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正面抗日戰場1·我的家在松花江上

第6章 第五章削藩策

隨著東北“改旗易幟”,中國完成了形式上的統一。但是參加北伐的“四兄弟”卻各有各的算盤。為了奪得國民黨統治大權,蔣介石決定採用“削藩策”,逐一削平其他“諸侯”。 絕頂聰明的東北人楊宇霆曾經說過:他們這幫人遲早是要自己打起來的。 果然。 沒等東北易幟,全國統一,國民黨內部就已經出現了不祥的空氣。也難怪,參加北伐的兄弟們本來就各有各的算盤,都不是什麼善茬。 直到很多年後,“蔣馮閻李”四兄弟中的李宗仁這樣描述他印像中的蔣介石:為人嚴肅,殺氣很重,看上去有些勁兒勁兒的。 閻錫山則是:一望而知為工於心計的人物,其人喜慍不形於色。 馮玉祥外表既不嚴肅,也不深沉,屬於興之所至型的,不過按照李宗仁的評價,也是一“老謀深算的政客”。

精彩的一幕發生在四兄弟祭告總理的典禮上。 當時擔任主祭的老蔣第一個哭了,而且還不是一般的哭,是“撫棺痛哭”,就是趴在先行者的棺材上拼命哭,誰攔跟誰急。至於那眼淚,就跟打開的水龍頭一樣,往外噴噴的(“熱淚如絲”)。然後是老閻老馮這二位,他們沒法去跟老蔣搶棺材板,只能站在那裡一個勁地揉擦眼睛,最後也弄出了一把鼻涕一把淚,看上去那傷心勁就別提了(“狀至哀傷”)。 老李的表現方式比較特別,是凜然肅立,一滴眼淚也沒掉,同時他認為前三個兄弟無論是“撫棺痛哭”型,還是“擦淚相陪”型,都只能用兩個字來評價—— 矯情。 反正我是沒有你們這種“表演本領”的,大家都應該看得出,先總理是“盡其天年”而終的,今天又是“功成告廟”的好日子,不易做得過於誇張,我這種表情當然是最合適不過了。

事實上,弟兄幾個比賽飆淚和耍酷那還只是潛層次的,真正的龍爭虎鬥還沒正式開演哩。 卻說本片的第一主角老蔣整天琢磨著如何把所有的戲份都搶到自己手裡,為此真到了古人所說的寢不安席,食不甘味的地步。 一個人的智慧顯然是有限的。上帝啊,幫幫我,給我扔一個孔明下來吧。 啪,帝哥毫不猶豫地給扔了一個下來,真夠義氣。 此人貌不驚人(也許還是臉先擦了一下地),戴一副眼鏡,斯斯文文的樣子,與傳說中羽扇綸巾、氣宇不凡的諸葛先生相比,差距真是太大了。 不過老蔣對中的故事還是熟悉的,那裡面除了孔明這個臥龍以外,還有一個曾經因貌醜而讓劉備看不上眼的鳳雛。 再一問,來者名叫楊永泰,老蔣一陣驚喜,因為義兄黃郛曾經對他說過,楊永泰者,其人滿腹經綸,是個能幫主公成大事的海內奇才。

再一交談,這楊永泰果真對“當世之事”瞭如指掌。你聽聽他是怎麼分析的—— 今北伐雖成,可天下還是不安啊。李宗仁控兩湖(湖南湖北),李濟深擁兩廣(廣東廣西),白崇禧則乘勢進入華北,這三股勢力就足以三分天下。除此之外,馮、閻也不是省油的燈,如此看來,南京危矣。 說得真好,可是老蔣聽著聽著臉就白了,這才想到,自己這個名義上的第一主角其實虛的很,不僅隨時可能被搶掉戲分,甚至面臨著被劇組除名的危險。 覺得自己弱了吧,不要緊,以弱為強者,非惟天時,抑亦人謀也。 聽得此言,老蔣心中一動:先生可有何策可教我? 楊永泰從嘴裡緩緩地吐出兩個字:削藩。 誠如是,則霸業可成,黨國可興矣。 真是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老蔣此時的心情已經由驚喜上升到了狂喜。

黃郛沒有吹牛,此人大才,絕對是大才。 莫非他真的就是孤之鳳雛?聽說這楊永泰過往有政治傾向變來變去的毛病,還曾嘗試投過北洋政府,不管它,能為我所用就行,我可不能做那以貌取人的劉玄德,而要做人盡其才的曹孟德。 一切都像在演義,一切都像是虛幻,然而這又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一幕。我說過,那個年代的很多故事,你完全可以把它看作是另一些古老故事的翻版和輪迴。 楊永泰在進入蔣氏幕府後,也像當年的“鳳雛先生”那樣敬業,圍繞“削藩”,他每天茶飯不思,捉摸和構思著一個個奇計妙想,然後放入錦囊之中。 讓“主公”老蔣去摸吧,這樣更能增加氣氛。 在上演“哭靈”這一精彩絕倫的折子戲之前,老蔣其實已經做了一場熱身預演。

當然這一出與“鳳雛”沒有關係,完全是他一個人的發揮。 在北平城得以和平接收後,老蔣忽然又嚴肅起來,板著面孔對大家說,現在請跟我一起念“總理訓詞”。 先總理曾經曰過:不要做大官,要做大事! 話音剛落,他就起身宣布,由於“北京克復”,北伐成功,所以本人決定辭去“國民革命軍總司令及軍事委員會主席職”。 你們看好了,沒什麼官比這更大的了吧,我辭了。 眾人一陣驚嘆,真爺們。 可是除了這聲驚嘆,就再無任何其它迴聲了。 等了一會,沒動靜,再等一會,依舊如此,索性等它一天,仍然如此。 怎麼沒人跟,你們都像我一樣辭了啊,老馮、老閻、老李,還有那小白,你們別光看我呀。 無動於衷。 看來還是刀口切得不深,老蔣豁出去了,閉著眼睛,咬著牙,狠狠地朝自個大腿——

虛晃一下。 這是表演,又不是玩命,還能真來啊。 這一刀,叫做“辭中央政治會議主席職”。 伴隨著一陣掌聲,老馮、老閻、老李、小白都上來奪刀了:不錯不錯,功夫很好嘛,連皮都沒傷著一點。 孫長老,現在請收了你的神通吧(“電留蔣中正”)。 老蔣無可奈玩何地收起了架勢,當然了,說要辭的一個也沒辭成。 失敗。 還是老老實實地摸錦囊吧。摸出來的紙條上寫著:杯酒釋兵權。 在施計之前,必須先摸摸大家的底。 民國十七年(1928年)6月,蔣介石電邀馮、閻、李去北京參加善後會議。 這時候的老蔣仍對自己的表演才華抱有信心,所以才有了“哭靈”一幕,但結果仍然不能說是成功的,因為“優秀演員”們都盡想感動別人,惟獨感動不了自己。

