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正面抗日戰場2·烽火大地

第14章 第十四章血戰古北口

在日軍即將兵臨古北口之前,守軍內部發生了爭執。作為中央軍守將,關麟徵和杜聿明在性格和戰術上有著很大的分歧。古北口七勇士聽不到“集結號”,至死不退,讓日軍都為之折服。 進得關口,氣還沒喘勻呢,兩個東北軍大佬就吵開了。 大佬謂誰? 67軍軍長王以哲和112師師長張廷樞。 不是檢討此次撤退得失,也不是在研究下一步如何防守,兩人是在爭著誰先下場。 112師其實在轄制上歸屬第57軍(何柱國軍),不過在古北口這塊,當然要服從王以哲的指揮。 但這只是理論上的。 真打仗的時候,張廷樞根本就不聽王以哲的,別說他了,頂頭上司何柱國怎麼樣,照樣不聽。 要問張廷樞為什麼這麼牛,查了背景才知道。 “輔帥”張作相的二公子,跟張學良是東北講武堂的同期同學。

怎麼樣,服不服? 因為這個無人能及的裙帶關係,112師在東北軍中也是牛氣沖天、炙手可熱。無論是裝備還是待遇,沒有最好,只有更好。 待遇好就是硬道理,為此之故,大家擠破頭都想進來。文憑學歷也是水漲船高,軍官裡面,東北講武堂、日本士官系,那是一抓一大把。據說有一團長還是東北講武堂第1期的,資歷能趕上少帥了,可人家就願意窩在這里當個高薪的團長,也不願意到別的部隊去當低薪的師長旅長。 不過,有句流行語是怎麼說的來著: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有了錢卻也不是萬能的。 人家稅警總團有錢,也能打仗,而東北軍112師則驗證了後一個例子,那就是有錢了也不一定就能打仗。 抱著這麼個寶貝疙瘩,少帥和“輔帥”平時根本就不捨得拿出來真刀實槍地開練,所以112師一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所謂養在深閨人不識是也。

幹什麼呢?在家學閱兵式,走正步。 結果,三軍儀仗隊那套花活倒是玩得漂亮了,實際作戰經驗卻是一片空白。有好事者,便送了一個綽號:少爺師。 少爺者,口氣很大,脾氣很大,架子很大,但你要問他有沒有什麼真本事。對不起,無可奉告。因為大多數時候,實力和牛氣並不都是互相匹配的。 按照王以哲的意思,張政枋師以一支弱旅能在關外堅持3天,已經不錯了,再要頂在前面打,實在強人所難,而且說來說去,守古北口本來就是你張廷樞的活兒,別人是來替你受過的,現在你人也上來了,這個地方自然也應該交到你手上。 這話當然沒有錯,而且與張政枋師比起來,張廷樞的112師確實稱得上是“兵強馬壯”。雖然也是由旅升為的師,但它的3個團可不是張政枋的那3個團,兵員幾乎為後者的一倍,而且武器彈藥非常充足。

可是等上司傳遞完命令後,張廷樞對此的反應卻是“非常氣憤”。 難道我家底好就非得幫你們頂槓,憑什麼? 你姓王的說得倒好聽,弱旅頂了3天,似乎很了不起,那你倒是看看前面有多少鬼子,現在有多少鬼子。眼下關東軍在城外都聚成堆了,讓我1個師(實際上是1個旅)打他1個師團,有沒有搞錯! 張政枋師是你的老部隊,那112師還是我的命根子呢。 他毫不客氣地對王以哲說:如果你帶著107師撤下去,那我也不會留在古北口做“炮灰”。 見此情景,王以哲也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只能拿出他軍長的身份,聲稱對方如再不服從命令,即以抗令論處。 如果換成是普通屬下,縱然再不把領導當領導,看領導拿殺手鐧出來了,一般也得乖乖服軟,可這位張廷樞並非普通屬下。

他鼻子裡哼了一聲:你讓我聽你的命令也可以,把少帥或者蔣委員長的手令放到我面前,我一個折扣不打就給你留下來。 什麼?沒有手令?那就別怪兄弟不給面子了,月亮走我也走。 攤上這麼一個下級,這做領導的大概也只有跳樓撞牆的份兒了。 鬧到後來,兩個人劍拔弩張,連雙方衛隊都把槍拔了出來。 說實話,我對你們二位都沒有什麼特別的成見,可日本人已經快逼到牆根底下了,你們還在這裡扯這些沒完沒了的淡,也太有點那個了吧。 平時內部為爭個地盤兒什麼的,我相信你們眼珠子都得爭通紅,現在這是怎麼了? 應該指出的是,當時現場還有兩位重要觀眾,一時間也尷尬莫名,都不知道怎麼上去解勸才好。 與王張相比,這二位都是後來叱吒風雲的著名戰將,其中之一就是第25師副師長兼第73旅旅長杜聿明(黃埔1期)。

另一位是該師師長關麟徵(黃埔1期)。 杜聿明想來大家肯定是再熟悉不過,不用我多介紹了,但其實那時候論聲名,他的上級要遠遠蓋過他。 孫立人號稱中國的隆美爾,與此相對應,美國人也送了一個綽號給關麟徵:中國的巴頓。 幾年前,有人搞了個噱頭,說香港影星關之琳的爺爺是黃埔將領關麟徵,所謂將門才女是也,為此還很喧鬧了一陣。不過最近又有著文旁徵博引,追根溯源,提出關大美女跟關老將軍其實八竿子打不著,連實在親戚都不是,更遑論爺爺孫女了。 真假且不論,如我者,心中也會油然生起一絲傷感。 一個聲名卓著的抗日戰將,如今卻要靠過氣影星才能勉強牽連起人們對他的記憶,其間,真不知要透露出多少人事的無常和無奈。

在當年的黃埔軍校,關麟徵是一個標準的好學生,成績絕對是前幾名,而且他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自律甚嚴,從不違反校紀校規。自古以來,這做老師的總是更喜歡相對聽話一些的學生,因此之故,關麟徵就被教官列為了模範生,平時受表揚最多的就是他。 但是世上的事物都是相輔相成的,有乖的,就必然有調皮搗蛋的。最典型不過的例子就是他的同班同學陳賡。 這位陳兄向來就以愛開玩笑著稱,就是看見個閻王爺,也恨不得上去抓把鬍子試試。 關麟徵這麼一本正經,反而弄得他心裡癢癢的:不行,非得玩玩你不可。 班上出操,一排人面對面站著。關麟徵身姿筆挺,不苟言笑,好一副“模範”的樣子。這時候對面的陳賡開始做戲了,他朝關麟徵擠眉弄眼,一個勁地做出各種滑稽的表情。

