侵略外,常無所利。時惟因國力豐盈,往往易於激起君主之好大喜功,而流於窮兵黷武。弊中國以事四夷,已為高宗、武后以來一輩人所不滿。

至玄宗時,國內益臻安富,而朝廷之對外經營,亦益趨積極,於四邊境置十節度經略使。 堅昆、默啜。兵二萬人。 上列十節度經略使,共兵額四十八萬六千九百人。 開邊太廣,則邊兵不得不增。而府兵制既壞,此等邊兵多出招募。一面形成外強中弱之勢、一面又因坐養巨額軍隊,而影響及於全國之經濟。 開元初,每歲邊費約用錢二百萬貫。及末年,至一千萬貫。天寶末,更加四、五百萬。每歲用衣千二十萬匹,糧百九十萬斛。時關輔及朔方、河、隴四十餘郡,河北三十餘郡,每郡官倉栗多者百萬石,少不減五十萬石,至天寶末無不罄。 唐制,州、縣以上有十道按察使,督察地方行政。開元中,或加採訪、觀察、處置、黜陟等名目;此皆理民事。至邊疆,有事出征,則有大總管;無事鎮守,則布大都督,主兵事。

高宗永徽以後,都督帶使持節,謂“節度使”。然亦止統兵,不侵及民事。邊帥皆用忠厚名臣,不久任,不兼統。功名著者,往往入為宰相。 開元以來,邊將久任,十餘年不易。乃朔方、隴右、河東、河西諸鎮皆置節度使,以數州為一鎮,節度使即兼統此數州,而州刺史盡屬之。故節度使多兼按察、安撫、度支諸使,土地、人民、甲兵、財富皆有之。此為地方政制上一大變化。 又玄宗相李林甫,嫌儒臣以戰功進,尊寵間己,乃請專用蕃將,於是諸道節度多用胡人,其所帶鎮兵,間亦雜有大量之胡卒。其先本用兵防胡,其後乃變為豢胡為兵,全失本意。 近人有主李唐為蕃姓者,其事信否無確據。然唐高祖李淵母獨孤氏,太宗母竇氏,外袓母宇文氐,高宗母長孫氏,玄宗母竇氏,皆胡族也。則李唐世系之深染胡化,不容諍論。唐人對種族觀念,亦頗不重視。

即據宰相世系表九十八族三百六十九人中,其為異族者有十一姓二十三人。時人遂有“華戎閥閱”之語。崔慎猷至謂:“近日中書,盡是蕃人。”又唐初已多用蕃將,甚至禁軍亦雜用蕃卒。唐人既不嚴種姓之防,又不能注意於國家民族的文化教育,而徒養諸胡為爪牙,欲藉以為噬搏之用,則宜釀成此曠古未有之大禍矣。 安祿山本營州雜胡,而玄宗授以大權。 開元二十九年為營州都督,天寶元年兼平盧節度使,天寶三年兼范陽節度使,九年賜封東平郡王,兼河北道採訪處置使,十年兼河東節度使,幾乎今遼寧、熱河、河北、山西諸省盡入其掌握。
擁兵至十八萬。又以蕃將三十二人盡代去其部下之漢將。 安祿山的勢力,是唐室用中國財富豢養成的胡兵團。此種胡兵團,只朘吸了唐室的膏血,並沒有受到唐室的教育。他們一旦羽翼成長,自然要撲到唐室的內地來。所謂安、史之亂,終於天寶十四年的十一月爆發。

安、史之亂,蔓延大河南北,破兩京,延及九年。討平安、史亂的諸將,亦幾乎盡是胡人。 惟郭子儀乃漢人。其它如李光弼,契丹人。僕固懷恩,鐵勒之僕骨族。渾釋之,渾族。王思禮,高麗族。賀蘭進明,鮮卑人,荔非元禮,羌人。安抱玉,安息人。白孝德,龜茲人。 安、史餘孽以及討安、史有功的將領,全部擁兵割地,造成此後藩鎮之禍。而藩鎮的籍貫,亦幾乎大部分是胡人。 唐代的中葉,一面好大喜功,無限止的開邊;一面又寬大為懷,全泯種姓之防,宜乎食此惡果。 唐人以過分的開邊,激起內亂。及中國內部發生動搖以後,而其對外情勢,遂突然大變。最為中國患者為回紇。 回紇其先本匈奴,元魏時號高車,或曰敕勒,居薛延陀北。突厥亡,惟回紇與薜延陀最強。及攻殘薛延陀,並有其地。遂南踰賀蘭山境。

安祿山反,肅宗乞兵於回紇,東京慘遭焚掠。 唐與回紇約曰:“克城之日,土地士庶歸唐,金帛子女皆歸回紇。”大軍入西涼,葉護欲如約。廣平王俶拜於葉護馬前,曰:“今始得西京,若遽俘掠,則東京之人皆為賊固守。願至東京如約。”後入東京,回紇遂縱兵大掠。 自此唐歲遺回紇絹二萬匹。 寶應元年,又徵回紇兵討史朝義,太子見辱。 雍王適,與僚屬從數十騎往見回紇可汗於河北,可汗責王不拜舞。鞭其從臣至死。 回紇再入東京,又肆行殺掠。 士女皆遁保聖善、白馬二寺塔避之,回紇燒塔,傷死者萬計,火焰累旬不止。時中國軍亦因回紇為暴而掠汝、鄭間,鄉不完廬,皆蔽紙為裳,更虐於回紇。 自此回紇至橫於長安,唐不能禁。

