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帝國政界往事·大清是如何拿下天下的·終結版

第5章 第四章順治之死,大清王朝的最大謎團

順治皇帝,名叫福臨,在皇太極的十一個兒子中排行第九,生於大清崇德三年(公元1638年)正月三十日。 據說,他的母親莊妃即後來的孝莊皇太后懷上他的時候,有紅光繞身,衣袖間如有龍盤旋狀,女侍皆驚,近視之,不見。分娩前的一天早晨,這位莊妃一覺醒來告訴皇太極,說是自己昨晚夢見一個神仙,抱著一個男孩兒交給自己,說:“這是統一天下之主也。”皇太極很高興,說:“這麼奇異,這是子孫大慶之兆哇。”第二天孩子生下來,頭頂上有一綹頭髮支起來,紅光照耀宮闈,經久不散,而且香氣瀰漫數日。 我國古代典籍中,此類圍繞帝王將相奇人異士的故事多至數不勝數。我們只有兩個選擇:相信這是真的,相信該人是肩負上天使命來到人間的;或者就像無數次驗證的那樣,知道這玩意兒是在裝神弄鬼,騙權騙利騙錢騙色必居其一。然後,如古人就曾說過的: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清代的帝王中,努爾哈赤、皇太極和諸多皇帝出生時,都沒有這種奇異的記載,唯獨在順治皇帝福臨和康熙皇帝玄燁身上有此一說,而且這兩個傳說全部與孝莊皇太后有關,由此可知,這是一位心機極深的女士。 沒有證據能夠證明,皇太極曾經對這個孩子格外高看一眼並給予過特殊關照,儘管給他起的名字叫福臨,其滿文是“天生福人”的意思。 大清崇德八年(公元1643年)八月二十六日,福臨即大清皇帝位,當時,他還不滿六歲。按照推舉制原則,本來他是沒有可能繼承皇位的。在他十四叔多爾袞和大哥豪格的緊張對峙中,為了避免兩敗俱傷的結局,多爾袞將他推舉出來,令各方力量得到平衡,遂使他憑空坐上了皇帝的寶座。在這個過程中,上述天生福人的傳說是否發生過效力,尚未可知。從這個故事被一本正經地記載進清代官方史籍《清實錄》中判斷,想必是有作用且功效不小。不過,從人性的角度和福臨的一生情形看,這與其說是他的幸運,毋寧說是他不幸的開始更為恰當。

大清順治元年(公元1644年)九月十八日,多爾袞派人將福臨從瀋陽接到北京,是日午後從正陽門進入紫禁城。十月一日,福臨以定鼎燕京,來到南郊告祭天地,舉行了盛大的登基典禮,從此成為君臨整個中國的大清帝國皇帝。該大典除拜祭堂子——愛新覺羅家族神廟——是滿族人特有的節目外,其餘一切禮儀均按照大明朝皇帝登基之儀式進行。 從這時開始,到順治七年十二月多爾袞病死,福臨從未滿八歲到未滿十四歲,大清帝國的實際權力掌握在攝政王多爾袞手中。福臨的皇位來自多爾袞的推舉,福臨的天下也是多爾袞為他打下的。從瀋陽到北京,他所看到的一切,應該足以令一個孩子眼花繚亂,顯而易見,他沒有多少置喙的餘地。在此期間,大清朝的一切德舉善政應該歸功於多爾袞,這個王朝初期的暴行惡政也是在多爾袞的指揮下所施為。

大清順治元年(公元1644年)十月底,多爾袞發布文告,準備兵分兩路:一路命英親王阿濟格為“靖遠大將軍”,統率吳三桂、尚可喜等部,進攻西北地區的李自成;一路命豫親王多鐸為“定國大將軍”,率大軍下江南征伐南明。 這是大清入關之初,在軍事上,我們所能看到的多爾袞最嚴重的一次戰略性失誤。 或是因為一切過於順利的緣故,多爾袞有些忘乎所以,過高地估計了自己的力量。於是,貿然決定:將戰鬥力雖強,人數卻很有限的主力部隊,投放到相隔數千里的兩大戰場上,同時發動規模巨大的兩個戰役。 這是一個會形成大危害的戰略錯誤,在戰爭進程中,一旦受挫,勢必呼應不靈。且大軍一出,華北地區所餘兵力將很薄弱,不可預見之禍不是不可能發生。偏偏這種戰略考慮上的不周全,卻由於他兩大對手的失誤而得到了及時的彌補與糾正。

李自成退居西北、殺掉李岩之後,方寸大亂。關中地區百二秦關,是所謂四塞之地,自古山川形勝,易守難攻。李自成若是收縮形勢,在此苦心經營的話,將會給多爾袞帶來很大的困擾。偏偏他在政治上一誤再誤、軍事上一敗再敗之後,再一次未經周密準備,便在河南懷慶即今日河南省沁陽地區發動了大規模的反擊戰。這一次,除了一時間相當有力地打擊了該地區的清軍之外,卻也一巴掌拍醒了多爾袞。假如多鐸按照原計劃南下,李自成完全有可能於懷慶得手之後,兵鋒直指兵力空虛的河北京畿地區。那時,多爾袞可能就要陷入手忙腳亂的尷尬中了。 此時的南明政權真是讓人不說也罷。他們對於北方地區,諸如當時多爾袞根本顧不過來的山東、河北一帶,似乎全無感覺。除了忙於給弘光皇帝搞女孩子之外,就是忙著窩裡鬥,忙著給魏忠賢閹黨翻案,忙著把權力撈到自己手裡,忙著把異己排擠出去。就連唯一的中流砥柱、後來大名鼎鼎的史可法都在一心一意地希望聯合清軍,消滅李自成。

