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正面抗日戰場2·烽火大地

第8章 第八章沒有硝煙的戰爭

圍繞著調查團報告書,中日在國聯展開了一場外交大戰。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也是一場誰都輸不起的戰爭。此次,中國外交家演繹了屬於自己的外交傳奇,而日本最終選擇了退出國聯。 齋藤內閣一上台,日本政府在外交政策上風向突變。 原先對占領滿洲以及建立“滿洲國”,主要是軍部和關東軍起勁,犬養內閣實際上是主張和平解決問題,甚至在國聯的壓力下做出讓步的。 但現在反過來了,政府比軍部還要強硬。 齋藤內閣的外相是內田康哉,此人出生於熊本(產野獸軍團的那個地方),做過滿鐵總裁,那談判起來是從裡到外,從上到下,一硬到底,一點給人迴旋的餘地都沒有。 由於這種凶神惡煞搞外交的樣子前所未有,十分雷人,所以大家給起了個名稱,叫做“軍服外交”,意即他是穿著軍服做外交工作的,不是軍人,勝似軍人。

在這種情況下,中日雙方的明爭暗鬥更趨激烈,從而也使李頓調查報告的出台變得更加難產起來。 大家先是在報告起草地點上做文章。 李頓原來計劃在北戴河起草報告。這地方好啊,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手寫酸了寫麻了,還可以到海灘上吹吹風、散散步哩。 但是日本不同意,憑什麼要到北戴河,那是張學良的地盤兒,他要是想辦法跟你們套個磁、玩個貓膩什麼的,還不是手到擒來。 不行! 那上哪兒去? 青島啊。你們不是想看海嗎,那地方的海比北戴河還漂亮,是上上之選。 李頓他們一合計,那咱就上青島吧。 張學良又不樂意了。 青島?你們上日本人的當了,那裡由他們控制著,想怎麼樣就怎麼樣,難道他們就不會套磁、玩貓膩嗎?

李頓左也不好,右也不是,弄了一頭汗,最後咬了咬牙,乾脆風景也不看了,分兩個地方,一個東京,一個北平,同時寫。 這回沒話說了吧? 沒了。 調查團報告書形成雛形後,李頓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試探雙方的態度。 畢竟報告是給大家看的,要是一方看後,馬上跳起來大叫:這不是事實,我不認可。那也不好辦,所以在基調上最好能達到兩國認同。 中國這方容易擺平。因為地方在人家手裡,自己又缺乏奪回來的實力,全指著國聯給講公道話,辦公道事呢。 住持交涉的汪精衛(老蔣名義上主抓軍事,未親自參與)、張學良、羅文幹(新任外交部長)等人在初步探知報告書的有關內容後,實際已做好讓步的準備,即在國聯插手干涉的情況下,可以放棄要求恢復“九.一八”事變前原狀,唯一的要求就是能把東北從日本人的手裡給要回來(“唯求其在我而已”)。

日本那邊最難辦。 當年世界各國,只要跟日本人打過交道的,最煩最怕最恨的就是他們老換人。原來大家商量得好好的,沒料到一會兒的工夫,轉個身,又換了個人,而換上來的這個人居然可以對前任的承諾死不認賬。 按照李頓原來跟犬養內閣交往的經驗,犬養毅和芳澤這對“父子搭檔”還是知道進退的。如果他們還當政,估計一般情況下會面對現實,最多是跟調查團多磨唧幾句,你還一點,我讓一點,最後達成一致。 連後來的日本史學家也承認,如果犬養毅能逃過“五?一五事件”劫難的話,犬養內閣“在報告書的基礎上製定妥協方案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但是李頓沒想到,他面對的不再是那個慈眉善目的老頭子(犬養毅)和唯唯諾諾的小個子(芳澤),而是一個超級大惡人——內田外相。

別說預先想好的討價還價了,人家都懶得跟你們廢話,就四個字:寸步不讓。 犬養內閣本身懾於國際壓力,對“滿洲國”持暫緩承認的方針,到內田這裡,則變成了兩個原則:永久性和徹底性,也就是要調查團必須“永久徹底”地承認“滿洲國”。 李頓費了半天口舌,帶來的招全使上了,在內田面前卻起不到半點作用。 這位敢情是開鋼鐵公司的,針插不入,水潑不進。李頓沒奈何,只好怏怏然打道回府。 內田真不負其大惡人之名,調查團都回北平去了,他還不罷休。聽李頓的話裡話外,似乎報告書對日本不利,他這就連調查團都恨上了。過了些日子,見報告書還沒出來,開始找調查團的麻煩了。 他公開聲稱,調查團之所以叫調查團,那就是搞調查的,既然是調查問題,就不准解決問題,如果要在解決問題上提意見,那就是越權,他就要攻擊調查團“超越權限”了。

話說回來,調查團人家越不越權是你管的嗎,那是國聯管的!要你指手畫腳。再說,問題光調查不解決,那還不如不調查呢。 內田,你真是個“腦白痴”,趁早跟你媽媽回家吃飯去吧。 朝調查團隔空放了一砲後,他還不過癮,3天后,又在議會裡給家里人上起了課。 內田當時是這樣說的:“對於這個問題(滿洲問題),要有舉國一致的決心,即使化國家為焦土,也要貫徹這一主張(承認“滿洲國”),決不讓步。” 這就是所謂的“焦土外交”。 依日本當時國情,我們可以想像,在內田講了這番話後,下面一定掌聲雷動,歡欣鼓舞,於是第二天,此君又信口開河:熱河是滿洲的一部分…… 我敢斷定,內田說這些話的時候,不管他臉朝著哪裡,其實心裡設想的聽眾就是國內的那些“純真青年”和軍人。

不知怎麼,他老讓我想起現在“當紅”的一個政治人物——伊朗總統內賈德。我以前(大概現在也是)老是在電視上看到這哥們儿一邊手舞足蹈,一邊唾沫橫飛,在演說中把老美貶得狗屎不如、一錢不值,看那樣子,似乎不久就要集合革命衛隊,去北美大陸把該死的小布什給抓回來了。 結果他什麼也沒做。唯一的好處就是讓伊朗變得更加封閉,人們天天聚一堆聽他在上面胡吹海侃,外面呢,該制裁的還制裁,該得到的機會還是得不到。 人皆曰:瘋子。 我以為,他絕不是瘋子,他只是個戲子,唱戲的戲。 表演嘛,沒本事的人都這樣,不表演,他靠什麼混飯吃,誰選他啊? ! 國內爽了,國外炸了。 我說的是對內田的態度。 其實原先調查團成員的意見是不統一的。

當初,在會晤馬占山要不要經過偽滿同意這個問題上,大家就存有分歧。你別看好像只是個人意見的不同,其實裡面大有文章。 因為各個國家派代表參加調查團,並不僅僅代表個人,他們實質上多多少少也代表著他們國家的利益和態度。李頓是英國派的,他代表的是英國,麥考益是美國派的,他就代表美國,而克勞德是法國派的,自然代表法國。 簡單來說,在起草報告書時,李頓和麥考益一直是幫著中國說話的,克勞德卻是替日本人說話的時候多。也就是在各國態度上,英美基本支持中國,法國基本支持日本。 內田的“焦土”演說在國內贏到一片叫好,這是毫無疑問的,但國際輿論的反應卻是正好相反。凡是有理智、頭腦清醒的人都對這傢伙歇斯底里的瘋狂勁感到由衷的厭惡和痛恨:問題還沒解決呢,你就擺出一副要搏命的架勢,給誰看?

