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國史大綱

第16章 第十三章統一政府之迴光返照 西晉興亡

國史大綱 钱穆 2443 2018-03-16
秦、漢統一政府,尚有一段迴光返照,便是西晉。
西晉共四帝,五十二年而覆滅。 西晉統一不到十二年,朝政即亂,賈后、八王,乃至懷、愍被擄,不幸的命運接踵而至。分析晉室自身,亦有種種缺點: 一、沒有光明的理想為之指導。 二、貴族家庭之腐化。 一個貴族家庭,苟無良好教育,至多三、四傳,其子孫無不趨於愚昧庸弱。西漢王室,不斷有來自民間的新精神。 高、惠、文三帝皆可說來自田間,經景帝至武帝,始脫去民間意味。然宣帝又從民間來,遂成中興。經元帝至成帝而漢始衰。東漢光武、明、章三世後即弱。 司馬氏則在貴族氛圍中已三、四傳,歷數十年之久。懿、師、昭父子狐媚隱謀,積心篡奪。晉武帝坐享先業,亦深染遺毒。

晉書胡貴嬪傳:“武帝多內寵,平吳後,复納孫皓宮人數千,掖庭殆將萬人,並寵者甚眾。帝莫知所適,常乘羊車恣其所之。宮人乃取竹葉插戶,以鹽汁灑地,而引帝車。”是晉武之荒怠可知。 其時佐命功臣,一樣從幾個貴族官僚家庭中出身,並不曾呼吸到民間的新空氣。 而且家庭傳統風習若不相當壞,便不易適應漢末經曹魏而至晉初,尚得巍然為佐命之功臣。 故晉室自始只是一個腐敗老朽的官僚集團,與特起民間的新政權不同。 武帝子惠帝即以不慧稱,聞人餓死,曰:“何不食肉糜?”而其後賈氏,乃賈充女,家教可知。元康元年,賈后不肯以婦道事太后,又欲干政,遂啟帝作詔,誣太后父楊駿謀反,殺之,夷三族,並及其妻龐。太后抱持號叫,截發稽顙,上表詣賈后稱妾,請全母命。不省。董養游太學,升堂歎曰:“朝廷建斯堂,將以何為?天人之理既滅,大亂將作矣。”自此遂召八王之亂。

王室既有此弱點,又兼社會元氣之凋喪,譬如大病之後,真陽不復。而當時又有胡人之內地雜居。外邪乘之,遂至沉篤。 其時論者皆以晉武封建,遂召八王之亂。不知魏室孤立,亦以早覆,根本病症不在此。 胡人內地雜居,其事遠始於兩漢。 (一)匈奴宣帝納呼韓邪,居之亭障,委以候望,後有所謂“保塞內附”;光武時,徙南匈奴數万居西河美稷;霸帝時,助漢平黃巾,南徙離石;董卓之亂,寇略太原、河東,遂屯聚於河內。魏武時,分其眾為五部,皆居晉陽汾澗之濱。 (二)氐羌趙充國擊西羌,徙之金城郡。漢末,關中殘破,魏武徙武都氐於秦川,欲藉以禦蜀。 晉初,遼東、西為鮮卑,句注之外、河東之間為匈奴,北地、上郡、隴西諸郡胡,鮮卑、氐、羌諸種,皆以“保塞”名雜居。

劉貺(kuang)曰:“東漢至曹、馬招來羌、氐,內之塞垣,資奉所費,有踰於昔。百人之酋,千口之長,金印紫綬,食王侯之捧者,相半於朝。” 自三國時鄧艾,至晉初郭欽、江統,皆建議徙戎,不果。 一因自東漢以來中國西北境居民荒殘,經漢末董卓、馬騰、韓遂等亂於關、涼,黑山賊劉虞、公孫瓚等戰於河北,荒殘之勢有加無已。二因國內戰爭,無心他及。 八王亂後,接著便是胡人南下,懷、愍蒙塵。 晉一天下後三十一年,劉曜、石勒入洛陽,懷帝被虜,諸王公、百官、士民死者三萬餘人。 懷帝被虜後五年,劉曜入長安,愍帝被虜,晉室遂亡。 懷、愍二帝的被虜,本是本期歷史中應有的現象,不過如漢弘農王、陳留王,魏濟王、高貴鄉公一般,同其遭遇。只證明了帝王之末路,中央統一政府在本時期中之無可存在。然而懷、愍被虜,還夾雜有胡、漢種族的問題。我們試一看當時中國人心對此事件之反映。

