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正面抗日戰場2·烽火大地

第15章 第十五章中國武士

又一個“小孟嘗”何成浚那樣的人物即將出現,就是他通過令人眼花繚亂的縱橫術,推出了一支在抗日戰場上叱吒風雲的英雄部隊,並與他的兄弟們演繹了一段感人至深的情仇故事。他們代表了那個時代,那些人。 關東軍的心思,杜聿明不可能了解得那麼清楚,不過敵人不追,那就是大好事一件,趕快抓緊時間穩住陣腳收容部隊吧。 同一時間,西線古北口雖敗,中線喜峰口卻出人意料地給大家帶來了一個驚喜。 中國武士們出場了。 這就是即將紅透中國半邊天的29軍。 說起來,這幫哥們儿當初活下來都不容易,猶能取得如許佳績,不能不讓我們肅然起敬。 起身給他們鼓個掌先。 在我們追踪29軍長城抗戰的壯舉之前,有必要交代一下,這支實力快趕上老西北軍的勁旅,究竟是如何在中原大戰後迅速崛起的。

還記得“一.二八”淞滬會戰後,章太炎章老的那段酷評嗎——“余聞馮玉祥所部,長技與十九路軍多相似,使其應敵,亦足以製勝”。 想當年,在老西北軍全盛時期,它跟中央軍都能分庭抗禮,老馮麾下能戰之將,能搏之士,猶如過江之鯽,單挑的話,“長技相似”的19路軍能不能幹得過對方都得兩說。 可惜,一場中原大戰,曾經登高一呼、應者云集的老西北軍,自此被永遠從英雄譜上徹底抹去了。 巨廈訇然倒塌,剩下的只是昨日的殘夢,或者是連夢都沒有。 當然了,一片廢墟之上,除了碎為齏粉的混凝土,碗口粗的鋼筋也隨處可見。 宋哲元無疑就是其中比較粗的那一根。 中原大戰接近尾聲時,西歸路斷,回不了老家了。宋哲元就想從潼關東渡黃河,進入山西避避風頭。可是算盤打得比誰都精的閻老西事前就把渡船都搜羅一空,弄到東岸去了。

事到如今,明知人家不肯收納,宋哲元也只有硬起頭皮給閻錫山接連不斷地發電報,讓他無論如何拉異姓小弟一把。 老閻來了個裝聾作啞,就當他沒收到。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晉綏軍和西北軍雖非夫妻,卻也有共同結盟討蔣的“革命情誼”,只是這“情誼”委實經不得考驗,輕輕一碰,就碎得不成樣子了。 最後,宋哲元好不容易在河邊找到了3條小船,靠著這3條救命船,他帶著幾個親兵躲到了山西南部。 大部隊當然只能丟在對岸,供中央軍收羅了。 以後陸續又有一些被打得四分五裂的部隊投了過來,大家都淒淒惶惶,扎著堆取暖。 人不滿千,而且還是黑戶,身上連個暫住證都沒有。 沒有任何辦法可想,宋哲元決定再做最後一次嘗試——到太原去,找那個摳門摳到家的閻錫山再談一談。

“談一談”是好聽的說法,其實就是“求一求”。 在這個堪稱無望之旅的行程中,離太原越近,他越覺得灰心,到了一家山西飯店的時候,終於不想再走下去了。 與其被人家奚落,又辦不成事,還不如解甲歸田,到天津去當個寓公算了。 不過,在這之前,他一定要見一個人。 見過之後,再無遺憾。 什麼人這麼重要呢? 不是老帥馮玉祥。 在中原大戰時,我們已經見識過一個雜牌軍的天才領袖——“小孟嘗”何成浚。在這之後,又蹦出一個更厲害的,也就是宋哲元在絕望之中非見不可的那個人。 他叫蕭振瀛。 何成浚善於交朋友,什麼人見了都能混個臉熟,也能在一定範圍內擺平很多人事。 這種本事,蕭振瀛至少能和他平分秋色。

民國老人談起蕭振瀛,均感慨良多,說你只要跟這個人結識,第一次見面,他馬上就能和你自來熟,看上去就跟有好多年的交情一樣,第二次見面,那就得到彼此“托妻寄子”的地步了,第三次,乾脆什麼都別說了,直接一個頭磕在地上,拜把子認兄弟吧! 你還別不信,人家就有這能耐。據說他家裡積累的蘭譜(就是結拜兄弟時必備的那個帖子)之多,已經到了“駭人聽聞之境”。 在馮玉祥手下,無黨無派的蕭振瀛被委任為西安市長兼宋哲元部隊的軍法處長。由於其在西北軍高層中人緣頗佳,人皆稱其為“蕭大哥”。 想當年國共鬧分裂,老馮也在西安搞清黨。雖說他後來跟我黨走得較近,不過那時候搞起反共運動來也毫不含糊,僅西安一地就逮捕了千余青年(一說是三千),準備都當“共黨分子”給殺了。其實這裡面好多並不是共產黨,後來甚至有成為國民黨骨幹的,說白了,都是些平時敢說些“救國救民”的話,能夠就國家大事發些議論的人。

蕭振瀛心裡很清楚,這些人不僅沒有大罪,而且都可能成為未來國家棟樑。他姓蕭的不能做這種自損良材的事。 想向馮玉祥求情吧,以“馮先生”(馮玉祥)那脾氣,說一不二,肯定不會鬆口,不僅不會鬆口,沒準還會立刻讓人把他們從監獄裡拖出去給砍了。 怎麼辦? 蕭振瀛為了這件事,好幾天都不回家,獨自待在軍法處裡一個人轉圈(“繞室竟夜”)。 天快亮的時候,終於下了決心。 他把衛隊長喊來,讓他把監獄裡的人放掉。 後者問他放哪些人。答:放16歲以下的。 衛隊長剛走出門,他又追上去,咬了咬牙,改口道:放18歲以下的。 衛隊長答應一聲,再走。蕭振瀛再追,這次他乾脆定了一條線:20歲以下都放! 這幫小年輕裡面就沒幾個超過20歲的,於是人呼啦啦都走光了。

這麼大的一件事,馮玉祥不可能不知道,知道後勃然大怒,下令立刻處決蕭振瀛。 這時候讓老馮弄不明白的事情發生了。 堂下忽然呼啦啦地跪了一大群人,仔細一看,都是西北軍的高級將領,老牌的有宋哲元、馬鴻賓、門致中,新銳的有馮治安、張自忠,這些人眾口一詞,都請求老馮不看僧面看佛面,放蕭振瀛一馬。 命令執行不下去了,而這在家長制盛行,向來令行禁止的西北軍中是極為罕見的。 馮玉祥臉色都變了,難道你們想造反不成,我說過的話幾時變過? 不放! 老馮這個人的性格,在外人看來常有古怪的一面,例如,凡是他認為一定要罰你的,則必罰不可,如果誰要從中說項求情,他不僅不會加以豁免,反而還要罰得更厲害(“加倍重責之”)。