快要開會了,會場上還沒有看到馮玉祥和李宗仁的身影。老李來得遲,情有可由,人家住在湖北,離得遠。老馮就有些莫名其妙了,因為他就在河南,不算遠。 打個電報去催一下,很快就有復電來了:生病了,來不了。 老馮真的生病了? 是生病了。不過不是身體有病,是心裡有病。 他生病,是因為很生氣。很生氣,是因為他覺得自個吃虧了。 別人不比,就跟老鄰居閻老西比。老閻一伸手就拿走了河北、察哈爾兩省和平、津兩市,而他只分到了一個北平特別市市長和崇文門統稅局。 說起來難為情,北平市長還是後來老馮自己厚著臉皮,通過白崇禧這個中間人硬跟老蔣要過去的,市長雖是西北軍的人,但另外兩個重要位子——北平警備司令和公安局長卻又都是閻錫山的人,實際上北平還是老閻的。後面那個統稅局倒是個肥缺,每月可以弄到20萬進帳,可是再肥,它也沒法跟京津比,而且西北軍有幾十萬人,主要分佈在西北,那幾個地方都是窮得要命的所在,根本收不上來多少銀子,這20萬哪裡夠用啊。

老蔣還答應過要分一個山東給老馮,可是誰都知道,“濟南慘案”後,那膠東和濟南都被日軍控制著,實際上是一個殘缺不全的省,給跟沒給一個樣。 其實這個分配方案老蔣事前還“徵詢”過老馮的意見。老蔣說,你看看,山東給你後,你就有6個省了,人老閻原來才2個省(指山西和綏遠),這次再給2個,撐足了也才4個,你大人有大量,讓著他點,而且平津涉及到外交關係,很複雜,你性子直,恐怕弄不來。 老馮平生就好個面子,最怕別人說他爭權奪利,當著老蔣的面,胸脯一拍:放心吧,老弟你認為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過後卻越想越生氣,覺得吃了啞巴虧,但是話既出口,明頂不好意思,只好暗抗了。 一氣之下,善後會議不去了,你們自己去“善後”吧。他還發了個電報給武漢的李宗仁,除了打聲招呼外,順便探了探老李的態度,那意思,你要是覺得賞罰不公,也不要去開會了。

馮玉祥不來,老蔣的臉上就有些掛不住了,現在正是樹威信的時候,偏偏遇到這種事,有人請假不來開會。 他馬上派了個人來武漢,希望李宗仁能夠幫著勸勸老馮。 李宗仁倒是已經把工作做在頭里了,他派了兩個高級參謀到河南去慰問老馮,同時還帶去了自己寫的一封信。在信中,李宗仁苦口婆心地對老馮說了一番大道理,特別指出,你不去,善後會議有可能會“遭受挫折”的,所以一定要“顧全大局,忍辱負重,扶病北上”。 後面這話,老馮愛聽,同時又得知李宗仁也一定會去參加會議,於是立刻覺得自己的“病”好了很多,表示“弟當扶病奉陪末座”。 接到電報,包括老蔣在內的一干“黨國要人”都轉憂為喜,頗有云開霧散的感覺。 老蔣認為李宗仁似乎還是蠻聽話的,於是決定繞個道,從南京到武漢,再到河南,轉個大圈進北京。

說了嘛,這次開會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看看大家的態度。 但是到武漢的第一天晚上,老蔣就發現了問題。李宗仁手下的三個軍長竟然沒有來陪宴。 老蔣的感覺馬上就變壞了。哼哼,連起碼的規矩都不懂,擺明有反骨。 第二天閱兵,“反骨”迅速得到了驗證。 李宗仁致歡迎詞後,老蔣訓話,在說了一些要為國家犧牲之類的套話後,忽然出現了一個誰也沒有想到的場景——閱兵總指揮,也是那三個軍長之一,跑到閱兵台發表了一通議論,說是在北伐進行的過程中,中央“政潮迭起”,影響了軍事,之後就說到了要“賞罰分明,用人唯才”那個方面去了。 老蔣當場不露聲色,但心裡卻波瀾起伏。 幾個軍長,他們有什麼膽子敢公開這樣亂放厥詞,還不是你李宗仁暗中指使的。好啊,原來你也對我不滿,可嘴上又不肯說,給我來陰的,我看你還不如馮玉祥呢。 先給你記著。 跟著老蔣到河南,李宗仁終於見到了“扶病”的馮玉祥。 馮玉祥盡賓主之誼,請大夥吃飯。席間,李宗仁驚訝地看到,老馮一邊不停地做痛苦咳嗽狀,一邊卻紅光滿面,毫無病容。 李宗仁“望其人,聽其聲”,斷定是“假咳嗽”。 散席後,他問一同赴宴的李濟深:你看老馮像生病的樣子嗎? 李濟深能看不出來嗎,馬上笑了起來:他在演戲。 然後大家就到北平香山碧雲寺總理靈前拜祭去了,然後就開始四兄弟集體演戲飆淚兼耍酷,再然後,進入實質性主題:開善後會議了。 在會議召開前,公佈了一下軍隊數目:全國有300個師,220萬軍人,這些人的職業就是打仗,吃喝拉撒睡,買槍購炮都得國家掏腰包,因此每月光軍費一項就達到了6千萬之巨。 怎麼辦呢?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裁軍。 這個理由非常正當,沒人能公開表示反對。 問題是這一刀先從誰那裡開始開。 老蔣像表現“辭職秀”時一樣,把胸脯一拍,從我做起吧。 效果一如從前,“無私”的舉動總是乏人響應,而“無私者”自己也很快就收回了承諾。 這樣的善後會議,能開成什麼樣就可想而知了。一群人東拉西扯,不著邊際地開了四天“神仙會”,還是“議而不決”。 不能總這麼無聊下去吧,於是老蔣只好自己從口袋裡掏出早就擬好的一份方案,宣布成立一個編遣委員會負責今後的裁軍任務。 