關麟徵剛剛被教官著實誇了幾句,正美得很,心理上也就失去了防範,他不知道陳賡這麼做是什麼意思,又不能問,只好呆呆地盯著看。 這讓我想起一個遊戲,估計大家也都玩過:一不許哭,二不許笑,三不許露出小白牙。 不知道各位忍耐力如何,反正我是支持不了多久的。哭雖然不會,“扑哧”一聲笑出來卻是難免的。 很不幸,關兄也沒能支持得住,他也開口笑了(可能還露出了他的“小白牙”)。 但隨後就哭了。 教官把他喊出來,抬手就給了倆耳光,把這倒霉的兄弟打得眼冒金星。 接下來,模範學生或者是有,但已不是你關麟徵了,是這一位同學——陳賡。 陳同學一臉嚴肅,站姿看上去比誰都標準。 如果把這些場面都放到回憶的時光隧道之中,無論是打、是鬧、是哭、是笑,仍然不失其溫馨和親切。

因為沒過幾年,所謂的黃埔同學就真的打了起來,他們成了各為其主的生死冤家。 別了,那些一去不復返的校園時光。 他們後來的經歷也進一步驗證了“鋼刀是鋼刀,同學是同學”這句“名言”:在鄂豫皖戰場上,關麟徵和陳賡這兩位昔日同學拔刀相見,打得難分難解,直至抵死相拼。 不管我們願不願意,有的劇情它總要上演。 好在真正使關麟徵揚名海內外的,還是抗日戰場。 關麟徵領銜的這個25師,一個月前還只是一個旅(第4師獨立旅)。擴編後,人倒是多了,但武器卻沒有相應多出來,重武器方面,除了迫擊砲外一無所有,什麼山炮野炮更是沒影的事。 此次出征,更是作孽。 就在領命出發的那一天,部隊還面臨著即將揭不開鍋的局面,部隊下個月的伙食費仍然沒有著落。

你可以要求當兵的不怕死,可你總不能讓人家餓著肚子去打仗吧。 中央政府也沒有錢撥下來,只好厚著臉皮去找地方借,一共湊了10萬元,這一顆心才算是暫時落了地。 想到前路茫茫,還不知道有多少困難,關麟徵便讓杜聿明一個人坐上快車,先到北平去熟悉一下前方的情況,以免部隊到後兩眼一抹黑。 有了輪子,那就大不一樣了,杜聿明3月1日就趕到北平,去了以後馬上要求面見少帥。 此時熱河的局勢已經相當危急,杜聿明認為少帥肯定會對他的到來十分重視,至少是很高興吧,畢竟是援軍嘛。 然而他想錯了。 高興不高興不知道,反正少帥不想見他(“不會客”)。 杜聿明雖然是個軍人,但腦子轉得倒也挺快,馬上就打電話到少帥住的順承王府。這次他給自己頭上套了個光環,說自己是奉老蔣之命來的。

一個小旅長你可以不見,欽差大臣總不能不見吧。 那邊回了一聲:明天給答复。 杜聿明急得在屋子裡一個勁地轉圈,可是又毫無辦法。 什麼叫大牌,這回他算是領教了。 天可憐見,第二天,他終於如願以償地見到了少帥。 既然是來參戰的,杜聿明最關心的當然是熱河開戰以來雙方的作戰情況、我方的戰略戰術以及經驗教訓這些東西,這也是他執意要拜見少帥的主因。 可是聊了半天,卻沒能從少帥嘴裡得到一星半點相關信息。 對方似乎只對25師究竟有多少人、有多少槍感興趣。 杜聿明心裡這個彆扭。我有多少人槍都放在那裡,既多不出來,也少不到哪兒去,現在要緊的是研究如何對日作戰不是。 這樣談話毫無意義啊,乾脆直接問吧。 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 問:熱河的情況怎麼樣? 答:沒收到電報(這個回答讓我也頓覺無語,有這樣指揮打仗的嗎?)。 又說:不過日軍並不多,不用擔心(我都要暈過去了,還不擔心?熱河馬上就要歸別人了)。 問:25師馬上就要趕來了,怎樣使用? 答:休息,休息一下再說吧(敢情你們根本不需要援軍是吧?)。 問:對日作戰有哪些注意事項? 答:日機有些厲害……具體嘛,可以找王以哲研究研究(你自己也不清楚還是搞官僚主義?巨汗一個)。 杜聿明的問話步步緊要,沒一句廢話,這就是一懂行的。 少帥支支吾吾,沒一個答到點子上,也不知道他是不懂呢,還是不願意跟人說。 杜聿明後來幾乎是被人轟出來的,因為少帥已經被他問得有些急了(“連喊副官倒茶”)。 出得門來,這位日後被稱為“崑崙雄獅”的名將不得不仰天長嘆一聲。 小事(日常事務)聰明,大事(抗日戰事)糊塗。可乎? 看來,有時候所謂名將也就對打仗那點事擁有發言權。 杜兄,如果有一天你也坐到那個位置,你就會明白,在你看來的小事,在別人看來可能是大事;在你看來的大事,在別人看來可能是小事。有什麼“可”不“可”的? 換個角度思考問題,才會豁然開朗,而不至於耿耿於懷。 可是軍人偏偏喜歡窮追到底,杜聿明尤其如此。 少帥這裡摸不到什麼,他就想到軍分會去打聽一下。 這個想法,我認為不錯。 因為一般說來,要求領導對具體東西很熟也的確很難,而且越大的領導越可能是這樣,畢竟人家管的是宏觀嘛。 軍分會的參謀們應該更有發言權。 去了以後,杜聿明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參謀處的負責人都不在,旁邊的人說是有私事需料理(這倒符合東北軍政長官們在大敵當前時的習慣)。 那些旁邊的人,也就是留守辦公室的小參謀們,則問什麼都不知道。 你還不能責怪他們,這種情況下還能待在辦公室,已經夠意思了,起碼比出去處理私事好吧。 杜聿明後來再一打聽,原來所謂料理私事,就是準備逃命。 這就讓人簡直要對小參謀們由生敬意了。 比之於自己的領導,他們的表現真的算是很不錯。 杜聿明這趟提前來北平,也不是全無收穫,至少他讓北平民眾知道中央軍馬上要來了,人心因此安定了不少。 關麟徵師是單衣薄衫、赤足草鞋進入北平的。日本人是有條件提供輜重,他們不重視,而我們即使重視了也沒用,因為所謂的防寒裝備,我們根本就沒有。 此時的華北大地上仍然是冰天雪地,古北口一帶更是一片蒼茫。 