不近人情歸不近人情,但是從客觀上來說,這也是他鐵腕治軍,提高自己在軍中說一不二的威信的一個重要手段(“以示其絕不能為外界所動也”),否則,難以想像戰將雲集的西北軍會唯他老馮一人馬首是瞻。 然而這次絕對是一個例外。因為宋哲元很快又請來了更大牌的:張樹聲、聞承烈。這二位可都是西北軍元老級人物,張樹聲更與馮玉祥是拜把子弟兄。 眼看人情快要大到天了,吃不住勁的老馮只好把蕭振瀛放了。 從此以後,馮蕭二人就為此結下了梁子,蕭振瀛也再未能獲得老馮的信任和重用,不過這倒推動了另一個圈子的牢不可破:蕭振瀛先後與宋哲元、張自忠、馮治安、趙登禹等人八拜結交,成為兄弟。 這個圈子實際上就是後來29軍高層的雛形。

幾乎已經萬念俱灰的宋哲元給蕭振瀛發了信,可是他也不能確定對方一定會來。 論身份,他現在可不是什麼西北軍的大將了,說不好聽些,就是一喪家之犬,別人躲你還來不及呢。 可是蕭振瀛趕來了。 人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宋哲元一下子淚流滿面,握著蕭振瀛的手不知說什麼才好。 良久,他才蹦出一句:就等你來了,我就想見一見你,然後就起程到天津去(“只待汝,晤後即回天津”)。 還剩下千把人,不過已經交給了劉汝明,讓他們聽天由命吧。 蕭振瀛勸宋哲元,雖然老西北軍垮了,但事情並未到不能挽救的地步,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救國之志未達,何談解甲歸田”)。 宋哲元嘆了口氣,眼下這種局面,人心已散,再把大家捏到一塊兒又談何容易。

反正他宋哲元是沒這個本事的。不說別的,眼看就要到太原了,卻連見一下閻錫山的勇氣都沒有,連戶口問題都解決不了,還談什麼東山再起呢。 他看著對面的蕭振瀛:難道你有辦法去說動那個閻老西嗎? 蕭振瀛搖了搖頭。 宋哲元一屁股又坐回到了椅子上。 那你就別勸我了,我知道你是好意,但事已至此,還是讓我該上哪兒上哪兒去吧。 蕭振瀛隨後的一句話,卻讓宋哲元差點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我雖然沒有辦法說動閻錫山,卻有辦法幫你重建一個新的西北軍! 說罷,飄然而去。 雖然在場面上混,蕭振瀛卻並不是一個喜歡說大話的人。 事實上,對於重建西北軍,他在腦子裡已經有了一個初步的構想。 第一步,需要把弟兄們捏成團。

這在西北軍裡面,其實是一個非常難以完成的工作。因為原先的老西北軍將領們就是誰也不服誰。互相拆台可以,互相信任?這是個什麼東東,沒聽說過,免談! 中原大戰前,大家還都聽馮玉祥一個人的,中原大戰失敗後,連老馮這塊牌子也不好使了。 蕭振瀛的意思,是希望以宋哲元為首來建立一個新的領導集體。 他先找到了同在晉南躲避的張自忠。 在跑到山西的西北軍殘部裡面,數張自忠師的編制最完整,基本沒有潰散,共有5000人馬。宋哲元則只有千餘人,按照強弱對比,他反過來應該擁戴張自忠才對。 對於重新組隊,張自忠是讚成的,但是讓宋哲元當老大,他不贊成。 蕭振瀛對他說:大家都是患難弟兄,你聽不聽我的? 張自忠馬上說:當然聽大哥的。 那好,我蕭振瀛擁戴宋哲元。因為他有兩點夠格:威望足以服眾,為人足夠坦誠(“義高能得士”)。 張自忠是個性格很耿真的人,道理一講明白,馬上豁然開朗,爽快地答應蕭振瀛會“服從到底”。 擺平了張自忠,蕭振瀛又馬不停蹄地一個個去做工作。 西北軍的這些人都屬於狗急了跳牆,渡過黃河也沒得到過閻錫山的允許,來了以後七零八落地分佈在晉南的各個地方,要把他們一個個找全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聽說要重建新軍,大家都同意,但在推誰為首領這個問題上,始終達不成一致意見。一開始大家說讓蕭振瀛領著大夥幹,蕭振瀛趕緊擺手:我在旁邊出出主意行,做“頭兒”肯定不夠格。 見蕭振瀛推辭,眾人又說讓張自忠來帶這個頭,反正就沒人想到那個落魄的宋哲元。 蕭振瀛則還是堅持原來的想法。 大家在一塊兒,不就是要重新聚義嗎?宋哲元光一個“義”字就有資格坐頭把交椅,而且他確實是當大哥的料,跟著他幹才有奔頭。 經過蕭振瀛來回一宣傳,諸將都慢慢想通了,那就這麼幹吧。 最後找到的是趙登禹。 蕭振瀛原先以為要說服他可能比較困難。因為按照預想的編制,趙登禹只能排到旅長,而他此前在西北軍是師長,還當過老馮的警衛員。 沒想到幾句話一說,趙登禹什麼條件都沒提,只給蕭振瀛回了一句話:幹不干,怎麼幹,由蕭大哥你決定,別說旅長了,讓我做團長營長都行。 看看差不多了,蕭振瀛便在山西運城開了一個會,把談過話的這些人都召集到一塊兒商量。會上,按照蕭振瀛的提議,初步決定編成一個軍,由宋哲元來當“頭兒”,張自忠當“二頭兒”。 但是,對蕭振瀛來說,內部搞定只是起點,真正難的還在後面。 編一個軍,那都是自己關在門裡想想的,還得讓別人承認。別人不承認,你就是想編成一個師一個旅也是癡人說夢,前面說的做的都不過是自己關著門過家家。 名分這個東西很重要。 蕭振瀛決定跑到京城去搞項目。 這個京城當然指的是南京。 跑項目就得花錢。蕭振瀛一摸口袋,一個子都沒有。 宋哲元他們可憐巴巴的,自己都吃了上頓沒下頓,更是幫不上什麼忙。 怎麼辦? 只能藉。 蕭振瀛跑到太原,找銀號借錢。 山西那時候不是現在,當時號稱全國最富。太原的銀號到處都是,只要你想藉,就有銀子。 要聚義當然得名號吉利。