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正面抗日戰場1·我的家在松花江上

第10章 第九章國聯外交

“九一八”事變使南京政府陷入困境,轉而寄望於“以公理對強權,以和平對野蠻”的國聯外交。在這個國際外交的最高級別舞台上,中日外交家開始鬥智斗勇。 “九一八”事變的當晚,老蔣還在江西湖口的軍艦上,忙著指揮“剿共”哩。 直到第二天中午下艦後,他才接到上海發來的電報,得知東北出事了。但上海的消息,又是從東京消息轉引過來的。上面只說東北軍破壞了南滿鐵路,其它不詳,所以他還不知道事情會發展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當時只是就事論事地趕緊給張學良發了個電報,除詢問詳情外,還讓他做好對外宣傳,尤其是要闢謠。 那意思就是,哪怕破路這件事真是你幹的,也打死不能承認。 等收到張學良復電,老蔣才知道東北的那檔子事遠遠超出他的想像範圍,不禁倒抽了幾口冷氣。

日本人真的動手了。 有人說老蔣是“親日派”,其實這大大冤枉了他。如果一定要說他親誰的話,把他劃在“親美派”裡面還差不多。 後來披露的《蔣介石日記》顯示,他不但不“親日”,從內心來說,還是很“惡日”的,這個情結可以從“濟南慘案”中他挨日本人的飛機炸彈算起,從那天開始他每天都要在日記上寫兩個字:“雪恥”。 不過在“雪恥”旁邊,另外還有三個字,叫做“不抵抗”。 他之所以要告訴盟弟弟張學良,面對日軍挑釁時要堅持“不抵抗”,同時自己對“不抵抗政策”也奉行無礙,一方面,與他當時對中日雙方實力的研判有關,認為如果中日正式開戰,中方的結局可能會比當年的甲午戰爭還要慘,另一方面,則來自於他所主導的另一個政策——“攘外必先安內”。

這個政策看似簡單,其實它在各個時期的含義還不大一樣。直到中原大戰,老蔣“攘外”攘的還不是日本,而是蘇聯,至於那個“內”,連共產黨一時都排不上號,他指的是馮閻李這幫國民黨內的“原哥們”。 從萬寶山事件開始,他發現日本正在煽動反華浪潮,這才把“攘外”這一“榮譽稱號”一點點地開始移向日本,但是與“攘外”比起來,“安內”在他心目中仍佔最主要地位。只是此時進入“安內”名單的多了起來,除了他在國民黨內的政敵,又多了黨外更厲害的對手——共產黨領導的工農紅軍。 國民黨想搞黨軍沒搞成,共產黨卻在中國建立起了真正的黨軍。紅軍不愛錢,不怕死,有主義,有精神,漸漸成了老蔣的心腹大患。幾次圍剿都無法把紅軍撲滅,就是一個明證。

在當時的老蔣看來,無論是黨內反對他的人,還是“赤禍”,都是“禍患”,不搞定這些,其它只有免談。你要他安安心心地“攘外”,就必須先讓他“安內”。 但是,一個突如其來的“九一八”事變,完全打亂了他的步驟。他與自己的親信都意識到,此次事變,“決非濟南事件可比”。 那段日子對老蔣來說,實在是個多事之秋。 在國內,他不僅要在江西和紅軍作戰,還要對付汪精衛的“廣州國民政府”。 給石友三的50萬打水漂之後,老汪又拉上了革命先行者的公子孫科一起幹,聲勢逼人。 其實孫公子原先在國民黨內是談不上有多大實力的,甚至被一些人稱為“紈絝子弟”、“花花公子”。能夠上位得這麼快,很大程度上還是拜老蔣所賜。 老蔣自從軟禁胡漢民後,發現他在黨內四面楚歌,到處都是反對的聲音,就臨時抱佛腳,到處拉人。孫科雖然嫩,但背後有個偉人老爸的光環在照耀,所以當仁不讓地成為老蔣拉攏的主要目標。這一拉,沒有拉住孫科,卻在無意中把對方的政治身價給抬起來了。