人心都是肉長的,何況這是一群要去流血拼命的好漢,於是北平各界就發動人們搞捐助。誰家有件棉大衣、皮大衣什麼的,就拿出來給他們。雖不能完全解決問題,總好過一點沒有。 捐了衣服,還得捐工具。 長城周邊的山地上,不都是很難挖動的岩石嗎? 不可能讓關麟徵師的官兵們拿雙手去挖吧。 大家又捐。 堂堂中央軍,上陣打仗前還不得不接受老百姓的捐助,舉世恐怕也是少有。 接下來還沒輪上打仗,就是走路,而且走得又累又不痛快。 由通州前進至密雲。看看我那張《長城抗戰之一》圖,好像一個指頭的距離,可那不是示意圖嗎,兩地其實還相距很遠,足足140里路哩,這麼多路,少說點,2天總要走吧。走在路上,就听到消息,說是承德已經丟了,心裡這個鬱悶。 到了密雲,覺還沒睡踏實,半夜三更又接到命令:古北口外圍陣地打起來了,得趕緊去增援。 二話不說,爬起來就跑。 民國二十二年(1933年)3月9日上午8點,終於到達石匣鎮。 此時,長山峪黃土樑的王志軍團已經快頂不住了。 這時候就沒法再往古北口開了,原因無它:日機上班了,得錯開該時間段。 經過商量,部隊暫時交由75旅旅長張耀明(黃埔1期)指揮,關麟徵和杜聿明先乘汽車到古北口與王以哲聯絡。 這一路上,兩人都皺起了眉頭。 此時東北軍正在大批向南撤退,大白天的,也不管日機是否會來轟炸,反正亂糟糟的都是人,步兵、騎兵、砲兵、行李輜重隊,沒有次序,沒有隊列,大家都擠在一條路上,把路都給堵死了(“道路為之阻塞”)。 這哪裡是軍隊,難民團大概都要比他們好看一點。 給這股人潮一弄,汽車自然也開不快(“車行如牛”),一直到深夜12點才到達古北口。 古北口街上也是一片混亂,到處是張皇失措的人馬。一打聽,全是張政枋師的部隊,他們接到王以哲下達的撤退令,已經退進古北口,正不知道該從哪條街道往南撤呢。 眼前的情景,讓人看了,除了沉重,就是失望,別提多難受了。 接著他們就走進了王以哲的指揮部,於是“有幸”看到了更讓他們難受的一幕。 勸吧,不然今天晚上扯皮的這二位就沒法收工了。 關麟徵對張廷樞說:你想走是不是,好,那你就等關東軍打到北平來吧。也就幾天后的事,大家一起等著上軍事法庭! 張廷樞不怕王以哲(其實他也未必就真的怕少帥或者老蔣),但一想到可能會因此“上軍事法庭”,那還是有點怕的。 怎麼辦呢? 這位仁兄朝面前的兩位“不速之客”看了兩眼,忽然冒出一句:對啊,王軍長要走,我也守不住,你們中央軍夠強,你們來守嘛! 王以哲此時正有騎虎難下之感,張少爺他壓不住,自己其實也急於脫身,以便交防撤退,這個“建議”正好幫他解了圍。因此,他也藉驢下坡,說可以由關麟徵來接防張廷樞,代替後者防守古北口。 勸勸架竟然把自個兒給搭進去了,關麟徵馬上來了火:中央軍不是不能上來防守,但我上來了,不等於你們就得下去。人多力量大不是。 見關麟徵動了怒,王以哲又猶豫了。 他同樣不敢得罪中央軍的這些人,生怕他們一生氣,也撂挑子走路,那就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沒辦法,當著“外人”的面,他只好又撿起長官的威勢,轉過頭來壓張廷樞:25師剛剛到前線,狀態也沒調整好,古北口還是由你先來防守比較好。如果你還叫喚著要撤,提頭來見! 後一句話聽起來挺有氣魄,頗有“殺無赦,斬立決”的果敢。 可惜色厲內荏。張廷樞一句話就把他頂到老遠:張政枋師要撤下去,可以,讓我守古北口,也沒問題,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你王軍長得留在北古口前線主持大局。 王以哲頓時啞口無言,做聲不得。 一旁的關麟徵看這不是辦法,於是提出可以按照這一模式來布陣:張廷樞師在古北口第一線,25師在南關第二線。 南關是緊靠古北口的一個小市鎮,地形低於古北口長城,歷史上就是古北口守軍後方所在地。 反正兩師靠得很近,就算張廷樞師陣地被突破,25師一個反攻就能把陣地給重新奪回來。 同時,他要求在張政枋師撤離的情況下,作為主帥的王以哲不能走,必須坐鎮古北口指揮。 這實際上是一個折中的意見。在我看來,也合情合理。 張政枋師打成這個樣子了,撤下去歇歇也說得過去,而張廷樞師你一槍未放,總不好意思到後面去躺著吧,何況還有中央軍的主力師背貼背陪著你,怎麼著也應該有膽撐兩下的。 至於王軍長,不期待你發揮什麼驚人的指揮藝術了。留在古北口,對張廷樞是一個交代,對東北軍官兵,也算是給他們吃了一顆定心丸。 我想吵架的這兩位應該能答應了。 很遺憾,我們大家都錯了。 張廷樞和王以哲仍然不同意。 張廷樞對兩線據守方案倒也不敢明著推託,但要求關麟徵師守一線,他守南關二線。 一線多危險啊,萬一日本人的子彈打過來,正好穿心過怎麼辦? 王以哲則就想甩包袱,最好指揮權什麼的都一股腦兒地交掉,哪里肯再留在古北口。 這下好,原來是兩個人吵,現在是三個人在吵了。 吵架就跟打拳擊擂台賽一樣,也有累的時候。中場休息,三方邊休息邊商量。 吵了這麼長時間,杜聿明一直都沒有發話。 他沒想法? 當然有想法。他的想法是:索性依了他們,我們25師頂到古北口一線去算了。 理由很簡單,既然東北軍都沒心思也沒鬥志繼續守下去了,強扭的瓜不甜,他們就算留下來也未必肯真賣力氣。 不如這時候我們直接上去,在古北口以西留一段地方給他們象徵性地守一下,他們不用守正面,也就願意多留兩天,然後愛什麼時候走就什麼時候走,無礙大局,用不著去多管。到那時候,他們面子也有了,彼此不用撕破臉皮,下回見面也好看一些。 這理由說簡單,其實並不簡單,因為關麟徵理解不了。 關猛就是一耿直脾氣,巴頓將軍類型的,考慮問題都是從純軍事角度出發,屬於直線型,不會繞彎。 就防守古北口而言,兩支部隊肯定是要比一支部隊好,分兩線有縱深,一線被突破還有二線,如果像杜聿明所說的,一線中的任何一點被突破,就等於全線被突破了,傻啊。 