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正面抗日戰場1·我的家在松花江上

第14章 第十三章“滿洲國”陰謀

在國聯外交處於下風的情況下,日本被迫策動建立“滿洲國”。處於張學良監視之下的溥儀,被土肥原密謀“請動”,逃離天津,踏上他的“滿洲建國之旅”。 對於若櫬內閣來說,所謂同意調查,只是一個實在沒有辦法的辦法。至於調查結果究竟會怎樣,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但是有人會幫他們的。 就在關東軍仙台師團進攻江橋的時候,肩負“滿洲獨立運動”重任的土肥原到了天津。無事不登三寶殿,這個日本土匪此行的目的就是來為“滿洲國”找皇帝的。 早已宣布退位的宣統皇帝愛新覺羅·溥儀就這樣又一次走上了歷史舞台。 溥儀那段日子正在家裡鬱悶著呢。 不是一點點鬱悶,而是非常、十分以及特別的鬱悶。 做皇帝,本來是人人嚮往的天下第一好工種。可如果是末代皇帝,那就另當別論了。

溥儀被人從龍椅趕下來的時候,牙都還沒長全,皇帝什麼味道根本就沒咂得出來。 不幸中的萬幸,作為清帝退位的條件,民國給予了一個“清室優待條件”,允許其保留帝號,仍然住在紫禁城內。 但是等到溥儀在紫禁城這個小王國內慢慢長大,吃穿雖然不愁,心裡頭卻越來越不是個滋味。 也夠難為他的。你想啊,天下第一工種都做過了,還有什麼工作他能乾或者願幹的? 他一遍遍走過金鑾大殿,一切都是那麼熟悉,但缺少的是往日的榮光和山呼海嘯般的朝拜。 寂寞、惆悵、無所適從。 這次第,正應了前朝一位皇帝詞人的無奈歌吟:雕樓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這位要說了,人嘛,只要日子過得去不就行了。你到紫禁城外面去看看,還路有凍死骨呢。

話說得倒也對。溥儀曾經也是這樣想的。 作為一個末代皇帝,他並沒有繼承老祖宗康熙雍正乾隆那樣的雄才大略,某種程度上,還沿襲了前任光緒皇帝的缺點,即精神和肉體一樣孱弱。 末代嘛,要求哪能那麼高。 當然,有時候也轉過復辟的念頭,可惜他並不是主角。 民國六年(1917年),張勛率領五千辮子軍進京,趕走了空頭總統黎元洪,把溥儀推了上去。 那時候溥儀的確小小激動了那麼一下下,可惜這只是曇花一現,僅僅12天后,他又回到了無情的現實之中。 人們告訴他,張勛只是一個無能的丑角,而他只不過是被這個丑角利用的對象。 什麼時候了,還在做皇帝夢,你給我下來吧。 溥儀只好又戀戀不捨地把頭上的皇冠取了下來。

就這麼混著吧。到這個樣子,溥儀也打算認命了。 比起很多被關大牢、砍腦袋的末代皇帝來(典型例子是法國的老外皇帝路易十六),這真的應該算是不錯了。不僅保住了腦袋,還保住了帝號,保住了紫禁城,已經是夠有面子了,你還想怎麼著,還能怎麼著? 落毛的鳳凰只要比雞還強那麼一點,也行。 可令溥儀沒想到的是,就他這只落毛的皇帝,竟然也有人惦記。 誰啊? 西北軍大帥馮玉祥。 在發動北京政變後,老馮架起大砲,把溥儀趕出了紫禁城。 對驅逐溥儀這件事,歷來爭論很大。 其實,你就是用死老虎來形容這位過氣小皇帝都是抬舉他了。以溥儀的性格和能力,與老虎這個稱謂簡直有天地之別。 到民國時候,要說他還有什麼價值,基本上就是被人利用的價值,而他本人,則無兵無將也無權,在國民心中也談不上有什麼影響力(極個別的幾個遺老遺少除外),是無論如何翻不了天的。