被“炒紅”後的孫科看看反老蔣的人實在太多,馬上很聰明地跟老蔣說了聲白白,轉而坐老汪那艘船上去了。 老蔣偷雞不著蝕把米,等到“九一八”事變突然爆發,反蔣的各派系眼前一亮,又找到了一桿新的大旗,那就是抗日。 你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搞我們身上,日本人才有機可乘,你還能說你沒有責任嗎? 老蔣處於內外交困之中,日子真是要多難過有多難過。 和老蔣一樣,日本內閣首相若櫬竟然對“九一八”事變也感到十分吃驚。 這天早上,若櫬首相接到了陸軍大臣南次郎打來的電話。 南次郎向他報告了一個足以令他頭皮發脹的消息:昨晚上,關東軍與中國的東北軍打了起來,目前已佔領了瀋陽。 按照關東軍的報告,是東北軍先動的手。 若櫬知道事態嚴重,立即召開臨時內閣會議,確定了不擴大事態的方針,並要求南次郎向關東軍下達相關指示。

南次郎以陸軍省的名義發了一通指示,責令關東軍立即停止進軍。 沒人理他。 就算石頭扔進河裡,還能泛個浪花出來呢。 情急之下,南次郎忽然想起了那位派去做思想工作的建川。 這廝是乾什麼吃的?他在哪裡? 建川人就在瀋陽。現在他酒已經醒了。 至於他昨天晚上是不是真的喝醉了酒,那誰也說不清楚。 我所知道的只是這位仁兄的老爸據說還是一位大法師,畫符念咒那是伸手就來,屬於搞迷信和詐騙活動的行家里手。 有了這點遺傳基因,如果說他是假裝醉酒,我也不會不相信。 酒醒了,就得做工作,要不然沒法回去交差。 一問,原來事情已經鬧完,連瀋陽都被攻下來了。 正合我意。 不過為了顧及自己此行的目的和身份,建川還是假模假式地和石原拌了兩句嘴,然後算是完成任務,坐上飛機回東京交差去了。

南次郎託人算是託了個王伯伯。 若櫬不支持,軍部支持。 就在若櫬拉著他那個沒用的陸相,想勸關東軍止步的時候,軍部內部也召開了一個討論相同內容的緊急會議。會議結果卻大相徑庭,不僅認為關東軍的“軍事行動是適宜的”,而且還決定向東北繼續增兵。 與此同時,若櫬還得到了一個更讓他犯暈的消息:駐朝日軍在根本未接到任何正式命令的情況下,就已跨過鴨綠紅進入了東北境內。 對於這樣一個類似於“叛軍”,而且極可能在國際上造成丟分的莽撞舉動,內閣首相愣是連知會一聲的面子都沒能得到。 把個若櫬氣得直翻白眼珠,卻又無可奈何。 內閣之所以不同意把東北的事情鬧大,當然並不是為中國人著想,而是為他們本國考慮。 因為那時日本境況著實不妙,經濟正陷於“昭和恐慌”後的一片困頓之中,有些地方竟然也出現了和鄰國中國一樣的情景:餓死人是常有的事,買賣兒女成了朝陽產業。

內部已經危機重重,如果再被國際孤立,後果將極其嚴重——缺了糧食,沒法活人;缺了原材料,沒法搞工業。 就算對中國這個一貧如洗的窮鄰居,它也不是一無所求。 因為日本唯一的優勢就是生產和出口商品,而中國是它的大客戶之一。 得罪了這個大客戶,你的商品再好,又賣給誰去? 在若櫬看來,關東軍在東北幹的這些事得不償失,無異於讓日本國的另一隻腳也陷入了爛泥之中。 可這些東西沒法說,一說就是“軟弱無能”。更何況就是說了,軍部和關東軍也只當你是在放屁,甚至聽煩了還會拔刀相向。 日本社會各界也把向政府施壓變成了一股潮流。 這個世界上,可不光是中國學生會搞愛國運動的,日本學生同樣也會,“九一八”事變後,他們也拉橫幅,喊口號,舉行“愛國示威”。