本來調查團還有人幫著日本說話,這下可好,內田的這番狂言一出來,再沒人敢幫或好意思幫牠了。隨著意見統一,調查報告完成的進度驟然加快,一個星期後,也就是1932年9月4日,報告書畫上了最後一個標點符號。 歷史上把這份報告書稱為“李頓報告書”,共分10章,計10餘萬字,從6月中旬開始寫,到9月初結束,大約用了兩個多月時間,雖說不一定有網絡論壇發帖子快,但考慮到要徵求雙方意見,又要字斟句酌,能做到這樣已經委實不錯了。 應該說,調查報告書的內容是最敏感的,特別是其中到底傾向誰,幫誰說話,一直眾說紛紜,到現在都有人在爭論。 我以為,這個涉及我們對李頓報告書作用的界定。 它不是一個判決書(事實上國聯也未賦予調查團此權力),某種程度上,說它是一份建立在調查基礎上的調解書也許更合適。

如果讓你作為陌生人去調解一起打架的糾紛(純屬群眾內部矛盾,不涉及進局子蹲大牢的那一種),你會採取什麼方式? 第一種,把沒理的那一方痛罵一通,最好把他罵得無臉見人、體無完膚,以後一見你面就哆嗦。 第二種,把雙方都數落一下,但輕重有緩急,責任有區分,使沒理的既能保住面子,又能認識錯誤。 用第一種,對方可能會認為你不是在勸架,而是在幫架,兩個打一個,好啊,大不了跟你們拼了。 調查團顯然是用的第二種。 在報告書中,非常鮮明地體現了這一特點,那就是它在說中國應該擁有什麼什麼權利的時候,一般就會帶一句,日本也有什麼什麼權利。 日本在中國東北有特殊權益嗎? 有。不過中國對東三省的主權也是“根深蒂固”啊,這點是不容否認的。

東北有排日傾向嗎? 有。不過,柳條湖事件(“九.一八”)事變可不是東北軍挑起來的,是關東軍自己幹的,還有計劃有預謀,自己跟自己玩,當然“不能認為是合法的自衛手段”。 “滿洲國”合法嗎? 這個東西就關鍵了,來不得半點含糊。 答案是:不合法。 東北歷來是中國的。 “九.一八”事變以前,誰也沒聽說過滿洲有“獨立運動”。這是關東軍佔領以後才有的。 以上是調查情況,下面是抓藥方了——滿洲自治。 你們都不要吵了。 中國呢,我告訴你,恢復到“九.一八”事變以前的狀態是不可能了,但“滿蒙毫無疑義屬於中國領土”,這個你放一百個心。 日本呢,你也不要指望我們會承認你瞎搞出來的“滿洲國”,不過要是願意往我們的“東三省自治政府”派顧問倒是非常歡迎。 所謂滿洲自治,是說要在東北建立一個“東三省自治政府”,實行高度自治,這個“政府”隸屬於中國中央政府,但所有行政官員均由包括國聯在內的國際組織指定和委派。 在“政府”成立後,中日雙方軍隊均應退出東北(當然主要說的是日本,中國在這裡除了馬占山,只有義勇軍)。 有人說,這個“滿洲自治”方案侵犯了中國主權。但問題是,在日本完全佔領東三省的情況下,我們的主權早就沒有了。如果能先把這個主權從日本手里奪過來,暫時交一點給國際組織又有何不可。至少以國聯爲代表的國際組織是承認東北屬於中國的,而且“自治政府”還隸屬中央。 還有的說,你別老口口聲聲國際組織國際組織的了,那還不全是英美法這些國家說了算,代表它們的利益。 這話就沒法說了。如果這樣想,我們就還是不要去找國聯打抱不平為好。歸根結底,利益總是要被代表掉一點的,但既然是國際組織,形式上它是不容許某一個國家單獨染指東北的,這就對我們有利。 再者說了,英美法畢竟不像日俄那樣望著中國的領土直流口水,當時久久蔓延的世界經濟危機和歐美大陸盛行的“和平主義”,讓他們焦頭爛額,自顧不睱。歐洲老家還搞不定呢,再在遠東分一杯羹?就是有那心也沒那力啊。 醜媳婦也要見公婆。 9月18日,國聯公佈了報告書的全部內容。 這實際上是個試探氣球,就是先看看你們有什麼反應,而對於中日雙方來說,就意味著新一輪嘴仗又開始了。 10月3日,中國外交部長羅文幹表示,中國方面對《報告書》中有關“柳條湖事件”的調查和對偽滿的揭露,都是認可的,但是有一點不滿意。 不說我們也知道,這個不滿意就是指調查團最後開出的藥方,因為它涉及主權問題。 中國政府堅決要求,必須恢復到“九.一八”事變前的狀態。 10月20日,中國政府就報告書提出具體的修改意見。 建立“東三省自治政府”可以,但要以中國為主導,外國不得乾涉或介入。 還有,在報告書出台之前,國聯就不止通過一個要日本撤兵的決議了,我們不管你報告書最後怎麼改,這個不能變。 老蔣現在雖然在形式上和老汪分了工,一個主軍,一個主政,但東北問題是國之大事,想不操心都不行,所以也三天兩頭來過問這邊的情況。 第二天,他的指示也來了。 相對於政府公開的聲明和宣言,老蔣的指示就實際和明白得多了,實際上反映了當時中國最高決策層和外交部的真實想法。 對《報告書》的態度,其實在起草過程中已有所顯露。用顧維鈞的話來說,就是雖然內容不盡如人意(解決問題部分),但“拖延愈久,收拾愈難”,不如有保留地予以接受。 因為考慮問題不能一相情願,讓小日本光著屁股從東北滾蛋,當然是件大快人心的事,但問題是像日本這樣撿了便宜還賣乖的主,它是肯輕易把咽到嘴裡的肉給吐出來的嗎? 同時,調查團對內田“焦土演說”的態度也說明,你來橫的,人家也不一定買賬,還心生厭惡,所以話還要好好地說,就像老蔣所指示的那樣,為博同情(國聯及國際輿論的同情),對《報告書》“宜取溫和態度”。 這麼說吧,其實在國聯還沒開會審議報告書之前,中國方面已經判定,報告書大體上對中國是有利的,“東三省自治政府”聽起來儘管不是很爽,但暫時還可以接受。 那中國為什麼一直在嚷嚷說不能夠接受呢? 當然要嚷了。因為這是在國聯審議前,你不多喊兩聲,別人一定認為你得了大便宜,偷著在家樂呢,到國聯正式開會時要想討價還價就難了。同時國內輿論也很厲害,如果政府看上去過於軟弱,很容易引起各派勢力的攻擊。 中國說對“東三省自治政府”不滿意,其實日本人更不滿意。 在報告書送達日本政府之前,那個習慣做完事再考慮後果或基本不考慮後果的內田外相已經提前一步,突破了犬養內閣“不承認”的政策界限,於9月15日正式承認“滿洲國”。 你不認我認,怎麼樣,你拿我有什麼辦法? 齋藤內閣討論報告書時,簡直就是一場作秀活鬧劇。 內田還沒來得及開口,陸相荒木就搶先發了一飆,而且語驚四座——“報告書不過是一篇旅行日誌”! 