你說這樣一個人,對革命究竟還有多大的威脅? 再說,你不給皇帝發工資,不給他地方住,甚至要消滅他的肉體,革命就成功了? 法國倒是馬上把皇帝砍了,但也沒能馬上就建成真正的共和,而英國保留了王室,人家現代政治還搞得有模有樣。 在這件事上,我個人一直很贊同那位辮子學究的名言——我頭上的辮子是有形的,你們心中的辮子卻是無形的。 就在當時,在文化界名頭很響的胡適也提出過異議,當然,他沒有從革命能不能成功上來進行論證,而是從他的留學背景出發,認為此舉不符合英美流行的契約原則。 因為辛亥革命時,對溥儀下台是有約定的(《清帝退位優待條件》),那就是,你只要下台,我就給你好處,至少讓你有體面和溫飽,除了擁有帝號,還不讓你渴著餓著凍著。

縮小了看,這就是一個合同。胡適認為,不管這個合同當初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訂立的,但既然是雙方真實意願的表示,而且是合法文件,那現在合同雙方都應該遵守這一合同,而不能說變就變。更何況,這還是民國政府和前皇帝的合同,堪稱天下第一合同。如果這樣一份合同都能撒毀,那還有什麼合同能使人相信。 然而天下第一合同就這樣當著天下人的面給撒毀了,還贏得了一片叫好聲。 末代皇帝溥儀灰頭土臉地離開了京城。這一年,他20歲。 原先在皇宮裡,畢竟與外界接觸很少,又豐衣足食,要說愁,也有點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味道,等到出了宮,他才體會到,一個下了台的皇帝,真比一隻過街老鼠好不了多少。 到天津港,原計劃是準備飄洋出海的,可沒有一個國家願意讓他以“大清皇帝”的身份登陸,都怕在外交或國際上惹麻煩。

就這樣,暫棲變成了長住。 國民政府不給生活費,溥儀和他那一班人馬又什麼都不會(會了也不肯幹),只好吃上了老本,也就是變賣從故宮裡偷偷帶出來的古董。 不管怎樣,皇帝的架子還是不能丟的,這是一個面子問題。 在溥儀那個小圈子裡,“宣統皇帝”開口閉口還是“朕”怎樣怎樣,而那些皇妃太監、遺老遺少也照舊要對這位小皇帝三拜九叩。甚至連他們住的地方都掛著“清室駐津辦事處”的牌子,反正我的地盤我做主,就跟小朋友過家家一樣。 這時候溥儀忽然聽到了一個足以令他抓狂的消息。 孫殿英把東陵給炸了。 說起來,在民國前後那些大大小小的雜牌嘍羅中,孫殿英實在是個不怎麼起眼的小角色。他的一舉成名,某種程度上與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以軍隊規模來盜掘清皇陵有很大的關係。

在中國,如果說墓葬算一種產業,那麼盜墓則是與之相生相隨的關聯產業,其歷史可以說是源遠流長,多少天都說不完。 盜墓這項工作,利大,但風險也很大。且不提墓裡機關重重,陷在裡面,可能一不小心就出不來。就是能僥倖抱著寶貝爬出來,還得面臨政府嚴厲的法律追究。 遠的不說,明朝對此就有明確規定:掘了人家墓地還沒來得及打開棺材的,要打一百下屁股,發配充軍三年(“發而未至棺槨者,杖一百、徒三年”)。如果棺材被打開,死人已經見光的,那就要判處絞刑,讓你自己也陪著去做回死人,體驗一下暗無天日的地獄生活(“已開棺槨見尸者,絞”)。 因此,一直以來,盜墓賊都是打槍的不要,悄悄地進墳,拿的執照都是個體戶的。 開公司的也有。不過很少,而且那都是標準的亂世,沒人管。