日本憤青們一邊為關東軍的“英勇行為”歡欣鼓舞,一邊組織捐款義演,要慰勞東北前線的“廣大愛國將士”。 日本輿論界也完全支持關東軍,一邊稱讚關東軍的行為是“愛國行為”,一邊指責政府施行“軟弱”政策。 二戰結束後,面對戰敗的苦果,很多日本史學家都承認,當時的輿論界應對挑起戰爭負起相當大的責任。 巨大壓力之下,若櫬內閣若不想被選民提前炒魷魚,惟有跟軍部唱起一個調子,表揚關東軍“忠勇可嘉”、“戰果輝煌”,並對所有“有功之臣”進行了“表揚”和封賞: 作為“總策劃師”、首席功臣,石原莞爾第二年即從中佐晉升為大佐,後來又榮陞參謀本部戰爭指導課課長,並兼任作戰部作戰課長。 板垣後來升為少將,還曾擔任過關東軍參謀長一職。

這兩人因“滿洲事變”的策劃成功,自此成為了日本國的“戰鬥英雄”。 就連事前一無所知,事後倉促上陣的關東軍司令官本莊繁也沾足了光,日後不僅升為大將,還擠到皇帝身邊,當上了天皇的伺從武官長。 其他人等也加官進爵,雞犬升天。 聽到“九一八”事變的消息,中國國內輿論已經炸開了鍋。 全國下半旗並停止娛樂(上次記得好像是慈禧老人家和光緒一道過世)。各地都舉行了大規模的反日示威遊行,一致要求政府對日宣戰,並實行對日經濟絕交。 既然是外交上出的事,外交部當然是遭到攻擊的首要對象,就連“革命外交家”也要跟著倒霉了。 學生衝入外交部長辦公室,二話不說,就把一瓶紅墨水砸到了部長王正廷的頭上。 王部長頓時頭破血流,額頭上縱橫交錯,分不清是血水還是墨水。

傷口很痛,然而他的心可能更痛。 這就是他的下場。 一個為推行“革命外交”而竭盡全力的外交家的下場。 一個在弱國背景下拼命爭取母國權益,使中國得到英美德意等西方列強承認的干才的下場。 一個不畏艱險,敢於向日本政府提出嚴正交涉,立志收回東北主權的勇者的下場。 現在,他得到了所有的報償。 辱罵,攻擊,毆打,從精神到肉體,遍體鱗傷(重傷三處,膝蓋嚴重骨折),差點成了跛子。 天乎,地乎,誰可為我作證,這一顆赤子之心。 民國二十年(1931年)9月30日,外交部長王正廷黯然辭職。 他曾經豪情萬丈。可是歷史跟他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兜了一圈之後,他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巴黎和會那令人無比沮喪的場面之中。 弱國無外交,難道這真的是一個永遠也無法打破的鐵則嗎? 外交奇才顧維鈞為此努力過,革命外交家王正廷也為此努力過,最終他們仍然只能選擇幾乎相同的命運。那就是:out! 看到南京政府陷入困境,廣州政府發現自己撿到了一個寶。 在報界媒體和請願學生面前表演愛國秀,自然是嘴皮子利索的汪精衛的拿手好戲。 他一邊藉機大批老蔣“不民主”、“不抵抗”,一邊振臂高呼,聲稱要“最低限度之下不退讓”,一時在輿論界大受歡迎,被學生奉為政治領袖,爭相要求他到南京主持抗日大計。 為了挽回影響,不被廣州那個黨內最大的反對派壓倒,老蔣緊急召開會議,決定暫停和廣州政府的“相互討伐”,轉移國內輿論認為自己熱衷於內鬥的議論。 但同時,南京政府仍然強調要繼續“以公理對強權,以和平對野蠻”,外交政策還是不抵抗,不過多了幾個字,這就是:軍事上不抵抗,外交上不屈服。 要想不屈服,就要找一個論理的地方。