當然,這只是方案,是不是能通過,還得提交國民黨二屆五中全會討論,而且最關鍵的具體怎麼裁法也沒有說,所以當老蔣要其他三兄弟副署,也就是共同簽名時,大家的情緒都還很放鬆。 開善後會議,老蔣大的好處沒有撈到,但已初步偵察出了馮閻李不同的心態,同時他還利用各種場合,成功地塑造出了自己“中央黨政軍領袖”的形象。 沒有辦法,到底是“老戲骨”啊。 善後會議算是給削藩起了個頭。 民國十七年(1928年)8月,國民黨二屆五中全會召開。老蔣準備動用“組織”的力量來讓眾人就範。 可是還沒等談到裁兵,在各地政治分會的存廢上就擱了淺。 你可別小看了這麼一個政治分會,那也是削藩路上的一個重要障礙。老蔣主張,立即把政治分會取消掉,地方權力收歸中央。可反對的人不少,都說這樣容易出亂子,還是緩行好。 見大家都這麼不自覺,老蔣無奈之下,也只有重拾霸王硬上弓這招了:再維持四個月吧,到年底,管你們願不願意,一律取消。 到此,會議的氛圍就不那麼和諧了,看看大家的臉色,老蔣也知道現在還不是把他的裁兵計劃進行下去的時候。 那就繼續推後,容明年開編遣會議時再說。 削個藩這麼難,兵權又如此不易釋,看來可能還是因為那杯酒沒上的緣故。 那句“不做大官做大事”,連老蔣自己都不信,拿來騙人也著實過於勉強,所以還是實際一點吧。 在會上如願坐上國民政府主席寶座的老蔣,開始給弟兄們封官許願了:特委任馮玉祥為軍政部長,閻錫山為內政部長,李宗仁為軍事參議院院長。 能做大官沒有人不高興的,可是老蔣接下來的要求卻讓眾兄弟犯了難:你們現在是中央大員了,必須長期住京。 原來如此。 杯酒釋兵權的同時,竟然還配合著調虎離山。 三兄弟之中,看起來最為“老實”的李宗仁向老蔣提了一個“建議”。老李首先聲明,千萬別誤會啊,我留在京城是一點問題沒有的,地方軍政都有人代理。 可是馮、閻不一樣,據我所知,他們在軍中是芝麻綠豆一把抓,參謀長都是擺設,如果“強留”他們在京,那軍中的所有事務都得停頓,還不如讓他們“常去常來比較好些”。 對這個“建議”,老蔣當然不能接受。我要的就是“停頓”,怎麼能讓你們任著性子“常去常來”呢? 李宗仁沒有能從老蔣的嘴裡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建議”沒被採納,於是掉轉身回了武漢。 讓大家都深感驚異的倒是以前裝過病的馮玉祥,在李宗仁出走南京後,他卻興致勃勃地準備起身到南京來了。 老馮自然有他的打算。第一次分果果時吃了眼前虧,也沒地方找補去,第二次眼看著大家都要挖肉,這次再也不能吃虧了,搶個先手要緊。 算看出了,能夠決定大家福利分房的主只有一個,那就是老蔣。只要能跟他把關係搞好,自己就能占到便宜。 其實,在四兄弟裡面,馮玉祥還是比較早就看出老蔣是個人物的。當年老蔣下野,老馮特地拉了老閻一道,聯名電請老蔣出山主持北伐大計,應該說,沒老馮的幫忙,老蔣復出還沒那麼順利。 老蔣重新上台後,兩人馬上換譜結拜為兄弟。老馮認為老蔣把持著中央,可以挾天子而令諸侯,老蔣則以為西北軍在諸侯中實力最強,地方上沒他幫襯就行不通。因此,兄弟間開始很是親近。 馮玉祥歲數比蔣介石大,馮兄蔣弟。可是北伐剛結束,馮兄卻提出要給蔣弟鑄銅像,幸虧被左右給拉住了,不合規矩啊,會被人說的。 蔣弟也不是那種不上路的人,知道要投桃報李,諸如“一柱擎天,唯公有焉”這樣的高帽子一樣都沒少送。 問題是,說好話是一回事,給好處又是另外一回事,你西北軍已經那麼強了,再把華北都讓給你控制,這還得了,所以老蔣在主持分地盤時,目的是很明顯的,那就是以閻制馮。 老馮果然大不服氣。 我跟老蔣還是正經八百的盟兄弟呢,難道比不過你一個閻老西,還就不信了。 事實上,早在“扶病”前往北平參加善後會議的路上,老馮就一反常態,表現與先前判若兩人。 會前,他振臂高呼:地盤要小,軍隊要少,工作要好。 會上,老蔣還沒說話,老馮就侃侃而談,而且說的都是老蔣說過的、願聽的:統一軍權,收縮軍隊,減輕民困。 到二屆五中全會的時候,馮玉祥的表現更是出人意料,一鳴驚人。 他老李不是說馮閻不能長期駐京嗎,屁話,別人我不管,反正我自己是肯定能夠克服困難住南京的。我還建議大家都去,服從中央嘛。那什麼總司令、總指揮,以後統統取消,誰也不要再搞地方割據了。 這形象整個就是一個中央的對外發言人。 老馮認為,老蔣一定會被他感動的。後者也的確被感動了,只不過更多地是被自己所感動的:以連橫對合縱,以分化對聯合,簡直就是“非惟天時,抑亦人謀”的經典之作。 老李一走,老馮巴巴地就準備往京城趕了:除了我,還有誰能這麼擁護中央,支持我的盟弟弟? 在走之前,他認為很有必要幫著蔣弟把閻老西這個“落後分子”一同拉到南京去。 不拉不要緊,這麼伸手一拉,卻把老閻給嚇壞了。因為他看到這段時間老馮舉止反常,跟老蔣靠得特別近,也猜不透這兩人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心裡一陣嘀咕:別是合一塊準備暗算我吧?人家畢竟是結拜兄弟,二對一的話,可不是他們對手。 老蔣來電報,催他去南京就職,他就炒起了老馮的冷飯,躺床上開始唉喲唉喲地裝病。可那中央內政部也不能因為你一個人就停擺吧,給的官帽又不捨得讓別人,於是老閻靈機一動,保薦自己的首席軍師趙戴文當內政部次長,去南京幫他掌管內政部。 讓他沒有想到的是,老馮竟然對他不依不饒。