到了民國,也算同亂世沾上了點邊,才讓孫殿英這號人有了用武之地。 一般來說,盜墓的人都很低調,畢竟是衝著發財致富來的,都知道自己幹的是件缺德事,被人罵了也不敢吭聲。 但偏偏有人做了雜碎活,還能裝高尚。 孫殿英就是這類人。 這位兄弟是這樣向人解釋他的盜墓動機的——先總理孫中山不是革了滿清的命嗎,他槍桿子多,可以革活人的命。孫某不才,可憐手上的槍也沒幾條,活人的命革不起,就只有革死人的命了。 不說不知道,一說嚇一跳。 小軍閥孫殿英竟然能把他的盜墓事業上升到如此高度,簡直可以與革命先行者的經國大業相提並論了。 此等驚世駭世之語,真可當得一個評價:沒有最無恥,只有更無恥。 炸東陵這事一開始是秘密的。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民國前後的娛樂新聞很發達,狗仔隊遍及各地,很快就有人捅到報紙上去了。

溥儀聽到後的心理感受和反應,只能用目眥盡裂這四個字來形容。 雖說這個前皇帝向來為人軟弱,而且早已威風掃地,但你要是真掘他祖墳,是個人都受不了。 對於國人來說,祖上的墓地不僅代表著對先人的尊崇,也預示著一種神秘的風水,可以說,自己一家老小今世混得好不好,基本上全指靠它了。因此,除非後代死絕,對祖墳那是看得和身家性命一樣重要的。 東陵裡埋的就是溥儀的祖上——外祖母慈禧太后。對溥儀來講,這個外祖母是扶他上戰馬的人,如果不是慈禧點名,溥儀此時還不知道在哪個旮旯裡做他的過氣阿哥呢。 更讓他氣憤的是,這個狗日的孫殿英堅決貫徹了不盜則已,要盜盜絕的精神,不僅炸了東陵,還把乾隆皇帝的裕陵也給一道掘了。

要知道,康熙雍正乾隆那可都是滿清一朝的偶像級人物。 溥儀氣得渾身發抖。當年馮玉祥逼宮,也只不過是把他趕出北京城罷了,現在卻有人給他來了個毀師滅祖,把祖墳都給挖了。 溥儀在所住的天津張園佈置了靈堂,每日一祭。 對孫殿英切齒痛恨的末代皇帝還親自動手畫了一幅漫畫,上面孫大盜化身成了小丑,正遭到兩個怒目圓睜的正義之士的無情殺戮。 逼真程度直追文革時期掃除一切害人蟲、全無敵的革命宣傳畫。 皇帝有怒不輕發,只因未到傷心處。 這回溥儀可真給激怒了,鬥爭精神十足,發誓一定要抓住兇手,報此血海深仇。 但是怎麼報仇呢。 現在可不是那個眼睛一瞪,就能讓對方人頭落地的時代了。 皇帝倒是還在,午門卻沒有了。 溥儀只好以清室名義向國民政府發電,要求懲辦孫殿英,賠修陵墓。 在老蔣眼裡,孫殿英此類小毛賊本身就無足輕重,得到報告後,他也覺得這小子做的事情實在太過齷齪,馬上就命令嚴厲查辦。 東陵盜墓案具體交由當時任平津衛戍總司令的閻錫山偵破。為了鄭重其事,蔣馮閻李四巨頭還特地派出代表組成高等軍法會,進行四方會審。 這麼大的架勢,溥儀認為一定能夠沉冤昭雪了。 結果——閻大偵探宣告,由於案情過於復雜,偵破工作暫無進展。 暫無漸漸變成了毫無,最後變成了渺無聲息。 軍法會審不了了之。 溥儀大失所望。 後來他才知道孫殿英用盜來的贓物上下打點,竟然把事情給擺平了。 東陵大盜,愣是毫髮無傷。 