國聯,等著讓它來給咱們說兩句摸心口的公道話吧。 一提到國聯,我敢肯定,大多數人都要嗤之以鼻。因為我們通常印像中的國聯,就是一個英法操縱的傀儡,一個啥事也乾不了的國際軟蛋。 然而歷史告訴我們:這並不是事實的全部。 不錯,國聯沒有武裝部隊,缺乏常駐組織,決議需要全體會員一致通過才能有效,對國際事務也反應緩慢。這些都是它的缺陷,也是國聯最後解體的重要原因。 問題是,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國際機構敢聲稱自己完美無缺。 就連聯合國不是也被呼籲要進行改革嗎? 事實是,國聯在當時的作用很大,大到沒一個國家敢於隨隨便便繞開國聯,去走它的陽關道或者獨木橋。 對其時大多數國家來說,國聯就是國際法和國際秩序的代表,說的話還是有人聽的。 而且在這之前,確實也有過成功的解決案例。比如歐洲的保加利亞和希臘就曾為領土爭端打得難分難解,國聯把雙方都說了一通,先讓他們停火撤兵,然後做調解和仲裁,最後就把事情給擺平了。 如果說我們在東北執行“不抵抗”政策是錯誤的,那麼至少在找國聯幫忙這件事上肯定是沒錯的。 不找國聯,就傻了。 民國二十年(1931年)9月21日,也就是“九一八”事變三天之後,中國政府代表施肇基正式向國聯提出申訴。 作為年富力強的南方外交家,施肇基幾乎是王正廷的翻版。 兩人是浙江同鄉,不過施同學似乎拿本本的熱情更高一些,在美國拿了一個文學碩士還不過癮,又接著去讀了哲學博士。 施肇基比王正廷大上五歲,人生經歷也是相當豐富。 早年間他曾給張之洞做過英文秘書。 說起來,這位張大人還與抗戰頗有緣份。當年,他一手創建了中國規模最大的兵工廠——漢陽兵工廠。這家兵工廠引進同時期德國的先進設備,專門生產一種步槍。這種步槍很有名,一直到抗戰,中國軍隊還在大量使用。 對了,這就是漢陽造。 想想有些後怕,如果沒有這位晚清老祖宗給我們提供漢陽造,抗戰怎麼個抗法還真不好說,難不成大家都拿著戲班的斧鉞勾叉去和日本兵拼命吧。 張之洞的秘書中有一個更有名的人:留辮子的國學大師——辜鴻銘。 辜鴻銘有句名言:我頭上的辮子是有形的,你們心中的辮子卻是無形的。 僅此一句,就讓我對辜大師心生敬仰。 能跟辜鴻銘一起混,沒兩把刷子絕對糊弄不過去。 時人評價施肇基,每遇大事不慌不亂,雖泰山崩於前而臉不變色。 面對外寇的洶洶來勢,這位在“九一八”後第一個出場的中國外交高手,他將作出怎樣的表現? 當年參加巴黎和會的五位中國全權代表,好幾個都是日後中國外交界力能扛鼎的一流外交家。 除了顧維鈞、王正廷,還有一位,就是施肇基。 注意,以上三位,都是人精,而且不是一般的人精。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國際外交實在是一門很難搞的複雜學問。 愛祖國愛人民,外語說得比中文還溜,能言善辨,這些都是成為一個優秀外交家的必備條件。 可是還不夠。 你還必須像一個法學家一樣,對國際規則瞭如指掌,並能為我所用。 申訴前,施肇基仔細研究了國聯的基本法《國聯盟約》,並參考了希、保兩國的案例,從而製定了自己的申訴策略。 在申訴書上,他沒有先講雙方的責任問題,也沒有要求制裁日本,而是根據《國聯盟約》第11條規定“不允許會員國進行戰爭”,以此請求國聯理事會出面乾涉。 策略很簡單,誰是誰非先放一邊,現在最重要的是你不僅不能再進攻其它地方,還要恢復到事變以前的狀態,同時必須先把該賠我多少錢確定下來。 