我就把它當旅遊雜誌看的,因為裡面沒什麼正經的。 所謂東北自治方案,其實就是否認了“滿洲國”的“獨立”地位,一山不容二虎,請問以後這個不被承認的“滿洲國”往哪兒擺,這是絕對不能認可、絕對不能容許的。 荒木此言一出,討論會馬上就變成了聲討會。 大家計議已定,要求內田在報告書上絕不能有絲毫讓步。 已經鐵人了是吧,不行,還得再加副鋼甲裝上去。 對這場世人矚目的外交大戰,中日雙方都不敢有半點鬆懈和馬虎,因為誰都知道輸不起。 內田表面裝著一副老子什麼都不怕的架勢,但實際上也心虛得很。此前在國聯的幾番爭鬥,連日本人都看出自己的國聯代表遠非中國外交家的對手,根本不在一個檔次,芳澤、佐藤、鬆平都像是來給施肇基、顏惠慶他們提鞋拎包的,而且在現場越說不過越急,越急越露拙,為此出盡了洋相。 一定得找個稍為厲害一些的。 翻來撿去,總算讓內田找到了一位。此位仁兄就是淞滬戰役中擔任首相特使,在國內一向雄辯滔滔,看上去很有口才(注意,一定要註明是國內)的松岡洋右。 對,就他了。 見外相對自己如此器重,松岡的自我感覺也一下子膨脹起來,當下便搖頭擺尾,拍馬上陣,擔任日本出席國聯會議的首席代表。 由於吃了上次的苦頭(“焦土”演說的那一次),內田這回也意識到找人幫腔的重要性了。 先是通過偽滿之口,宣佈滿洲實行門戶開放政策——這是拍美國人馬屁,你不是就想到處做生意嗎?歡迎。 接著又派人去各國遊說。說難聽點,其實就是撞大運,因為此時日本在國際上的人緣已經差到不能再差了,除了它自己和國內狂熱的民眾,就沒一個說它好、說它做得對的。內田的意思是,說不定哪個國家會被我們兩三句好話一騙就站在我們這一邊呢。 大家不用感到奇怪,因為日本人的思維方式非常獨特,他們一向都喜歡這麼一相情願,而且已經成了習慣,直到現在都改不了。比如說日本首相參拜靖國神社,連普通老百姓都知道,一參拜的話,肯定中韓反對,日本與上述國家的外交關係也注定會蒙上陰影,甚至還可能降至冰點。但知道是知道,還是有人照做不誤。理由就是,沒準中韓不會反對呢,或者它們已經理解我們的想法了吧。 你說他幼稚,好像也不是。 面對這次在國聯的終極大戰,中國方面同樣精英盡出,顏惠慶、顧維鈞、郭泰祺,老將新銳,扛鼎的全都用上了,他們作為出席國聯會議的中方代表,齊齊駐紮日內瓦。 原先中國常駐國聯的工作人員只有二三十人,現在一下子擴充到一百多人。無論從哪一方面看,中國都是志在必得。 在與列強拉關係套近乎方面,能人們各出各的招。顧維鈞去探美國人的口風,顏惠慶則去完成一項當時對中國非常重要,但看上去似乎也是更加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跟蘇聯復交。 中國同蘇聯的關係非常複雜。 老蔣一直把日蘇看做是紅白兩大帝國,反正就是覺得它們對中國都沒安什麼好心,所以都得提防著。對此,他還有一個很有名的觀點,叫做“倭患急而俄患緩,俄患大而倭患小”,打個比方,就是在欺負中國這件事上,日本喜歡吃快餐而蘇聯愛細嚼慢嚥,吃快餐的那個性子急但實際上是個沒頭蒼蠅,相對來說危害還小一些;蘇聯則不一樣,這是個有心計有城府的,他的胃口實際上大得很,輕易你根本玩不過他。 當年的清朝修補匠李鴻章搞聯俄製日,實踐證明效果並不好,這條道走不通。那麼我們走“革命外交”,既制俄又制日呢,“中東路事件”和“九一八事變”就給你顏色看了。 遇到的倒霉事多了,老蔣漸漸琢磨出味道來了,以前一邊倒的“聯俄製日”固然不行,現在把兩個惡鄰居都一齊得罪光了其實也不對。 那到底應該怎麼辦呢?答曰:見風使舵,虛虛實實。 它還有一個很學術化的名詞叫做機會主義。 就拿老蔣的那句名言來說吧,“倭患急”,但只要不急到一定的程度,尚在能忍受的範圍之內,就優先對付“俄患大”,也就是容忍日本人,對付俄國人。但如果“倭患”急得太過分,讓人實在受不了了,也就只能在“俄患緩”方面讓步,跟老毛子站一邊兒,然後集中精力對付日本人。 其實說穿了全是鬥心眼,這就是政治,國內國外都一樣。老實一點的人還真幹不了這個。 “九.一八”事變後,“倭患”越來越急,如果能夠用“俄”來牽制一下“倭”顯然是很有必要的。 但為什麼中國外交方面一直沒什麼動作呢? “中東路事件”沒處理完當然是一個原因,東北軍政當局弄出來的那個《伯力協定》不是中國政府一直不肯承認嗎?斯大林不爽,這就成了大家心裡的一個疙瘩。 除此之外,國內還有一個外蒙問題,在這個問題上的對立和矛盾也是一直不斷。 與之相比,國際因素更為重要。 李鴻章的那套聯俄製日,其實還沒出手,就被日本人看得清清楚楚,他們最恨這個。 你不跟我好好談還去找幫手,想陰我是不是?好,有你好看的。 那個時候的蘇聯尚處在恢復和上升期,共產主義運動也沒像後來那樣成功和火爆,在全球範圍內,“反蘇反共”甚至一度成為一句時髦口號。 日本人多精啊,它來得正好,就天天把這句口號放在嘴邊唸叨,作為自己在遠東橫衝直撞的一個絕佳理由。 跟蘇聯過於接近,必然會刺激日本,讓這小個子更來勁。 到依靠國聯打官司的時候,中國的顧慮又多了一層。 國聯裡面最大的就是英法,美國雖沒進入國聯,但實際影響力並不比前二位差,還有這麼多歐美國家,大家都把蘇聯看成外星人,壓根兒就不願答理它。如果貿然跟蘇聯有了那麼一點瓜葛,人家躲你還來不及,那國聯的官司還要不要打了? 這一點別說政府要員心知肚明,就連當時的一般公務員都了解。馬占山的代表不是一聽調查團提到“為什麼你們部隊的臂章是紅色的”就緊張嗎?他當場非得使足勁把與蘇聯的關係給撇清不可。 不過事情都是會變化的,國際外交尤其如此。 我們小時候上語文課經常讀到這樣的句子:小孩子的臉就像夏天的天氣一樣說變就變。 隨著蘇聯的能力漸漸顯山露水,有很多跡象表明,連美國這樣的純“自由主義國家”竟然也出現了承認蘇聯的苗頭。 這大大消減了中國與蘇聯復交的心理障礙:你們都跟他拋媚眼了,我跟他拉拉手有什麼不可以? 讓老蔣動心的還有李頓調查團在報告書上的幾句話。 怎麼說的呢? 上面是這麼說的:大家一定不能忘記滿洲還有一個蘇聯,它在這裡有一個中東路,還有歷史上大大小小的一些利益。要解決滿洲問題,蘇聯不加入不行,否則就是解決了也等於一場空(“解決時倘忽略蘇聯之重大利益,則此項解決必不能持久”)。 