杜聿明不傻。他是從綜合角度考慮的,說俗一點,就是腦子裡繞了很多個彎在想問題。 這時候第17軍軍部還在安徽蚌埠,包括關麟徵師在內的古北口各軍都要歸屬北平軍分會,也就是張學良指揮,而這時候少帥並未正式下野,總指揮職權當然也沒被免掉,你讓王以哲為難,讓張廷樞沒面子,不就等於讓少帥和東北軍下不了台嗎? 同在一個屋簷下,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何苦呢。 王以哲和張廷樞要是能幫上大忙也就罷了,可又幫不上什麼大忙,這種情況下就更沒必要拖住他們不放了。 說到底,杜聿明和關麟徵是兩種類型的人,他們的思維模式和性格特點完全不一樣。 你可以說杜聿明不是一個純粹的軍人,可是一個太純粹的軍人,似乎在哪裡都有點吃不開,無論是中國的關麟徵還是美國的老巴頓。 為什麼日後我們怎麼看,杜聿明都要混得比他的老上司關麟徵強,並不是說前者比後者更會打仗,其實功夫在詩外啊。 關麟徵既然不同意妥協,這場爭執就還得繼續下去。 你不讓,我不讓,吵到天亮也不會吵出什麼結果來。 杜聿明只好當起了居中人的角色,勸似乎是沒用了,那就騙。 他對張廷樞說,你以為守古北口一線陣地很吃虧嗎?否! 首先你得吃準一點,想立馬走人肯定是行不通了,那就得留下來。既然留下來,就要選一個好陣地。哪個陣地最好呢? 當然是第一線了。這裡的位置多高啊,南關比都不能比,打起仗來感覺不要太好哦,而且你不要以為會讓你在這裡守十天半個月的,其實也就幾天,等25師的所有輜重裝備都上來,一準把你換下來。 如果不這樣干呢? 後果很嚴重。 你現在就急於換到二線去,那城外的日軍也要讓啊。他們會趁勢爬上來,追著你的屁股打,到時候別說退到二線了,就算想跑回北平去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張政枋師一路上是怎麼撤回來的,你不是不知道吧? 杜聿明騙人有一套,嚇人也不外行。 張廷樞的臉色變了。 見似乎有門了,杜聿明趕緊又跟上一句:這樣吧,25師除了在第二線,再加一條——協助你防右翼。 關麟徵也知道這樣僵持著對大家都不利,便對杜聿明的這個“擅自讓價”點了頭。 這樣一來,張廷樞就沒什麼退路了,無奈之下,答應在一線頂兩天試試。 一個先搞定。 幾個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聚焦到了王以哲身上。 王以哲也吃不住勁了,同意親自坐鎮古北口。 3月10日早上4點,這場讓人哭笑不得、匪夷所思的鬧劇總算結束了。 此時的古北口城下,一個日軍也沒有。 兩個小時後,一路尾追不放的關東軍相原大隊趕到了一個叫二里塞的地方。此地離古北口城門尚有6里路遠。 大隊長相原少佐下了車,從這裡,他能夠清晰地看到古北口所在的蟠龍山。 長城就在眼前。它的上面有一座烽火台,名叫將軍樓。 相原面對的其實就是一片古戰場。 千百年以來,刀光劍影,鐵馬金戈,一個異族被打退了,另一個蠻邦又接踵而至。 所以,烽火不熄,警鐘長鳴。 衛護的,是一個古老民族的尊嚴、安全和生存的權利。 相原命令部隊下車,迅速佔領附近高地。 汽車則開回去繼續接送後續部隊。 7點,日軍在高地建立起了砲兵陣地,開始向城內的守軍進行試探性砲擊。 7點半,從十八盤迂迴而至的三宅騎兵聯隊到達二里塞。 9點,川原旅團主力基本到達二里塞。 3個小時之內,部隊集結、陣地構築、進攻準備一氣呵成,如同流水線作業一般精確,沒有一點拖泥帶水。 這說明什麼? 高度職業化的軍隊素養。 與他們相比,我們的差距恐怕不只在武器上。 不過,川原旅團的實際情形也並不像看上去那麼美妙。 由於推進速度過快,再加上無線電通信出現故障,他們此時已與師團本部失去了聯繫,而且彈藥也有些緊張。 川原此時可以選擇留下來等待,但他顯然並不願意這樣做。 除了“建功立業”的野心驅使外,還有一個重要因素使他不願意停下來。 3月10日這一天,在日本是一個很重要的節慶——日本陸軍建軍節。 他要用攻克長城這一“勝舉”,來為自己的軍隊慶賀。 如果說這時候中國守軍的第一反應都是怎樣奪路而逃,讓自己的伙伴或者戰友去頂槓的話,那麼他們的對手第一個想到的卻是從不同位置、不同角度,不遺餘力地發起攻擊。 日本人的集體意志和凝聚力在這一刻發揮到了極致。 相原不需要等待任何命令,就知道佔領高地,掩護主力跟進。 三宅不需要打任何招呼,就會毫不猶豫地聽從指揮,讓包抄就包抄,讓進攻就進攻,哪怕是跳下馬來當步兵用也沒有半句怨言。 同樣,關東軍飛行隊在與地面部隊毫無聯絡的情況下,也照樣主動配合,每小時1次,每次5架,對地面中國守軍進行輪番轟炸。 一線的東北軍是一路被飛機炸著過來的,還稍為好些,二線的25師此前一直在南方作戰,飛機都沒怎麼見到過,更別說有什麼防空經驗了,自然更慘。 連日本兵究竟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官兵就已經倒下去了一大片,這讓關麟徵和杜聿明真正見識到了日軍立體化作戰的威力。 告訴你們,這只是小兒科,真正的考驗還在後面。 一線的張廷樞心一直懸著,但既然當眾表了態,不硬著頭皮堅持一下,面子上也真說不過去。 杜聿明說得沒錯。古北口易守難攻,對於防守而言,地形確實是很有利的。 別的不說,就東西這兩座山,左臥虎,右蟠龍,居高臨下,諒關東軍一時半會兒也突不進來。 現在張廷樞面臨的一個重要考題,是川原會把進攻重點放在左中右哪個方向,或者換句話說,哪個方向才是他需要格外留神防禦的。 這個題目,自古打仗之人無一能夠迴避,因為它決定著即將開始的戰局走向。在一線指揮的張廷樞也概莫能外(王以哲待在古北口也就是擺設)。 有一類天才,他們僅憑嗅覺就能知道正確答案。 