而老蔣是個很實際的人,從一開始就沒真把前落魄皇帝溥儀當回事,接著又忙著跟老李老馮老閻他們鬥來鬥去,慚慚地也把這件事給忘了。 堂堂皇族落此境地,簡直連當年的楊乃武和小白菜都不如。 每一天,被傷害被欺騙,我早已厭倦。 每一天,在絕望中徘徊,我等待著你的出現。 如果說以前的溥儀還只是悲和愁以外,現在應該加入一個新的感情元素,那就是恨! 恨得咬牙切齒,恨得搥胸頓足,恨得想罵髒話。 可到最後還是只能仰天長嘆。眼下這種樣子,變不了天啊。 但是等待的那個人終於出現了。 土肥原的造訪讓幾乎陷入絕望之中的溥儀眼前為之一亮。 這個笑容可掬的日本人告訴他,他可以回到滿清的發祥地——滿洲,去建立和領導一個新的國家。 “在這之前,有一個張學良,但是他已經被我們趕跑了,以後你將是那裡的最高主宰。” 最後,土肥原還不忘添上一句話:我們日本人會幫你。 在親耳聽到這些話後,溥儀頓時心跳加快。在這個世上,夢想成真這句話原來是確實存在的。 沒有什麼地方比滿洲更適合於自己東山再起了。幾百年前,我的祖先就是在那裡發蹟的,幾百年後,我將要在那裡重建一個新的偉大帝國。 溥儀雖沒有爾祖的才能和魄力,但重操祖業的志向長久以來一直沒有泯滅過。現在重回東北的障礙既已排除,而且日本人還答應幫忙,他就把小胸脯往前一挺,準備上了。 土肥原始終在觀察著溥儀的表情,他知道成功有望了。 但接下來溥儀提到的一個人和一段話,卻讓他感到大為尷尬。 這人也是個日本人。但他跟土肥原的說法完全相反,就是要溥儀好好在家呆著,哪兒也別去,更不要跟在別人後面湊熱鬧,搞什麼滿洲建國。 此人身份非同一般,他是天津的日本總領事桑島。 更令溥儀吃驚的是,桑島這番話還是日本外相幣原的意思。 溥儀就弄不明白了,都是日本要人,怎麼說的話前後矛盾。這唱的到底是哪一齣戲。 他懷疑關東軍的招牌是不是真的很過硬。 土肥原一听就明白了。 媽的,政府什麼卵用都沒有,就會敗我們軍人的好事。 他趕緊向溥儀介紹了一下日本的國情,表示政府無所謂,別說幣原只不過是個外交部長,就是總理若櫬出來,說話也不一定管用。 溥儀愣住了。總理都不濟事,那誰的話管用。 土肥原向這個很少出門的小皇帝道出了秘密:“在我們大日本帝國,只有天皇說的話才算數!而天皇對我們軍隊,對關東軍是絕對信任的。” 溥儀放心了,看來眼前這位關東軍的代表沒有忽悠他,天皇和關東軍是支持他建國的。 於是,溥儀開始問起那個對他來說最關鍵的問題——“請問這個新國家是個什麼樣的國家呢?” 腦筋急轉彎相當熟練的土肥原馬上接口:“這個我前面已經回答您了,是由您,宣統帝做主。” 土肥原顯然抵估了溥儀,因為這位兄弟雖然智商不高,但也不是全無心眼,他抓住不放,窮追到底:“我想問的不是這個,我要知道的是這個國家究竟是共和,還是帝制?是不是帝國?” 土肥原心裡嗝噔一下,看來這漿糊是搗不成了。 按照關東軍內部的意見,為了照顧國際上的輿論,特別是應付國聯,這個“滿洲國”的外在形式是準備先搞成共和製的,但如果現在就這麼說,他擔心溥儀根本就不會答應。 好個日本老特務,當下不動聲色,脫口而出:“帝國,當然是帝國,完全沒有問題,陛下是回滿洲當皇帝的干活。” 聽到這個答案,溥儀滿意了。 賓主言談甚歡。 