調查團的背後,實際上就是英美法這些國家在說話。他們都說了,滿洲問題得把蘇聯拉進來,不然搞不定。那就得照著方子抓藥啊。 按照這個趨勢看,歐美列強那邊是肯定不會有什麼問題了。 現在只剩下了最後一個問題。 日本方面會不會受刺激? 走到這一步,雙方已經撕破臉皮上法院了,還顧及什麼刺不刺激的。 再者說,你不理蘇聯也不行啊。你不理它,它連自己的“滿洲權益”也可以不管,聽任關東軍打過來,就知道一個勁地裝傻,結果弄得小日本在東北更加肆無忌憚,想怎麼來就怎麼來。如此發展下去,兩個傢伙合起來欺負中國人都有可能。 決策層已經下定決心,但外交這個東西要成事,還需要一點特別的智慧和契機。 比如我們熟知的乒乓外交,據說事情非常偶然。當時世界乒乓球錦標賽正在日本舉辦,美國和中國都參加了。 與中國比起來,美國的乒乓球水平自然是不高,不過他們的娛樂精神向來出類拔萃,贏了固然可喜,輸了也是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有一個美國隊員要從訓練館去體育館比賽,可是當時沒班車了,這時正好有一輛大轎車開過來,他就上去搭了順風車。令他大吃一驚的是,上去以後才發現這是一個中國代表團的車,裡面全是中國人。更令他詫異的是,這些中國人對他非常友好,其中一個運動員不僅主動向他打招呼,還把一幅精美的杭州織錦送給他做禮物。 這個運動員就是中國乒乓壇的傳奇人物——莊則棟。由此開始,中美關係實現了歷史性的突破,被稱之為“小球轉動了大球”。 我沒有接觸過有關中美建交當事人的回憶錄,不知道當時的真實情況究竟如何。不過就這個“巧遇”的段子,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相信這是純粹的巧合。因為你要知道那是什麼時候,人人避美帝唯恐不及,出了國也一樣,而且事情哪有這麼巧,正好車子捎上了美國老外,又正好莊則棟身上藏著一塊織錦——織錦並不是手帕,也不屬於日本特產,他天天放兜里幹嗎? 況且莊則棟再能耐,他也不會或者說不敢隨隨便便和一不認識的美國佬搭訕並且贈送禮物,要知道國家隊也是有組織紀律的,這麼多人都看見了,不怕回去被當成“里通外國”或者“涉外間諜”的活典型? 倒是那老外運動員真是巧了。因為莊則棟送他禮物後,他摸遍了全身,找不出合適的東西來送。後來還是去商店買了件衣服才算還了這個人情。 所以在某些事情上,契機是一定有的,但要讓小球真正具備轉動大球的能量,沒有一點智慧和必要的準備是肯定不行的。 中蘇復交的契機出現在國聯召開的國際裁軍會議上。 會議在日內瓦召開。熱鬧是足夠熱鬧,一下子來了63個國家,連美國、蘇聯這樣的非成員國也來了。來了之後各國提裁軍方案,可提來提去都是要對別人動刀子,輪到自己就沒一個痛快的。所以會開了5個月,爭來爭去,大家除提高了扯皮兼扯淡的水平外,還是一點結果沒有。 中國參加會議的代表是顏惠慶,鑑於本國差勁的武器裝備,他也只有旁邊聽聽的份兒,反正要裁也裁不到中國人頭上——你總不能把漢陽造當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予以銷毀吧。 這課聽得實在興味索然,顏惠慶就跟旁邊的蘇聯政府外交委員會主席李維諾夫在下面說悄悄話。就在這次談話中,兩人找到了共同話題,那就是兩國對複交都很感興趣。 中國方面害怕蘇聯到最后索性跟日本人站一堆去,而蘇聯方面既抽不出精力來管遠東的事,又不甘心它在東北的利益白白受損,所以雙方都希望把距離拉得更近一點。 有了願望,下面的事情就好辦了。一個小小的乒乓球都能支起兩個大國的外交,那能想出來的辦法豈不是太多? 一切都在悄悄地進行之中。 1932年12月12日,各國都聽到了一個令他們吃驚的消息。 中蘇復交了。 一天之內,復交手續全部辦完,十分的麻利,效果也立竿見影。第二天,日本就作出反應,乾脆利落地正式拒絕了此前蘇聯反复提出的一個建議——締結日蘇互不侵犯條約。 還互不侵犯呢,原來你一直偷偷地跟中國搞在一起,想忽悠我。以後再不上你的當了。 日本國內輿論也忙開了,反蘇這杆旗又被舉了起來,外務省發表聲明,表示“深深憂慮”。 看到日本“憂慮”,老蔣自然高興了,親者痛仇者快嘛,看來中蘇復交這步棋是走對了。 在呼朋喚友方面,日本似乎又輸了一把。 現在,讓我們拿出更多勇氣,隨著報告書進入國聯審議階段,中日雙方的加速賽跑已經開始了。 中國加油! 按照程序,報告書先在國聯理事會進行審議。 這時候誰也料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日方首席代表松岡突然舉起了手,說:慢! 大家一齊望過去,不知道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松岡:我還沒準備好,報告書學習得不夠深入紮實,需要時間“仔細研究”,所以希望理事會能在6個星期後再審議。 眾人絕倒。 報告書發給你這麼長時間,你都沒看? ! 中國代表當即表示不能同意。 這就跟發令槍已經打響,劉翔的屁股都撅起來了,然後卻有個選手跑出來說:報告裁判,我褲子鬆了,回去換條新的先,咱6個星期後重賽吧。 找抽是不是? 但彼時的中國代表不是後來的劉飛人。日本耍賴皮,國聯還真拿他沒辦法。畢竟這是圍繞著兩個國家的事,少了誰這會也開不成啊。 所以只好浪費大家時間,讓松岡一個人回去補習功課。 這可把松岡給得意壞了,他把日本人愛佔小便宜的習性也搬到了國聯,認為自己沾了光,無論如何算是大功一件。 他不知道人家一流外交家根本不屑於這種小伎倆。 別說6個星期,就是6個月,你不還是要回來嗎?又能躲得到哪裡去。 6個星期果然一轉眼就過去了,見真仗的時候到了。 “研究”了這麼長時間,當然要先由日方代表介紹“學習成果”。 松岡說,報告書看過了,說的什麼嘛,李頓這幫人到底有沒有認真調查過(畫外音:早知道他們這麼不仗義,當初都不管他們飯)? 日本為什麼要出兵東北,大家知道嗎?因為中國是一個“沒有組織的國家”! ——打住,松岡先生,你可以盡情發揮你“出眾的口才”,但請務必註明,“無組織國家”是你的前任佐藤尚武的專利,而且早就被中國的顏惠慶駁倒過一次了,這種拾來的牙慧可不值錢哦。 