接下來的是人才,他們依靠經驗和才能也可以做出理智判斷。 張少爺兩類都不是,他是跟著感覺走,想到哪裡,把棋子擺到哪裡。 右翼,這裡他不想費心。 因為按照“三方協議”,關麟徵師145團(戴安瀾團)負責防守這裡的龍峪溝陣地。 他需要考慮一下的是左翼和古北口正面。 前者他安排了635團(白玉麟團)駐守。 白玉麟就是那個畢業於東北講武堂第1期,但哪兒也不想去,就願在這兒混的團長。僅此一點,也可以看出張公子對這個團多多少少是很看重的,這也是他唯一捨得下點本錢的地方。 至於古北口正面,不知他作何考慮,或者根本就沒想到日軍會來此光顧,應景似的安排了一個634團(賀奎團)一部據守這裡的蟠龍山制高點和將軍樓。 一切搞定,這樣守兩天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吧。 不管有沒有問題,安全第一,我還是不能離第一線太近。 別說第一線了,張廷樞甚至連第二線也不願意多待,他帶著師部和其他直屬部隊跑到相對更安全的石匣去了,而不久之前,關麟徵師剛剛從這裡開赴南關。 下午2點半,川原一聲令下,日軍展開全線進攻。 他也把部隊分成了左中右三路。 不過右翼顯然並非其攻擊重點,因為在那裡川原只派了一個三宅騎兵聯隊。 騎兵聯隊跑起來倒是快,抄個後路也合適,但如果讓他們下馬進攻敵方陣地,那還不如一個步兵大隊更有力道呢。 當然了,川原也沒光派騎兵,步兵他也派了。 多少? 兩個步兵小隊。 右翼不是重點,難道左翼是重點? 也不是。 川原僅僅派了第32聯隊(田中聯隊)第2大隊上陣。 到這裡,我想傻瓜都知道川原打的是什麼主意了。 古北口關門正面,這才是真正的攻擊重心,川原旅團三分之二的兵力都集中於此處! 我可以站在很公平公正的立場上說一句,在進攻方面,日本人的能力的確是數一數二的。 沒辦法,人家在國內天天練的就是這個。 面對長城要塞,川原並沒有採用通常的正面強攻手段,而是僱用了一個當地人,從一條隱蔽小道繞過長城,從背後向蟠龍山制高點發起了攻擊。 這個“當地人”自然要歸屬到漢奸一列,不過我想知道而不知道的是,“當地人”如此熱衷於當漢奸,幫著日軍來打東北軍,是否也跟湯二虎在熱河當政時搞得民怨沸騰有關。 面對日軍大半個旅團的全力攻擊,賀奎團就算整團開上來也不一定頂得住,何況只是“一部”。 毫不意外,守軍馬上就呈崩潰之勢。 僅用半個小時,第17聯隊(長瀨聯隊)就攻占了蟠龍山制高點。 本來這並不是完全不可以挽救的。 其時,只要張廷樞主動跟關麟徵聯繫一下,讓自己的主力和南關的25師合力發起反攻,同時右翼的戴安瀾團注意向中間靠攏,還是有希望扳回局面的。 遺憾的是,張廷樞並不在一線指揮,對前線情況知之了了,而東北軍似乎也沒有跟友軍密切配合共同禦敵的打算。 大家各打各的,互不相干。 在當天的右翼龍峪溝戰場,與戴安瀾團對陣的是三宅騎兵聯隊,面對戴安瀾團這樣的強力步兵團,日軍要把騎兵當步兵用,自然難以見到效果,所以陣地一直紋絲不動。 但由於不知道其他兩個方面,尤其是古北口正面發生的情況,在遭到日軍攻擊後,關麟徵和杜聿明很自然地產生了錯誤判斷,認為日軍攻擊重點在右翼。 這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因為從長山峪過來的大道呈“Z”字形,先經這裡,再至關口,而根據日軍一貫使用的戰術來看,他們最喜歡也最擅長運用包抄迂迴。 從右翼突破後形成包抄,可以看成是這一戰術的實際運用。 關麟徵和杜聿明都不是第一天打仗,於戰場的任何風吹草動,都有屬於職業軍人才具有的那種靈敏和本能的嗅覺。另外,中日雙方也並非首次交手,特別是經過此前的“一.二八”淞滬會戰,中國軍人對日軍的戰略戰術已有所了解。 然而,在對情報不能有效掌握的前提下,你所做的一切判斷仍然可能是在打啞謎。 別的謎語猜錯不要緊,這個猜不對卻是致命的。 這讓我想起了一句成語: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 據此,關麟徵不僅沒有讓戴安瀾團向中間靠攏,反而命令該部主力向右翼集中,並將陣地繼續向東延伸至龍峪溝以東500米,從而使其與東北軍的結合部更加薄弱。 除杜聿明旅堅守南關二線外,關麟徵又急調作為師預備隊的149團(王潤波團)集結於古北口東關,進行策應,並從中抽出1個營,警戒司馬台長城一線,以防日軍從這裡抄襲後背。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右翼。 中間沒有人補位,亦無人增援,空檔越來越大,直至不可收拾。 從古北口正面退卻的東北軍,既未向右翼和南關二線的25師通報這一緊急情況,亦未要求友軍“向我靠攏”或予以增援。 退就退了,丟就丟了,有什麼了不起。 到下午5點半,日軍已完全佔領了古北口正面製高點,並將戰線推進至長城以南。 晚上,日軍把大砲運上了製高點,在其兩側都佈置了砲兵陣地。 一招定勝負。至此,戰場的主動權已被日軍牢牢握在手中。雖然此時日軍在兩翼都未能取得大的突破,但這已經不重要了,而後戰場的基調將朝著日軍希望的方向走。 這一天是日軍的節日,川原的節日,不是我們的。 3月11日拂曉,川原一聲令下,日軍總攻開始。 在步兵衝擊前,重砲再次扮演了東北軍剋星的角色。 左翼白玉麟團在高強度砲擊下亂成一團,團長白玉麟當場戰死,部分陣地被日軍第32聯隊第2大隊趁機攻取。 正面,賀奎團更是完全無法抵擋日軍的進攻。 上午10點,將軍樓亦告失陷。 將軍樓的失陷,使右翼的戴安瀾團立刻陷入困境。日軍可以依托附近的高地,居高臨下,完全切斷他們與二線主力的聯繫。 不過關鍵時候,日軍方面也掉了一下鍊子。 川原旅團走得太急,本來就沒帶多少彈藥在身上。昨天下午,今天早上,可著勁這麼一使,已經所剩不多了。 