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帝國政界往事·大清是如何拿下天下的·終結版

第3章 第二章崇禎大敗局:死要面子亡了國

大明崇禎十七年、大清順治元年(公元1644年),按照中國農曆紀年為甲申年,按照生肖紀年,這一年是猴年。曆書上說:該年“太歲方公,乾木支金,納音屬水,九星五黃”。這是一個不尋常的年頭。 這一年,李自成率領他那些飢餓的農民兄弟,殺回到他的老家陝西,在西安建立了大順政權,然後,勢如破竹地開進了北京。 這一年,以崇禎皇帝吊死在皇家後花園(北京万壽山,即今日北京景山公園)為標誌,大明帝國轟然垮台。 這一年,大清帝國幾代人夢想了許多年的山海關,城門洞開,多爾袞率領大軍在這裡會合吳三桂,於一片石這個地方,打敗聲勢浩大的李自成。從此,所向披靡地殺進中原,並迅速建立起全國政權。這個原來只有幾十萬人口、割據東北地方一隅的女真酋長土邦,終於成長為統治中國上億人口達二百六十八年的大清帝國。在那山崩地裂的時刻,主導著改天換地的人物,就是剛剛當上大清攝政王七個月、時年三十二歲的多爾袞。

而事情卻要從大明帝國最後一位皇帝——崇禎皇帝那風雨如晦的最後歲月說起。 在大明帝國的最後十幾年時間裡,明清之間的對峙,在個人層面上可以看成是皇太極與崇禎皇帝朱由檢之間的博弈。皇太極於公元1626年即大明天啟六年九月一日繼後金汗位,朱由檢比皇太極晚一年,於公元1627年即大明天啟七年八月二十四日即大明皇帝位。皇太極死於公元1643年即大明崇禎十六年八月九日,朱由檢比皇太極多活了半年多一點,死於公元1644年即大明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九日。二人在位時間都是十七年。明清之間的勢力消長,在一定程度上,是這兩位最高領導者之間角力的結果。 從國家治理的角度觀察,朱由檢是一位有太多小聰明,卻對全局戰略缺少總體把握和指導的皇帝。從個人品性上判斷,他則是一位“圖虛名而受實禍”的典型,用今天的語言描述,就是經典的死要面子活受罪,直到為此丟掉國家的前途與自己的性命。

翻檢現有明清關係史料,有一個明顯的對比:明朝官方記載中幾乎全部都是對清的戰爭,絕少有和談的記錄;而清朝官方史料裡,則有大量希望雙方講和的實錄,其中隱藏著特別值得玩味的玄機。 前清之際,東北地區地曠人稀,雖然富有人參、貂皮、東珠等珍貴山水土產,但氣候寒冷,無霜期短,多數女真人不事農耕,因此,糧食布匹都不足以自給,必須依靠戰爭中俘獲的漢人為奴替他們耕種,依靠明朝和朝鮮輸入方能解決溫飽問題。在遼東滿漢互市有關貿易品種的記載上,可以清楚看出這一點。後金征服朝鮮時,特別注重搶掠與勒索糧食、布匹,也可以看出此種需求之迫切。自從後金與大明進入戰爭狀態之後,女真人衣食兩大生命線立即受到威脅,因此,必須通過戰爭來獲取生活必需品。明清之間每次發生戰爭時,清軍都要大量搶奪人口、牲畜,以及糧食、布匹、鐵器等物資,甚至要將戰俘和俘獲的百姓的衣服剝光,其原因也蓋出於此。

皇太極曾經發表過這樣一篇講話,激勵自己的戰士們: “你們諸將士一定要奮勇直前,何必去爭搶衣物?就算是得到一些破爛衣服,還不夠一年半載穿用。如果大家奮勇直前,敵人力不能支,不是和我們講和,就是敗在我們手下。那個時候,就可以長久得到吃穿供應,大家就能夠早日解盔卸甲,共享太平,豈不美哉!” 皇太極將大清多次對明發動戰爭的原因說得清清楚楚。 歷史記載顯示,皇太極曾經通過各種形式多次向大明帝國發出求和信息,至少十次以上。其中全部表達了希望雙方罷兵息戰,互相貿易,各安耕織,以享太平的願望。經過多年戰爭,皇太極顯然知道:通過戰爭搶掠,不如互市貿易;而通過互市貿易,不如迫使明朝輸款供給。這是為什麼明清之間每次戰爭都由大清挑起,皇太極又在每次戰爭之後,不論勝負,都主動向大明求和的最深層之原因。為此,皇太極還曾經主動降低談和的條件與門檻。應該說,這裡面不完全是陰謀與策略上的考慮。