就是在這種時刻,多爾袞被李自成拍醒了,火速命令多鐸改變行軍路線,暫停南下,立即掉過頭來,對付懷慶的李自成部隊。經過一場大規模會戰,清軍大獲全勝。取勝後的多鐸,渡過黃河,進攻潼關。在潼關大戰中,李自成再次失利,此時,阿濟格於陝北一路節節進逼,李自成的老家米脂也告易手,由此,形成了阿濟格、多鐸兩路夾擊李自成主力的態勢。李自成陷入進退維谷、兩面受敵的困難境地。此後,他退到哪裡,清軍便追到哪裡,基本喪失了發動大規模戰役反擊的能力。 當此時,南明政權中僅有的幾位明白人建議,立即出兵空虛的山東、河北,“攻其不備,必建奇功”。 (李清《甲申日記》,絲集)結果,被束之高閣。而史可法的建議更加離譜,他希望“悉簡精銳,直指秦關”。 (計六奇《明季南略》卷七,史可法請恢復)也就是說,要主動出兵,幫助清軍先滅了李自成再說。這個建議多虧也被束之高閣了,否則,史可法在歷史上會是什麼形象,真的就很難說了。

就這樣,清軍擊潰李自成之後,多鐸隨即揮師南下,在很短時間內就將如痴如夢的南明政權一舉摧垮。在此期間,發生了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和江陰屠城等暴行。 順治二年六月,李自成退到湖北通城縣九宮山之後便不知去向。此後,關於他的下落眾說紛紜,一說他死於該地牛脊嶺一個農民的镢頭之下,還有人認為他逃到一個寺廟裡做了和尚,從而演義出了後來極有名的“奉天玉和尚”的故事。 順治三年正月,已經牢牢控制住朝局和全國大部分地區的多爾袞,任命在小皇帝第二次登基時恢復肅親王爵位的豪格為新的靖遠大將軍,前往四川對付張獻忠。當年十一月,在四川南充地區的鳳凰山金山鋪,張獻忠主力被豪格擊敗,張獻忠本人也被一箭射死。 從此,這兩支號稱具有幾十萬甚至上百萬大軍的農民軍,大體星散。李自成、張獻忠的一部分部下與明朝殘餘力量合流,試圖共同抵抗咄咄逼人的清軍。無奈,強弩之末,不能穿縞,他們再也沒有能夠形成足夠的力量。而多爾袞則十分順利地實現了各個擊破的總體戰略目標。中國,在他的手里大局已定。

在此期間,清朝迅速完善各種規章制度,除軍事上以八旗制度為根本外,其餘幾乎全部沿襲了明朝的製度設計。多爾袞率大軍入關時,一再宣稱自己的天下是得自李自成,而不是奪明朝之天下。與此異曲同工的是,順治三年,以順治皇帝的名義作序,將朱元璋的《洪武寶訓》頒行天下,直截了當地自認明朝繼承人,將與天下共同遵守大明祖訓。這是中國歷史上改朝換代時從未有過的景象,在很大程度上,起到了收拾人心的功效。 這種情形也直接影響到了小皇帝福臨的日常生活。譬如,按照大明祖制,皇家子女出生後,不能由親生母親撫養,要交由宮中女官、乳母、宮女、太監和師傅們養育輔導。到北京後,孝莊皇太后住進了慈寧宮,七歲的福臨大約是住在位育宮,他只能和母親分開來自己單獨住。

多年以後,早已把死後的多爾袞修理得體無完膚的順治皇帝,仍然充滿怨恨地談道:多爾袞攝政時,自己和皇太后要分別居住在不同的宮室裡,經常要幾個月才能見上一面,以至於皇太后時時牽掛,特別難受。 順治皇帝將此歸罪於多爾袞,肯定有他的道理。從多爾袞的角度看,將他們母子隔開,固然有皇家製度的因素在,不過,他和孝莊之間的私情可能是更重要的原因。 今天,我們已經很難知道多爾袞與孝莊皇太后之間的情愫,究竟是怎樣的情形。福臨長大後,性情偏執強烈,形成嚴重的分裂型人格,和自己母親孝莊皇太后的關係也惡化到幾乎無法彌補的程度。從一般心理學規律判斷,這種情形,必定和他童年與少年時期的成長經歷密切相關。而多爾袞和孝莊皇太后的關係,可能使他受到過極大的刺激。這應該是他切齒痛恨多爾袞的最重要原因。