至於責任問題,有的是時間慢慢和你算。 從前的希、保衝突就是這麼解決的。 日本方面有些緊張了,畢竟它對國聯還是心存敬畏的,知道這個國際裁決機構並不是它家裡的橡皮圖章,想怎麼蓋就怎麼蓋。 外相幣原親自來到位於日內瓦的國聯總部督陣。 起先日本不願意把衝突交由國聯或第三國調解,主張由中日雙方直接交涉。 施肇基是個明白人,什麼沒見識過。當年的“中東路事件”,東北地方當局吃的就是所謂“直接交涉”這個虧。 所以他當即予以拒絕,堅持這件事必須由國聯出面擺平,而且表示願意接受國聯的任何處理結果。 日本人沒轍了,只好同意和中國代表在日內瓦開辯論賽。 施肇基是正方辯手,他提出的辯題就是堅持申訴書上提出的嚴正要求。 反方辯手是日本駐國聯代表芳澤謙吉。 這位兄弟也是外交界的一位老油條,做過多年的駐華公使,跟張作霖都打過交道,在所謂的“中國通”中也能排得上號。另外,他的岳父很有名,是政友會的黨魁、後來組閣任首相的犬養毅。 芳澤在發言辭中自然先要幫關東軍護犢子,把那晚柳條湖的情形拿出來,一個勁地說中國有錯在先。 不過由於施肇基在申訴中避開了雙方責任,他這一拳算是打在了棉花上,軟綿綿的,沒起到什麼實際效果。 見各位代表一副無動於衷的表情,芳澤趕緊變招,又開始搏同情,指天發誓說日本從沒對東北起過什麼壞心眼,這次出兵純粹是保護日本僑民的“自衛行動”,只要日僑安全就會撤軍。 最後的結論是:我軍完全是一支正義之師、威武之師、懲惡揚善之師,出兵完全是事非得已。 施肇基立即抓住反方辯手的破綻,指出《國聯盟約》中根本沒有出兵保護僑民的原則,日本的“自衛”純屬不正當行為。 芳澤頓時啞口無言。 既然國際法都不允許,你的部隊還賴在人家那裡算什麼事? 而且施肇基還許諾,只要日方同意撤軍,中國一定會保護日僑安全。 沒什麼可辯的了。 在施肇基的強烈要求下,國聯理事會通過決議,要求日本政府務必在10月16日以前從東北佔領區撤兵,並恢復到事變前的狀態。 芳澤代表日本政府表示接受。 這一回合,正方勝。 應該說,如果日本真的能夠按照決議行事,“九一八”事變也不是絕對沒有和平解決的可能。 可是,你問問軍部和關東軍那些狂人,谁愿意? 撤軍等於是要他們把到嘴的肥肉再吐出來,這些鼠目寸光的傢伙(包括那個所謂的唯一戰略家石原)就是捨了命也不干。 直接佔領不行,他們就去想別的辦法。 中國向國聯申訴的第二天,關東軍召開了一個秘密會議。 會議由關東軍參謀長主持,所謂的“關東軍三傑”都在場。 外面“舉軍歡慶”,會場裡氣氛卻略顯沉悶,原因就在於東京發來了電報,表示反對關東軍繼續擴大事態。 板垣和石原起初的想法,都是想採用朝鮮、台灣一樣的模式,索性把東北變成日本的第某某個省。 但電報給他們一人腦袋上來了一悶棍。 此路不通了。 眾人都把眼光掃向那個“土匪源”,雖說此人戰略上沒多少遠見,但要論壞點子,那是滿滿地裝了一肚子,都快出水了。 土肥原剛剛被任命為瀋陽市臨時市長,幫關東軍收拾殘局。 這個“土市長”不愧是老牌“中國通”,一上任就貫徹了“以華製華”的策略,網羅一幫舊軍政人員,弄了一個維持會,宣布瀋陽“獨立”,同時委任了4千多名巡警負責上崗巡邏,維持治安。 給他這麼一弄,原來亂紛紛的瀋陽街頭開始恢復暫時的平靜。 也許正是治理瀋陽的“成功經驗”,使土肥原受到了啟發。他靈機一動,提出要致力扶持一個“以宣統帝為首,包括東北四省和蒙古”的“滿洲國”。 