蕭振瀛找的這家銀號就叫聚義銀號,一共貸了2000塊錢,旅費、打點費就都在裡面了。 到了南京,他想見到的人自然是權傾一時的老蔣。可堂堂元首不是你想見就能見到的,必須得有人引見才行。 這個幫蕭振瀛引見的人是監察院院長於右任。他是陝西人氏,曾擔任過陝西省政府主席,與馮玉祥和西北軍都頗有淵源。 於右任引薦的人,老蔣自然沒有不見之理。 在老蔣面前,蕭振瀛細說原委,表示希望能對宋哲元部進行改編。 老蔣表示同意,讓他找軍政部長何應欽具體落實相關事宜。 蕭振瀛沒想到事情這麼順當,不由喜不自禁。 且慢,蕭大哥,按照一般的人生經驗,如果一件事情太過順利的話,往往就值得懷疑了。 我們永遠不要相信,成功會從天而降。很多時候,它恰恰意味著磨難的開始。 果然,何部長的回答猶如給蕭振瀛兜頭澆了一盆冷水。 何應欽說,編制原來是有一個的,那就是第27路軍,不過現在已經取消了。 那還有沒有新的編制? 有。不過需要等。 等了幾天,蕭振瀛仍然什麼回話也沒能等到,倒是遇到了一位“故人”。 這時候也住在京城的韓復榘。 韓復榘過去因為叛馮,被一眾同仁罵得狗血噴頭。現在看到蕭振瀛也來了,而且寄人籬下,他就嘿嘿地樂了。 你們以前不都罵我和石友三是那個有“反骨”的魏延嗎?現在怎麼著,你和宋哲元也哭著喊著要來當魏延啦。 蕭振瀛正沒好氣呢,就不客氣地回了他一句:我們是黃忠,不是魏延! 韓復榘哭笑不得,都是來投蔣的,到你們嘴裡,怎麼還變成一個紅臉一個白臉了。 蕭振瀛不理他,繼續等。 這一等就是兩個月。 兩個月,對蕭振瀛來說比兩年還長。京城米貴,房租迫人,錢囊眼看一點點癟下去,可是沒把事情辦好,他又不能回去。 一想到流落山西的弟兄們吃穿無著,不知道在受著什麼樣的罪,心裡就跟刀絞一般,實在是不好受(“情味甚為鬱愁”)。 坐下來細細一想,明白了。 老蔣口頭答應,實際上是敷衍之辭,內心並不同意。 什麼叫沒有編制?純屬扯淡。只要他願意改編你,根本不在乎多給你一個編制。 老蔣和何應欽這一主一僕,說穿了就是在踢皮球。答應要傳經給你,傳的卻是無字真經,讓你空歡喜一場。 照這個樣子,別說兩個月,就是再等兩年,也不一定能等來自己想要的好消息。 這樣不行,得重新想法子。 有一天,蕭振瀛翻報紙,忽然看到一則消息:“奉天憲兵至太原接收兵工廠”。 眼前一亮,機會來了。 天不亮,蕭振瀛就站在老蔣的辦公樓下面苦等。 因為老蔣的秘書給他打來電話,當天早上老蔣要出門給一幫文武講話。 人家秘書也忙得很,不去給領導寫報告,管這閒事幹嗎? 嘿嘿,關係唄。 高手就是高手,經過一番七彎八繞,蕭振瀛這回把關係通到老蔣的秘書那裡去了。 老蔣出門就看到了蕭振瀛,因為要去講話,所以想避也避不開了。 趕緊打發了事吧。 蕭振瀛知道老蔣的心思,馬上主動表示:這一回我只跟您談三分鐘,三分鐘談完,我即刻走人。 老蔣給對方這麼一說,倒變得不好意思了。 不忙不忙,坐下來談。 在準備這個三分鐘陳述之前,蕭振瀛很是花費了一番心思,動了一點腦筋。 為什麼第一次見面會導致失敗的結局?關鍵還在於沒有把老蔣的心理研究透,沒有從他的角度想問題。 那麼老蔣現在在想些什麼,或者換句話說,中原大戰後,他萬事無憂了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老蔣整天想的就是要“削藩”,將東北、華北這些地方都合併同類項,歸入中央的囊中。中原大戰,他雖然鬥倒了老馮和老閻,使自己在南京政府的權威一時無二,但這並不意味著華北可以真正歸其統制了。 東北軍的入關,一方面使老蔣最終奠定了勝局;但另一方面,也使得華北局勢更趨複雜化,那就是前者可能因此坐大。 東北從形式上雖說是易幟了,其實中央政府在那裡根本難以插足,如果整個華北也由東北軍一手掌控,那就又變成了另一個東北。 只有從這個角度出發,想老蔣之所想,急老蔣之所急,談話才有效果。 重要的是如何使華北不由東北軍一家說了算。 蕭振瀛先從報上那個話題說起:聽說東北軍可能要接收太原兵工廠了。 老蔣的耳朵果真豎了起來。 蕭振瀛分析說,別看一個小小的兵工廠,今天接收兵工廠,明天就能接收整個山西,而山西一向都是華北的核心(“得太原者得天下,得太原而盡得地利矣”),如果這個地方被東北軍控制住,張學良的勢力那就不得了了啊,對於中央來說,以後就可能會尾大不掉。 老蔣看著蕭振瀛。 那麼,你有什麼妙計嗎? 有。 蕭振瀛的計策就是,以晉制奉。 我認識一個叫溫壽泉的人,這人現在住在上海,跟我是鐵哥們儿。他原來在山西當過副都督兼軍政部長,跟山西將領很熟,我讓他到太原去做工作,一定不讓東北軍進山西。 老蔣的臉色慢慢緩和下來。 吃早飯沒有? 蕭振瀛摸摸腦袋,一早就來了,還沒呢。 那跟我共進早餐吧。 蕭振瀛今天算是撞大運了,能夠跟老蔣在一個桌上吃飯,那可不是普通待遇啊。 為了跟蕭振瀛深談,老蔣甚至把當天的講話安排都臨時取消掉了。 因為蕭振瀛所涉及的東西,實在是他最關心的。 吃了早飯,又談了半天時間,老蔣把孔祥熙叫來:呶,事情是這樣的,你看著辦一下吧。 孔祥熙是多麼玲瓏的一個人,馬上就明白了老蔣的意思。他讓人交給蕭振瀛兩樣東西:兩萬塊錢和一張軍委會中將參議的任命書。 真是雪中送炭啊。不愧是大人物,出手就是不一樣。 蕭振瀛隨即以中將參議的身份去找了溫壽泉,後者果然就把事情給辦成了。 由於山西將領的阻撓和反對,東北軍愣是沒能進入太原。 蕭振瀛當然不會白乾,老蔣很快再次召見了他。 當著老蔣的面,蕭振瀛表示:只要中央收納我們,我們今後將堅決脫離西北,為您所用,從而代表中央紮根華北。 至此,對由宋哲元在山西重組新軍的事,老蔣終於點了頭。 老蔣這關算是過了。可這事還不是他一人能說了算。 當著蕭振瀛的面,老蔣很實在地告訴對方,你得再去找一個人。 