這兄弟從西安出發後,沒有直接坐車去南京,而是東下到了北平,非要扯著他一起上路不可。 老蔣在南京,相對好應付,老馮就比較難纏了。裝病還是跟人家學的,這招在真人面前玩不轉。於是老閻就推說自己要衛戍平津,事情多,要稍作逗留。 老馮偏不依,你不走我也不走,就拖只板凳來看著你辦公。 老閻很無奈,只好說:我真的很忙,你先走一步吧,這回不騙你,我至多就再耽擱一天。 老馮半信半疑地上了車,可是沿途卻一直打電話,一定要確證老閻是不是還賴在北平城裡。 第二天,他放心了:老閻的專車確實南下了。 那就好,我也趕緊往南京趕吧,千萬不能讓老閻這傢伙搶在頭里。 其實老馮完全不用擔心。因為龜兔賽跑的比賽永遠不可能在兩人之間上演了。在老閻的專車進入河南境內時,忽然轉了個方向,不是往南,而是往北,開到石家莊去了,然後又往西,一個圈子繞下來,他又回到了太原老家。 一問,又生病了,不過不是老閻自己生病,是老閻他爸生病了,人家是去床邊端湯送藥的。 大家都是孝子,你還能攔住老閻,不讓他盡孝嗎?不能,所以只得作罷。 編遣會議還沒開,老馮就提前兩個月到了南京,這種積極性是一定要被鼓勵的。 老蔣握著老馮的手,作無限深情狀:大哥,你太有誠意了,以後中央的事情都聽大哥的。 老馮又一次被感動了,同時覺得自己的工作還有差距,特別是沒把老閻、老李他們都給弄來,還是對不住弟弟你啊。 老蔣一揮手:你來就好,只要大哥在中央,還怕那兩個傢伙不來嗎? 幾天之後,老蔣便派人送來了一頂更高的官帽:行政院副院長! 正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這就是回報啊。 在南京的那些日子裡,老馮整天暈暈乎乎,感覺真是好極了。 老蔣的下一個目標就是要搞定老閻。 這個任務被他交給了何應欽。 老蔣在被迫下野時,何應欽不是沒幫著說一句話嗎,老蔣重新上台後,就毫不客氣地把他的所有職務一擼到底。過後經人解勸,才又委任他做北伐軍總司令部參謀長。 何應欽這個委屈,索性不就職,跑醫院裝病去了。老蔣跟踪而至,當著面就對他說:我離了你,還不照樣上來了,你離開我行嗎? 何應欽低頭想了想,還真是這個理,於是只好像個孩子一樣,垂頭喪氣地跟在老蔣這個“家長”後面回家了。 然而經過這次摩擦後,老蔣卻又對何應欽恩寵備至,視為心腹,令其感激涕零,從此鞍前馬後,不敢再有絲毫懈怠。 這就是老蔣的馭人術,一打一拍之間,愣是把何應欽這個前黃埔軍校總教官給馴服了。 經過老蔣的授意,何應欽專程趕到山西,告訴閻錫山:蔣主席對你的信任一如既往。 要是不相信你,平津這麼肥的地盤怎麼會平白無故交給你,而不給他的盟兄馮玉祥呢?明白了吧。 老閻還在疑惑,何應欽已經像變戲法一樣地從身上摸出一頂官帽:編遣委員會下設的經理處主任。 知道經理處是乾什麼的嗎?管錢的!全國軍費都歸它分配。 你要說別的官,老閻還不一定會有多激動,聽說是管錢的官,兩眼頓時直放光芒。 何應欽走時留下話:這帽子大家都在搶,你快點動身,別讓其他人給捷足先登了。 還等什麼,趕快走。 快不了,足足花了一個多禮拜的時間,老閻才抵達南京。 原因是他心眼兒很細,對要坐火車經過其他人的防區不放心,怕還沒管上錢就挨人黑槍,所以特地選擇了一個複雜的交通線路:先坐火車到天津,然後在天津港包了一艘大客輪,乘船到上海,再坐車奔南京。 時間已經是民國十七年(1928年)12月中旬,離召開編遣會議還差半個月。 聽說老馮、老閻都到了南京,老李也急了,心急火燎地趕了過來。 一桌麻將總算是湊齊了。 在編遣會議正式召開之前,老蔣讓大家先進行討論,並且對軍隊裁留給出了指標:原則上全國共編50個師(東北除外),不能超出這個額度。 還沒開始討論,幕後運動就開始了。 老蔣找到老馮,跟他咬了耳朵,讓老馮弄一個哥倆好的提案出來,並鼓勵他第一個提,說自己一定支持,後者樂滋滋地就回去準備了。 為了做好這道算術題,老馮真是煞費苦心。自己那是一定不能委屈的,兵員好,訓練精,功勞大,排第一個絕對應該,大筆一揮:12個師。 可是又一想,不對,我不能超過蔣弟弟啊,還得以他為中心呢,於是大家一般高,也是12個師。 這樣的話,老閻、老李自然只能少點了,一人8個吧。 扳著指頭算算,40個沒有了,蔣弟說了,不能超過50個,“8”最吉利,於是其它跟這四兄弟沒關係的,就被老馮留了8個師的名額。 老馮拿著筆左划划,右塗塗,雖然辛苦,死了很多腦細胞,卻能充分享受到一種計劃經濟時代分房辦主任才擁有的那種優越感。 有做老大的蔣弟弟撐腰,我的提案肯定能得以通過。 讓老馮沒有想到的是,到集體討論的那一天,當他第一個提出他的裁留方案時,立即遭到了其他人的砲轟。 這方案也太欺負人了,哦,好事都讓你們蔣馮兩兄弟佔了,你們盡吃肉,就扔幾根骨頭給我們? 老馮會怎麼分配,老蔣心裡早就有數了。看到老馮幾乎因此成為眾矢之的,被罵得顧頭不顧腚,狼狽不堪的樣子,老蔣偷著樂還來不及,自然不會冒冒失失地站出來發表意見。 看到老蔣不表態,老馮急了,趕緊示意讓老蔣幫幫他。 老蔣像突然想起一樣,說我們的確也有計劃,讓何應欽給大家說說吧。 何應欽站起來,前言不搭後語地說了一會,卻始終切不到主題上,更沒有贊同老馮提案的意思,讓老馮大失所望。 下一個提方案的是老閻。 老蔣在親自跟老馮說悄悄話的同時,也安排何應欽去和老閻做了事先的“溝通”。 何應欽也要老閻明確拿出一個提案來,放在老馮的提案後面一道討論,並且明白的把“蔣先生的意思”告訴了對方:四巨頭編留多少,由你自定,但必須再加一個中央編遣區。 