遺憾的是,大明帝國君臣接受了五百年前“靖康之恥”後宋金議和的教訓,誰都不願被看成是秦檜的同夥。於是,在百戰百敗之餘,硬是不肯接招,哪怕出於策略上的考慮都不行,特別是袁崇煥被殺時,私下議和是一條重要的罪名。隨著張獻忠、李自成們的日益壯大,帝國便日益陷入腹背受敵、南北多條戰線同時作戰的窘境。為此,一些有見識的官員曾經建議崇禎皇帝,以議和安撫後金,集中力量解除內憂。從當時洪承疇、孫傳庭、盧像升等人對農民軍作戰的情形看,這是完全有可能做到的。不料,崇禎皇帝斷然拒絕,嚴厲下令:膽敢言和者斬!滿朝文武噤若寒蟬。 到崇禎十四年,張獻忠攻下襄陽,殺死襄王。李自成則趁河南大饑荒之機,採納李岩的建議,在起兵十幾年之後第一次提出“迎闖王,不納糧”的政治口號。結果,竟有數十萬飢餓的農民踴躍加入到他的隊伍之中。李自成軍旋即攻下了河南重鎮洛陽,俘虜了崇禎皇帝朱由檢的叔叔福王朱常洵。李自成下令將這位福王殺死,剁其肉,與鹿肉煮在一起,稱為“福祿宴”。就此,中原戰場格局發生根本性逆轉。

同年八月下旬,明清之間具有決定性戰略意義的“松錦大會戰”接近尾聲,洪承疇被圍困在松山城內。十一月間,遼東地區下了一場大雪,運輸極度困難。皇太極看到圍困錦州、松山的清軍糧草不繼,於是,再次派人與明軍接洽和談。兵部尚書陳新甲鼓足勇氣對皇帝提出議和的建議。到了這時,萬般無奈的崇禎皇帝仍然不肯放下身段,他先是痛斥陳新甲,“切責良久”,然後,仍然以天朝上國之天子自居,百般玩弄辭藻伎倆,在口氣和做法上都使用了很是不屑一顧的方式,用以輕蔑皇太極,結果,終於導致松山城破,洪承疇被俘。為此,晚明前清時期的歷史學家全祖望評論崇禎皇帝朱由檢說:“百戰百敗之後,而負氣若此,不量力若此,是則自取滅亡之道也。”(全祖望《鮚埼亭集》卷二十九,明莊烈帝論)

到崇禎十五年四月,松山、錦州相繼失陷,杏山、塔山、寧遠危在旦夕,李自成、張獻忠們也在中原、湖廣一帶鬧得如火如荼。直到這時,崇禎皇帝方才徵求首輔大學士周延儒的意見:是否需要和清軍講和?周延儒深知自己這位皇帝的秉性,知道他從不肯為臣子們擔當。何況是這種涉及江山社稷、千秋名節的大事,搞不好自己就會成為皇帝的替罪羊。於是,我們的內閣首相低著頭,彷彿睡著了一樣,任憑皇帝催問,死活就是不開口說話,氣得皇帝拂袖而去,只好私下里命令兵部尚書陳新甲派人與皇太極秘密和談。皇帝讓他“便宜行事”,就是自己相機行事看著辦的意思,然後,再三再四地叮囑陳新甲一定要保守秘密,“密圖之”,不要讓外面的人們知道。 此次議和,明朝方面派出的代表團將近一百人。他們擔心大清方面不友好接待,還特意攜帶了四十餘車米麵糧油等生活必需品。沒想到,皇太極對此次議和高度重視,他專門安排大臣出城遠迎三十里,接待規格極高,幾乎是天天盛宴款待,令全體明朝使團成員大喜過望。從現有史料判斷,很難說皇太極是在施展計謀。

當時,大清決策層包括皇太極都不敢相信大明朝是真心議和,認為只是緩兵之計。為此,皇太極專門請洪承疇辨認筆跡,確認大明朝的官方文件確實出自崇禎皇帝的手筆,這才十分認真地開始談判。此時,清軍正在趁松錦之戰大勝之餘威,進攻寧遠等地,皇太極馬上命令前線停火,以便為和談創造一個良好的氣氛。至此,大清高層大體以希望達成和議為主,只是在議和條件上看法不同。在這些人中,原為明朝官員,後來投降大清的張存仁、祖可法等人的看法較有代表性。 他們建議皇太極,應該藉此良機最大限度地謀求實際利益:在土地上以割讓黃河以北為上策,割讓山海關以東為中策,割讓寧遠以東為下策;在經濟上以迫明朝稱臣納貢為上策,令蒙古各部索取舊有財政補貼為中策,互市貿易為下策。

皇太極十分清醒理性。他特地致信朝鮮國王徵求意見,認為要明朝稱臣納貢根本不可能,只要能夠達成和議,他願意去掉皇帝稱號,尊明朝為上國,自己願居屬國地位。他明確表示,大清征服的地盤已經巨大,足夠統治,征伐戰爭給雙方都帶來痛苦,他無意繼續打仗,也沒有入主中原的打算,只要既得地盤和利益能夠得到保障,其他事情都可以以後再說。 從當時的實際情況看,皇太極開出的議和條件在軍事上基本以維持現狀為主,在政治上做了較大讓步,在經濟上要求通過互市佔些便宜,應該算不上特別苛刻。特別是,在給崇禎皇帝的長信中,皇太極態度持平,隱隱暗示出只要大明誠心誠意講和,自己還可以做些讓步。 就這樣,雙方實際想法已經十分接近。若就此達成合約,大明將立即從腹背受敵的窘境中解脫出來,得到極其寶貴的喘息時間,後來的中國歷史很有可能將就此改寫。