誰? 陸海空軍副總司令、東北少帥張學良。 華北地面上,只有他點了頭(“請派令”),這事才算成。 從老蔣這裡拿到路條,蕭振瀛就去天津找張學良。 可是天津的事並不比南京那邊更樂觀,因為有人跑過來插隊了。 這個人不是別人,是老西北軍中的知名人物——孫良誠。中原大戰潰敗後,這位老兄也變成了光桿司令,跑到天津來做寓公了。 做寓公雖然不愁吃穿,可哪有帶百萬兵風光,孫良誠便也想通過關係到少帥這裡來報個名,由自己負責改編晉南西北軍。 替孫良誠操辦這件事的人叫鄭道儒。此君也是能人一個,在老西北軍時就辦過對外交涉,後來國民黨敗退台灣後,還當過“經濟部部長”。但能則能矣,碰到另外一個更能的,鄭君就沒轍了。 在這之前,鄭道儒本想先取得張自忠和趙登禹的支持,但事與願違,這兩人都被蕭振瀛說服了。他便索性趕回天津,準備直接走張學良的門子。 忙了個昏天黑地,肯定不能為別人做嫁衣裳。蕭振瀛抖擻精神,趕緊行動開了。 論名氣和地位,孫良誠屬於“韓石二孫”四猛中的一員,宋哲元位列老西北軍“五虎上將”,可算各有千秋,如今兩人境遇又差不多,在編制問題已經通過的情況下,究竟選擇誰,全在張學良一念之間。 蕭振瀛鉚足勁,把他所有能用的關係都給用上了。 我忘記提一句了,蕭振瀛本人就是地道的東北人,他的祖上也是從山東逃荒出來闖關東的。 在進入西北軍之前,蕭振瀛曾在東北軍政裡面待過很長一段時間,後來才進關謀出路的。 他利用這種關係,先找到一個人,此人在張學良手下做承啟官。所謂承啟官,其實幹的就是看門老大爺的活,有客人來見,負責給裡面通報一聲。 別看人家官不大,能量可大得很,甚至連高官都得拍他的馬屁。此中秘訣,有興趣的同志不妨翻翻或者明清筆記。 蕭振瀛陪著他吃吃喝喝,把原先的關係又給拉近了一步。最後塞了一千塊錢給這位仁兄,要求就是讓他重新調整一下會客次序。 那時節,少帥在華北炙手可熱,權傾一時,不是你想見就能見著的。實在要見也可以,得排隊。 鄭道儒本來是排在蕭振瀛之前的,承啟官隨手一拉,就把蕭振瀛的位次拉到前面去了。 蕭振瀛排在最後,結果卻最先受到了張學良的接見。這種中國人排隊的規矩,估計傻呆呆的老外是永遠弄不懂也學不會的。 這次與張學良見面,蕭振瀛充分吸取了京城跑項目的經驗教訓,他知道這次絕無退路,所以非得先摸准心思再和對方說話不可。 關鍵是你得換位思考,現在最讓少帥煩心的是什麼。 他最煩山西的那些事。 本來中原大戰結束後,論功行賞,山西就是東北軍的地盤了。可山西是閻老西的,別人動也動不得。 人倒是下野了,然而陰魂不散,山西地方政府和晉綏軍歸根結底還是聽他閻某人的。 那時候的山西,可不比平津差多少,風光好得很,富得流油的一個地兒,你要說少帥不動心,那是假的。 可怎麼進得去呢? 我給你想辦法啊。 蕭振瀛說,晉南不是有西北軍嗎?當初閻老西不念舊情,不肯收容宋哲元,於是宋哲元就恨透了這個勢利的老傢伙。現在你只要讓宋哲元負責收編這部分晉南的西北軍,都不用自己出面,就可以達到製晉的作用和效果。 雖然不是每一個東北人都會忽悠,但經過本山大叔的經常性提示,我們知道,至少有相當一部分東北人是擅長這一絕技的。 聽蕭振瀛這麼一攛掇,少帥果然頗為動容。 和在南京時一樣,旁邊仍然少不了敲邊鼓的,而且還都是東北軍裡面的要人,這些人以前也知道和認識蕭振瀛。一套近乎,就都跑到少帥那裡幫他說話了,其中,就有堪稱位高權重的萬福麟。 你們既然都說宋哲元好,那還猶豫什麼,就他了。 可憐在這過程中,孫良誠派出的那位鄭道儒一直被蒙在鼓裡。他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怎麼少帥還不接見我,就跑去問,卻被承啟官找出各種各樣的藉口和理由給擋了回去。最後,眼看大局已定,鄭道儒才被允許去拜見張學良,然而這時候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了,因為有關任命早已下達。 人家紅頭文件都出來了,哪裡還能再收得回去。 這裡面本來還橫生出一個枝節,那就是老馮下野時,可能是考慮到要在人家地盤上暫住的原因,曾冒出過一句,說是要把西北軍殘部交晉綏軍的商震統領。 老馮其實也就那麼客氣一下,沒想到商震卻當了真,一看宋哲元要自行整編,馬上就派人來責問。 蕭振瀛此時已穩操勝券,哪裡會再理這茬,當場就把那人罵了回去:商震是什麼東西(“何物商震”),這是我們自己的事,要他來充什麼老大。就憑他的那點資歷,難道還能來給我們當領導不成? ! 一看蕭振瀛不是好惹的,商震趕緊縮回頭去,再不敢提一句“統領”的事了。 民國十九年(1930年)11月,在中原大戰結束僅僅一個月後,晉南西北軍就正式統編為第3軍,宋哲元為軍長。 兩個月後,第3軍改番號為東北邊防第3軍。直到“九.一八”事變爆發前,駐晉部隊重編番號,才正式被命名為國民革命軍第29軍。 締造29軍,蕭振瀛實為首功。 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兩個孟嘗君一樣的人物都跟西北軍有脫不開的干系——何成浚打垮了一個老西北軍,而蕭振瀛卻隻手重建了一個新西北軍。 聚義亭建起來了,“宋公明”也正式坐上了頭把交椅,下面就輪到給各位兄弟排座次了。 蕭振瀛被授以總參議,還和過去那樣兼管軍法。 宋哲元原先的參謀長張維藩仍任29軍參謀長。 29軍下轄兩個師,張自忠是部隊改編中的主力,又是“二頭兒”,自然其中一個師的師長必須讓他擔任。另外一個師的師長,則由張自忠推薦,安排馮治安就職。 馮治安本人當時已無一兵一卒,但他過去於張自忠有保舉之恩,加上又是宋哲元曾經的嫡係人馬,居師長之位,大家都無話說。