隨著年齡越來越大,福臨可能日益感受到了多爾袞龐大權勢的威壓。 福臨在北京第二次登基後,便頒布詔書,認為多爾袞的功德與輔佐成王的周公比較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因此,加封多爾袞為“叔父攝政王”,命令為他立碑以紀念這些功德。福臨還封另一位攝政王濟爾哈朗為信義輔政叔王,從此,濟爾哈朗在名位和實權上處於多爾袞之下。 第二年初,陝西道監察御史趙開心上疏,認為“稱號必須正名”。叔父攝政王是皇帝的叔父,只有皇帝可以這樣稱呼,若大家都這樣叫,就沒有了上下尊卑之別。因此,應該在“叔父攝政王”前面加一個“皇”字,以便讓天下臣民知道,此“叔父”非彼“叔父”也。於是,帝國政府機器又緊急開動,規定:從今而後,一切形諸文字時,都必須稱“皇叔父攝政王”,在一切儀注禮節上,皇叔父攝政王都只比皇帝略少一點點,而遠高於其他王公大臣。

順治三年五月,多爾袞將所有信符收到王府管理。這是調遣全國軍隊的唯一憑證,本來是唯有皇帝才有權力獨握的軍國至重之器。多爾袞的理由是,這玩意兒收藏在大內,一有調遣太不方便。於是,將其拿到了自己手裡。 多爾袞死後,這件事被當成他心懷不軌的證據之一。其實,此事恰恰表明多爾袞真的沒有謀奪皇位的心思。想想看,從拿到調動全國軍隊的兵符軍權,到多爾袞死去,其間間隔了四年半時間。在這麼長時間裡,多爾袞要想奪位,恐怕是沒有人能夠攔得住他的。有人認為,是因為代善健在,他的號召力及其兩紅旗導致了多爾袞不敢輕舉妄動。其實,這個理由同樣很難成立。原因是,代善是在順治五年十月死的。這一年,豪格已經死去,濟爾哈朗的輔政王之位也在前一年被多鐸取而代之。即便在這種政治、軍事勢力完全一邊倒的情勢下,在兩年多時間裡,仍然沒有任何有力證據能夠證明多爾袞曾有過謀取皇位的行動。 多爾袞死後,深受他信任和重用的蘇克薩哈出面控告他心懷不軌,其實是一種為人所不齒的投機行為,迎合了福臨對多爾袞的痛恨,從而開始了對多爾袞的清算。 對此,倒是福臨的曾孫子乾隆皇帝看得更清楚。作為皇帝,他很明白:多爾袞要是想取皇位,早就在握有軍權時做這件事了,哪裡要等到死後去陰間來做?於是,我們就有機會看到一個特別熟悉的字眼:乾隆皇帝為多爾袞全面平反昭雪,並在他那個睿親王中間,還加上了一個“忠”字。實事求是地說,多爾袞還真是當得起這個字眼。九泉之下有知,多爾袞多半會把這個重侄孫子引以為知己。 順治四年底,接替濟爾哈朗為輔政王的多鐸,率領王公大臣們上奏皇帝和皇叔父攝政王:考慮到皇叔父攝政王勞苦功高、日理萬機且患有風疾,為了不使他過於勞累而影響國家大政,像跪拜這類小事應該免去。從此,在皇帝面前,多爾袞“跪拜永行停止”。不久,據說為了避免皇叔父攝政王每天上朝過於勞累,文武百官陸續開始到攝政王府面請裁決政務。就此,多爾袞的府邸成了國家權力的中樞。 從史書記載上看,上述情況可能確為事實。在二十多年的戎馬生涯中,多爾袞鞍馬勞頓,應是傷痛不少。諸多史籍中談到多爾袞身患“暗疾”,很難考證究竟是什麼病。從此處所說的風疾和後來多爾袞的猝死看,有可能和心腦血管或高血壓一類疾病有關。 從多爾袞的角度看,他有理由得到這樣的禮遇,若從帝制傳統看,對臣下的這種體貼只能出自皇帝,否則,就是標準的大不敬,是目無君上,是無人臣禮,是專橫跋扈、專權擅政。這每一款罪名,都足夠凌遲處死。 從實際情況判斷,在百戰歸來的多爾袞心裡,也確實沒把這小皇帝太放在眼裡,他對這位小皇帝很嚴厲,絲毫也不假以辭色。當多爾袞鐵馬金戈在血肉橫飛的變幻風雲中締造大清帝國時,那乳臭未乾的小毛頭可能正拖著鼻涕賴在媽媽懷裡撒嬌呢。假如不是為了帝國利益,不是為了那位孝莊皇太后,多爾袞不干淨利索地拿下皇位,已經算是太對得起他了。 而在內心深處,多爾袞極深的隱痛和憤懣並沒有隨著功成名就、位隆權重而消退。因此,他才會說:“若以我為君,以今上居儲位,我何以有此病症?”(《清世祖實錄》卷六十三,順治九年三月癸巳)這表明,他心中的天人交戰從未止息。他對皇太極的恩怨糾葛,對豪格的切齒痛恨,對孝莊皇太后的情意,對帝國肩負的責任,兩次與皇位失之交臂的遺憾,定鼎中原對大清帝國毋庸置疑的豐功偉績,一切一切無不交相煎迫,至少在他心中可能是充滿了焦慮和憤恨不平。 從史料中推測,多爾袞對這小皇帝只是冷漠而已,找不到他挾巨大權勢威迫小皇帝的事例。相反,多爾袞還在許多場合堅定維護著小皇帝的尊嚴。有一次,濟爾哈朗等人商議,要將對攝政王的禮儀提高到諸王之上。多爾袞說:“在皇上面前不敢違禮,其他可以像你們商量的那樣辦。”第二天上朝時,諸王公大臣在大殿門口跪著迎接多爾袞,多爾袞馬上命令調頭回去,並責問他們何故如此?