誰知,就在此前後,大明朝廷內外接連發生了幾件怪事,使這最後喘一口氣的機會也就此喪失—— 陳新甲秘密派往瀋陽議和的代表尚未返回,朝廷中已經開始議論紛紛,最有代表性的意見就是:“堂堂天朝,何至於講和輸款?”就是堅決反對和清講和的意思。 有一天,一群監察官員在朝房裡見到內閣大學士謝升,大家談起了對清關係。謝升告訴他們:“關於議和的事兒,大家不必多說了。皇帝在奉先殿裡抽籤,請求上天指示,已經下決心了。”說完,又嘆息了一句:“皇帝太喜歡耍小聰明,才導致天下壞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這幫監察官員聽到這個消息,再加上大學士如此誹謗皇帝,立即義憤填膺,大家紛紛上書彈劾謝升,說他“誹謗君父”、“大不道”等等,前後達數十封。朱由檢大怒,下令將謝升開除公職。

這邊沸沸揚揚尚未平息,陳新甲派去談和的人偏偏趕在此時回到了北京。誰也沒有想到的是,陳新甲竟是如此粗心大意的一位國防部長。他看完來人帶回的報告後,隨手放到桌子上,就出去辦別的事情。他的僕人以為那是一份朝報,便讓人拿去傳抄,結果,立即引起軒然大波。士大夫們的愛國熱情空前高漲,他們紛紛認為這是誤國、賣國之舉,絡繹不絕地上書彈劾,要求嚴加懲治。 就在這歷史轉折的重大關頭,崇禎皇帝淋漓盡致地表現了自己政治才能與個人品性上的雙重重大缺陷:他堅決不肯承認自己曾經密令和談,下嚴旨痛斥陳新甲,命令他悔過自新。陳新甲則認為自己一切按照皇帝的指示行事,何過之有?不但無罪,反而有功。於是,他以與皇帝同樣堅決的態度,拒絕承認錯誤。急怒攻心的朱由檢下令將陳新甲抓進監獄。最後,倒霉透了的陳新甲,竟然被皇帝以私自議和的罪名,下令處死。 經過這一番波折,皇太極的議和條件自然沒有了下文。當年十月,他第五次派遣大軍討伐明朝。從此,大明帝國再也沒有機會挽救自己了。 而李自成和張獻忠,也已經由河南發展到了湖廣一帶的廣大地區,幾乎遍布中原地帶。 面臨內憂外患,大明帝國和它的崇禎皇帝已經大體沒有了有效的製御手段。此時,距離朱由檢把自己吊死在景山那棵樹上,還有不到一年半時間——大明崇禎十六年、大清崇德八年(公元1643年)。這一年,大清朝發生了許多令歷史無法忘懷的大事——皇太極去世,福臨繼位,多爾袞由輔政王晉為攝政王,大明朝也在焦頭爛額之中迎來了自己最後的時刻。 那位孫傳庭,由於耳聾在監獄裡被關押了三年多。如今,皇帝也顧不得追究他是否真的耳聾了,將他放出來重新起用,先是任命他為陝西三邊總督,同年五月,命令他兼任總督河南、四川軍務,不久,進兵部尚書,改稱督師,總制應天、鳳陽、安慶、河南、湖廣、四川、貴州軍務,並仍然兼任陝西三邊總督,賜尚方寶劍。就此,至少在理論上,孫傳庭成了有明一代軍權最大的重臣之一。 可惜,此時他的頭銜絕大部分都沒有什麼實質內容,他掌握的軍隊只有陝西一地的秦兵而已,而這些部隊組建的時間並不長,糧草、器械、訓練都不充分。因此,從孫傳庭擔任兵部尚書開始,不少人告誡他千萬不可浪戰,不可孤注一擲。 無奈,此刻的皇帝,一方面彷彿已經不是三年前抓他的那個皇帝似的,不停地給他加官晉級,另一方面則不停地逼迫他盡快出擊,以便挽狂瀾於既倒。皇帝似乎把全部希望都寄託到了他的身上,以至於有人甚至當面對孫傳庭說:“督師要是再不出兵,錦衣衛的人就該到了。”意思就是他可能會被皇帝再次關進監獄。孫傳庭仰天長嘆,說出了那句和古代名將同樣絕望的話,曰:“怎麼辦?怎麼辦吶?我當然知道這是有去無回。可我能怎麼辦?男子漢大丈夫難道還要再回去面對那些監獄看守嗎?” 當年十月,多爾袞由輔政王成為攝政王的同時,孫傳庭倉促出戰,對李自成先取得了一些勝利;隨後,大敗;最後,在當年幾乎消滅了李自成的潼關,再次與李自成決戰,結果全軍覆滅,孫傳庭本人於激戰中陣亡。 這一年,帝國內閣首席大學士周延儒被皇帝下令賜死。這是崇禎皇帝繼殺死薛國觀之後,第二次處死首席大學士,使朱由檢成為整個大明帝國唯一殺死兩個宰相的皇帝。 說起來,薛國觀能夠當上首席大學士和多爾袞還有點關係。大明崇禎十一年、大清崇德三年(公元1638年),多爾袞率軍闖入大明腹心地區達七個月之久,對大明的打擊空前巨大。