老閻是何等聰明之人,他馬上明白,這實際上是老蔣自己要提方案,可是又怕別人反對,所以才讓他代言。 何謂中央編遣區,毫無疑問,就是把除四巨頭以外的所有部隊都圈給他老蔣管,成了老蔣的自留地。 老閻一想,反正我也沒有什麼親疏之別,乾脆誰也不得罪,大家都弄11個師,皆大歡喜。 現在一看老馮的提案,明顯把其它兄弟壓了一頭,當下趕緊把自己的提案拋出來討論。 假設老閻第一個提,先別說合不合理,光一個“中央編遣區”的概念就能把大夥給雷倒,但現在的問題是,老馮的提案在前,已經引起了公憤。 李宗仁一下子增加了3個師,肯定是同意的。其他代表們能分到的也多了3個,能和老馮一樣多,他們就高興了,自然暫時顧不得老蔣以後會不會給他們念“中央”這個緊箍咒了。 討論結果,多數人都讚成老閻的提案。 老馮雞飛蛋打,窩囊死了。 12個變成11個不去說它,會後還受到了孤立,都說他自私自利,只顧自己,不管別人。 老馮這才發現自己上了老蔣的當,回住所後眼睛一閉,往床上一躺,又“生病”了。 民國十八年(1929年)1月,編遣會議如期召開,會場上沒有馮玉祥的影子,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因為討論的結果就是會議的結果,開會嘛,不過是走走過場而已。 在會上,由老蔣自己提議,在老閻的提案上,又增加了一個東北編遣區。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大家瞎吵吵了半天,博奕的獲勝者卻只有一個,那就是老蔣。 “中央編遣區”如果搞得好,那就是他的“中央軍”,而“東北編遣區”由他提議,自然也是一邊兒的,這麼一算,他的軍隊大大超過了其它任何派系。 老蔣宣布,從當年三月中旬起,把各種名目的總司令和總指揮都撤掉,各編遣區辦事處開始正式辦公。 猶如宣判了死刑命令,所有“總司令和總指揮”個個張皇失措,急著要回家了。 老馮自然不想再留在南京,於是也學著老閻的法子,把鹿鍾麟喊到南京,意思是讓小鹿給他代理一下軍政部,他也好藉故溜號。 這個鹿鍾麟腦子還算好使,連忙提醒老長官,自己身上正兼著軍政部常務次長一職,而按照國民政府的規定,常務次長是不能代理軍政部長職務的。 老馮沒辦法,只好打消了這個念頭。 眼看著刀要舉起來了,“內政部長”閻錫山也坐立不安。跟老馮一樣,地方軍隊那都是他的私產,誰要上去動根手指頭,他的心尖尖都要往上跳兩跳,能不趕緊回去守著嗎。 可自己怎麼說也是出過國喝過洋墨水的人,又是當年的老同盟會員,要他跟老馮學,一而再,再而三地在這麼多人面前裝病還真是做不出來。好在辦法總比困難多,軟磨硬泡下,終於從老蔣那裡要到了一個出差的名額,腳底抹油——提前開溜了。 這下子,老馮的“病”更重了。 一邊燒炭取暖,身上蓋了兩層厚被,還是“冷”得直打哆嗦,另一邊卻又滿頭滿臉全是汗,燒得嘴里胡話一串接一串。 沒辦法,老閻先跑了,連累剩下的人不得不大幅度提高表演難度。 你別說,沒點功夫底子,還真撐不下去。 雖然老馮裝病早有前科,但這回由於演得過於出神入化,大家也不由得不信。 在老閻溜號的第二天,人們發現:“病人”不見了。 此時的老馮已秘密渡過長江,坐著事先預備好的鐵甲車,回到河南“養病”去了。 再見了弟弟,我反正是不會裁的,你留著“自裁”吧。 閻錫山和馮玉祥走了,從此就杳如黃鶴,剩下來的李宗仁雖然還留在南京,可是正如老蔣在善後會議前所看到的那樣,武漢由他的那些頭上長角的軍長守著,即使他人不在,別人也休想潑進一滴水,插進一根針去。 編遣會議的“成果”難道就要這樣泡湯了嗎,削藩難道就要以慘敗收場了嗎? 老蔣不甘心,他現在比其它任何時候都需要自己的“鳳雛先生”出來幫他“安天下”。 楊永泰神色嚴峻:和平削藩既不能成,只好動用武力削藩了。 老蔣面有難色—— 你看看吧,我們以前北伐,光準備就好幾年,正式打又經過兩年,費那麼多周折,而且那時只需要往一個方向攻,從南到北,到處都是我們的同盟者,可是如今呢,反過來了,四周都是被編遣觸怒了的各路諸侯,倘若刀兵一起,南京勢單力孤,被圍攻的很可能是我們。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往地圖上一瞧還真是如此,想要“編遣”別人的“中央”自己分明就是一隻經不起風浪的小船,而諸侯們密密麻麻,倒像是汪洋大海。 楊永泰卻依然是一副“主公莫憂”的表情:不然不然,我有四大法門,可布十面埋伏之勢,若運用得當,必能轉危為安。 何謂四大法門,曰:經濟、政治、軍事、外交。 以經濟瓦解馮軍,以政治對付閻軍,以軍事解決李軍,以外交拉攏奉軍,按其不同的特點,各個擊破,必收全功。 老蔣聽到這裡,就像過往的任何一位“主公”那樣,“聞言大喜,矍然而起”。 先生所言極是,不過先從誰那裡開刀好呢? 楊永泰信手一指:非李軍莫屬。 為何? 馮軍長居西北,窮困潦倒,試問誰不想過上好一點的日子呢,他們固然有勇,但最缺錢花,所以我們可以投其所好,只要給錢,就能擾亂其心。 閻錫山倒是個精明人,然此人最愛打小算盤,目光短淺,喜歡投機取巧,輕易不敢擅動。 惟李宗仁比較棘手,桂軍將領中很少有見錢眼開的,犯上作亂的膽子也不小,無論是動用經濟還是政治手段,都很難撼動其根基,而且兩湖靠南京最近,對我們威脅也最大。 當年曾國藩的湘軍正是先控兩湖,然後沿江而下,直取南京的。