史料中,不止一處記載著多爾袞“待皇帝長大後,就要歸政給皇帝”的談話。據說,多爾袞說過一段話,一百多年後,乾隆皇帝在實錄中讀到這段話時,曾經感動得潸然淚下。 當時,多爾袞召集王公大臣開會,對他們說:“現在大家只知道取媚於我,很少尊敬皇上。我豈能容忍這樣?當年,皇太極死時,大家跪著請我繼大位,我誓死不從,遂推舉了現在的皇上。那個時候,我尚且不肯做這樣的事情,今天難道能夠容忍你們不敬皇上而來給我拍馬屁嗎?從今以後,凡是忠於皇上的,我就會愛他用他,否則,雖然給我獻媚,我也絕不寬恕。”(《清史稿》卷二一八,多爾袞傳)這種情形,顯然和多爾袞在推舉福臨時的顧全大局是一致的。 另一方面,那一口惡氣梗在心頭,使他的一些舉措暴戾失當,從而大大增加了皇帝對他的恐懼和憎惡,也大失人心,為他死後的悲慘遭遇埋下了伏筆。這些舉措中,最重要的就是修理濟爾哈朗和除去豪格。 順治四年二月,多爾袞以濟爾哈朗修建的王府超出標準為由,下令罰款兩千兩白銀,並罷免了他輔政王的名位。其實,這只是表面的理由,其中還有兩個真實的隱情:濟爾哈朗曾經對一個高級官員鞏阿岱談道:“皇子福臨繼位是件好事,沒什麼可說的。唯一令人憂慮的是有人想篡位。”顯然,這裡針對的是多爾袞。這個鞏阿岱當時如何表示不得而知。事後,他向多爾袞告了密,導致多爾袞羅織罪名,貶黜了濟爾哈朗。還有一個原因是:多爾袞與同胞弟弟多鐸的感情最好,打掉濟爾哈朗是為了給多鐸當輔政王騰出位子。 事情到此還沒有結束。 第二年,順治五年二月,豪格平定四川立下大功。返回京城後,不到一個月,多爾袞找來兩個很可笑的罪名:其一,說他包庇手下的一個中級軍官貪冒軍功;其二,說他提拔重用了一個罪人的弟弟。然後,不由分說地將豪格幽禁起來。三月,幽禁中的豪格沒有任何徵兆地死去,時年僅僅四十歲。 同時,多爾袞興起大獄:一批八旗高級將領控告濟爾哈朗,說當初一些人謀立豪格為帝,濟爾哈朗知情不舉。就此,將努爾哈赤時代開國五大臣額亦都、費英東等人的子侄牽連進來,許多人被抄家並關進了監獄。濟爾哈朗則據說是從寬處理,被降為郡王。 這種情形充滿了乖戾不祥的氣息,表明多爾袞在權勢的膨脹中,已經不再是那個富有遠見、運籌帷幄的政治家,當他不惜採用殘忍下流的手段對付異己時,就和中國歷史上那些陰狠低級的政客沒有什麼兩樣了。這是他的身後遭遇和失去歷史尊敬的重要原因。 時年十一歲的小皇帝福臨和那位比他大了近三十歲的豪格大哥感情甚好。豪格立大功回京,小皇帝十分興奮,專門在太和殿設宴慰勞豪格。誰知,為大哥慶功的熱乎勁兒還沒有過去,就傳來豪格的死訊。據說,聽到這個噩耗後,福臨的反應極度狂亂,幾近瘋狂,將身邊的宮女太監們鞭打得雞飛狗跳,一片狼藉。 大清順治五年(公元1648年)十一月初八日,時為冬至,大清入關已經進入第五個年頭。順治皇帝在南郊祭祀時,頒詔大赦天下。詔曰:“叔父攝政王治安天下,有大勳勞,宜加殊禮,以崇功德,尊為皇父攝政王。凡詔疏皆書之。”以前,在“叔父攝政王”前面加一個“皇”字,表示這位叔父是皇帝的叔父。如今,在“攝政王”前面加上“皇父”二字,在字面上理解,自然是表明這位攝政王是皇帝的父親。這種情形,在中國歷史上似乎還從來沒有過。從而,引發出了皇太后下嫁多爾袞的疑案,成為大清朝前期的又一個歷史謎團。 然而,不管真實情形如何,這頂大帽子戴在多爾袞的頭上後,至少可以令皇家那忐忑不安的心,變得稍許安寧一些。因為自古以來,有兒子篡奪父親皇位的,也有叔叔搶奪侄子皇位的,卻從未有過父親搶奪兒子皇位這一說。從當時的情形看,這個主意不管是什麼人出的,但最終定奪的人,顯然應該是孝莊皇太后。換言之,皇太后是否經過大婚而下嫁多爾袞就變得一點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皇父攝政王”這樣一個稱呼,只能讓人做兩種理解:其一,肯定了多爾袞與皇太后事實上的婚姻——夫妻關係,從而確定了多爾袞“皇父”的地位;其二,若多爾袞與皇太后之間沒有事實上的婚姻——夫妻關係,就只能說,多爾袞被這位皇太后玩弄於股掌之間了。從當時的情勢看,後一種可能性不是很大。在未來的歲月裡,實事求是地說,英雄一世的多爾袞,的確有被這位皇太后玩弄的跡象,但應該不是在這件事情上。 後來,有學者極力要用中國文化傳統來解釋,認為這裡的“皇父”,和古代的諸如“尚父”、“仲父”、“亞父”等等是一個意思,只是一個尊崇的稱呼。