前面曾經提到的盧像升、吳阿衡兩總督之死,洪承疇、孫傳庭被調離陝西前線,李自成、張獻忠有了喘息之機等等,都是由這次戰爭所致。當時的首席大學士在此期間舉措失當,從而丟掉了首輔的職位。於是,薛國觀坐上了這個位子。 在帝國製度下,有三種人是輕易得罪不得的:一是皇親國戚,二是太監,三是特務組織東廠與錦衣衛,其道理不言自明,這也是這個國家不配有什麼更好命運的重要原因。誰知,這薛國觀當上首輔之後,卻一舉把這三種人全都得罪得不輕。 有一天,皇帝和薛國觀聊天,談論起如今社會風氣太壞,到處都是貪官污吏,君臣之間不勝感嘆。薛國觀嘆息說:“假如東廠和錦衣衛能夠恪盡職守的話,貪官污吏們就不會如此膽大妄為!”此話一出口,站在邊上的提督東廠大太監王德化便嚇出一身冷汗。薛國觀一言不慎,便一舉把太監和東廠特務雙雙得罪。從此,東廠的大小特務就開始恪盡職守地嚴密監視起內閣首相,並不時把薛國觀收禮受賄的事蹟報告給皇帝。 不久,君臣二人為經濟窘迫、軍費沒有著落髮愁。薛國觀便給皇帝獻了一策,他建議皇帝發行“國債”,向大臣和皇親國戚們藉錢。這傢伙特意舉出了一個離皇帝很遠的親戚侯爵李國瑞為例,說他拿出四十萬兩白銀應該不難。這李國瑞是崇禎皇帝曾祖母即萬曆皇帝母親李太后的家人,素以有錢著稱。當時,李國瑞正在和弟弟李國臣鬧彆扭。李國臣就放出風去,說他父親死時留下了四十萬兩銀子,自己應得二十萬兩,可以全部捐獻給皇帝充作軍費。皇帝一聽大喜,立即下令勳貴們捐資助餉。 李國瑞為了顯示自己沒有錢,把房子拆了,把家裡的破銅爛鐵統統擺到大街上叫賣,說是要換錢幫助國家渡過難關。朱由檢聽說後,怒火萬丈,立命奪去李國瑞爵祿,致使李國瑞驚悸而死。崇禎妻子週皇后的父親也是到處哭窮,週皇后為了幫助自己的丈夫,也為了幫助自己的父親,悄悄給了父親五千兩銀子,於是,皇后的父親勉強捐出了一萬兩。後來,李自成進北京後,據說,真的從李國瑞家裡敲詐勒索出了四十萬兩白銀,而在周皇后的父親家裡,敲剝出的數字是五十三萬兩。 就在皇親國戚人人肉痛不已時,皇帝的第五個兒子生病了。據說,病中的皇五子看見自己已經死去的高祖母李太后,如今成了九蓮老母菩薩。她老人家責備崇禎皇帝對外家不好,所以,先降災皇五子,如果皇帝不痛改前非,還要讓所有的皇子都死。過後,這皇五子真的死了。這雖然是太監、宮女、外戚們聯手玩的把戲,卻也是最有效力的把戲。崇禎皇帝大受刺激,立即冊封李國瑞的兒子為侯爵,歸還了所有捐獻錢財,並在心中切齒痛恨薛國觀。 有一天,皇帝命令薛國觀為自己起草一份諭旨,薛國觀交上來後,皇帝很不滿意,當場將那份草稿扔在地上,並一一歷數薛國觀貪瀆舞弊之情事,命群臣議罪。最後,薛國觀被皇帝下令開除公職,遣送回鄉。 薛國觀在職期間斂財有術,離開北京時,裝運財物的車子一輛接著一輛。東廠特務馬上報告給皇帝,皇帝遂下令將他捉拿回來處死。於是,薛國觀成了大明朝二百七十六年間,繼洪武皇帝朱元璋處死胡惟庸、嘉靖皇帝朱厚熜處死夏言後,被處死的第三位宰相職級的人物。時人與後人普遍認為薛國觀罪不至死,死得有點冤。他死後,皇帝下令不許家屬收屍,將屍體扔在那兒長達一個月,致使遍體蛆蟲,腐爛不堪,臭氣熏天。 與薛國觀一樣倒霉的還有“奸臣”周延儒。 周延儒是一個在帝國官場几上幾下的老官僚,屬於那種好事壞事都摻合著做過一些的人物。他的死,自有其取死之道,卻也很有點讓人不知說什麼好的意思。周延儒死後,和大名鼎鼎的嚴嵩一道被列進了《明史》中的“奸臣傳”,後世一些史學家認為有點莫名其妙,覺得此人似乎還沒有這樣的資格。 崇禎一朝十七年,總共使用了五十位內閣大學士,史稱“崇禎五十相”,就是崇禎皇帝有五十位宰相還亡了國,譏諷的味道很重。 周延儒在崇禎三年九月,曾經出任過一次內閣首輔,當時,朝廷內黨爭劇烈,基本沒有是非善惡的底線,衡量國家事務與用人的標準大體上以是不是自己人為準繩。周延儒是江蘇宜興人,他的家人子弟橫行鄉里,無惡不作,以至於他家的祖墳都被人在夜裡掘毀,宅院也被人縱火燒掉。在朝中為首相的周延儒則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口碑很糟。三年後,他在一場分辨不出是非善惡的官場傾軋中被罷官還鄉。 八年後,崇禎十四年二月,國家局勢一天比一天糟。