算了,我們就不要對這位松岡先生要求太高了,他就這水平,下面再耐著性子聽他說下去。 松岡:中國這個“沒有組織的國家”一貫排外,不守條約信義(這說的不就是你們日本嗎?難怪特徵抓得如此準確),不打怎麼行。另外,“滿洲國”的建立純係“自發”,我們政府曾訓令文武官員一律不得參與其中(至少關東軍不在此列吧)。 當然,松岡是絕不能同意報告書中所提出的建議的。不過他自己倒獻了一“計”——其實也不是什麼新發明,純屬老一套,那就是拋開國聯,由中日雙方直接談判。 你倒是想得美,誰跟你談啊。 等到中國代表顧維鈞一站上講台,各國代表都伸直了脖子,豎起了耳朵,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唯恐漏掉這位外交界傳奇人物的只言片語。 看那樣子,就是一個大明星跟一群粉絲的關係。 你還別說我誇張。當年老顧在巴黎和會上的確是風采照人,無能奪其右者,給西方人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電影《我的1919》我沒看過,只是聽說裡面扮演顧維鈞的是陳道明。僅從形像上來看,我覺得還不是很神似。那誰最像呢?我認為是鼎盛時期的發哥(周潤發)。 發哥似乎更能詮釋我心目中的顧維鈞:高大俊朗,義薄雲天,揮舞雙槍在彈雨中來去自如,瀟灑果敢,身後一群白鴿撲搧著翅膀飛起落下——你只要把背景設想為外交戰線就行了。 開巴黎和會那一年,顧維鈞剛滿30歲,但已經顯示出了相當高超的外交技巧和卓爾不群的答辯能力。 巴黎和會討論了山東問題。 在這個問題上,你要說日本有理也有理。除了早先的“二十一條”外,在一戰前,英法意還曾背著中國,跟日本政府簽了一個秘密協定,那就是只要日本答應對德宣戰,一旦戰勝就把後者在山東的權益轉讓給日本。 到這時候,日本人就把這筆賬翻出來,說早知道山東沒我們的份,那我們幹嗎來幫你們打德國兵。 更使人感到尷尬和難以辯駁的是,就在一戰結束前,由於北洋政府先前向日本借了筆款,作為藉款的交換條件之一,中國駐日公使章宗祥竟然跟日本搞了一個《山東問題換文》,“欣然同意”日本在山東擴張權益。 當時出席巴黎和會的日方全權代表就是西園寺公望。他不依不饒,緊抓住“換文問題”不放:咱們退一步,就算因為中國參戰,一戰前的條約可以作廢,那“換文”怎麼解釋?這是中國參戰以後親口答應我們的,不能說話不算數吧。 美國總統威爾遜一向以公正自居,也在和會上這樣質問中國代表:你們說日本跟你們籤的條約都是強迫的,然而簽“換文”的時候,一戰都快結束了,日本也沒逼你們,是你們自己“欣然同意”的,能怪誰? 中國代表團在出席和會之前,並不知道還有“換文”這檔子事,一下子就僵在當場。 說了半天,還是中國沒理。但是輪到顧維鈞上場,一切都改變了。 顧氏之演講,可用聲情並茂、講究策略、有理有據、善抓要害來概括,堪稱外交演說之絕版鉅作。 聲情並茂:一戰期間,我們中國光勞工就向歐洲輸送了14萬(以中國這樣一窮二白的狀況,容易嗎我們),有萬名華工死於殘酷的戰爭,而這些人大多來自中國山東。 要是山東問題不能得到公正解決,這些死去的靈魂是絕對不能得到安息的(當心各位半夜三更聽到有人敲門稱自己是姥爺哦)。 講究策略:首先,我要感謝你們日本,感謝什麼呢,是你們幫助我們中國把德國鬼子給趕跑了,要不然哪來的一戰勝利呢。但是你們要好人做到底嘛,總不能趕走了一個德國鬼子,又來一個日本鬼子吧。 不管是“二十一條”還是“換約問題”,都是對日本有利的,老顧提都沒提,一個彎子就繞了過去。 有理有據:你們說日本離開山東會很難過,我們不光是難過,半條命都要沒了好吧。山東對中國的重要性,文化、地理、經濟,哪一樣都是骨肉相連。 這些數據老顧是信手拈來,都在肚子裡存著呢,跟計算機數據庫似的,一條都不會漏掉。 講事情關鍵是能點到要害,到“有理有據”結束時,顧維鈞用一句相當出彩的話畫龍點睛,直擊問題的要害—— 中國的孔子有如西方的耶穌,中國不能失去山東正如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 諸位不是還拎不清山東對中國的重要性以及中國失去山東的痛苦嗎?想想看吧,有一天,你們突然失去上帝或者上帝曾降臨的聖地從地球上消失,這將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景,大家又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 世界末日,生不如死啊。 西方人可以不關心孔子和山東,但他們絕不可能不在乎上帝和耶路撒冷。 什麼叫經典,我告訴同志們,這就是。 全場掌聲雷動,美國總統、英國首相、法國總理以及在場的各國代表都紛紛站起身,向年輕的顧維鈞表示祝賀和由衷的欽佩。連作為日本代表的西園寺,也主動走過去與之握手——雖然各為其主,但西園寺畢竟也是日本政壇難得的磊落坦蕩之人,惺惺相惜之情溢於言表。 整個巴黎都轟動了。世界從此認識了這個來自弱小國家的傑出外交家兼演說家。 好了,坐在國聯理事會會場的人們,再好好聽我們“發哥”給大家上一堂精彩的演說課吧,題目就叫:論日本代表松岡之胡說八道。 聲情並茂:國聯派出的李頓調查團這次做得不錯,我要對他們表示感謝(到現在為止,大概這句話國聯聽得最舒服)。但是我要告訴大家的是,日本人太過分了,調查團在東北期間,我們幾乎是被他們弄得寸步難行啊。我是調查團的中國顧問,這一點我本人完全可以作證(一個中國顧問身份拿來隨手就用,老顧真牛)。 先誇調查團,肯定成績,也就等於基本肯定了報告書的結論,同時把日本人在調查團調查期間的惡行揭發出來,先給與會代表留下一個印象:日本從一開始就想阻撓調查,當然不會同意報告書的調查結果和解決方案。 講究策略:松岡說中國排外,事實上絕不可能,我有論據可說明一切——知道一幫老外最關心中國是否排外的問題,這個東西得咬死了,所以就有了下面的“有理有據”。 