譬如,明清史權威人士孟森先生就持這種看法,另一位大名鼎鼎的胡適先生則無法接受這樣的解釋。就文化發展來說,有一個十分普遍的規律:政治制度的轉換演變相對較快,而文化習俗的轉換演變則要緩慢得多。對於入關不到五年、遠遠沒有廢止嫂婚制習俗的滿洲人來說,上述的解釋似乎太過煞費苦心了一點。結果,把明明白白擺在那兒的一件事兒,弄得複雜無比。 孟森先生對多爾袞的評價倒是不低。他認為:“其功高而不干帝位,為自古史冊所僅見。”(孟森《明清史講義》下,第398頁) 大清順治七年(公元1650年),是多爾袞生命的最後一年。有記載顯示,在這最後一段歲月裡,皇父攝政王多爾袞大體上是縱情於聲色犬馬之中。據說,此人酷嗜煙草,每日煙袋不離口。今天的人們可別小看了這個嗜好。煙草是在大明萬曆年間傳入我國的,時間並不長。當時,人們認為煙草可以“闢瘴氣”,“邊上人寒疾,非此不治,關外至以一馬易一斤”。 (趙翼《陔餘叢考》卷三十三,煙草)就是說,在當時的東北地區,一斤煙草的價格和一匹馬相等,和野生的人參差不多了。不是富貴人家肯定是吸不起這玩意兒的,那是一種很高檔很奢侈的嗜好。 多爾袞酷愛狩獵,飼養了三千多只各種名犬,還有不知數目的良馬與獵鷹。當時,一位外國傳教士目睹過多爾袞出獵時壯觀的景象。在他的筆下,多爾袞一次出動的大型獵鷹就有一千多只。 除了納娶自己的小姨子兼侄媳婦為夫人之外,多爾袞還在這一年命令朝鮮國王為自己選朝鮮美女侍候。 這段故事假如放在今天,就會是不折不扣的醜聞。 當時,朝鮮姑娘似乎不太願意嫁給這位攝政王。結果,國王好不容易在和王室有關係的女孩子裡挑選出一位,千里迢迢地送了過來。多爾袞知道後,命令“速行進送”。自己還以打獵為名,出山海關前去迎接。在寧遠以東的連山地方,接到了新娘子,迫不及待地掀開車簾一看,那經過長途跋涉的女孩子困頓憔悴,大約離多爾袞想像的花容月貌、嫵媚水靈有一些距離。多爾袞惱火至極,當場便毫無風度地把朝鮮送親使者痛斥了一頓,說是“公主不美,侍女醜陋,足見你們國家沒有誠意”,然後,立即下令把那可憐的女孩子遣送回去,並恫嚇人家的使者說:“如果選來漂亮的,以前的嫌疑都可以煙消雲散,不然,你就是來解釋十次也沒用。” 朝鮮國王只好再次下令在全國范圍內徵選美女。後來,終於選出若干,結果,在送往北京的半路上,接到了多爾袞的死訊,遂作罷。 多爾袞不喜歡北京潮濕悶熱的夏天,準備在清涼的喀喇城修建一座夏宮避暑。他下令在河北、山西、浙江、山東、江南、河南、湖廣、江西、陝西九個省份,除正常賦稅外,加派地丁白銀二百四十九萬兩。一時間,舉國騷然。這時候的多爾袞,已經完全不是剛剛進關時的那個多爾袞了。巨大的成功,權勢的膨脹,心中的不平,聲色犬馬的追逐,使他變成了一個沒人敢碰的魔頭。假如不是在這個時刻適時地死去,沒有人知道他後面會做出些什麼樣的事情來。 大清順治七年(公元1650年)十二月初九日戌時,也就是晚上七點到九點之間,多爾袞猝死於喀喇城(其治下在今天的河北省灤平一帶),時年三十九歲。從他患有“風疾”,並伴有眩暈的症狀看,他的病和哥哥皇太極很像,也有可能和高血壓有關。 此後發生的事情,足以令帝國臣民們目瞪口呆、眼花繚亂了。 十七日,多爾袞的靈柩運回北京。十三歲的小皇帝親自到東直門外五里迎接。他在多爾袞靈柩前連跪三次,酹酒祭奠,痛哭失聲,表現得至為悲痛。 二十五日,追尊多爾袞為“誠敬義皇帝”,廟號“成宗”,這是一個很高的評價,表示承認多爾袞締造帝國的功勳。然而—— 第二天便開始由議政王大臣會議集體討論英親王阿濟格的罪行。最後,確定他在多爾袞死後意圖發動政變,將其幽禁。隨後,據說這個兇猛而粗野的戰將在獄中藏刀、縱火、鬧事,遂被處死。 順治八年正月十二日,多爾袞死後一個月零三天,福臨在太和殿舉行親政大典,接掌帝國軍政大權。這一天,他距離滿十三周歲還差十八天。 一個月後,曾經是多爾袞最信任的議政大臣蘇克薩哈等人出面控告多爾袞。內容是:多爾袞死後,他的侍女吳爾庫尼告訴他的親信人員,要將王爺生前準備好的八卦黃袍、大東珠、黑狐褂等皇帝才能穿用的服飾等放進棺材,意思就是“顯有悖逆”、“逆謀果真”等等。隨後就是帝國歷朝歷代官場屢見不鮮的“淘糞運動”——多爾袞身邊的人們跟進揭發,人人爭先恐後地和多爾袞劃清界限,帝國官場臭氣熏天。 