自然,這個國家名義上雖然是獨立的,但國防外交等必須由日本掌管。 與會者均認為此計甚好。 對這些軍隊狂人來說,從“自己佔領”到“建立滿洲國”,實屬不易,已經是被迫從原來的立場退了一大步。 所以最後的方案中還有這樣的日式煽情語言:(我們)含淚退到滿蒙獨立國家案來。 “土含淚”們把這個精心炮製出來的“滿洲獨立運動”方案以關東軍意見的形式送到東京,得到了軍部首肯。 政府內閣照例被撇在了一邊。首相若櫬知道這個情況後,馬上意識到關東軍又在玩花樣了。這麼搞下去,日本就真的要千夫所指,成國際孤兒了。 可他身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總理,卻愣是使喚不動那些軍人。 沒奈何,只得又去找那個南次郎,讓他給關東軍司令發報,嚴格禁止任何關東軍官兵參與“滿洲獨立運動”。 司令部的參謀收到南次郎親自發來的電報後,看來看去覺得不爽,就隨手把電報抽出來扔在了一邊。 結果,這麼重要的電報,作為關東軍司令官的本莊繁愣是從來沒有看到過! 一個小小的參謀,因為不爽,就敢把政府高官給司令官的電報給扔掉,也算是軍隊中無組織無紀律的巔峰之作了。 國聯的決議,隨著時間滴滴答答,轉眼就要到期了。 可是日軍並未撤軍。 不僅不撤軍,他們還派飛機轟炸了遠離事件地點的錦州,把日本政府承諾的“不擴大”變成了“擴大”。 應中國代表施肇基的請求,國聯理事會召開特別會議,討論東北最新局勢。 這次,施肇基打定主意,要讓日本引起各國的公憤。 除了憤怒譴責日本的失信外,他還在發言中指出,日本此舉把當今最重要的兩個國際法——《國聯盟約》與《非戰公約》都踐踏光了。 他大聲疾呼,兩大公約如同兩隻鐵錨,世界各國猶如輪船,輪船必須有鐵錨才能自如地前進後退。因此,對這件事,各國皆不能置身事外,否則,“世界和平大廈必毀矣”。 施肇基的發言立即得到了與會代表的讚許和共鳴。 說句實話,在接觸到這段史料時,我也深深地被打動了。我得說,上個世紀的這批中國外交家真不簡單,人家的水平那是剛剛的,不由得你不嘆服。 作為反方辨手的日本代表芳澤理屈詞窮,只有招架之功,沒了還手之力。 還是讀讀現成的吧,他於是掏出一篇事先準備好的長篇聲明讀了起來,基本上是照本宣科,令人昏昏欲睡。聲明中,對日軍為什麼遲遲不能撤軍說不出什麼正當理由,唯一的藉口,就是不放心日僑的安全,所以一時還撤不了。 施肇基抓住機會,馬上追問:對方代表,你口口聲聲說想撤,為什麼還要轟炸錦州、擴大事態? 芳澤愣住了。因為這兄弟不是急智型的選手。 拿事先寫好的聲明讀一讀還差不多,你要讓他在規定時間內搶答這麼難的題目就有些抓狂了。 沒現成答案呀。 可周圍這麼多各國代表看著,總不能僵在當場吧。 芳澤調動了他所有的腦細胞,終於胡謅出了一個似是而非的答案:因為飛機是偵察機,受到了地面射擊,所以予以還擊。 問題很正常,但那答案怎麼看怎麼像是腦筋急轉彎。 吞吞吞吐地把答辯敷衍完,芳澤已明顯能感覺到周圍投來的那一雙雙鄙夷和嘲弄的目光了。 日本代表這回得掏出手帕擦汗了。 國聯理事會再次提出一項決議草案,將日軍撤軍時間推至11月16日以前,中國負責保護日僑生命財產。 中國代表施肇基表示同意這個草案,不過撤軍時間推得太晚,他要求縮短期限。 芳澤拼命反對。這一回他可不能像上次那樣拍胸脯了。連首相都搞不定關東軍,他還能逞什麼英雄。 他對撤軍時間提出異議,也不說太晚,也不說太早。實際上他是根本沒法確定。 