有理有據:我國現有外僑36萬人以上,外國商店8200多家,還有7500多名傳教士散居內地,他們的安全都得到了政府的保證。此外,我們政府機關里聘用的外國人也不少,幾千人哪,僅中央各部委的外國顧問和專家就有40多人。 不服行嗎,一條條論據就擺在你眼前,真材實料,比什麼論點都更有說服力。 在直入要害這一點上,老顧這次仍然沒有讓大家失望。 從頭至尾,他沒有一個字提到對報告書的褒貶或同意與否,但意思早就蘊涵其中。他公開表明態度的只是一點,那就是報告書中要求任何解決辦法都要依據國際公法。依據這個原則,松岡說要由中日雙方直接談判,中國絕難接受。 最後,顧維鈞提醒理事會,先前國聯已經作出過多次決議,都是讓日本從東北撤兵的,到現在雖未實現,但還都在有效期內。要解決中日糾紛,撤軍是首要的先決條件。 完工,收勢,一氣呵成。 各國代表大長見識,大家就是大家啊,愣是把個松岡活生生地給比了下去。 12月6日,轉入國聯大會討論階段。 到這一步時,中日雙方都明白決定這次外交大戰孰勝孰負的時刻快到了。 大家拼著命衝刺吧! 松岡急啊,理事會碰到一個顧維鈞,這人太厲害了,比傳說中還要猛,根本說不過他。然後等到開大會,好不容易顧維鈞坐到了後面,前面換上了首席代表顏惠慶,本想能喘口氣了,沒想到這姓顏的也是個老江湖,講話滴水不漏、風雨不透,弄得日方代表這邊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 本來嘛,中國人排兵布陣,壓軸的都是高手,顏惠慶位列首席,你說能差到哪兒去。 不行了,得用絕招了。 說實話,國聯的氣氛,松岡很不適應,沒什麼擁躉和粉絲啊。要知道,他在日本國內,可是偶像明星級人物,那傢伙,底下人山人海,他在台上就是放個屁,下面都是一片歡呼。 時人有言:自從有了松岡,日本就從無聲電影過渡到了配音電影,意思是那些歡呼喝彩千篇一律,就像卡拉OK中的自動鼓掌操作按鈕一樣,你只要輕輕一按,聒噪聲馬上就都出來了。 知道星爺的無厘頭嗎,開始他還需要做兩個招牌動作,後來據說只要一出場,不管說什麼話,做什麼動作,大家都笑,已經條件反射了。那時的松岡就享有這種待遇。 在最需要煽情也充滿煽情的時代,這哥們儿用他那自以為生動的表情和動作時刻提示你:信岡哥,得永生! 為什麼不能把國內的精彩複製到國外來呢?或者如果用星爺來打比方:為什麼我在港台(後還包括大陸)一露面,不讓觀眾笑觀眾都要笑,而到了國外,就算撓老外的癢癢,人家都不笑了呢? 或曰:可能是水土不服吧。 松岡是強人,他不信這個邪。扒拉了半天,從他的國內演講稿中翻出了一篇最叫座的,題目就喚做“十字架上的日本”。 很煽情啊,同志們。聽聽文章裡面是怎麼說的:歐美這些國家各個沒安好心,都想把日本釘在十字架上處死,可我們日本不怕,因為我們是正義的,是光榮的,是偉大的,以後必將“為世人所理解”。 這篇東西還特別長,講起來要花一個半小時,真可謂是老太婆的裹腳布,但據說在日本國內極受歡迎,可用“好評如潮”來形容。 滿懷憧憬的松岡便在國聯大會上念起了他的這篇得意之作,還沒讀一半,他偷偷地往各國代表席位上一瞧,心里便涼了半截。 怎麼著? 沒有歡呼,沒有鼓掌也就算了,有的人昏昏欲睡也算了,畢竟你一口氣講完不覺得累,人家聽的還覺得累呢,讓松岡搞不懂的是,好些代表還面露氣憤之色。 當然氣憤了,你日本什麼玩意兒,竟然把自己比作是十字架上的主耶穌,我們都是猶大、是罪人、是惡魔? ! 尤其是一些基督教國家,平時把耶穌敬得比天都大,聽松岡如此言語,真恨不得把他拖下來海扁一頓。 看來這個松岡真是個自以為是、徒有其表的貨,你在美國也生活了這麼多年,不知道西方人最忌諱什麼,最反感什麼? 毫不奇怪,除了日本人以外的“世人”都不“理解”這篇大作,松岡算是白激動了一把。 當然了,他對報告書的態度還是那句話:不同意,不認可。 大會在議而不決的情況下,決定將報告交由“十九國委員會”審議。 這個“十九國委員會”就是國聯大會在處理“一.二八”淞滬會戰時成立的那個機構。 選手們緊張,“十九國委員會”也不自在。這工作棘手啊。 委員會在李頓報告書的基礎上重新搞了一個裁決報告,然後分別送達中日兩國過目。 除了要求日本撤兵,決定設立包括美蘇在內的調停委員會等內容之外,裁決報告還規定了兩個原則。 一是不能恢復“九.一八”事變前的原狀,二是不能維持和承認“滿洲國”。 拿到裁決報告後,兩國的反應當然大不相同。 一看到“不承認滿洲國”那幾個字,日本就氣炸了肺。滿洲現在就在我手裡,而且我自己都厚著臉皮先承認了“滿洲國”,你們卻還是不肯讓我快活,真是豈有此理。 中國方面自然也對第一條原則不舒服,不過此時無論是最高決策層還是外交部都已達成共識,即裁決報告大致符合中方利益,可以接受。 一個大光其火,一個願意接受,“十九國委員會”知道滿洲不是上海,憑自己的本事難以擺平,只好把裁決報告提至國聯大會,由大會來進行裁決。 民國二十二年(1933年)2月24日,決勝負。 最後除述沒有什麼,無非是中日雙方表明態度。和先前一樣,對裁決報告,日本死也不認可,中國則表示無條件接受。 妙趣橫生的是辯論部分,可以看出,日方代表不僅長篇論述不行,在現場應變方面也大大遜色於中國外交家。 當天中方出場的仍然是首席代表顏惠慶。 顏惠慶舉“田中奏摺”為例,來說明日本對東北早就抱有領土野心。 “田中奏摺”上面的那兩句話確實很有殺傷力,欲要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中國,而要征服中國必先征服滿蒙。 如果這兩句話屬實,那就證明“九.一八”事變、“滿洲國”都是日本政府在蓄謀已久的情況下製造出來的。 我們現在知道“田中奏摺”極可能不是田中親筆,“九.一八”事變實際上是關東軍主謀,但當時“田中奏摺”在民間流傳很廣,一時難辨真偽。 松岡當然也清楚這件事。不過他自己不可能是親歷者,田中當大臣做首相的時候,他還在滿鐵混飯吃呢,所以也是道聽途說。 聽顏惠慶一說,他倒來了機靈:“田中奏摺”是給天皇看的,看完了就得收在皇宮檔案裡,不能外傳,我們報紙也沒登過,上級傳達的文件裡又沒有,他們中國人怎麼可能知道? 這小子以為抓到了把柄,馬上反戈一擊,說壓根就沒這回事,不能紅口白牙誣賴好人,你得有證據。 