最後,議定將多爾袞的家產人口抄沒入官,多爾袞或真或假的罪行被長篇大論地公之於世。一大批官員凌遲處死的凌遲處死,撤職查辦的撤職查辦,抄家流放的抄家流放,帝國政治中演出過無數次的故事,從頭到尾地重演了一遍,鑄就了大清朝開國以來的第一大冤案。其中,除了到目前為止一直置身幕後的那位孝莊皇太后之外,沒有更多新鮮的東西。據說,這位皇太后曾經拜範文程做老師,學習漢文化典籍。這一冤案可能就是這位皇太后一手主導的。入關七年的大清朝——大明帝國的這個忠實學生,已經將帝國政治文化傳統中的兇殘基因,完整無誤地繼承下來了。 多爾袞沒有子女,其情形和所言一模一樣:“落得個白茫茫大地真乾淨!”多爾袞則不只是一片白茫茫大地。一位漢語名字叫衛匡國的意大利傳教士,寫過一本著名的作品,書名叫《韃靼戰紀》。其中記載道:在皇帝的命令下,多爾袞的屍體被挖出來,經過鞭抽棒打之後,砍下了腦袋示眾。 五年後,監察官員彭長庚、許爾安為多爾袞鳴不平,認為“皇太極創業於瀋陽,大家都有功勞,但多爾袞之功為冠”,要求為他平反昭雪。這兩位勇敢的官員不但沒有能夠讓大家學會尊重事實,自己反而被判處死刑,最後,皇帝下令將他們流放到了寧古塔。就此,多爾袞在大清朝定鼎中國時所立下的蓋世功勳,大體淹沒在歷史的塵埃之中,直到一百多年後才被重新翻騰出來。 無論如何,多爾袞已經成為過去,如今,十三歲的福臨開始親政。 這個在多爾袞和孝莊皇太后雙重影響下長大的孩子,表現出了鮮明的雙重人格:在眾目睽睽的朝堂上,他雍容儼然,頗有人君氣象;退朝回宮後,則嬌縱易怒,異常橫暴。不止一種史料裡談到過這位小皇帝時常會失去控制,經常在暴怒中鞭打宦官和宮女們。史書上使用的形容詞彙叫“龍性難攖”,就是這位小皇帝喜怒無常、特別不好惹的意思。在他十一年的執政生涯中,母子關係、君臣關係、夫妻關係全部被搞得高度複雜,國事私情統統叫人一言難盡。 正月十七日,福臨親政後的第五天,群臣奏請皇帝批准,在二月份為皇帝舉行大婚典禮。小皇帝乾淨利索地批示:“所奏不准行!”群臣立即被震暈。本來,請皇帝批准只是一個形式,因為這樁婚事早已由孝莊皇太后和多爾袞確定。新娘子是孝莊皇太后的親侄女,皇帝的親表妹,既有親上加親的意思,也有籠絡蒙古的含義,還有皇太后加強自己娘家力量的深意在,哪裡容十三歲的小皇帝不准行? !於是,經過幾番波折,八個月後,大婚典禮舉行。 誰知,兩年多以後,順治十年八月,未滿十六歲的順治皇帝突然下詔宣布廢後,在朝野上下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福臨直截了當地道出了自己的不滿:這個皇后是“因親定婚,未經選擇”,將矛頭直指多爾袞和孝莊皇太后。皇帝明明白白地告訴全國臣民:自己和皇后有夫妻之名,無夫妻之實,結婚三年沒有過夫妻生活,這個皇后根本就不具備母儀天下的能力與資格。據福臨說:這位皇后雖然長得美艷,但心地不端,特別崇尚奢侈,極度忌妒,見到容貌漂亮一點的女孩子就感到憎惡,必欲置之死地而後快,而且對皇帝的一舉一動都要猜忌防範,因此,自己就盡量不見她。而在此期間,其他妃嬪已經為他生了兩個孩子,未來的康熙皇帝也將在半年後降生。 在群臣的竭力反對浪潮中,福臨停止了對皇太后的晨昏定省之禮,不接見任何人,包括孝莊皇太后的貼身侍女蘇麻喇姑。這位蘇麻喇姑從小把福臨帶大,福臨稱之為姐姐,可能是他最為親密的朋友。 耐人尋味的是,孝莊皇太后起初一言不發,後來,在勢成僵局之際,她主動出面說服諸王大臣,同意廢後,犧牲掉自己的親侄女,成全了兒子福臨。實際上,皇太后等於是在用自己的行動詔告天下,皇帝的尊嚴是至高無上的,任何人都不能違背皇帝的意志!十六歲的青年皇帝從此將軍國大政的決定權牢牢掌控到了自己手裡。 順治皇帝二十四歲去世。在他短短的一生中,見諸史冊的後、妃、庶妃十九人,沒有生育而失載的不知凡幾。他有八個兒子,五個女兒。第一個兒子在他十三歲時出生,生下後來的康熙皇帝玄燁時,他是十五歲。在他的后妃中,有五位來自蒙古科爾沁草原的博爾濟吉特部落,是孝莊皇太后的親族。不過,在福臨的十三個子女中,沒有一個是這些后妃所出,這間接表達出了這位皇帝對自己母親的態度。 順治皇帝的第二位皇后,也是博爾濟吉特氏,是孝莊皇太后的侄孫女、福臨的外甥女,她是在第一位皇后被廢的一年後冊立的。到順治十五年正月初三,剛剛過完春節,皇帝便下令“停進中宮箋表”,就是雖然保留皇后名位,但中止皇后管理內宮權力的意思。