前面進攻一緩,被日軍打得苦不堪言的東北軍總算撈到了喘口氣的機會。如果此時張廷樞能及時調整部署,把除白玉麟團的兩個團也整師壓上,或者乾脆點,就跟關麟徵講清楚:我頂不住了,你快過來幫忙。 這樣的話,仍有反敗為勝,甚至奪回關口的機會。 但張廷樞未對此作出任何反應,他只是心痛白玉麟團的損失,然後讓副團長代替了團長的職務。 關麟徵和杜聿明當然還是被蒙在鼓裡,一門心思只關注著日軍是否會從右翼包抄過來。 機會稍縱即逝。 下午2點。 弘前師團師團長西義趕到前線。 從川原手上接過戰場指揮權後,西義根據戰場變化,著手調整進攻部署,命令把有限的武器彈藥和人員集中起來,一路壓向南關二線,一路對右翼龍峪溝陣地發動包圍攻擊。 直到日軍前鋒進逼南關,關麟徵和杜聿明才如夢初醒,發覺大事不好。 此時,二線部隊與一線龍峪溝陣地的聯繫已被阻斷,別說走過去了,連電話線都被炸斷了。 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預示著戴安瀾團可能在腹背受敵的情況下慘遭覆滅的命運。 一個軍事主官的決心和意志究竟如何,只有在這時候才能最充分地表現出來。 關麟徵霍然躍起。 奪回將軍樓,援救戴安瀾,主將親征! 自古戰場上無必勝之兵,卻定有必勝之將,赫赫關猛,名不虛傳。 在把防守南關的任務交給杜聿明後,關麟徵帶著一個特務連,指揮作為預備隊的王潤波團,從古北口東關殺出,向將軍樓發起凌厲攻勢。 指揮作戰的西義顯然也注意到了這股突然殺出的勁敵,立即指揮部隊向此集結。 將軍樓已被日軍牢牢地握在手中,虎口拔牙,難度很大,但關麟徵很快發現,只要佔領毗鄰的一塊叫北山的高地,即可直抵將軍樓,同時打通和戴安瀾師的聯繫。 看起來,日軍似乎還未完全控制住北山。那還等什麼,快上。 不料對手的反應更快,事實上已經有部分日軍提前佔領了北山。 進攻部隊剛剛爬到山腰那塊,再也上不去了。 這裡日軍雖然不多,但火力集中,十幾挺機關槍一架,就把你硬生生地擋那兒了。 由於傷亡太大,王潤波團一度被趕下山腰,在山腳下動彈不得。 時間早已不在關麟徵這一邊,他知道久攻不下的後果。 這塊高地,必須以性命相爭。 得之,戴安瀾團得生;失之,後者可能再也無法南歸,也就沒有日後那個名震異域的海鷗將軍了。 於是,驚人的一幕出現了。 關麟徵揮舞著手槍,一馬當先,親自向山上沖去。 衛士們緊隨其後。 領導都這麼玩命,下面的一干官兵更不能幹坐著看風景了,大家一齊嗷嗷叫著蜂擁而上。 黃埔精神在這一刻爆發出了它無可替代的力量:什麼叫身先士卒,這就是。 山腰,衝過了。 山頭,越來越近。 有3個日本兵發現了關麟徵,斷定這是支那軍的高官。 不管站在哪個位置,無論是穿著還是氣質,都與周邊官兵有所不同。 他們立即準備朝這個方向投擲手雷。 不過晚了一步,關麟徵身邊的一名衛士也看到了這3個敵人,一愣神之際,不假思索地摸出一顆手榴彈,率先投了過去。 手榴彈互擲,向來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怎麼回事?投出去的手榴彈沒有爆炸! 本來已經驚慌大叫的3個鬼子回過神來,一揚手,把自己的手雷甩了過來。 大家都靠得這麼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關麟徵旁邊的幾名官兵當場被炸死。千鈞一發之際,一名衛士撲上去,用身體掩護了長官。 但關麟徵仍然受傷不輕,身上共被炸傷四處,渾身是血。 事後才知道,情急之下,那名衛士竟沒有把手榴彈引線拉掉就投了出去,當然不會爆炸。 關麟徵一直以此為憾事,以後他訓練25師官兵,別的先別說,投手榴彈這一關無論如何不敢馬虎。 那是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教訓啊。 師長倒了下去,作為先鋒官的王潤波(黃埔第3期)急了,趕緊組織人員上前搶救包紮。 躺在地上的關麟徵對王潤波說出了一句我們非常熟悉的話:別管我,快佔領山頭要緊! 王潤波當即也和師長一樣,帶頭沖在了最前面。 3名鬼子被幹掉了,山頭的大部分日軍在王潤波團玩命的衝鋒中也死傷殆盡。 北山的主人終於換成了中國軍隊。 這塊高地的得失果然相當關鍵。雖然最終仍無法攻克將軍樓,但有了北山這一地利優勢,隨後趕來增援的幾千名日軍都被阻於山下,無法再前進一步。 最重要的是,它挽救了戴安瀾團,使其擺脫了被包圍聚殲的厄運。 為此,關麟徵師付出的代價是巨大的。除關麟徵本人負重傷外,團長王潤波也在衝鋒過程中以身殉職。 王潤波的名字現在聽來有些陌生,但當年卻很知名。 他進黃埔的推薦人是劉伯承,畢業後因成績優異,曾連任三期黃埔教官。在他的諸多學生中,日後湧現出了一顆無比耀眼的將星,這就是黃埔第4期的林彪。 直到幾年後的“一?二九”運動,還有很多學生記得王潤波的名字,把他作為當仁不讓的抗戰英雄來頌揚。 戰前,王團長曾給老母修書一封,信中謂:“兒率部北上,誓與古北口共存亡”。不料一語成讖,直叫人扼腕痛惜。 關於他陣亡的經過,有多種說法。 有一種說他喪生於日軍武士刀下。我認為並不可信。 倒不是覺得這有損於英雄形象。本來嘛,肉搏廝殺,你砍了我,我宰了你,都屬正常,不然就不叫肉搏了,這跟中子彈其實是一碼事。 我主要是覺得此說與史實有一定出入。 日本明治維新後,其軍備軍制基本照搬照套西方的那一套。明朝時在倭寇中盛行的倭刀(即所謂的武士刀)這時候已被扔到了一邊,軍隊中流行的佩刀是法國式的“P”型指揮刀,樣子很拉風,但實際作戰時全不濟事,而且一般士兵並無資格佩備。 另外一個不可忽視的事實是,戰後沒有能找到王潤波的完整屍骨。這麼大的一個團級軍官,即便真的被日軍砍死,遺體總還是有的。 根據推測,王潤波很有可能犧牲於日軍的手雷。 