馮治安和趙登禹的關係很好,趙登禹也就到他下面做了旅長。 除此之外,還有兩個副軍長。 副軍長這個職位是原先計劃裡沒有的,但兄弟們的座次擺不平,只好臨時插了兩個板凳進來。 其中之一是小名叫“呆子”的劉汝明。他原先在老西北軍中的地位是和宋哲元差不多的,中原大戰後手下的兵也折騰得沒剩下幾個,便來投了宋哲元。按照宋哲元一開始的想法,29軍準備編3個師,也讓劉汝明當師長。 一個軍編三個師,這在陸軍裡並不逾越常規,但這個方案在少帥那里通不過。宋哲元只好讓他做了副軍長。 另一個副軍長是秦德純(保定軍校第2期步兵科)。 29軍高層基本上都是武將,唯蕭振瀛和秦德純在宋哲元身邊一左一右,運謀籌劃,可劃入謀臣之列。 29軍雖然是由宋哲元當頭,但實行的卻是現在流行的圓桌會議的模式。大家達成默契,不管多大的事情,都要由這“八巨頭”集體商量,集體負責,計議好後再行動(“尺事八人共議,謀定而後動”)。 經過這麼一運作,29軍成為老西北軍舊部中相對最鞏固也最團結的一支部隊,外人輕易很難拆分得開,自然也不用提什麼倒戈和離間了。 戶口問題終於解決了,可是他們還面臨著時時揭不開鍋的難題。雖然有了編制,但29軍的軍餉卻少得可憐,畢竟是雜牌軍,能讓你們湊合著一塊兒吃就不錯了,再要想吃飽和吃好,實在是很不現實。 蕭大哥,為了大夥,你還是再去南京跑一趟吧。 又得走門路,找關係了。 蕭振瀛最初想到的人是國舅爺宋子文。 時任財政部部長的宋子文正是最當紅的時候,在老蔣那裡很吃得開。如果能讓他在老蔣那里美言幾句,不愁好事不成。 可是這條門路好是好,但是進不去,甚至連宋子文的面都沒有辦法見著。 宋部長什麼人,當年的頂級海龜,不僅僅是喝過洋墨水那麼簡單,人家喝的還是美國哈佛的洋墨水,平時走路都是鼻孔朝天,一不高興,連老蔣都不放在眼裡。 別人跟他一說蕭振瀛求見,他馬上問:蕭振瀛是誰?他留過英,去過美嗎?知道來是come去是go,點頭yes搖頭no嗎? 哦,都不知道,英語也不會說。那我怎麼跟他交流?不見! 蕭振瀛沒有辦法,只好退而求其次,去敲另一個顯貴的門——宋子文的姐夫、老蔣的連襟孔祥熙。 這一敲真的敲開了。 說起來,孔祥熙和西北軍還有那麼一點歷史淵源。早在馮玉祥尚未脫離直系的時候,孫中山為了策反他革命,就把孔祥熙派到了老馮身邊。後來,老馮就真的干起了革命,通過發動北京政變,把老東家直系政府給掀了個底朝天。 北伐以後,老馮成了“四巨頭”,孔祥熙和老蔣又是那種關係,兩人的往來自然比以前更加密切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在這之前,並不說明孔祥熙對蕭振瀛一定留有什麼印象,雖然蕭振瀛上次來京,彼此又照過一面,但也早就不知拋到哪個九霄雲外去了。 對於孔祥熙來說,每天找老蔣托關係的人不知凡幾,而蕭振瀛不過是其中的一個過客而已。 但是印像是可以加深的,尤其是當對方拎著厚禮上門的時候。 29軍窮得叮噹響,最缺的就是錢,然而正所謂“捨不得金彈子,打不住銀鳳凰”,為了把門路走通,大家想方設法,又東挪西借了兩萬塊錢,買了厚禮送給孔祥熙。 和閻錫山一樣,孔某人一向被外界封為山西大財主,經商很有才,私下也賺了很多銀子。照理,他這樣的人,對身外之物應該是抱很無所謂的態度的。 可你見過誰真正嫌錢多的?何況在民國筆記中,這位孔兄雖然會幾句洋涇浜的晉版特色英語,實質卻是大俗人一個,與他的小舅子相差不是一星半點。時人甚至認為這位自稱的孔子後裔頗似三國時的一個著名人物。 那個同樣俗不可耐的劉表劉景升。 不過俗人就有俗人的好處,因為跟俗人們打交道,正是蕭振瀛的特長。 見面以後,看著對方笑瞇瞇地收下好東西,蕭振瀛的好話也跟著遞了過來。話裡話外,他都透著這麼個意思:雖然我們老西北軍已落魄至此,但正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孔先生今後會有用得著我們的地方的。 一個人會不會說話就是大不一樣,孔祥熙聽到這裡,大受觸動。 民國時代,與過往的大宋王朝有相似也有不同之處。 相同的是,很多武人雖然從根子上說是個大老粗,卻極愛附庸風雅,死皮白臉地都要往“儒將”上面湊,在穿戴上盛行不愛武裝愛紅裝,平時軍裝是根本不穿的,長袍馬褂兼瓜皮小帽兒是其慣常打扮。 不同之處則是與宋代士大夫多不屑與武人為伍不同,民國的文人是非常嚮往和帶兵打仗的人有上一腿的(典型的比如汪精衛)。 對於孔祥熙來說,後者的意義更加重要。畢竟他不可能像宋子文那樣自己拉起一支稅警總團來,要想在老蔣這個連襟前面提高身價,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和有實力的武將們拉上關係。 不錯,如今的西北軍是今不如昔了,然而這就跟炒股一樣,原始股價格低,以後上漲的空間才大啊。再說,這隻股票簡直就等於自己免費送上門來的,除了動動嘴,實際根本花不了什麼成本。即使以後真的漲不上去,變成了垃圾股,他孔某人也用不著急得跺腳。 孔祥熙用他那孔方兄一般的心思,撥拉了兩下算盤,覺得這筆買賣實在划算,非常值得一試。 然後他就去跟老蔣敲邊鼓去了,敲來敲去,無非是讓老蔣相信,這個宋哲元雖然在蔣馮戰爭、中原大戰中多次擔當反蔣急先鋒,但其實是因為身處老馮帳下,不得不為之的結果。他這個人的為人還是很不錯的,對你也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惡意,當年還力爭過反蔣不如反閻呢。 從這時候開始,老蔣對宋哲元的印象越來越好,而且時不時地就會給29軍撥來補助費。 