一批東林黨和復社的人投資幾萬兩白銀為周延儒活動,終於使崇禎皇帝想起了他的若干好處,於是召他回京,第二次出任內閣首輔。此次受召的有三個人,其他兩人,一個堅辭不就,另一個到京後立即告病回鄉,只有周延儒喜氣洋洋地前來上任。據說,他的兒子告訴父親,自己夜裡夢見去世的母親披頭散發地抱著自己哭泣,極力勸阻父親,不要復出。周延儒表示,此次復出,自己將要竭盡全力做好事,以報效皇帝,並且報答那些寄希望於自己的人們。 周延儒復出後,的確做了不少善事,譬如減免各地歷年積欠的賦稅,為一些冤案平反昭雪,制止東廠錦衣衛刺探臣民隱私等等,史稱“都人大悅”。這些是導致後人為他名列《明史·奸臣傳》抱不平的主要原因,卻也為他後來遭禍,埋下了伏筆。帝國官場之乖戾弔詭實在令人一言難盡。 崇禎十五年元旦,文武百官朝賀完畢,崇禎皇帝請周延儒等內閣大學士站到西邊的尊貴位置上,崇禎向周延儒深鞠一躬,說:“我以天下拜託先生。”然後,又給大學士們鞠了一躬,說:“自古以來,只要君臣志同道合,天下沒有不太平的。”在大明帝國,這是臣子們從來沒有受到過的崇高禮遇。可見,崇禎皇帝對周延儒的期待有多麼殷切。 然而,此時的帝國官場早就不是周延儒第一次當首輔時的模樣了。現在,官員們不但以是不是自己人為衡量是非的標準,而且一出手就要力圖置異己於死地。周延儒在得到一批人擁護的同時,也受到了不少人的憎恨。譬如,錦衣衛首領駱養性便是最可怕的一位。原因很簡單:周延儒奏請皇帝制止東廠錦衣衛刺探臣民隱私,使這些大小特務的權限大受限制,他們無法不恨得牙根癢癢。 不久,兵部尚書陳新甲與大清議和不成,導致清軍再一次大規模進犯。一位名叫熊開元的官員當著皇帝的面,指責首輔和督撫大員們在清軍入犯的問題上負有罪責。皇帝命令熊開元寫一份奏疏。結果,熊開元的奏疏寫得不痛不癢。當時,清軍尚未退去,皇帝正為此焦頭爛額,看到奏疏後極為惱火,下令錦衣衛逮捕熊開元。偏偏這熊開元是錦衣衛最高首長駱養性的同鄉,駱養性遂借審訊熊開元的機會,把周延儒的隱私一一揭發出來。就此,周延儒在皇帝的心目中變成了一副怪怪的模樣。 轉年,即崇禎十六年三月,正是萬物復甦水草豐美的時節。第五次打進關內的清軍,創造了一天之內連破二十六座城池的紀錄,並且就在山東莒州地區駐紮牧馬。崇禎皇帝忍無可忍,他把周延儒等人招來,宣布自己要御駕親征。周延儒慌忙勸阻,並表示自己願意代替皇帝親征。皇帝冷笑一聲,說:“我剛算過一卦,此刻正是出師的良機。先生要是真的願意去,就立刻出發。出宮門以後就往東走,一定不要向西轉。” 周延儒的家在宮門西邊,他離開皇宮後,連家也沒敢回就親征去了。 當時,共有四路地方部隊趕到了北京,周延儒帶著他們駐在通州。史書記載說,他們每天互相宴請,沒有和清軍打過一仗,卻每天早晚各向皇帝報捷一次,並為“立功”將士請求封賞。一個月後,清軍主動退出關外,周延儒勝利回京。據說,崇禎皇帝拉著他的手慰勞備至。 沒有幾天,周延儒謊報軍情、欺矇皇帝的報告便陸續送到了皇帝手中。鑑於周延儒的崇高地位,且長期任勞任怨為皇家服務,崇禎皇帝很給面子,只是將他罷免回家,還賞賜給他一百兩白銀的路費,他可以享受乘坐國家交通工具、免費在國家招待所中食宿的待遇。周延儒算是平安著陸了,他的兒子也為此大鬆了一口氣。 誰知,有一天,一個可能和錦衣衛有些瓜葛的官員,有意無意地點撥皇帝想起了一件事:有一次,皇帝在最寵愛的田妃宮中,看到了一雙製作得異常精美的繡花鞋。拿起來一看,那鞋上用金絲工整地繡著五個字,曰:“周延儒敬獻”。當時,崇禎皇帝勃然震怒,將田妃呵斥了一通,嚇得田妃連連叩頭請罪。崇禎皇帝拂袖而去,此後,連續幾個月不再理睬這小女子。經過點撥,皇帝想起了這件事,認定周延儒不但欺矇自己,而且還犯有“通內”大罪。於是,立即命令錦衣衛將周延儒從家鄉抓回京城,勒令自盡。當時,駱養性前去傳旨兼驗屍,他怕周延儒不死,還將一個大鐵釘釘進了前首相的腦門。與薛國觀比較起來,周延儒還算是幸運的,因為皇帝當天就允許家屬去收屍了。 據說,周延儒知道情況不妙,臨被捕時,將家中的珍寶細軟全部堆在閣樓裡,放火焚燒。史書記載說,由於里面有不少奇珍異寶,大火燃燒時,火焰都是五彩的。 有一次,皇帝和一個臣子聊天,談起了周延儒。