我們常在電影中看到中國軍隊喜歡集中使用手榴彈,無論是中央軍地方軍,還是新四軍老八路,莫不如此。 不是因為我們的手榴彈太好,而是因為太糟。如果單個甩出去的話,通常炸開來也只能分成兩三瓣,殺傷力極其有限,所以一定要抱團才有威力。 與之相比,日軍的手雷就要厲害得多,兩顆以上便足以令人粉身碎骨。 當然也有一種說法,認為沖在最前面的王潤波是被日軍擲彈筒發出的砲彈打中的。 不管怎樣,戰場最高指揮官非死即傷,足見當時戰鬥之慘烈。 關麟徵傷情嚴重,不得不送至北平療傷,師長一職交由杜聿明代理。 此時我不知道,出師未捷身先傷的“巴頓”會不會為他的固執而後悔,如果早點聽杜聿明的話,提前接防古北口一線陣地,戰局應不致如此被動。 本來想藉張廷樞一把力,不料力沒借到,結果不僅丟了古北口,一個主力團也差點陷進去拔不出來。 事情不止於此,接下來,這位張少爺還有更絕的放在後面。 就在這天晚上,張廷樞一個招呼沒打,帶著他的部隊撤往北平! 在決定撤離之前,當然是猶豫過的。 他向北平軍分會拍發了一封電報,報告了前線慘烈的戰況。 北平軍分會隨後復電,表揚他“奮勇作戰,迭挫敵鋒”。 但對張廷樞來說,這封電報做的只是表面文章,重要的是下面這則電文。 老爸張作相電,中有“相機行事”數語。 這是什麼意思? 別問我,我不知道,各人去猜吧。 張廷樞正是看了這則電文後,下定決心:撤! 晚上,悄悄地進行。 他還知道不搞一窩蜂,大家一個個來。先是賀奎團,再是白玉麟團,最後是根本就沒怎麼打仗的636團(李德明團)。 跟他一起撤下去的,還有早就被遺忘在角落裡的“總指揮”:東北軍67軍軍長王以哲。 張廷樞以為他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不料還是被杜聿明察覺到了。 前面有了教訓,再不多留個心眼就如同等死了。 張廷樞這一撤,令杜聿明禁不住倒吸幾口涼氣。 此時,關麟徵師的兩個主力團仍在一線與日軍處於膠著狀態,並非想撤就能撤,一時也無法把防線收縮回來。 右翼不能縮,就得想辦法再把空空如也的左翼再撐起來,否則房梁非得塌掉不可。 杜聿明扳著指頭數了一下,現在唯一建制還算完整的就只有150團(張漢初團),只有派他們去填補真空了。 最後的一個團是146團(梁愷團),該團隨杜聿明防守正面。 雖然看上去似乎暫時還能應付,但杜聿明自己比誰都清楚,這是一個漏洞和危險性一樣大的佈局。 第二天日軍如果不增兵,或可暫時維持平衡,一旦增兵,必將危矣。 突破陣地,迂迴包抄,哪一樣都足以製守軍於死地,因為現在他手上再無多餘兵力可派,既堵不住漏,也解不了圍。 的確非常痛苦。可如果你不想同東北軍張廷樞師一樣不顧一切地逃命,還有比以上更好一點的辦法嗎? 唯今之計,只能存如下僥倖之念:正好日軍已無兵可援,又正好我部援軍適時上來。 杜聿明也知道,這個念頭實現的可能性不會超過百分之五十,所以他又硬是擠出了兩個連的預備隊,加上師部特務連,放在古北口以南到南天門一帶的高地上,並在此設立預備陣地。 不為別的,就為瞭如果全軍潰敗,這3個寶貝連能起到掩護作用。 其實,發現張廷樞撤退的,不止一個杜聿明,還有他們的對手。 在得到張廷樞師撤退的情報後,深諳戰陣的日軍高層指揮官均意識到古北口一戰已勝券在握。關東軍司令官武藤信義當天即離開錦州回到長春。 這是一個非常具有像徵意義的舉動。 東北軍突然撤走,中央軍獨木難支,取勝只是早晚的事了,還需要他天天守在指揮部等戰報嗎? 西義、川原,你們自己去搞定吧。 與當年“一.二八”會戰時,植田、白川幾乎一刻不停地緊盯著軍事地圖,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的場面,已有天壤之別。 3月12日。 對於長城抗戰的指揮系統來說,這是個具有轉折意義的日子。因為就在這一天,少帥張學良黯然下野,何應欽走馬上任。 在得知前線情況險惡之後,黃杰師的先頭部隊已朝古北口急進。 還有一天,只要一天,他們即能趕到古北口,到那時,也許情況就會大不相同。 然而這次幸運之神沒有選擇和杜聿明站一邊兒。 中國援軍未至,西義卻如願等到了包括野砲兵第8聯隊(廣野砲兵聯隊)在內的援兵。隨著後援輜重的到來,部隊緊缺的武器彈藥得以全面補充。 對川原旅團來說,久旱之後沒有比這個更好的甘露了。 他們得到了最需要的東西——800發砲彈,一度因缺乏彈藥而只能乾瞪眼的日軍砲兵陣地,遂得以重新開動殺人機器。 倒霉的事總是聚著堆來的。 同一時間,日軍轟炸機群也開始對地面的中國守軍進行狂轟濫炸。 前兩天,它們不是一個小時一批次地搞過一下嗎?那算小來來、撓痒癢的那種,這回要動真格的了。 出動的是關東軍飛行隊第12大隊(轟炸機大隊),由它們在空中配合步兵發動總攻擊。 如事先所預料的那樣,重磅援兵加以立體化的進攻陣形,在短時間內就擊穿了杜聿明部署的一線防區。 由於工事陣地幾乎全被日軍炮火炸毀,正面的梁愷團、連接右翼的王潤波團防線均遭強行突破。 日軍直逼二線南關城牆之下。 守軍既要防上面(飛機轟炸),又要防前面(野炮遠射),還要防下面(步兵攻城),難度可想而知。 但每個人都知道南關失守,對留在左右翼的兄弟團意味著什麼。 拼卻一死,以盡天職。 戰鬥進入白熱化。 日軍為加強進攻,組織了數支敢死隊進行沖鋒,然而多被打殘,其中有些年頭的常建制“骷髏敢死隊”更是被打得所剩無幾。 進攻部隊三度欲圖進城,但三度都被擊退,場面激烈程度甚至超過了前兩天的總和,乃至西義在戰後的報告中,也慨嘆此戰確為整個長城戰役“激戰中的激戰”。 然而,再強的精神和意志,也無法完全抵消實力上的巨大差距。 終究有支持不住的時候。 早上11點半,在經歷兩個小時的進攻後,南關北側制高點終於落入敵手。 更險的事發生了。在進入南關後,日軍大砲竟然直接對著杜聿明所在的指揮部就開了火。 