顏惠慶有證據。 松岡愣住了,難道他們還有復印件?不可能啊。 顏惠慶拿出的是松岡本人的大作。 這兄弟估計沒事做也喜歡編書混稿費,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製造噱頭,他在書中提到了連自己也沒見過的“田中奏摺”,而且不久之後竟然把這事給忘了。 現在人家拿著他的書問他,你說沒有“田中奏摺”,那你怎麼把這事說得活靈活現的,難道你說的話都是假的? 松岡當然不能說自己是胡吹的,唯一的辦法就是假裝瞬間失去記憶。 顏惠慶哼了一聲:你們日軍在滿洲的所作所為,就是按照“田中奏摺”去做的。 冤哪,松岡有苦說不出,只好任對方發揮。 辯論結束,大會主席將裁決報告付諸表決。 最後結果完全沒有超出大家的預想,除日本1票反對、泰國棄權外,包括中國在內的42票贊成。決議以壓倒性多數通過。 中國贏了! 但這時候日本做出了讓所有人都詫異萬分和始料未及的反應。 此時會議還沒結束,松岡走上台讀了一段聲明,大意就是既然你們不幫我,老子不玩了(“與國聯合作之努力已達終點”)。朗讀完畢,又用日語咕嘟了一句“薩有哪啦!”——這句我懂,小鬼子經常說,就是再見嘛。 眾目睽睽之下,他真帶著日本代表團一行人拍拍屁股,走人了。 值得一提的是,很多史料上記載,松岡是“臉色鐵青”地讀聲明,“微笑”著退場的。 這小子一定以為他很有種:日本也可以說不! 與會代表面面相覷,都被日本人雷倒了,不就是沒投你票嗎,這算什麼,耍大牌? 暗自偷笑的只有中國代表:投票結果都出來了,難道還怕你不認賬? 其實松岡也是有苦說不出。 當初內田把松岡作為“不可多得的外交人才”派出國那是寄予厚望的,要他巧為斡旋,改變不利提案,至少要讓國聯承認“滿洲國”的“合法性”。 松岡一拍胸脯:沒問題,你就瞧好吧。 誰知道結果會這麼慘,來了以後什麼都沒改變,講,講不贏,辯,辯不過,最後弄了個比分,還是42比1(要不是泰國人給了點面子,就是43比1了),簡直就等於集體來丟醜的。 眼看敗局已定,出來時又吹過老牛,這個樣子回去豈不是聲名掃地,爬都爬不起來了? 怎麼辦? 松岡用他的行動作出了回答。 我相信,作為外交人員,松岡不會完全不考慮他此舉的後果。表決失敗,那是全世界不給日本面子,而選擇退出,卻是日本不想再給全世界面子。 日本跟全世界比,誰大?或者說,二者之間,誰更不敢得罪誰? 看看我們自己與高山大川的對比就知道了。 這個世界上的超級牛人還是有一些的,比如說中國的秦始皇,這哥們儿有一次渡湘水,被風擋著,過不去,他就發了性子,說是湘君女神在擋他的道,於是發3000囚徒上山砍樹,把樹砍得光光的,以此作為報復。 其實,他這也就是做給身邊人看看的,小孩子把戲而已。 你敢真得罪湘君嗎?女神要真跟你過不去,直接把船打到湘江里去淹死你,什麼千古一帝,逃都逃不掉。 其實日本朝野還是有明白人的。 在日本代表團出發前,一位評論家就刊登了一封公開信,希望代表團成員能夠“犧牲個人一時之榮譽,為國家謀取百年之福,而不可犧牲國家前途,以謀個人之成功,博一般淺見者之喝彩”。 元老西園寺在給松岡餞行時也特別千叮嚀萬囑咐,要他不管結果如何,不要做退出國聯這樣的衝動之舉。 當時,松岡滿口答應。但臨到頭來,還是沒有能遵守自己的諾言。 小我與大我之間,松岡最終選擇了前者。 要成為一個一流的外交家,並不是光會煽情就行啊,在這方面,松岡君真是連培養的價值都沒有。 如果往前倒數,日本的外交界也不是沒出過識時務的,明治時代就有:陸奧宗光和小村壽太郎。 中日甲午戰爭之後,英法俄忽然提出來,要求日本放棄遼東半島。當時日本輿論界一片嘩然,認為遼東半島是“帝國軍人流血得來的,怎麼可以隨便放棄”,時任外相的陸奧在審時度勢後,卻表示可以接受,讓清朝政府掏銀子贖了回去。 日人皆稱其為軟弱無能。可是後來才知道,如果當時不軟這麼一下的話,不僅遼東可能保不住,連中國的銀子也別想要。 10年以後,出了一個小村壽太郎。 那是在日俄戰爭的末期。日俄進行談判,結果實際上是日本做出了讓步,打了半天,死了那麼多人,損失了白花花好多日洋,只討得一個旅大和南鐵,還不算它自個兒的,屬於租房子用。 日本老百姓哪答應啊。談判的傢伙是白痴啊,我們都打贏了,為什麼不把老毛子的中東路全奪過來,還有西伯利亞甚麼的也割讓給我們,順便再讓他們賠錢? 全國各地到處是一片反對講和的呼聲,大白天的,還有人提著燈在街上游行喊口號,那意思就是準備給外務省的人送終了。 主持談判的小村外相一聲不吭,坐著船回了國,到家後見到兒子,冒出一句:原來你還活著啊,我以為你早就被(示威的人群)打死了。 父子相對而泣,無語凝噎。 過了很長時間,日本人總算才整明白,原來這場戰爭不是人家俄國人撐不住,而是自己先撐不住了:參戰日軍其時已達極限,連彈藥都快用完了,再打下去根本就沒有一點取勝的希望。 於是,陸奧和小村便成了日本外交界“忍辱負重”的典型。 不過你也不能全怪松岡不學習前輩好榜樣,關鍵是環境和氣氛不一樣了。 明治時代,日本政府還有個政府的樣子,知道進退的道理,民眾也沒那麼狂熱,當然各種類型的憤青更沒這麼多,到了松岡這個年代,你再“忍辱負重”試試看,等著挨槍子吧你,犬養毅就是個再好不過的例子,更何況松岡本人就是靠“肌肉男”的形象混飯吃的。 玩造型歸玩造型,你別看松岡退場的時候一副男子漢敢作敢當的樣子,其實他心里挺虛的。畢竟是完敗嘛,騙不了內行。所以他一路上都忐忑不安,不知道回國後將面臨什麼樣的結局,心裡也早就打了腹稿,編好了“自己的失敗”、“向國家謝罪”這些話,時刻準備在國人報以老拳或扔臭雞蛋過來時裝一把孫子,討一回饒。 但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日本國內早就一片歡騰,那調調就像是日本得了42張讚成票一樣。 松岡的醜態表演得到了絕大多數人的認可,報紙上連篇累牘地刊登著讚頌他的話,特別是松岡那幾處比較拉風的動作和語言,都在媒體上得到了細緻入微的放大描述—— 就在各國“群魔亂舞”之際,我們的松岡勇敢地喊出一句“薩有哪啦”,真是帥呆了。 