這個典故,楊永泰知道,老蔣更清楚。 首破李軍,毫無疑問。 但當時以李宗仁、白崇禧為代表的桂系卻不是那麼容易被打敗的,其軍事分佈從南到北,綿延千里,猶如一字長蛇陣。 最南從執掌兩廣的李濟深開始。李濟深是廣西人,雖然其大本營在廣州,應屬粵軍,卻跟李白他們斬斷骨頭連著筋,關係鐵得很,有“桂系的保姆”之稱,一旦打起仗來,他斷無隔岸觀火之理。 除了中間由李宗仁直接遙控的兩湖,往北直達山海關。在那裡,由白崇禧統領的北伐軍亦實力強勁。 楊永泰說,要擒殺這條長蛇,須先擊其首,斬其尾,然後直取腹部,如此可致其死命。 本以為穩若泰山的李宗仁無論如何不會想到,有人會在暗中如此算計自己,而且算計得又是如此縝密。 現在需要的也許只是一個理由。 湖南省主席魯滌平原屬湘軍系統,與南京方面也早就暗通款曲。正好湖南又處於武漢和兩廣之間,必要時候還可以把桂系的“腹”和“尾”分隔開來,因此老蔣就把魯滌平作為他插進桂系的一顆釘子,暗中接濟軍火,幫其壯大力量。 但李宗仁很快就知道了。 有人向他密報,南京有300萬發子彈,正在從江西陸路運往湖南。 運這麼多子彈給那姓魯的干嘛,擺明是要朝我背後開黑槍啊,早就對他不放心了,現在正好先下手為強,剪除這一心腹之患。 武漢政治分會立即作出決議,對湖南省政府進行改組,同時撤換魯滌平,以何鍵代之。 魯滌平當然不服。不服就打你,打了就服了。武漢派兵進入湖南,魯滌平只好跑到江西去了,這就是發生在民國十八年(1929年)2月的武漢事變(又稱兩湖事變),距編遣會議開幕僅一個月不到的時間。 李宗仁當時人在南京,屬於不插電的遙控指揮。事變之初,他還認為自己這一手幹得很是漂亮。你看,如果這事成了,就可以藉機挖除魯滌平這顆“毒瘤”,使桂系完全控制湖南,如此,兩廣兩湖真正連成一片就有希望了。如果不成呢,那也可以順勢把責任都推到武漢的那幾個小子身上,反正自己又不在現場。 老李想得很美,卻正好掉進老蔣布下的陷阱之中。 理由,有了。 二屆五中全會,我說要把政治分會取消掉的,你們賴著不取消,現在還背著中央強行任免地方官,這是政治擅權。 編遣會議,大家都說好的,各部隊不得擅自調動,你們竟然把這麼多部隊調到湖南去,這是軍事異動。 全部加一起,叫做地方對中央的挑戰。 你挑戰,我自然要應戰。 但是此時老蔣還有猶豫,因為如果一旦和桂系打起來,他也沒有百分百的把握能穩贏,所以仍然有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打算。 武漢事變一起,老李就從南京跑上海去了,你要說他心虛也可以,不過多個心眼多條命,小心駛得萬年船,謹慎一點總沒有壞處。 這不,老蔣逮不住他本人,只能派何應欽等人去上海,向他開出條件:改組兩湖,否則動武。 李宗仁這才發現形勢不妙,老蔣要玩真格的了,趕緊向北面的白崇禧求援。 白崇禧卻主張對條件“暫時忍辱接受”。 理由和老蔣想的差不多:未必能操勝算。 白崇禧一面計劃以編遣為名,把部隊調回武漢,以增強和老蔣叫板的實力,另一方面,積極爭取兩廣李濟深的支持,明確提示對方:粵漢唇齒相依,湘鄂一旦有失,粵桂必定難守。 我們同在一個戰壕里,缺不了你少不了我,所以千萬不要光坐在岸上看風景。 到底是小諸葛啊,這在兵法上就叫謀而後動,不打無把握之仗。 白崇禧其實還有一個後手,那就是坐等國民黨三大的召開,他預計到時不甘居人下的“馬二”(指馮玉祥)肯定要“鬧出點風波”來,到時老蔣手忙腳亂,自然顧不得再對付桂係了。 可想而知,若用白崇禧之計,被動的那個人勢必將變成老蔣。 然而既然已經“動”了起來,哪有這麼容易收得住的。 老李不僅沒按照小諸葛的思路走,還使起性子,來了個破罐子破摔,在上海發了辭職通電,把他的國民政府委員、武漢政治分會主席等一概辭了,同時拒絕再回南京。 這樣好了吧。我既不對你中央負責,也不領導武漢,讓你們亂去。 駐漢將領見有自己老大撐腰,更是有恃無恐,認為自己根本就沒做錯什麼,拒絕撤出湖南。 見雙方角力已無可避免,老蔣按照“軍師”給他的錦囊,依計而行,迅捷出手。 原先老蔣的策略是近交遠攻,即聯李制馮,楊永泰把它改為了遠交近攻,連橫馮閻張,以擊破各諸侯可能形成的合縱之陣。 對馮軍要用經濟。老馮不是整天嚷嚷著他的軍餉少,養不活軍隊嗎,那就加錢,加到比給老閻的還要多得多。當然,老蔣也知道老馮最愛面子,所以給錢的同時,還忘不了送高帽子:“以我二人通力合作,必能排除萬難”。 老馮生起氣來快,好起來也快,馬上轉怒為喜,表示這次要服從中央。 對閻軍須用政治。武漢事變一爆發,老蔣第一時間就給老閻發電報,讓他來京面商。 要商量些什麼呢?準備在清除白崇禧之後,請他“負責北方大局”。 有這種好事,老閻樂還樂不過來呢,哪裡會再與桂系搞什麼合縱。 對張軍適用外交。老蔣派人去遊說張學良,其用意不外乎是怕他和唐山的白崇禧搞在一起。傳來的消息讓老蔣安心不少:張學良對白崇禧沒什麼好感,而且有擁護中央之意。 兩下三下一鼓搗,桂系在北方已完全陷於孤立。 據說在那段時間裡,老蔣最愛讀的書已經不是《曾國藩全集》或者,而是《清代通史》,大約康熙平三藩的經驗也給了他許多啟發,因此智慧的火花亂冒,三十六計輪番運用,並儘得其中之妙—— 白崇禧所統之兵均為湘軍舊部,是寧漢分立時靠“西征”打敗唐生智才收過來的部隊。老蔣就撥出巨款,由唐生智帶著,去天津挖了“小諸葛”的牆角。 這些人一看老領導回來了,還給大傢伙發了獎金,頓時都歡呼雀躍,馬上就造了白崇禧的反。 