沒人願意再聽他胡謅下去了。會議表決,一共14家代表,13票贊成,1票反對。表決通過。 全世界都明白,那反對的1票就是日本代表芳澤投的。 值得注意的是,美國雖然不是國聯成員,卻被邀請與會。在討論和表決時,這個日益崛起的西方大國明顯站在了中國一方。 所有國家,無論大小強弱,都用自己手中的選票表明了立場。 日本在國聯已陷入了孤立。 第二回合,正方亦勝。 面對這無言的結局,芳澤急得都快哭了。 老丈人啊,外交工作這個活真不是人幹的。 與施肇基比起來,讓芳澤搞外交也實在等於讓他受罪。口才不好不去說他了,反正大多數時候也只需要照著稿子念念。關鍵是他的英語發音還不過關,說的是含混不清的日式英語。各國代表和列席旁聽的新聞記者有時聽得一頭霧水,就看到面前這個矮個日本人的嘴唇在動,卻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 芳澤也知道自己英語很爛,別人聽不懂。那就改說法語吧,誰知這位法語也不過關,連單詞都不記得,常常講完了一個詞,又不記得下一個詞是什麼了,得慢慢想。可大家都在等著啊,也不能打聲招呼說:誰知道這個詞怎麼念,提示一下。 於是他便只好在想的時候,嘴裡哼哼唧唧,“嗯,這個這個……那個那個……” 有的代表聽得不耐煩,甚至恨不得扔塊桔子皮上去“提示提示”他。記者可不管這些,原文照錄,第二天報紙上的芳澤發言,就變成了滿篇的“嗯,這個這個……那個那個……”。 後來時間長了,芳澤在國聯的講話竟然也成了日版“韓喬生語錄”,讀者不拿來笑一笑都吃不下飯,也算是為報紙提升銷量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此刻,坐在代表位置上的芳澤哭喪著臉,他似乎已預感到自己的外交生涯已走上末路。 不過且慢。奇蹟馬上就要發生了。 由於不是出席會議的所有國家全體通過(日本不通過),這個決議竟然沒有法律約束力! 很無厘頭吧。可當年的《國聯盟約》就是這麼規定的。 在國聯的所有缺陷之中,這一條最為人所詬病。細分析,簡直就是一條超級弱智的規定。 既然要裁決,總有人要受罰,可是你讓受罰的同志自己乖乖地承認:我有罪,我該死…… 豈非天方夜潭。 事實證明,自我覺悟,是個最不牢靠的東東。 有人要說,現在的聯合國常任理事國不是也有否決權嗎,那還不一樣。 不一樣。 因為國聯是每一個會員國都要同意,不論大國小國,強國弱國都包括在裡面(當時的中國也能忝居其列,就可見一斑),而聯合國卻只有固定的那五位大佬。 美蘇中英法,別看人少,但這就是大國一致原則。一般來說,大國都是能負也敢負起一些國際責任的。碰到問題,只要大佬們沒意見,決議就能pass,而有了這些大佬們做為擔保,pass的決議也比較容易履行。 聯合國的這一設置,因此被稱為“安全閥”。 國聯是好好先生,它要讓大家都成為大佬,結果是大家都成不了大佬,導致決議通不過成了家常便飯。 後來國聯辦不下去,“全體通過”果然成了致命傷。 水平不高運氣好。看著這個結果,芳澤破啼為笑了。 他厚著臉皮,再次要求同中國進行直接交涉,但被施肇基斷然拒絕,表示只要東北領土一日被佔,就絕無此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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