一年後,皇帝因為一件小事又下旨痛責孝莊皇太后的兩個同胞哥哥,也就是自己的舅舅,並準備命令有關部門嚴加議處。這兩件事情最後全都虎頭蛇尾、不了了之。表面上看起來,似乎只是皇帝發洩了一下對母后的不滿而已,其實,其中隱藏著一段絕大的隱情——就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 從史書上看,福臨對於他的後、妃、子女們的感情十分冷淡。前兩位皇后備受視若無睹的折磨,臨死時,他都不許她們前來見最後一面。對於子女,也是一樣。臨終安排接班人選時,他一度堅持要將皇位傳給自己的堂兄弟,而不願讓自己的親生兒子繼位。其中,可能也都有這場愛情在發生作用。 董鄂氏原是福臨的弟弟博穆博果爾的妻子。在皇太極的十一個兒子中,博穆博果爾最小。他的母親是麟趾宮貴妃,在皇太極的崇德五宮中,名位排在福臨的母親永福宮莊妃的前面。董鄂氏的父親曾擔任過內大臣,並且可能出任過江南蘇州一帶的地方長官。董鄂氏從小在富庶甲天下的人文薈萃之地長大,讀過不少漢家詩文典籍,深受漢文化之熏陶,因此行為舉止很有江南閨秀的溫婉氣象,在滿族親眷中頗被視為異類。 順治九年,按照大清製度,十四歲的董鄂氏選秀入宮,被指配給博穆博果爾為妻。她的年紀比自己的丈夫可能大兩歲。按照大清皇室規定,帝國勳貴們的妻子必須輪流入宮陪侍后妃。作為皇帝的弟媳婦,董鄂氏負責入侍的是孝莊皇太后。按照皇室制度,皇帝每天必須早晚兩次到皇太后宮中請安,術語叫“晨昏定省”。於是,皇帝和自己的弟媳不可避免地碰了面,並一見鍾情,從此陷入死去活來的熱戀之中。當時,這兩個年輕人的年齡大約都在十六歲上下。 順治十一年四月,奉皇太后懿旨,皇帝下令廢止了勳貴妻子入侍的製度。顯然,這與孝莊皇太后發現皇帝的出軌戀情有關。兩個月後,在孝莊皇太后的堅持下,皇帝冊封了第二位博爾濟吉特氏皇后。 在兩代人之間,有一個普遍的規律:在陷入熱戀中的年輕人面前,老年人時常會顯得力不從心。他們強力干預的結果,往往不是所有的人都陷入痛苦,就是以悲劇告終。如今的情形也是如此。 博穆博果爾繼承了蒙古人與女真人好勇鬥狠的遺傳基因,從小就渴望領兵打仗,在疆場血戰中建功立業。順治十二年二月,福臨下令冊封自己這個時年十五歲、沒有尺寸之功的弟弟為和碩襄親王,然後派他隨軍出征。結果,這小王爺不但沒能殺敵立功,反而受到了真正的羞辱。 關於這一段歷史,各種史書記載得簡約含混,欲說還休。好在著名的傳教士湯若望也記載了這件事情。將種種說法綜合起來,情形大約如下: 有一天,一幫軍士聚在一起侃大山,說到這位和碩襄親王時,人們頗為不屑,很是鄙夷地談論著王妃董鄂氏紅杏出牆,方才為小王爺掙來一頂崇高的綠帽子等等。興高采烈的人們誰也沒有註意到,那小王爺就在邊上聽著呢。這天璜貴冑、嬌縱無比的小王爺哪裡受過這種羞辱?他操起一把利劍就向那幫傢伙殺來,一時間哀聲四起,慘叫連連。隨後,他返回王府找董鄂王妃興師問罪。左右吞吞吐吐地告訴他,王妃進宮去了。博穆博果爾又發瘋一般闖進皇宮大內。結果,據說被他的哥哥順治皇帝,當眾打了兩個耳光。處於半昏迷半瘋狂狀態的博穆博果爾大聲號哭,回到王府便上吊自殺了。 這件事情發生在順治十三年七月三日。當日,大清官方史書《清實錄》記載了下列一行字: “和碩襄親王博穆博果爾薨,年十六。” 一個月後,八月二十五日,董鄂氏被封為皇帝之賢妃;十二月五日,又下詔旨,正式冊封她為皇貴妃。 從此,順治皇帝福臨有了一段幸福時光,而這皇貴妃處境之艱難之尷尬則可以想見。 進宮以後,董鄂皇貴妃在人際關係上如履薄冰,處理得十分艱辛。除了對皇太后、皇后絲毫不敢怠慢之外,就連對她們身邊的工作人員也都萬分小心,年長的叫大媽,年輕的叫姐姐,想方設法增加其他妃嬪承受皇帝恩澤雨露的機會。如此,一點一點化解人們異樣的目光。據說,皇帝批閱公文時,有時會讓她幫助參考,她一概“固辭不可”,不敢干預國政。然而,每當秋天皇帝審決刑部報上來的死刑犯名單時,董鄂氏都會懇請皇帝謹慎小心,說是“民命至重,死不可複生”,寧願失之寬,不可失之嚴。由此,這位皇貴妃漸漸得到了人們的諒解甚至好感。 然而,好景不長。 順治十四年十月,董鄂氏生下一個兒子,兩個多月後,這小皇子不幸夭折。偏偏就在這期間,孝莊皇太后身體不舒服,移駕到幾十里地之外的南苑養病,並命令后妃們前去侍候。