兩人見面談話是在晚上,又是在日租界(溥儀就住在裡面),都以為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想不到那時候的狗仔隊著實是無孔不入(也可能是有人通風報信),竟然第二天就見諸報端了。 消息見報後,猶如攪動了一池春水,溥儀的旅館開始熱鬧了。各方神仙或託人,或捎話,或寫信,向溥儀傳遞各種各樣的態度,而這些態度中的很大一部分,都不主張溥儀跟著日本人去滿洲。 神仙中當然不能沒有了國民政府主席蔣介石。 在得知溥儀的最新動向後,老蔣立刻急了。 作為一個玩政治的老手,他豈能看不出土肥原的真實用意所在,那是想把小皇帝當槍使呢。 按老蔣的脾氣,這時候就應該派兵“保護”,或者乾脆讓人把溥儀請去“喝茶”了。 別說老蔣不敢這樣做,連黨內巨擘胡漢民他都這樣“款待”過,還有什麼不敢的。 問題是溥儀住的地方比較特殊,是天津日租界。 作為國中之國的租界,本身就是一個很難逾越的紅線。當年國共特工大戰,那些地下黨一入租界就猶如進入了半個保險箱,中統的人都只能看著乾著急,根本就不敢自己動手抓人。 當然,實在要抓人也不是一點辦法沒有,那就得通過外交手段發照會,讓租界區巡捕房的紅頭阿三們代勞,然後再設法引渡回來(操作過程可參考中“孫紅雷”女朋友的入獄經歷)。 普通租界都這麼麻煩,更別說是日租界了。 無奈之下,老蔣只好派人去給溥儀講好話,並且承諾,只要他答應不遷入東北或是到日本定居,可以恢復清室優待條件,北平和南京任由其選擇居住。 這種臨時抱佛腳的思想政治工作當然不會有任何效果。 溥儀不聽猶可,一聽大為激動。 哦,這時候想起我來了,知道我的價值了,什麼都肯答應了。早幹什麼去了? ! 告訴你們,晚了!讓你們的馮玉祥、孫殿英、優待條件都統統見鬼去吧,兄弟我就要去開拓新帝國了。 老蔣碰了一鼻子灰。 溥儀可以不聽老蔣的話,但他得尊重周圍那些遺老遺少們的意見。偏偏這些人意見還不統一,有的說過了這村就沒了這店,趕快動手,不然就遲了。還有的卻說現在形勢看不清楚,不能輕舉妄動。 他的師傅、時年已85歲高齡的遺老陳寶琛甚至不顧年事已高,親自趕來進行勸諫,要求他慎重考慮和行事,不要因聽信日本人的一面之辭而棋錯一著。 溥儀本來就是個沒什麼主見的人。周圍的人七嘴八舌,他一時也拿不定主意了。 得知這個情況,土肥原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亂轉。 雖然溥儀就在自己眼鼻子底下,但他也不可能強行把溥儀綁走。 這時有一個人意外地幫了他大忙。 晚上,溥儀住所收到了一筐水果。保安在檢視時,竟然發現裡面藏了兩枚炸彈! 送水果的人,叫作張學良。 我知道有很多資料都論證這件事不可能是少帥本人所為,有的說是土肥原施的反間計,甚至還有人乾脆說保安就是個間諜,那炸彈是他按土肥原的授意放進去的。 但張學良做這件事的可能性並不能完全排除。一直以來,少帥從沒有放棄過要收回東北,而他也深知,溥儀如果去東北意味著什麼,一旦這位末代皇帝在那裡復辟,東北問題將變得異常複雜,那樣即使國聯出面,要解決問題也會變得難上加難。 此時張學良雖然執掌華北,可是由於溥儀身處日租界,一時又沒法把小皇帝怎樣。除了警告,確實也想不出其它更好的辦法。 然而這件事弄巧成拙。溥儀的膽子過小,兩枚炸彈就足以把他送進土肥原的懷抱裡去了。 