皇帝恨恨地說:“我就是恨他太使乖!”意思是說他恨周延儒太聰明、太乖巧。這位皇帝真的很難侍候。性情剛烈的袁崇煥他容不得,要殺死;性情乖巧的周延儒他也容不得,也要殺死。到周延儒死時的崇禎十六年十二月,我們的皇帝已經沒有什麼人可用了。於是—— 皇帝在宮中下達了一項嚴厲的禁令:嚴禁宮中女眷們玩一種叫做“掉城”的遊戲。這種遊戲就是在一塊正方形的布上畫出一個“井”字形,分為九個方格,中間的一格為上營,四邊的為中營,四角為下營。然後,在一定距離之外用銀球往上拋,拋中上營受上賞,中營受中賞,下營受下賞,是宮中女眷們消遣漫漫長日的一個樂子而已。皇帝看到帝國的城池一個個落到大清和李自成們手中,便認定與這“掉城”遊戲有關,遂下令:膽敢再玩者,嚴懲不貸。此時,已經沒有人知道,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挽救這個帝國了。 大明崇禎十七年的元旦,對於崇禎皇帝來說,真正是個黑色的日子。 今天以公曆一月一日為元旦,以農曆正月初一為春節,這是辛亥革命推翻帝制、孫中山建立民國後改的。以前元旦就是春節,春節就是元旦,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屆時,皇帝要在這一天清晨接受百官的朝賀。 誰知,崇禎十七年元旦一大早,從三四點鐘開始,北京城便刮起了大風霾。古人文雅,用的詞也準確,大風霾顯然比沙塵暴更像那麼回事兒。史書記載說,這天從凌晨開始,北京便狂風漫捲,“震屋揚沙,咫尺不見”,暗無天日,白晝如晦。崇禎皇帝早早來到大殿,坐在那把龍椅上,等著群臣前來朝賀。誰知,上朝的鐘聲敲響後,久久看不到一個官員上朝。可能是風聲太大,等在外面的官員們沒有聽見,誤以為皇帝還沒有起身。於是,皇帝命令再敲鐘,不停地敲,並打開東西兩側大門。等了好一陣,還是一個人影也不見。 大風霾,在古代的星相術士眼中,是邊事刀兵大起的徵象,乃大凶之兆。元旦吉日出現這種景象,在漫天狂風沙暴中,把皇帝一個人孤零零地晾在偌大的宮殿裡,推想起來,朱由檢的心可能會涼透。為此占卜,佔詞曰:“風從乾起,主暴兵至,城破,臣民無福。”再佔一卦,卦辭更糟,曰:“星入月中,國破君亡。”全都是大不吉之語,沒有一句能夠寬慰人心的。 (計六奇《明季北略》卷二十,風變地震)相傳,崇禎皇帝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見一位長者給了他一張紙,上面寫著一個“有”字。崇禎皇帝拿給大家看,眾人都說是大吉大利之兆,主“大有”、“富有天下”之意。後來,有一個會拆字解夢的人告訴他:這個字很不祥,因為“有”字拆開,就是“大不成大,明不成明”,表示大明殘破不堪的意思。崇禎皇帝黯然失色,不過,他沒有怪罪那個口無遮攔的傢伙。此時此刻,假如他知道李自成正在西安城里為建立大順國而忙碌的話,他心中的感受可能就真的不說也罷了。 當此時,李自成的勢力在河南、湖北、陝西、山西等地迅猛發展,出兵北京的計劃正在落實之中。南方地區同樣烽火連天。張獻忠率大軍由南昌南下,連續攻占長沙、衡州,江西、廣西的許多地方也相繼陷落。進入甲申年後,張獻忠溯江西上,進入四川,擊敗了對朝廷忠心耿耿的著名女將軍秦良玉,一舉攻占了萬縣等地。 此時的朱由檢萬般無奈。他焚香沐浴後禱告天地,請求神靈指示。結果,扶乩之後神仙的回答是:“帝問天下事,官貪吏要錢。八方七處亂,十灶九無菸。黎民苦中苦,乾坤顛倒顛。干戈從此起,休想太平年。”崇禎皇帝看後,默默無言。 正月初三,崇禎皇帝招來一位名叫李明睿的官員,詢問禦寇之策。李明睿請他命所有人等迴避,然後直截了當地建議他:值此天下洶洶之際,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南遷。回到大明朝祖先開基創業的南京去。就當時的情形看,整個國家只有江浙一帶還稍許平靜一些。 朱由檢沉思良久,說:“這件事關係過於重大,不可隨便說出口。”然後,他用手向上指指天,意思是,不知天意如何? 李明睿勸他當機立斷,免得事到臨頭後悔莫及。朱由檢說:“這事兒我早就想辦了,可沒有人讚助,所以拖到了今天。你的想法和我很吻合,外邊不願意怎麼辦?