(一)帝王劉聰封懷帝為會稽郡公,從容謂曰:“卿昔為豫章王,朕與王武子造卿,頗記否?”帝曰:“臣安敢忘?恨爾日不早識龍顏。”聰曰:“卿家何骨肉相殘?”帝曰:“故為陛下自相驅除,此殆天意。” (二)皇后劉曜納惠羊皇后,問曰:“我何如司馬家兒?”后曰:“胡可並言?陛卜開基之主;彼亡國之暗夫,有一婦一子及身三耳,不能庇。妾何圖復有今日?妾生於高門,謂世間男子皆然。自奉巾櫛,始知天下有丈夫。” (三)大臣石勒執王衍,問以晉故。衍為陳禍敗之由,雲“計不在己”,又謂“少不豫事”,因勸勒稱尊號。勒曰:“君名蓋四海,少壯登朝,至於白首,何言不豫事!破壞天下,正是君罪。”遂殺之。 (四)將軍愍帝被圍長安,使侍中宗敞送降箋。索綝潛留敞,使其子說劉曜,曰:“城中食猶支一年,若許綝以車騎、儀同、萬戶郡公,請以城降。”曜斬而送其首,曰:“帝王之師以義行,綝言如此,天下之惡一也。若兵食未盡,可勉強固守。”後既降,劉聰以索綝不忠,斬於東市。

(五)世族浚,王沈子,承賈后旨害太子。及亂起,為自安計,以女妻鮮卑務勿塵,並謀僭逆。石勒偽上尊號,浚信之,為所執而死。 “名教”極端鄙視下之君臣男女,無廉恥氣節,猶不如胡人略涉漢學,粗識大義。 兩漢統一時期,代表中國政治中心而兼文化中心的地點有兩個:一是長安,一是洛陽。 長安代表的是中國東、西部之結合,首都居在最前線,領導著全國國力向外發展的一種鬥爭形勢。洛陽代表的是中國的穩靜狀態,南、北部的融洽;首都居在中央,全國國力自由伸舒的一種和平形態。 長安自王莽末年之亂而殘破,繼以董卓之亂;至愍帝遷都,其時長安戶不滿百。牆宇頹毀,蒿棘成林,公私車只有四乘。 洛陽自三國鼎立以來,仍為中國文物中心。正始之際,名士風流盛於洛下。至劉曜陷洛陽,諸王公、百官以下,士民死者三萬餘。

王彌縱兵大掠,曜禁之不從,斬其牙門王延以徇,彌遂與曜阻兵相攻。 晉室南渡,五胡紛起,燕、趙在東,秦、涼在西,環踞四外,與晉、蜀對峙,譬如一環,而恰恰留下一個中心點洛陽,大家進退往來,棄而勿居。 那時洛陽,號為荒土。 陳慶之語梁武帝:“自晉末以來,號洛陽為荒土。”桓溫議遷都洛陽,孫綽上疏非之,謂:“自喪亂以來,六十餘年,蒼生殄滅,百不遺一。河洛丘虛,函夏蕭條。井堙(yin)木刊,阡陌夷滅。生理茫茫,永無依歸。” 譬如大旋風的核心,四圍狂飆駭氣,而中心虛無所有。 這一個形式,延續幾及二百年。直到魏孝文重營洛都,中國始漸漸再有一個文化復興的中心。以後又經爾朱榮之亂,機運中絕。直到隋、唐,依然是起於西北,統一中國,而並建長安、洛陽為東、西都,兼有了向外鬥爭進取以及向內平和伸舒的兩種形勢,十足的象徵出中國大一統盛運之复臨。

代表此期畠之衰弱情態者,一為衝圓文化中心之毀滅,又一則為異族宗教之侵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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