溥儀很快認定,只有日本人才是最可靠的,也只有依靠日本人的幫助,他才能最終逃脫死亡的威脅,也才能重建屬於他的帝國。 得知溥儀終於答應跟他走了,土肥原喜出望外。 不過接下來,他必須思考一個很嚴肅的問題,那就是如何把溥儀秘密帶到東北。 雖然日租界還是日本人的天下,但出了這個租界就很難說了。 自從報紙披露他的動向之後,無論是老蔣還是張學良,都沒閒著,他們都在緊張地註視著天津的一舉一動,溥儀那裡稍有一點動靜,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在這種情況下,別說去東北,就是出一個天津衛又談何容易。 可是土肥原有辦法,因為自從來到天津後,他就一直在策劃和準備著一個驚人的計劃。 如果這個計劃能夠得以成功,他將有可能成為另一個石原,或者說華北的石原。 別忘了,他可是有名的“土匪源”——土匪的源頭。 為了他的計劃,土肥原必須要找一些人來幫忙。 什麼人呢? 天津混混。 每個地方的混混都有每個地方混混的特色。天津混混的特色是敢惹事,而且還能惹出各種花樣來。 對於天津混混,天津作家馮驥才有很多非常精僻的描述。 按照他的說法,天津混混是什麼錢都敢賺,什麼飯都敢吃。 這個賺錢有兩類賺法,一類叫文賺,一類叫武賺(純係本人的總結,無學術價值)。 相對而言,文賺既有檔次,也有面子。 天津衛這個地方,向來是魚龍混雜,可以說上至前皇帝,下至蘇乞兒,什麼鳥都有。 但不管啥樣的人,有一點你千萬不能忘記,那就是無論如何得跟混混們搭上關係。 以前我買不到槍,以前我沒有地盤,以前我找不到人給我投票,唉,真是煩惱。 現在,一切都解決了。 只要你認識了混混,遞張名片,擺桌飯局,請幾個客人,嘿,你猜怎麼著? 全搞定了。 真格是人好胃口就好,吃嘛嘛香。不過您一定得認准了,只有天津混混才有這能耐。 直說了吧,只要在天津衛的地面上,就沒他們辦不成的事。 這個就叫文賺。 武賺相對比較簡單。 當然,武賺不是武打,用不著有成龍、李連杰、甄子丹那樣的好身手。所需要的往往可能就是——一桶大糞。 生意來了,有人出錢,讓你擺平誰誰誰,你就乘三更半夜把這桶大糞潑到他家大門口去。 戰術目的很明確:不臭死他,也要噁心死他。 如果還沒有效果,那你就如是者三,一直弄到這家託人求和為止。 不用說,託的那個也是混混。 至於什麼飯都敢吃,建議尚能達到溫飽線的外地混混免試,因為這就是傳說中的霸王餐。 在天津衛的大酒店,你如果看到這樣的傢伙:穿起衣來像帥哥,點起菜來像大款,吃起飯來像餓鬼,付起帳來一文不給的,你千萬不要感到奇怪。 這就是我要向大家隆重介紹的那種什麼飯都敢吃的混混。 對於這種混混,酒店早已見怪不怪,有的是棍棒傢伙侍候著。 這裡面還有個規矩,被打的混混有所謂三不許:不許出聲,不許咬牙,不許皺眉。除此之外,你只需要護住自己的吃飯傢伙,然後完成一個經典的技術動作——就像我們吃燒烤一樣,打完了這邊,你得把另一邊翻過來讓人家打。 你還別覺得這個動作簡單,親自體驗一下就知道了,不容易。 這種場合想玩點花頭純屬妄想。雖然沒有電子監控,但旁邊公證人員、監督人員一應俱全,不打到你熟透就不帶喊停的。 當然最後還會由人負責把你送到家,完全不用擔心自己無法走著回去。至於什麼醫療費、營養費以及演出費,皆由酒店買單,反正一樣都不會少。 其實人家酒店也不虧,雖然多了開銷,卻給食客們上演了一場生猛海鮮式的娛樂節目,提高了酒店的知名度。