此事重大,你務必保密,切不可輕易洩漏出去。否則,你的罪過不小。” 到此時為止,這“南遷之議”或是朱由檢唯一一個延緩大明帝國生機命脈的機會了。可惜,這位皇帝政治才能與個人品性上的重大缺陷又一次在這重大歷史關頭髮揮了作用。哲人曰:“性格即命運”,信哉斯言!一個人的命運是由該人的性格與素質決定的。揆度朱由檢的一生,便是這句名言最好的、毋庸置疑的註釋。他的品性表明,把自己吊死在景山下的那棵樹上,可能是這位皇帝最恰當的出路。而大明帝國這朱家天下的命運,也由於有了這位皇帝,就此成為命中註定。 朱由檢的皇后姓周,是一位端莊穩重的美貌女子。史書記載,看到她的人,會“瞑眩不自持”,表明她的相貌光彩照人。她為朱由檢生了三個兒子,二人的感情很不錯。這位週皇后自幼熟讀經史,與崇禎皇帝很有共同語言。但她從不干預朝政,也不為自己的娘家人謀取什麼私利。值此天下大亂之際,有一天,她特別委婉地對皇帝說:“我們在南京還有一個家呢。”沒想到,朱由檢立刻聲色俱厲地追問她是什麼意思?追問她聽誰說要南遷?嚇得皇后再也不敢多說什麼。 張嫣是天啟皇帝朱由校的皇后,是朱由檢的皇寡嫂。這是明朝有名的賢後。她知書達理,對小叔子很好,曾經幫助朱由檢度過了繼位之初的困難時日。朱由檢特別敬重自己的這位嫂子。然而,她反對南遷,認為這將損害皇帝小叔子的形象。朱由檢聽說後,馬上怒氣沖沖地前去質問張皇后,聽誰說自己要南遷?張皇后知道事關人命,堅決不肯說出人名。崇禎皇帝再三逼問,最後,張皇后表示,如果皇帝一定不依不饒地逼問是誰說的話,自己可以自殺謝罪。朱由檢這才悻悻作罷。 由此,給人造成了一個強烈的錯覺,就是皇帝是堅決反對南遷的。誠如我們已經看到的那樣,實際情況根本不是這樣。 實際上,崇禎皇帝心裡可能極度矛盾。一方面,他應該很清醒地知道,南京作為留都,有一套完整的政府機構,且有重兵駐守。在那裡是有可能再圖振作的。為此,他秘密命令在天津海邊準備了兩百艘海船和一千名精兵衛隊,隨時準備揚帆南行;另一方面,他特別害怕臣民認為自己怯懦,害怕丟面子,其中,可能也有害怕動搖民心的意思。為此,他猶豫不決首鼠兩端。 隨著李自成大軍日益逼近北京,李明睿再也無法沉默,他公開上書皇帝,建議立即南遷。崇禎皇帝猶豫不決。 幾天后,左都御史李邦華建議,皇帝自己留在北京,讓太子到南京監國。崇禎皇帝猶豫不決。 見此情景,李邦華再退一步,請皇帝將兩位皇子分封到太平、寧國二府,以便拱衛南北兩京。崇禎皇帝還是猶豫不決。史書記載說:皇帝“拿著奏疏,繞殿徘徊,一邊讀一邊嘆氣”——仍然是猶豫不決。 刑部尚書徐石麒提醒大家:“倘若觀望狐疑,導致想走也走不了的話,後果就不忍說了。”(抱陽生《甲申朝事小紀》卷六,徐寶摩小紀) 恰在此時,出現了一位觀點極端、忠君愛國、特別慷慨激昂的官員,此人名叫光時亨。他上書皇帝,激烈彈劾李明睿。這一來,皇帝又猶豫了,在朝堂上,他一反私下的主張,慷慨激奮地宣布:“國君死社稷,正也,我下定決心了。” 李明睿不理那一套,再次上書,請求一天都不要耽擱,立即南遷。光時亨也更加激烈,指出“不殺李明睿不足以安人心”。許多大臣覺得皇帝好像也反對南遷,於是紛紛附議,請殺明睿以安天下。皇帝的表現則是在殿堂上,當著群臣的面,又一次說了許多頗動感情的、同樣大義凜然慷慨激昂的話。退朝後,他卻極度鬱悶,懊惱透頂,對身邊的近侍說:“光時亨真該死,我姑且饒他這一次。”這位總是在顛三倒四中殺伐決斷的皇帝,偏偏在最需要決斷的時候,變得毫無決斷。而經過他十七年的殺伐荼毒,如今,他的身邊遍布貪瀆庸懦、投機取容之輩,已經沒有什麼人能夠幫助他挽狂瀾於既倒。 時機就這樣悄悄地滑走了,皇帝再也不會有下一次機會了。 李自成進北京後,李邦華等主張南遷的大臣或逃走,或自殺,堅不投降。偏偏是那位光時亨,幾乎是在第一時間便投降了李自成。翻檢史書,中國歷朝歷代的官場,似乎特別適宜這種官員繁衍生息。每到歷史轉折的關鍵時刻,這種人便會層出不窮。 史料顯示,李自成包圍北京之後,那位刑部尚書徐石麒所預言的情形出現了:崇禎皇帝朱由檢曾經多次試圖脫出危城,逃往南方,然“欲遷不得”,均沒有如願。最後,他只能在一個太監的陪伴下,走向景山下的那棵樹,走向那令他的臣子所“不忍言”的結局。 