國聯“不顧正義輿論的反對”,“悍然”通過裁決報告,我們的松岡毅然決然當場退出,沒給這夥人以任何可乘之機。 我們的松岡…… 這麼說吧,現在日本終於出現了兩個民族英雄。 一個是石原。 另一個就是他:松岡洋右! 請把聚光燈打亮一點,對,再亮一點,給我們的英雄一個完美的特寫。 松岡君,請您談談,您在深入虎穴的情況下,是如何做出這種英雄壯舉的?當時到底是怎樣想的? 面對記者和鮮花(或許還有美女)的包圍,“松岡君”徹底暈了。 原來我成了民族英雄? !真是活見大頭鬼了。 松岡演說不行,表演功底卻一直不錯,馬上就轉憂為喜,又拿出了先前“肌肉男”的風采: 我只是按照我平時的做法去做罷了,當櫻花散盡之刻才是最美麗的,那個時候正是發揚我日本精神的時候。 哇噻,下面一眾粉絲聽了立刻像丟了魂一樣倒了過去。 簡直是浪漫的抒情詩啊,真不愧是偶像派的。 你還不知道松岡當時有多火,想想後來的那個日本首相小泉純一郎吧,一大把年紀了,據他自己透露,追他的女人至少兩位數。 看到松岡如此“成功”,就連西園寺這樣原先還算頭腦清醒的人也動搖了:實在沒有辦法,看來只好退出國聯了。 民國二十二年(1933年)3月8日,日本政府正式決定退出國聯。 難題也隨之出來了。 日本退出,國聯大會的決議找不到人執行了。 這就像是雖然千辛萬苦打贏了法院官司,結果輸了的一方不認賬:我不歸你那個地方管,法院判了也是白判。 中國當然不甘心,找到國聯,要求繼續主持公道,至少在日本履行大會決議以前,不能想退出就退出。如果日本拒不執行決議,也應該予以“集體制裁”。 國聯手一攤:它要進來我還有辦法,出去了你讓我怎麼管? 集體制裁,怎麼可能,請問誰來帶這個頭?英國?法國?美國?還是蘇聯? 英法自己還在德國的日益崛起前戰戰兢兢呢,一戰“凡爾登絞肉機”的殘酷記憶早就在心理上壓垮了他們,歐洲那邊就夠他們煩的了,如何願意在遠東為了一個跟自己沒有多少利益關係的中國耗費精神。 美國倒是越來越強悍了,但那時候從上到下,從政府到國民都不願意當出頭椽子——不是現在,動不動就是國際警察,領著一幫小兄弟“先發製人”,看誰不順眼就先滅了誰。 蘇聯,且不說斯大林願意跟中國復交的目的,其實是要把中國當槍使,幫牠擋著日本人(夠陰暗吧),就算它願意,又有幾個國家肯聽它的? 這些國家當時的所作所為,後來被套上了一個統一的帽子,叫做綏靖政策,當然具體到不同的國家又各有特色,比如英法叫“和平主義”,美國叫“孤立主義”,蘇聯一般不列進去,但其實做法上也差不了多少,反正一個意思,都不願意出頭,情願去打醬油,做俯臥撑,也不肯管你們這些小國弱國的那點爛事。 沒轍了,雖然贏了官司,但判決書等於一紙空文。東北,還被佔著,“滿洲國”依然堂而皇之地存在。 國聯的這種態度對中國朝野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正所謂希望大,失望更大。之前中國幾乎把所有能押的寶都押在國聯和英美上面了,本來官司已經打贏,上上下下就準備搞慶祝活動了,萬沒料到隨著日本的退出,一切竟都成了電光泡影。 刺激,強烈的刺激。傷害,巨大的傷害。 曾經堅定地認為“外交為無形之戰爭,其成敗勝負之價值,則超於任何一切戰爭之上”的老蔣也大失所望,認為這些西方國家說得好聽,其實到頭來也就是罵日本人兩句罷了,對中國什麼忙也沒幫到(“列強所謂助我者,僅予日本以一罵”)。 國內輿論也一改先前對國聯和英美的推崇,憤憤不平之聲不絕於耳,更有人連李頓調查團都恨上了,說他們就是一旅行團,跑中國來旅遊一趟,什麼實事也沒給我們辦(這一點日本陸相荒木貞夫倒有同感)。 一年後,文字辛辣的魯迅在《中國人失掉自信力了嗎? 》一文中,對國人無比失落的心態進行了繪聲繪色的描述:“自從對國聯失望之後”,不僅喪失了自信力,連“他信力”都一併丟掉了,只能“一味求神拜佛,懷古傷今”。 這種沮喪的場面和心情,倘若硬要拿一個東西來作比方的話,就是離我們最近的90年代初北京申奧失敗。當時還沒什麼網絡啊論壇什麼的,但我清楚地記得,身邊的一哥們儿紅著眼睛罵了一句:美帝真不是只好鳥! 立刻引來應和聲一片。 中國申奧不成功,是不是美帝在後面搗了鬼,抑或是別的什麼“老外帝”們要挫咱們的蹩腳,這個我也不知道,但那種義憤填膺的表情到現在都忘不了。 《日本真相》的作者高宗武回憶,在日本退出國聯以前,一般中國人都認為英美會出來給自己主持公道,而像英美這樣的強國,拿捏一個小小的日本也肯定不在話下。 但現實給了人們狠狠的一擊,至此依賴英美的夢破了一大半。 按高宗武的說法,當時中國外交以英美為中心,要在外交部混,沒有一個英美出身的文憑,人家連看都不會看你一眼,所以就連辦日本外交的,都是一些英美留學生。大家都以為,只要把英美那一關打通了,就一通百通,日本的問題就好解決了。 日本退出國聯後,國聯的決議沒法執行,英美派就蔫了,這才知道西方大國也有搞不定或者說不肯搞不敢搞的時候。 高宗武本人畢業於日本九州帝國大學政法系,雖然也是學的政治外交,起初卻根本進不了外交部(“政治學西洋,軍事學東洋”嘛,小高把次序弄錯了),只能在大學裡教教書,寫寫文章。 也就在這時候,他發表在報刊上有關評述日本政壇的文章,先後得到了國內軍政兩界的頂級人物蔣介石、汪精衛(以行政院院長身份兼外交部長)的重視和垂青。 老蔣甚至親自把高老師請到家裡,聆聽他的見解。一年後,他正式進入外交部,沒多長時間就從一個普通科員,躍升為亞洲司科長、副司長。第二年又成為亞洲司司長,參與對日重大交涉。 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一下子連升三級,成為對日外交執牛耳的人物,這在民國前後的政壇上也是相當少見的。可見當時的“國聯外交失敗”,對中國外交政策以及人事安排所造成的重大影響。 就當時的情況來看,中國的這次外交大戰似乎真的是“失敗”了。但我們要知道,松岡的所謂“勝利”也不過是皇帝的新裝,那是假的,日本才是慘敗。 同樣一場戰爭,難道是兩敗俱傷? 我們現在有條件可以看得更遠(當然未必能站得更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