那些食客則更是猶如吃飯抽到了幸運獎,全過程看的那是目不轉睛,齊聲叫好。 總之,大家皆大歡喜,各取所需。 土肥原找的就是這些社會渣滓。 除了本地混混,無處不在的日本浪人、朝鮮浪人也有一些。土肥原把他們組織起來,給他們發槍發工資,每天進行軍事訓練,名之曰:便衣隊。 在一個月黑風黑的晚上,便衣隊起事了。 這就是發生在民國二十年(1931年)11月8日的天津事變。 為了便於區分,土肥原事前給他們每人分發了臂章,分為五色,黑的是日本人,白的是朝鮮人,紅黃藍是中國人。 顯然,這就是一群出來鬧騰鬧騰後就準備回家洗洗睡覺的烏合之眾,戰鬥的目的性和意志力不是完全沒有,而是近乎於零。 不過這倒也難不倒土肥原。 不知道往哪裡衝? 那就派兩個日本憲兵,穿上便衣,戴上白袖章,給他們帶路。 目標直指天津的中國政府機關、警察局、電話局,都是戒備森嚴的核心部門。 一時間,天津城裡槍彈亂飛,一片大亂,居民商戶關門的關門,閉戶的閉戶,沒人再敢上街了。 隨即,日租界和天津中國管區宣布戒嚴,街上的路燈全部熄滅。 那幾天,天津徹底變成了一個暗無天日的世界。而這,正是土肥原想要達到的效果。 張學良手忙腳亂,窮於應付,再也無暇顧及對末代溥儀的監視居住。 兩天后的一個深夜,在土肥原的安排和陪同下,溥儀藏在汽車的後背箱裡,逃出天津,到大沽口坐上了日本“淡路丸”號商輪,開始了他想像當中的“滿洲建國之旅”。 不過,土肥原的另一個目的卻沒能達到,等於計劃失敗了一半。 那就是克隆“九一八”事變,把天津變成又一個瀋陽。 失敗並不奇怪。 石原為了他的計劃,足足籌備了兩年,而土肥原卻只打算用兩天時間。 石原除了守備隊,還有仙台師團,有他偷偷從朝鮮拉來的預備隊。 土肥原雖然也有支撐他行動的華北駐屯軍(因司令部在天津租界,所以又稱天津駐屯軍),但人數少得可憐,在天津衛能幫上忙的更是只有幾百人,大約只相當於一個中隊。 人也忒太少了點,跟關東軍比都不能比,真打起來,怕給人家塞牙縫都嫌不夠。但憑這點料水,土肥原就打算在華北再复制一個“九一八”了,也真是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 靠浪人和混混衝鋒陷陣,當初的石原也不是沒想過,後來總覺得不妥,所以又放棄了。 在這位“天才”看來,要么不出手,出手就要打在七寸上,徹底解決問題。 土肥原卻不是這種想法。人家是純正的“中國通”,知道天津衛的規矩:這塊地面上,就沒有混混們辦不成的事。 而且天津不是瀋陽,沒有那麼多的東北軍,有的不過是一些警察和保安隊而已。 在土肥原看來,連東北軍都是那麼一副欠揍的模樣,更別提這些地方小角色了。 派混混對付,足矣。 混混們衝出租界後,馬上就“宣告攻克”了邊上的一座警察所(也不知道裡面有沒人值班),這令在土肥原帶溥儀離津後,直接負責指揮此次行動的日本華北駐屯軍司令官香椎浩平中將(陸大21期)信心大增。 什麼省政府(河北省政府設在天津)、市政府,什麼警察局、電話局,都不在話下,用不了多久,就會統統被我們的便衣隊“一舉攻克”,到時候只要跑出來發份聲明,派租界的部隊順便接收一下就一切OK了。 現實很快教訓了狂妄和自大。 混混畢竟是混混,不能隨隨便便就跨專業當戰士。在這一點上,哪怕你突擊培養、魔鬼訓練也不行。 