印象好是件大好事,可是經濟問題還是沒有能夠得以完全解決。 因為那補助費不僅斷斷續續、時有時無,而且也太少了一點,每次只有區區幾萬元。 蕭振瀛一算賬,此次赴京,雖不能說虧本,卻也沒賺多少。 只好再想辦法。 這次準備算計的對象換成了閻錫山。 閻老西又回來了。 其實這個著名的鐵算盤從來就沒有真正離開過。當初,中原大戰失敗下野時,他可憐巴巴地說自己準備“出洋考察”,趁大家一不留神,卻跑到大連躲了起來。 老閻那多精明的一個人。真的出了國,我還能回得來嗎? 人在大連,山西的一舉一動卻仍然在他掌握之中,而山西軍政當局也對他唯命是從,所以東北軍不管怎麼努力,始終都無法對山西進行滲透。 過了大半年,覺得風頭過了,老閻又偷偷地坐上飛機,回到了山西老家。 按老閻的說法,他是思念故鄉,特地回來“隱居”的:你們都不要來看我,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其實這就是一個信號,隱含的意思就是,你們都來看我吧,讓我給你們說一說。 山西軍政巨頭徐永昌、楊愛源立刻前來拜見,這一下等於廣而告知,從山西到華北乃至全國,都知道老西回來了。 老閻的這一手確實很高明。到這一步,你們殺也不能殺我,趕也不能趕我,我就賴在這裡了。 老蔣知道後立刻就急了,不是說好要“出洋”的嗎,怎麼還耍上賴皮了?馬上致電徐永昌,讓後者催老閻出國。接著,老蔣、張學良又雙雙派出代表,去做老馮(此時也在太原)、老閻的工作。 甭管你們用什麼手段,硬的也好,軟的也罷,二老不為所動,哪兒也不去,更別說出國了。 “九.一八事變”的爆發加快了老閻復出的步伐。 在當年的國民黨四大上,老蔣當眾做了檢討。作為“痛改前非”的表態之一,便是與以前的“反對派”重歸於好,老馮、老閻又重獲政治生命,不僅取消了對他們的通緝令,還成了響噹噹的中央委員。 這回老閻變乖了,他自己搞了一個“中的哲學”,認為以前之所以倒霉都是不夠“中庸”所致。 本來好端端的,去惹人家老蔣幹什麼,弄得自己慘不忍睹。 明擺著,老閻這是真的服軟了,對老蔣。 對輿論,他順應潮流,趕了一回抗日的時髦,向中央積極獻計獻策,要求政府撥出10萬勁旅死守錦州。 至於10萬勁旅怎麼個撥法,那可不是他的事。你們只要知道我老閻是個積極要求抗戰的好人就行了。 如他本人所願,老閻的聲譽立刻煥然一新。 可是,最關鍵的那個人——老蔣依然不表態。 看來還是自己誠心不夠,那來更猛的。 老閻使盡吃奶的力氣,拿出了一份東西,這就是有名的“山西省政十年建設計劃”。 要說這份草案還真算得上是老閻嘔心瀝血之作,它的主旨就是要“一心一意謀發展,聚精會神搞建設”,把山西建成抗戰的前沿基地。 我再也不跟你調皮了,就給你當小弟,在前面替你老人家出力流汗,擋著日本人,這總可以了吧(“錫山治全國而不足,治兩省而有餘”)。 老閻認為,他心誠到如此地步,老蔣看了一定會感動得流淚的。 可是偷眼一看老蔣那樣子,老閻頓時心涼了半截。 這位看上去仍然一副無動於衷的表情。 老蔣心里門兒清。以前每次華北這邊反蔣,後面都有這個閻老西在後面搗鬼。趁著這次中原大戰的機會,好不容易才把他趕了下去,怎麼能再做放虎歸山的事呢。 老蔣始終不鬆口,老閻再也按捺不住了。 嘴一撇,太原那邊心領神會。 學生上街搞抗日示威遊行,國民黨山西省黨部開了槍,楊愛源馬上以此為由,封閉了國民黨黨部,連負責人也被抓了起來。 老蔣得知消息,連忙找山西省政府主席徐永昌談話。 徐永昌攤開手,說自己毫無辦法,因為山西境內沒人聽他的。 那他們都聽誰的? 當然是聽閻錫山閻先生的了。 我徐永昌辦不好這些事,只有閻錫山能辦好(“在我辦,是事倍功不到半,閻先生辦,是事半功不止倍”)。 據說徐永昌還曾經推心置腹地跟老蔣攤過牌。 中原大戰後山西政治經濟一落千丈,大家都怨聲載道(“軍政與人民均不堪其苦”),說明閻錫山當家還是有一套的,他不出山,山西沒準得玩兒完。 知道中原大戰蔣閻有積怨,又乾脆把話給挑明了。 閻錫山最大限度不過是你的政敵,而政敵是可以合作的(估計老蔣對這一點也是深表贊同,搞政治的,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嘛)。 接著闢謠。 人都說老閻摳,其實摳來摳去,也沒往自己兜里摳,都花到“公家”上去了,這說明什麼,說明他是一個最稱職的公務員! 最後一點,徐永昌說得很不客氣,卻也可能最能打動老蔣:“你不但有與閻先生合作的必要,將來他還會有幫你的時候。” 徐永昌靠嘴,其他人就靠行動。老蔣的臉色一緩和,山西省黨部那個負責人立馬就被放了。 既不跟我爭(權),又說要幫我(忙),老蔣終於被說動了。正好那時候“一.二八”淞滬會戰已經進入廟行大戰的階段,山西這裡確實也不容再有閃失,老蔣一伸手,就把老閻撈了上來。 民國二十一年(1932年)2月20日,閻錫山被委任為太原綏靖公署主任,重新爬上了山西土皇帝的寶座。 等到閻錫山位置坐穩當,又輪到老蔣犯愁了。 雖然老閻看上去已無多少再次造反的膽量,但你也別想輕易摸到他的窩裡面去。 山西不通車(路軌跟全國其他地方不同),不配合,不鳥你,像個剌猬一樣,讓你無處下嘴。 蕭振瀛給老蔣帶來了開心藥丸。 他第三次拜見老蔣。一見面,也不再說什麼西北軍、29軍了,口口聲聲都是“咱們的部隊”。 有“咱們的部隊”在山西,準幫您看好那個不安分的閻老西。 蕭振瀛還表示,29軍有意找機會北上,開進晉東的陽泉,對西北軍的“世仇”閻錫山負起監視的任務。 這帖藥正治老蔣的心病,立刻轉憂為喜。 既然笑了,下面這個口就比較好開了。 29軍恨閻入骨,非常願意為您效忠,不過他們現在遇到了點小困難,缺乏經費。 