他們怎麼知道我們的指揮部在哪裡? 也許就像裡那樣,屋裡伸出來一根天線,或者是參謀們進進出出,正好被他們發現了。 砲彈打得還真準,無線電台、電話總機和通信設備一個不留,全被炸得稀巴爛。 但是總指揮杜聿明卻安然無恙。 只能說老天也惜才,它執意要給我們這個多難之邦留下一個能戰之將。 可是屋裡的壇壇罐罐都被打爛後,與前後方的聯絡已經完全中斷,自然也沒法再進行指揮了。 指揮中樞再不能起到調度全局的作用,如此一來,大家也就只有各安天命,自求多福吧。 前方指揮部被炸翻,杜聿明不得不帶領警衛退至關帝廟師部所在地。 日軍似乎在他身上安了追踪器,馬上也跟了過來。 追兵離師部僅有100米的距離。 杜聿明急忙組織火力進行阻擊。 據說當時他身邊實際只有幾個帶短槍的參謀、警衛和傳令兵,所謂還擊也只是虛張聲勢,如果日軍硬往裡面衝,是絕對擋不住的。 但巧的是日軍此時卻又謹慎起來,他們為避免傷亡,不再強行靠近,而是用重機槍把師部大門的正面封死。 如果沒有什麼意外情況發生,就是日軍不進來,杜聿明怕是也出不去了。 我說過,在這兵敗如山倒的最後時刻,上蒼肯定發現小杜是個材料,以後將派大用場,所以處處留情,不僅沒讓子彈在他身上找眼,還在指揮部都被轟掉的情況下,愣讓其君毫髮無損。 這享受的就是英雄大片中絕對主角的待遇和地位啊。 有如此導演,“意外”當然無處不在。 接下來的“意外”更加離奇和及時。 日軍砲彈“準確”地落在牆角邊上,把牆壁炸了個洞,非常“體貼”地給屋裡的人打開了一條生之通道。 “準”要“準”在點子上,一直以來,劇本可不都是這麼規定的。 杜聿明和75旅旅長張耀明(連他也沾了小杜的光)一起從洞口鑽了出去(或許也可能是爬),撤往古北口以南的預備陣地。 別人就沒他這麼幸運了。 下午2點,日軍完全佔領南關,並推進到南關以南高地,將預備陣地和一線、二線守軍陣地攔腰斬斷。 大廈將傾之下,軍心大動,隨之不可避免地出現了大崩盤。 繼杜聿明失去對全局的掌控後,各基層長官也先後喪失了對各自部隊的有效掌握。 不需要發出命令,大家都知道要往後跑了。 其實就是潰退。 從日軍一時還來不及堵住的左右兩翼空隙向後潰退。 日軍在中間的高地上架起機槍和大砲,瘋狂地朝兩翼掃射轟擊。 後撤部隊屍橫遍野,從而在兩邊形成了一個恐怖的“死亡走廊”。 此時,站在預備陣地指揮所裡的杜聿明已束手無策。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戰局一步步繼續惡化,部屬在越過“死亡走廊”時成片倒下。 在這次大潰退中,官兵死傷人數佔整個古北口戰役的三分之二,以團長身份代73旅旅長的梁愷也受了重傷。 我不能設想杜聿明這時的心情,畢竟這種設想同樣很殘酷。 但我要告訴你,這世上本就沒有什麼天生的常勝將軍,某種意義上,勝利之路就是用過往的失敗鋪墊而成的。 要成為一位真正的名將,殘酷和失敗都是必須要經過的一道道關卡。 闖過去,熬過來,只有這樣,未來,你才能贏! 兄弟,挺住! 在幾乎慌不擇路的潰退過程中,仍然不乏勇毅到底的鐵血戰士。 很多人都知道老八路有一個著名的“狼牙山五壯士”,但可能未必知曉,在這之前,燕趙大地上就出現過相似的悲壯一幕。 稍微不同的是,壯士不是五個,而是七個。 他們屬於戴安瀾團的一個班,處於與日軍對抗的最前沿。當時前後左右,大家都撤了,但是他們沒有撤。 原因很簡單:沒有接到撤退的命令。 這是七個死心眼的人,卻也是七個真正的軍人。 既然聽不到集結號,就必須繼續堅守下去。 他們在一個叫做帽兒山的高地上架起一挺機槍,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硬是擋住了百餘日軍的進攻。 日軍的目標是追擊潰退的大部隊,當然不想在這裡“糾纏”過久,問題是不管他們怎麼賣力,就是攻不過去。 人在舍生忘死的情況下,所能發揮出來的潛力是無限的。 日本人據此判斷,帽兒山上起碼應有一個戰鬥力極其強悍的連隊在把守,在步兵無法順利攻克的情況下,只好勸降說好話:哥們儿,讓個道吧,給你們活路。 “七壯士”用手中的槍做了回答。 最終,日軍調用了5架飛機和10門重砲,進行輪番轟炸,這才解決了“擋道”問題。 他們衝上山頂,翻來覆去地搜尋,找到的卻只有7具屍體。 巨大的震驚。 日本人一向看不起弱者,但他們對真正的強者還是由衷折服的。戰後,他們將這七名士兵的遺體埋葬一處,還立碑修墓以為紀念,碑雲:支那七勇士之墓。 在古北口戰役中,戴安瀾團承受壓力應屬最重之列,然其損失卻並非最巨,應該說,與七勇士在關鍵時候頑強阻敵,拖住了一部分追敵不無關係。 唯有強團才出強兵,能培養出如此彪悍勇猛之士,戴安瀾(黃埔第3期)日後能叱吒滇緬戰場應不會讓人感到突兀。 此時杜聿明面臨著自己從軍生涯以來從未有過的絕境。 部隊已完全掌控不住,大多數潰退官兵成驚弓之鳥,有的甚至經過南天門時也不敢停留,一頭就往後面的石匣跑去。 在預備陣地上,杜聿明手上只有師部特務連和兩個連的預備隊,拿這一個營的兵力來阻擊旅團建制的關東軍,無異於以卵擊石。更何況,古北口一敗,官兵已經膽寒,如何能戰。 南天門,甚至石匣失守,都還是小事,背後的北平危在旦夕才是真正的大事。 明知無濟於事,但杜聿明接下來要做的,也就只有硬碰硬了。 能擋得一時是一時吧。 不要擔心,我們還是那句老話,當命運垂青你的時候,怎麼著都是好。 西義在佔領南關後竟然就鳴金收兵了。 眼看中央軍被徹底打敗,作為熱河邊境(也是日本臆想中的“滿洲國”邊境)的古北口長城也得到了完全鞏固,對武藤有了交代,自然可以放心回家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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