這位產後不久且痛失愛子的皇貴妃只能在數九隆冬的冰天雪地之中,前去“朝夕奉侍,廢寢忘食”。結果,種下病根,此後三年間纏綿於病榻之上,並於順治十七年八月十九日去世。湯若望記載說:順治皇帝面對死者“竟至尋死覓活,不顧一切”。 當時和後世都有人認為,南苑是皇家獵場,到了冬季便一派肅殺,那孝莊皇太后實在沒有理由在這種時候偏偏到那兒去養病,除非是她存著心想折騰什麼人。因此,很難說這不是她為了報復董鄂氏所故意導演的一場悲劇。董鄂氏死後,順治皇帝寫了一篇《董妃行狀》,稱得上字字血,聲聲淚。全文一千五百多字,酸辣兼備,處處話裡有話,似乎就是為了譏刺他的母親——孝莊皇太后的心機與偽善。據說,董鄂妃死前,雖然受封皇貴妃已經數年時間,她卻絕無積蓄。臨死時,她請求皇帝把所有人致送的葬禮禮金施散給貧窮人家。福臨則在為董鄂妃舉辦治喪活動期間,下令追封皇貴妃為皇后,將董鄂妃宮中服役的三十名女官、太監、宮女全部殺死,為皇貴妃殉葬,並幾乎在所有方面都故意違犯皇家規制,將喪葬規格提高到了與皇太后、皇帝同樣的等級。 據說,為董鄂妃——如今的董鄂皇后舉行的大部分喪葬儀式,孝莊皇太后都率領眾后妃前來參加。在那種情形下相見時,真不知這一對母子情何以堪? 遙想當年,有誰能夠說清這場皇家恩怨的孰是孰非、孰因孰果? 董鄂妃死後,順治皇帝福臨了無生趣。幾乎是在此同時,他決心落髮出家,遁入空門。他半是請求半是強迫,讓南禪臨濟宗的一個和尚在萬善殿中為自己落了發。然後,準備舉行皈依儀式,正式出家為僧。 此時的孝莊皇太后知道自己對兒子已經完全失去了影響力,她派遣人馬火速趕往浙江湖州,召為皇帝落髮那個和尚的師父來京。這個老和尚法名叫玉林繡,他深知,這件事情處理不好後果有多麼可怕。於是,他來到皇宮以後,並不去見皇帝,而是徑直來到萬善殿,命眾僧徒把那個不知深淺、為皇帝落髮的傢伙捆綁起來,準備把他活活燒死。 老和尚在庭院裡搭起一座高台,下面堆滿薪柴。就在他拿著火把準備點火之際,聞訊趕來的福臨從老和尚手中奪下火把,答應蓄發,不再出家。 四個月以後,大清順治十八年(公元1661年)正月初一,皇帝沒有出席百官朝賀的元旦大典。第二天,清代官方史書《清實錄》記載:“上不豫”——皇帝龍體欠安。有眾多資料顯示,這一天,皇帝來到了位於宣武門外西南的憫忠寺,出席了太監吳良輔削髮為僧的儀式。這個吳良輔是個從小陪伴皇帝一起長大的太監,此次,他作為皇帝的替身,受命代皇帝出家為僧。皇帝死後,他馬上被孝莊皇太后下令從寺廟裡抓回來處死。理由是,他勾引調唆壞了皇帝,他要為皇帝生前的所有不當舉止負責。 此後,到正月初六,先是說皇帝身體偶爾感到不舒服,隨後同一天,便說“上大漸”——皇帝進入了彌留狀態。當晚,到初七日子時,即初六晚上十二點,皇帝就死在了養心殿。他得的什麼病?怎麼治的?經過如何等等等等全無記載。然後,就是遺詔頒於天下。 就此,順治皇帝之死成為大清朝的一個謎團。 有許多人堅信,順治皇帝真的出家去了五台山,否則,對佛祖並沒有那麼虔誠的孝莊皇太后與康熙皇帝,不會三番五次地前去五台山燒香禮佛。情感豐富細膩的人們則傾向於認為,順治皇帝福臨是在對董鄂氏的綿綿思念中鬱鬱殉情而死。最沒有想像力的一批人,覺得順治皇帝應該是染上了滿族人最缺少抵抗力的天花,從而一病不起的。 順治皇帝福臨在位十八年,於國家治理上基本沿襲了多爾袞攝政時期的方針大略,其他甚少建樹。據說,福臨十分傾慕漢家文化,曾經廢寢忘食地苦心鑽研,甚至累得吐過血。 他能詩善畫,很有漢族士大夫的風致,在融洽滿漢之間的關係上可能起過不小的作用。在私德上,留給人們指責的地方不少。然而,孟森先生認為,這位皇帝“媚佛而不以布施土木病民,寵妾而不以女謁苞苴干政”,可見其“理解之超,情感之篤,蕭然忘其萬乘之尊,真美質也”,(孟森《明清史講義》下,第399頁)對他的個人資質評價不低。 可惜的是,在他母親和多爾袞的擺佈下,這位“天生福人”生活得實在是算不上幸福,他給自己帝國臣民帶來的,也甚少福祉可言。若假以時日,或許能夠做得更出色一些。可惜,在時年二十四虛歲的鼎盛之年便匆匆逝去。 嗚呼!順治皇帝!嗚呼!清世祖福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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