這個容易。 老蔣當即刷刷兩筆,撥特別費每月30萬,並承諾追加每月軍餉。 這趟回來,蕭振瀛一次就先帶回了兩個月的特別費:60萬(一說為50萬)! 隨銀子在一起的還有清單,就像現在的工資單一樣,給你詳細標明每月增加的各種軍餉收入,對此,那些苦慣了的西北兄弟都覺得非常稀奇,他們這才知道,原來當兵是可以拿這麼多工資的,而且可以拿全。 原先在老西北軍的時候,基本就只能管個飽飯,每月只能發幾塊錢“鞋襪費”,就連這也從來沒有發全過。 經過蕭振瀛的上下打點,這支寄人籬下的部隊也開始過上了像模像樣的生活。 可是,好日子總是不能長久,沒過多長時間,有人來趕他們了。 那個不招人待見的老閻擺起一副臭臉,對29軍下了逐客令。 當然,他如果公開這麼做,還是有些難度的。因為早先徐永昌臨時當家的時候,這人還算是厚道,出於當年同室操戈之誼,已經答應29軍可以駐留了。現在反悔,感覺上會很沒面子。 不過這個難不倒老閻。他別的沒有,鬼點子倒多的是,其中一個就叫做借刀殺人。 很快29軍就接到老蔣發來的電報,說是要把部隊調到江西戰場上去。 接到電報,29軍高層都炸了窩。 江西那是個大火坑啊。對地方部隊來說,跟發配充軍沒什麼兩樣。 當初19路軍在參加淞滬戰役前,就是這麼被不情不願地調到江西去的,除了損兵折將,什麼好處也沒撈到。要不是運氣好,被調回京師,又正好趕上跟日本人作戰,沒準就要弄得“爾曹身與名俱滅”了。 共產黨的部隊(紅軍)戰力了得,能征善戰,在那個時候就是人盡皆知的事。跟紅軍作戰,除了中央軍屬於職分所在,沒有辦法,幾乎再沒人願意幹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了。 可是不願意歸不願意,中央來的電令,看上去誰也沒轍。 編制給你,餉銀給你,你說不去打仗,難道想反叛不成? 但是29軍有一個蕭振瀛,他似乎什麼時候都有辦法。 中央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想起來要把我們從山西調走? 不用問,肯定是閻老西出的餿主意。 你讓我們走,我們偏不走。 蕭振瀛不找中央,不找老蔣,他去找東北軍。 做這種事,得有幫手。蕭振瀛的幫手,就是秦德純。 秦德純四處放風,說老閻回太原後要坐大了,根本不把東北軍放在眼裡,而且他還記著當年中原大戰時東北軍從背後捅他的一箭之仇,一個不留神,沒准他會如法炮製,從背後反過來也捅你們一下。 少帥本來對老閻回到太原就心存疑慮,這一下更是又驚又怕。 這時候蕭振瀛就找上門來,並且毛遂自薦,說29軍願意進駐晉東的榆次和陽泉,以扼制太原咽喉,如此,“閻之行動可予控制矣”。 有人肯幫我們擋子彈,這種好事誰不願意。 少帥馬上點了頭:那就把你們調過去吧。 這邊老閻為了“恭送”29軍出晉,專門派了代表過來,指定線路,沿途還安排各縣進行接待,什麼大魚大肉,甚至毛巾香皂應有盡有,就準備打發這幫人盡快離開,越早越好,越遠越爽。 當著太原代表的面,蕭振瀛對29軍官兵講話,讓他們吃了喝了拿了以後,千萬不能忘記“閻司令”的恩情,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亦不能淡忘其意”。 太原代表很滿意,走了。 第二天,29軍忽然殺了一個回馬槍。張自忠進駐陽泉,趙登禹佔領榆次,馮治安、劉汝明則在附近遙相呼應。 此時,老閻卻還坐在家裡想美事呢,聽到消息,騰地一下就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讓他們滾蛋,怎麼還離我更近了? ! 一打聽,明白了,真所謂強中更有強中手,著了一個叫蕭振瀛的小子的道了。 轉彎抹角不行,只能直來直去了。 老閻派人找到蕭振瀛,明白著告訴他,這是山西的地界,其他部隊不准任意駐紮。 蕭振瀛的回答是:山西是我們中國的領土,我們是中國的部隊,所以願意駐哪裡就可以駐哪裡。 聽上去正氣昂然,其實也蠻有點耍賴的味道在裡面。 中國地方這麼大,哪裡不好去,你們怎麼就願意駐我們這地兒。 可是在下無寸土、上無片瓦的情況下,不耍賴皮,還能有什麼其他更好的應對辦法? 老閻自以為臉皮已經很厚了,沒想到有人比他還要強,一時也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他急忙給張學良打報告,可人家愣沒答理他,這才知道29軍的行動,竟然就是張學良默許的。 再到老蔣那裡告御狀,老蔣卻再也不提讓29軍南下的事了。原因是蕭振瀛已經提前給老蔣送去了“獨家解釋”,說是29軍如果留駐不走,可以起到穩定華北、牽制晉奉的作用。 多貼心的一個解釋啊,老蔣沒有理由反對,再看張學良本人也沒有要調29軍南下的意思,也就作罷了。 留駐晉東,為29軍後來走上成功之路創造了條件。倘若當初他們被調往江西,就完全可能是另外一種命運。 在晉東的那些日子裡,29軍的日子仍然過得很苦。如果換其他部隊,也許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可是,宋哲元和他的弟兄們必須堅持。 衣服破了,再湊合著縫一縫,鞋子爛了,索性扔掉,咱光腳的不怕他穿鞋的,槍支舊了,那就當燒火棍繼續在肩上扛著走。 反正已淪為宅男,哪兒也去不了,不用怕在外面丟臉。 這時候,還是缺不了那句提精神的老俗話。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對於地方上真正有實力的同志們來說,“大任”是一定會來的,而且也不用等得太久。 這個“大任”就是抗戰。 “九.