這種情形雖然令人扼腕,然而,知道了上面的故事之後,大約沒有人會反對,景山,真的是崇禎皇帝朱由檢最應該去的地方。 在此前後發生的事情就很簡單了。從西安到北京,一千多公里。李自成在他進軍北京的路上,幾乎是如入無人之境。然而,在山西代州西面的寧武關,他遭遇到了極其頑強的抵抗。代州守將周遇吉殺掉前來勸降的使者,一面加強城防,一面出兵奇襲。在城內彈盡糧絕,城外絕無援兵的情勢下,他退守寧武關,居然率兵連連重創李自成大軍,李自成有四員驍將戰死在這裡,士兵陣亡者達一萬多人,傷者不計其數。 最後,李自成憑藉絕對壓倒優勢的兵力,經過真正的殊死戰,才終於打通了這座關口。週遇吉戰死,他的家人全部殉國。這使李自成十分震驚。他無論如何沒有想到,到了這個時刻,大明朝居然還有如此堅強的捍衛者和忠誠無畏的戰士。為此,他產生了返回陝西去的念頭。因為,與這裡比起來,前方許多險關要塞如大同、陽和、宣化、居庸,都是著名的軍事重鎮,全部都有重兵防守,若是這樣打下去,恐怕就剩不下多少人了。 正當李自成已經準備退兵回西安時,鎮守大同和鎮守宣化的大明帝國最高軍事長官先後送來了請求投降的書信。李自成大喜過望,隨後,陽和、居庸守軍也開城投降。就這樣,他真的如入無人之境地開到了北京城下。到北京城下之後,李自成感慨萬千地說了一句話:“要是再有一個週遇吉,我就到不了這兒了。” 三月十六日,崇禎皇帝為了穩定人心,召見了三十三位考選官。皇帝詢問他們“安人心、剿寇、生財足用之計”。史書記載說,召見中,皇帝忽而斟茶,忽而磨墨,忽而無緣無故地發笑,有些令人莫名其妙。中途,一個太監匆匆走來呈給皇帝一封密信。皇帝看後,臉色大變,隨即起身離去。那封密信中報告說,昌平已經失守。 三月十七日,李自成來到北京城下。早朝時,大臣們誰都不敢說話,有人站在那裡只是默默流淚。崇禎皇帝顯得有些神經質,時不時伏案寫幾個字,讓邊上的人看一眼,隨即抹去,別的人誰也不知道寫的是什麼。有一種說法,說他反複寫的是:“臣皆亡國之臣”,“文臣個個可殺!”此時此刻,他顯然忘記了一個事實:這些臣子都是在他十七年執政歲月中,被他培養、訓練成這副模樣的。 三月十八日早朝,只有三個官員前來朝見皇帝。大約,眾人已經知道皇帝在案子上寫的字了,所以,大家誰也不敢來觸皇帝的霉頭。當日深夜,皇帝招來太子兄弟三人,他親手為三個兒子換上了破舊的衣服,為他們依次係緊衣帶,叮囑他們:“今天你們還是皇子,明天就是平民了。天亮以後,你們要忘掉自己的身份,隱藏好,不要告訴別人你們的姓名。見到老者要叫爺爺,見到年輕的叫叔叔。萬一能活下來,要為父母報仇,別忘了今天的告誡。”史書記載說,在場者淚如雨下。 隨後,皇帝將周皇后等妃嬪招來。週皇后說:“我侍奉皇帝十八年,你從來不肯聽人一句話,才會有今天。”朱由檢默然無語。週皇后摟著三個兒子哭成一團,隨後,命人將三個孩子送到外祖父家去,自己自縊而死。朱由檢將十五歲的女兒長平公主叫來,喊道:“你為什麼要生在帝王家?”隨即以左手掩面,用右手揮劍,砍下了公主的左臂。據說,這位公主平素極為活潑可愛,臉上總是掛著笑容,此時昏倒在地。朱由檢手中的劍掉在地上,公主算是撿回了一條性命。 十九日凌晨時分,朱由檢在多方企圖逃出城受阻後,來到景山壽皇亭旁,在一棵老槐樹上自縊而死,陪伴他的只有一位名叫王承恩的司禮太監。史載,朱由檢在自己的前衣襟上寫下瞭如下遺言: “朕自登基十七年,逆賊直逼京師。雖朕薄德藐躬,上乾天咎,然皆諸臣之誤朕也。朕死,無面目見祖宗於地下,去朕冠冕,以發覆面,任賊分裂朕屍,勿傷百姓一人。” 還有一種說法,說是衣襟上另外還寫了一行字:“百官俱赴東宮行在。”讓大臣們前去擁戴輔佐太子。但是,太子已經不可能有東宮了。史書記載說,太子兄弟三人被送出皇宮後,來到週皇后父親家。據說,這位外祖父不敢收留自己的三個外孫,將他們拒之門外。最後,三人全部落入李自成手中。 大明崇禎十七年(公元1644年)三月十九日中午,李自成從德勝門進入北京。 立國二百七十六年的大明朝,就此走進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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