再者,這土肥原的出手也太有點那個了。 據後來被逮住的便衣介紹,土肥原一天發給他們4毛錢,基本只能用來吃吃快餐,連下頓館子都不夠。 有位仁兄更向警察喊冤,說要不是他原本是碼頭扛大包的,又有熟人介紹,就這點錢,鬼才願意跟在後面出洋相呢。 最後還氣呼呼地來了一句:小日本,真摳門。 所以我們一定要知道,便衣隊跟加里森敢死隊這樣的國際僱擁軍還是有區別的。 有了高薪,才能吸引高端人才,一向都是如此。 打仗可不像潑大糞、吃霸王餐那麼簡單,那是要流血死人的。在混混們看來,你隨便打發個三瓜兩棗,就要讓我去給你刀口舔血,這也太過分了。 更何況,天津的保安隊不是一般保安公司出來的,他們手裡拿的也不是只能用來嚇嚇人的短棍,而是真槍實彈。 天津保安總隊,根本就是東北軍改編過來的,是正規軍。 由於對比過於懸殊,整個過程沒有任何懸念,便衣隊沒幾下就敗了。敗了以後也沒往別的地方去,掉轉頭就往日租界方向跑。 這才幾天功夫,混混們就對日本人這麼忠誠? 不是忠誠,而是知道保安總隊不敢往日租界裡闖。再說,還可以繼續到日本人那裡去領工資呢。少歸少,好歹每天也有4毛錢,又不用乾活,跟白給的一樣。 香椎對手下這幫小子被打成這樣,還能想著回來頗為感動。他立即出面,以槍彈無情,可能誤傷租界內日僑為由,要求保安總隊必須在距離日租界邊界線300米處停下來,不得逾越雷池一步。 有了這條救命的線,混混們才擺脫保安隊的追擊,一窩蜂地逃進了租界。 土肥原和香椎想在天津變天的計劃失敗了。 歸根結底,土肥原不是石原那樣的軍事天才,他所擅長的,還是煽陰風,點鬼火,搞搞陰謀詭計的那一套。 土肥原走了,香椎不服氣,覺得可能還是訓練時間太短,便衣隊上陣過於倉猝的緣故才導致了失敗。 那就再多練幾天嘛,不信水平提不高。 10多天后,即民國二十年(1931年)11月26日,重整旗鼓的便衣隊又出發了。 歷史上稱其為第二次天津事變。 這事要放在石原身上,絕對不會出此爛招。 什麼叫做偷襲,那得是在人家不知道的情況下。現在聲勢搞得這麼大,就算保安總隊再遲鈍也知道要防著一手了。 當然,香椎也汲取了教訓,沒有再讓混混們大喊大叫地從日租界裡直接殺出來,而是事先就把他們放了出來。 等到天色一暗,日軍便在日租界里以熄燈為號,用大砲猛轟政府機關和公安局,藉以掩護便衣隊的進攻。 但這次比上次更慘。 因為保安總隊早就在周圍候著了。 躲在租界裡我逮不著你,出來了還不是有一個打一個。 一個回合不到,便衣隊就被揍趴下了。 租界內的香椎氣急敗壞,自己都恨不得端起機槍,把這些白吃他飯的飯桶們都一塊突突了。 眼看著這場名為天津事變(又稱便衣隊暴亂)的行動就要破產了。不甘心啊。 香椎把牙一咬,反正事情到了這一步,要么不搞,要搞就搞大。 他一邊命令日軍向中國管區胡亂放炮,一邊致電關東軍,說不好了,東北軍在天津也動手了,我們人少,打不過,你快來幫忙。 關東軍司令官本莊繁等著的就是這句話。 所謂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錦州危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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