見勢頭不對,小諸葛也沒了計策,只好趕緊化裝跑路。 此謂借刀殺人。未費一兵一卒,“首”已落地。 李濟深是過去黃埔軍校的副校長,威望很高,而且在老蔣看來,他和李白穿著一條褲子。 兩廣若和兩湖聯手對抗,這是老蔣非常忌諱的。 正好這時候國民黨三大開了,李濟深便帶著一批廣州代表到南京來開會。經過上海時,他來看避居在這裡的李宗仁。 李宗仁對他說,你千萬不要去南京啊,去了就回不來了。 李濟深很奇怪:為什麼呢? 那老蔣早就把你看成是我們的人了,你去了無異把自己送入虎口。你想想看,要是他把你扣押起來,你還怎麼調動和指揮粵軍。 李濟深一想,對啊,那我不去南京了。 李濟深不來南京,老蔣急了。不行,騙也得把這老頭給騙過來。 看來得把信用透支一下了。 他派出蔡元培等“黨國四老”去上海,勸李濟深去南京做調解人。 “四老”當著李濟深的面,說老蔣親口保證過的,只要去南京,絕對保證安全和自由。 李濟深信了,跟著“四老”去了南京。 老蔣和他敷衍了幾句,就毫不猶豫地將他扣了起來。這下好,安全固然還沒有問題,自由卻是沒有了。 此謂請君入甕。 扣住李濟深後,老蔣馬上放出空氣,傳話給兩廣將領:服從中央,官加一等。 很長一段時間,廣州竟然無人提出釋放自己的老大。 李宗仁雖身處上海,但形勢的急劇變化還是看得見的:原先的“一字長蛇陣”,如今“首”先掉了下來,掌握“尾”的舵主被扣, 要說再沒危機感那就是自欺欺人了。 坐不住了,他決定自粵轉漢,親自坐鎮。 這時候粵方留守將領尚未公開表明態度,對坐輪船來廣州的李宗仁表面上還是很客氣的,這讓老李稍微鬆了一口氣。 可是他的運氣實在很差,因為一直下著雨,飛機飛不了。李宗仁乾著急也沒用,只好先回廣西。 民國十八年(1929年)3月27日,蔣桂戰爭正式打響。十萬蔣軍西進,老蔣本人更在九江親自指揮。 與此同時,由於李宗仁來不了武漢,在漢將領則陷入了軍中無主的慌亂。 這回楊永泰要親自出馬了,他秘密來到了香港。 不是去玩的,而是找一個人。 此人就是原桂係將領俞作柏。 桂系裡面並非鐵板一塊,能算得上過命交情的也就李白等少數幾個人。像俞作柏在裡面就是受排擠的,不然也不會跑到這裡來虛度光陰。 送過去一個尚處於未來時的“廣西省主席”,正閒得要命的俞作柏馬上就被打動了。 俞作柏來到武漢,他要策反桂軍中的李明瑞。 這個任務其實並不難。 因為在武漢看家的那幾個很牛的軍長,原先多屬鄂軍系統,他們視李宗仁帶過來的桂軍為“客軍”,一主一客,彼此都看對方不順眼。 按說原來防守武漢外圍的總指揮並非李明瑞,你說巧不巧,就在這節骨眼上,總指揮卻得了急病,臨時讓李明瑞代理指揮。 李明瑞隨即在前線召開軍事會議,將與會指揮官全部拘留,同時宣布服從中央,向武漢反戈一擊。 此謂反間計。幾天工夫,20萬桂軍已去了一多半,李宗仁縱有天大本事也徒呼奈何。 不過,他仍然認為武漢這個“腹”還是可以守一守的,因為自己後面還有湖南和廣東可做“尾”之支撐。 可是這個希望很快就破滅了。 老蔣在攻武漢之前,就派人到湖南與何健進行接洽。一開始老蔣對何健的期望值並不是很大,畢竟是人家李宗仁扶上來的嘛,他只需要對方在與桂系站一起時,別表現得那麼積極就可以了。未料這何健著實是個官迷,等到老蔣發來命令,正式任命他為湖南省主席,這廝馬上一個立正,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與老蔣站到了一邊兒。 李濟深原來的手下陳濟棠、陳銘樞見桂系已明顯處於下風,馬上見機行事,一人去老蔣那裡領了一頂官帽,分別是廣東綏靖主任和廣東省主席。 老大不在,我們自己做老大,豈不爽哉。他們既不會去做搭救李濟深這樣的“傻事”,更不願冒著風險,跟桂繫再坐在一條破船上(“粵省之財,不以供一派一系之浪擲犧牲”)。 此謂釜底抽薪。 “尾”斬“腹”破,李宗仁不得不命令殘部放棄武漢,狼狽逃回廣西。 僅用一個多禮拜,原先敢在老蔣面前指指點點的桂係就被打回了原形,快得簡直讓人目不遐接。 當蔣桂軍尚在長江邊上對峙的時候,有一個人也在調兵遣將。 這個人就是馮玉祥。 老馮將他最看重的“韓石二孫”中的三員虎將都部署到了前方,其中,韓復榘在京漢線南段,石友三在河南南陽,孫良誠本來已經在山東做政府主席了,仍然被馮玉祥緊急抽出來,到豫西去做總預備隊。 長江北岸,大兵壓境,誰見了都不免要心慌氣短。 老蔣認識到,現在要想打動老馮,光增加點軍餉已經不夠了。 據說他當時派了邵力子到陝西去找馮玉祥,當場給出了兩個誘人的彩頭:讓老馮升任行政院院長,在湖北、安徽兩省中由老馮任選一個,作為西北軍的地盤。 條件是通電討桂,出兵湖北。 老馮含含糊糊,王顧左右,始終沒給邵老一個稍為正面一點的答复。 他在觀察風向。因為老馮看得出,蔣桂兩軍從實力上來說差不多,半斤對八兩,不好好地打上一到兩個月,根本難分勝負。 聚集這麼多精兵在前面,不能胡亂下注,非得看準時機不可。 按老馮自己的說法,這就叫縮回拳頭打人,非如此,如何能把對手打倒。 也有人說,他這個叫卞莊刺虎,就是說如果你看到有兩隻老虎正好在打架的話,千萬別去勸架,讓它們打,最後鐵定一死一傷,到那時候你再拿把刀從後面砍它們就易如反掌了。 很陰險是吧,可是你告訴我,三十六計裡面,哪一招又不是陰招呢。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這一次算得這麼細,還是陰溝裡翻船,栽了。 