回紇留京師者常千人,商胡偽服而雜居者倍之。縣官日給饔餼。殖貨產,開第舍,市肆善利皆歸之。日縱暴橫,吏不敢問。 廣德元年,回紇十五人犯含光門,突入鴻艫寺,門司不敢遏。 永泰元年,僕固懷恩誘回紇、吐蕃人寇,郭子儀說回紇共攻吐蕃。是歲,回紇胡祿都督等二百餘人入見,前後贈賚繒帛十萬匹,府藏空竭,稅百官俸以給之。 大曆七年正月,回紇使者擅出鴻臚寺,掠人子女;所司禁之,攻擊所司,以三百騎犯金光、朱雀門。是日,宮門皆閉。代宗遣中使諭之,乃止。七月,回紇又擅出鴻臚寺,逐長安令邵說,至含光門街,奪其馬。說乘他馬去,弗敢爭。 每歲和市,無異於行賂。 自乾元以來,回紇歲求和市,一馬易四十縑,馬動至數万匹,皆駑瘠無用。唐不能盡市,回紇待遣、繼至者,常不絕於鴻臚寺。大曆八年,代宗命盡市之。七月,回紇辭歸,載賜遺及馬價,用車千餘乘。八月,復遣使者以馬萬匹來,有司請只市千匹,郭子儀以為逆其意太甚,自請輸一歲俸為國市之。終於十一月命市六千匹。 直到德宗時,回紇始稍衰。 回紇本來風俗樸厚,及得唐賂,可汗始自尊大,築宮殿以居,婦人有粉黛文繡之飾。中國為之虛耗,而虜俗亦壞。文化不長進的民族,驟與以物質上的享受,只是害了他。 然而唐代還是不得不與回紇和親。 李泌請北和回紇,南通雲南,西結大食,天竺,以困吐蕃,凡十五餘對,德宗始允。以咸安公主妻其可汗,歸其馬價絹五萬匹。回紇上書,“昔為兄弟,今婿乃半子,願為唐捍西戎。” 至文宗開成後,回紇內亂,遂不振。 唐中葉以後的外患,回紇以外,尚有吐蕃。 吐蕃,今西藏地。貞觀時,其君棄宗弄贊英略有大志,太宗妻以文成公主。時唐破吐谷渾、高昌,徙安西都護於龜茲,統于闐、焉耆、疏勒,號“安西四縝”。 高宗時吐蕃連西突厥餘眾,逼安西都護府,天山南路盡沒。 玄宗時,收黃河積石,置神策軍於臨洮西,置澆河郡於積石西,置宛秀軍實河曲地,置朔方、隴右、安西、北庭諸節度使以御吐蕃。極輪台、伊吾,所在屯田積粟,中國無斥候警,幾四十年。 安祿山反,潼關失守。盡徵河、隴、朔方鎮兵入國靖難,行邊州無備,吐蕃乘間侵蹙。數年之後,鳳翔以西,邠州以北,盡為蕃戎之地,湮沒者數十州。 自此屢為邊寇。 肅宗時歲入寇。 代宗康德元年,隴右地盡亡。又進圍涇州,破邠州,入奉天,代宗幸陝。吐蕃入長安,立廣武王承宏為帝,改元,擅作赦令,署官吏,留京師十五日,大掠乃去。 是年,劍南西山諸州亦入於吐蕃。 永泰元年僕固懷恩誘之入寇。 唐以藩鎮未靖,乃與吐蕃和,盟於清水。約唐地涇州右盡彈箏峽,隴州右極清水,鳳州西盡同谷,劍南盡西山,大度水。然其後仍數寇,涇、隴、邠、寧,民物蕩然。 武宗後,吐蕃始衰。 宣宗時,始復秦隴、河湟之地。然自此唐亦垂亡。 唐中葉以後的外患,大要在西北,而東北有契丹、奚、室韋、靺鞨諸族,其勢亦漸盛。惟因藩鎮擅地,務自安,障戍斥候甚謹,不生事於邊,力故諸族亦鮮入寇。然休養生息,日以繁滋。 尤著者為渤海,本粟末靺鞨,寶應元年詔為國,有五京、十五府、六十二州地。其國數遣諸生詣京師太學,習識古今制度,遂為海東盛國。 唐以後中國的外患,遂自西北漸漸轉移到東北來。 就文物氣象而言,西北已耗竭不振,而東北精華未洩,元氣猶存。此因西北經吐蕃長期蹂躪,兵燹之餘,自不如東北之完固。而此後所謂東北之外患,其內裡乃無不挾有中國社象自身力量之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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