一八”事變後,29軍發出通電,請纓抗日。在電文中,蕭振瀛特地加了一句:寧為戰死鬼,不做亡國奴! 29軍晉東練兵,從頭至尾都以“槍口對外不對內”為口號,其假想敵只有一個,那就是日軍。 日人侵華,用現在的流行語來說,可謂雙刃劍,既標誌著民族危機的到來,同時也意味著軍人嶄露頭角的機遇接踵而至。 不過機遇不是每個人都能抓住的,它需要實力。 讓我們認真準備吧。 先從吃飯開始。 吃飯前,大家先唱個《吃飯歌》,受點教育。 小時候我吃飯時在桌上掉了個米粒,便會條件反射地想到課堂上老師說的:我們碗裡的每一顆米粒,都是農民伯伯辛苦種出來的,絕不能浪費。 為了不浪費,我撿起來,把牠吃掉。 這個道理,29軍也要講。不過他們更進一步,要官兵吃完米粒,記住向農民伯伯報恩——打屠殺和侵略他們的日本鬼子(“日本軍閥,國民之敵”)。 很深刻,也很形象。 吃完飯,要開早會,官兵必須高聲問答。 還記得中“鋼七連”點名時的那個經典經面嗎?形式上差不多。 列兵許三多。 到! 東三省是誰的? 是我們中國的! 可它現在被日本佔去了,你不恨嗎? 我十分痛恨。 那怎麼辦呢? 奮鬥!奮鬥!奮鬥! 怎麼樣,很勵志吧。這是教一般士兵的,至於軍官,他們層次還得高點。 29軍軍官的必讀書,說起來嚇你一跳。 “四書五經”裡面的“四書”。 他們另外又編了一本《義勇小史》,裡面講的都是岳飛、韓世忠、文天祥、史可法這些人的事,也是必讀書。 看起來,“四書”跟這本通俗小書一高一低,似乎風馬牛不相及,其實在宋哲元他們看來,都是一碼事。 讀“四書”,不是為了上京趕考,而是要從中讀出忠義二字:忠於朋友,忠於國家,然後可以救國救民。 你還不要說他們陳腐,都是故國傳統文化,裡面鴉片魚翅都有,拿來主義,就看你是想吸鴉片還是吃魚翅了。 在29軍中,軍官們經常就“四書”展開答辯,獲勝者能得到宋哲元的親自獎勵。 思想工作要做,軍事訓練也不能丟,在這方面最有名的是被稱為“張扒皮”的張自忠。 週扒皮為了讓長工們多干點活,他得天不亮就鑽雞窩,這至少說明一點,你要讓別人賣力,自己就得先掉一層皮。 張扒皮也是如此。 這名字是怎麼叫出來的呢? 有一回下大雪,大家都遲遲縮縮躲在營房裡,不願出操。 張自忠二話不說,把自己的“皮”——棉衣先給扒了,然後光著個膀子在操場上跑起了圈。 還看什麼,都扒了“皮”,一塊兒跟著跑吧。 張扒皮雖然狠,但沒人敢不服。堂堂師長,和士兵剃一樣的光頭,穿一樣的衣服,扒在一口大鍋上吃飯,同吃同睡同勞動。 看了38師的訓練你就知道了,人家這個師長可是實打實的。 找一兩個兵在旁邊,你們大家就看著我給你們做示範,什麼時候能做到我這個樣子,就OK。 那是要射擊就射擊,要白刃就白刃,單兵技術,百里挑一。 民國二十年(1931年)夏,孔祥熙以實業部部長的身份考察華北政務,公務之餘,到山西老家去掃墓。不過,為外人所不知的是,他此行還擔負著一個特殊的任務,那就是受老蔣之託,來打探一下29軍的動靜。 孔祥熙曾幫宋哲元在老蔣面前說過好話,因此宋哲元對他招待備至,還特請其檢閱軍隊。僅僅一年不到的時間,出現在孔祥熙眼裡的這支部隊,已經是步伐整齊,風紀肅然,官兵則各個精神飽滿,毫無倦怠神色(“卒伍整飭,無矜氣,無怠容”)。 只有自身過硬,機遇來了才能一抓一個準。 民國二十一年(1932年)8月,關東軍大改組,武藤上任,對馬占山和東北義勇軍的攻勢一浪高過一浪。 華北局勢驟然緊張。 這個時候,說少帥真的不急是假的。義勇軍在東北的情形,問一下北平救國會就知道了。 如果東北義勇軍頂不住,隔著河北平津的還有一個熱河。在這之後呢? 在這之後就是察哈爾,那裡同樣需要有人頂上一把。 可是派誰去呢? 沒人願意去。 當年全國的窮省裡面,要是弄個排名榜的話,察哈爾省絕對在三甲之列。 這就想到了當年拾荒一樣收來的那根大鋼筋,聽說現在發展得很不錯。 29軍一直“賴”在山西不走,而以前呼風喚雨、不可一世的閻老西竟然只能選擇裝聾作啞。 問他們願不願意去。 不過事先說好,這次去是沒有“開拔費”的。 宋哲元一聽,滿口答應。 我願意,我非常願意。 心裡除了驚喜,還是驚喜。 這就意味著,29軍從此有自己的窩了,哪怕那是窮得冒泡的察哈爾,哪怕沒有一分“開拔費”。 “賴”在山西那是無處可去,你當誰真的心甘情願。 我想要一個家,一個不需要華麗的地方,在我疲倦的時候,我會想到它。 估計那幾晚,29軍的官兵做夢都是含著淚花的。 收拾好行裝(其實也沒什麼行裝好收拾),立刻開拔。 閻老西你還別瞧不起人,爺爺只要有地方待,就是睡草堆,也比蹲在你大門口遭你白眼強。 這一路,29軍走的都是夜路,白天根本不敢走動,倒不是怕日軍的飛機空襲,而是擔心被剿匪部隊認做是土匪。 其時,他們在衣著裝備上跟土匪相比確實也沒多大區別。 窮且益堅不墜凌雲之志,這句話放在29軍身上還是很貼切的。 隨著他們的實力一天天在增長,誰也不敢再不把29軍放在眼裡了,當初誰也不要的小乞丐漸漸變成瞭如今炙手可熱的香餑餑。到長城抗戰前後,29軍軍容之盛已得到上上下下的一致認可。 宋哲元曾經苦求不得的那個師也有了著落,少帥這回爽快地點了頭,29軍暫編第2師(暫2師)成立,劉汝明從那個不尷不尬的副軍長職位解脫出來,去當了師長。 事實上,29軍的奇遇不止於此。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未來還會有更多的驚喜等待著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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