由於李明瑞倒戈,戰場形勢突然發生變化,一眨眼的工夫,蔣軍竟然已經在那裡打掃戰場了。 就這麼打完了? 完了。 正在觀虎鬥的老馮差點要拿腦袋撞牆,他還沒來得及表態呢。 按說現在已經沒他老馮什麼事了,既然已經擺平,人家當然也不再需要他幫什麼忙了。 但老馮并不這樣想,他認為還來得及,馬上就按照老蔣的要求,發了一個聲討桂系的通電。 這種“馬後砲”的表態,讓老蔣哭笑不得:這種時候你還發什麼鬼通電? 需要你搭把手的時候,你看熱鬧,現在我把一切都搞定了,你才匆匆忙忙地說要來入夥。我那幾個地盤是這麼好拿的嗎? 想當年,老蔣也是在十里洋場做過股票經紀人的,算帳不糊塗。 令人發噱的是,發完通電,老馮還天真地歪著腦袋等老蔣把賞格給他送來哩。 等了一天,沒來;等了兩天,沒來;第三天…… 老馮認為是老蔣把自己給涮了。 發通電怎麼說也把桂系給得罪了。現在老蔣你竟然一毛不拔,那就別怪兄弟我不客氣了。 當然,因為封官許願那點破事不答應就要打架,老馮自己還是不太好意思承認的。 這種事得有別人說,而且絕不能與給官要官搭界。 部下們立刻心領神會,發出通電,要求擁戴馮玉祥為“護黨救國軍”西北軍總司令,同時歷數老蔣誤黨誤國的各項罪狀,要他下野讓賢。 看看時候到了,老馮自己也站出來,說南京政府把持三大,已經失去了代表全國的資格,所以他要進行討伐。 西北軍聞聲而動,看樣子很嚇人,黑壓壓的一群,帳下兵強馬壯,猛將如雲。 但老蔣剛剛擺平桂系,算是經過大場面了,此時已經一點不怵。 管你千軍萬馬,我只用一種戰術。那就是楊永泰所說的經濟法門——銀彈戰。 有了蔣桂戰爭的經驗,老蔣對“堡壘總是從內部被攻破”這句話有了更深體會。所謂銀彈戰,就是在前方打得你死我活時,公然大膽地挖對方牆角,要錢的給錢,要女人的給女人,要烏紗帽的給烏紗帽,反正要什麼給什麼,只要你答應當叛徒(正式名稱是歸順朝廷)。 在“食色性也”的人性弱點面前,銀彈戰無往而不勝。 僅僅在馮玉祥信誓旦旦要“討伐”的第5天,韓復榘、石友三就在河南洛陽發出通電,宣布服從中央。 一臣不事二主,既然服從中央,那自然就不能再服從於老馮了。 對勇於叛變的同志,老蔣立即兌現承諾。韓復榘任西北軍總指揮、河南省主席,石友三任安徽省主席。 消息傳來,老馮傻眼了。他從沒設想過,有一天徒弟們會對自己的師父玩叛變這一招,而且老馮對自己看人的眼光一向是很自信的。他曾經認為,就算別人都變心了,有一個人也會對他忠貞不二。 這個人就是韓復榘。 不為什麼,就為這孩子特別老實。 當兵時就不用多說了,等到韓復榘做到一省主席,老馮訓他還跟訓兒子差不多。有一次不知哪個神經搭錯了位,不僅當著眾人的面痛罵了韓復榘,還讓他去給自己當小兵站崗放哨。韓復榘這個堂堂省部級幹部果然也就老老實實地跑到老馮家門口站了兩個鐘頭。 領導的眼睛都是雪亮的,看在眼裡,記在心上。這樣任勞任怨的干部,如今可不多了,不用他,用誰? 可就是這樣老實聽話的好乾部,卻第一個跑到敵人陣營裡去了。 韓復榘、石友三的叛離,對馮玉祥來說是個晴天霹靂,打擊太大了。 老馮帳下能戰之將頗多,但他認為最能打仗只有四個人:韓石二孫(韓復榘、石友三、孫良誠、孫連仲)。現在仗還沒打,最欣賞的人就帶著十幾万精銳跑了,等於是給別人養的孩子。 替老馮想想,數十年如一日艱苦樸素的他,容易嗎? 得知這一消息,老馮起初是不相信,後來確證了,可以用完全崩潰來形容。 哭,罵,扇自己耳刮子,變著法地整自己。 老馮所不知道的是,韓復榘其實早就想叛了。在他看來,當初含羞忍辱地給他老馮站崗放哨,純粹是出於不想惹這老傢伙的緣故。 老子都當省主席了,你還擺封建家長那一套,行得通嗎? 另外讓韓復榘耿耿於懷的,是老馮常常自以為高明,對別人進行遙控指揮,往往把好事也給辦砸了。 西北軍之所以被稱為西北軍,就是因為一直駐紮在老少邊窮的西北地區,那真是窮的窮死,餓的餓死,早就叫苦連天了,巴不得找個機會進城脫貧致富。 蔣桂大戰,韓復榘本來像條獵狗一樣貓在武漢外圍,時刻準備著要猛撲過去,把湖北這個好地方給拿下來。沒想到老馮卻要他稍安勿動,還美其名曰是縮回拳頭打人。 縮你個頭啊縮,戰機稍縱即逝,這不就是打人的最好機會嗎? 跟老馮講,不聽,還被臭罵了一頓。李明瑞在前面剛剛倒戈,蔣軍便跟在後面很快控制了湖北,想進都進不去了。 三國時魏延找到一條襲擊曹魏的最佳路徑,特上奏諸葛丞相得知,沒想到孔明不僅不採納,還認為魏延後面有反骨,後來死都死了,還留了張條子讓人把魏延給做了——會看面相看掌紋也就罷了,竟然還能一眼看出什麼反骨來?老兄你妖怪啊! 韓復榘認為自己有魏延之才,至於反骨,不用看,早就有了,所以老蔣派人一做工作,馬上就想通了。 還等什麼,反他娘的。 韓、石一反,就像推倒了一座多米諾骨牌。西北軍好些將領爭先恐後,惟恐晚一點就會吃虧一樣,哭著喊著都反了。 其中比較有名的就有楊虎城、馬鴻逵(寧夏馬家軍)等幾位干將。 還沒正式開打,西北軍在銀彈戰的瓦解之下就元氣大傷,老馮自己則被國民黨中央把所有職務,從頭到腳都給擼掉了,做得最絕的是連黨籍都沒給他保留,還說這不是暫時,是永遠! 萬般無奈之下,老馮這個“非國民黨員”只得通電下野,離開陝西,到泰山腳下讀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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