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柏楊白話版資治通鑑8·晚唐暮景

第11章 5、黃巢民變

九世紀(八〇〇年至八九九年)是中國歷史上最黑暗、最痛苦和最使人絕望的世紀之一,唐王朝政府正加速崩潰,第二個宦官時代日臻巔峰,地方政府割據一方,互相征伐,殺人如麻,千里不見炊煙,人性墮落,全國糜爛,沒有一個地方沒有哀號悲哭! 1、春季,正月,唐王朝(首都長安)皇帝(二十任懿宗)李漼(李溫。漼,音cui。本年三十五歲),擢升魏博戰區(總部設魏州)候補司令官(留後)何全皞,實任司令官(節度使)。 2、二月,歸義戰區(總部設沙州)司令官張義潮(參考八五一年二月),前來京師(首都長安)朝見。李漼命他當右神武軍(禁軍第六軍)統軍(正三品),留在京師;而由他的堂侄張淮深回去主持歸義戰區。 3、自安南(越南河內市)前往邕州(廣西南寧市)、廣州(廣東省廣州市),大海(北部灣)洶湧,密布暗礁巨石,船舶容易翻覆。靜海戰區(總部設安南府)司令官高駢(音pian)僱請工匠開鑿清理,糧食運輸得以暢通無阻。

4、西川戰區(總部設成都府)沿邊有六姓蠻(四川省越西縣西北少數民族。似是從前的東蠻,參考七八七年閏五月七日),對唐朝一直保持中立,平常也宣稱效忠唐朝,但一旦有人向唐朝攻擊,他們則往往充當攻擊唐朝的前鋒。只有卑籠部落(四川省西南部)始終歸服唐朝,跟其他蠻夷部落敵對。唐政府特別賞賜酋長姓李,充任州長。西川戰區司令官劉潼派將領率軍協助討伐六姓蠻,燒毀村落,格殺五千餘人。 5、音樂師李可及精於音律,經常譜出新歌新曲。 三月,李漼命李可及當左威衛(衛軍第九軍)將軍,宰相曹確勸阻說:“太宗(二任帝李世民)定文武官員的數目六百餘人,告訴房玄齡說:'我用這些官位安置天下賢才,不可以容納工商兩界!'(參考六二七年十二月)本(九)世紀三〇年代,文宗(十七任帝李昂)打算用音樂師尉遲璋當親王府侍衛軍司令(王府率),見習監督官(拾遺)竇洵直言勸阻,遂改任光州(河南省潢川縣)政務秘書長(長史。此事沒有記載)。請求參考前兩朝故事,另用李可及當別的官職。”李漼不理會。

6、夏季,四月,李漼患病,文武百官很難晉見。 7、五月十八日,重新審查囚犯的罪狀,除非是巨姦大猾,絕不可赦免之外,全體減刑一等。 8、秋季,七月五日,蘄王李緝逝世(李緝,是十三任帝李誦的兒子)。 9、懷州(河南省沁陽市)州民因大旱成災,向州長劉仁規訴苦,劉仁規張貼公告,嚴厲禁止請願行動,激起州民憤怒,遂聚眾起兵,驅逐劉仁規,劉仁規逃到鄉間民家躲避,州民闖進州長。 官邸,劫掠劉仁規的家財,登上城樓擂動大鼓,慶祝勝利,很久才恢復秩序。 10、七月二十七日,命國務院國防部副部長(兵部侍郎)、全國鹽鐵專賣暨運輸等總監(諸道鹽鐵轉運等使)、駙馬(公主丈夫)於琮兼二級實質宰相(同平章事)。

11、宣歙道(首府設宣州)行政長官(觀察使)楊收,經過華嶽廟(華嶽即西嶽華山·陝西省華陰市南),施捨衣物,請法術師為自己禱告祈福。華陰(陝西省華陰市)縣長遂誣告他違法犯罪。立法院見習立法官(右拾遺)韋保衡繼續指控:楊收當宰相時,任命嚴譔當鎮南戰區(總部設洪州)司令官(參考八六五年五月),接受賄賂一百萬錢,又設置“造船所”,曾被人向官府控告侵吞款項。 八月二十四日,貶楊收當端州(廣東省肇慶市)軍務秘書長(司馬)。 12、九月,李漼病癒。 13、冬季,十二月,信王李沔逝世(李沔,是十四任帝李純的兒子)。 14、命嶺南東道戰區(總部設廣州)司令官韋宙遙兼二級宰相(同平章事·使相)。

1、夏季,六月,唐王朝(首都長安)鳳翔特別市(陝西省鳳翔縣)副市長(少尹)李師望上疏說:“巂州(四川省冕寧縣南瀘沽鎮。巂,音xi)地位重要,控制南詔(即大禮帝國·首都苴咩城)的門戶。成都(西川戰區總部·四川省成都市)道路遙遠,難以應變。我建議另成立定邊戰區,在巂州駐紮重兵,而把總部設在邛州(四川省邛崍市)。”中央政府認為合理,遂命李師望當巂州州長,充任定邊戰區司令官(節度使),兼眉州(四川省眉山縣)、蜀州(四川省崇州市)、邛州、雅州(四川省雅安市)、嘉州(四川省樂山市)、黎州(四川省漢源縣)等州行政長官(觀察使),及各蠻夷部落管理總監,兼各戰區道特遣兵團及軍政總監等官職(這一連串官銜讀起來真得喘一口氣)。李師望企圖完全控制一個地方政府,所以提出這個集軍政大權於一身的建議。事實上,邛州距成都才一百六十里(航空距離七十千米),巂州、邛州之間卻遠達一千里(航空距離三百二十千米),李師望欺上瞞下,都是如此。

柏楊曰: 傳統史書最大的特徵是沒有地圖(《二十六史》及原書,就沒有一幅),不但沒有地圖,司馬遷於公元前一世紀便創造的列表格式,以後也被廢棄不用。歷史學者迷信文字萬能,以致一頁表格或一幅地圖就可以說明的事,卻寧可寫上三十頁,而結果仍說不清楚,尤其關於疆域方面的記載,好像癡人在雲端說夢。知識分子創造力嚴重退化,才留下如此不堪的痕跡。 唐王朝政府大概沒有一幅邊疆地圖,即令有,官員也懶得一看,對李師望的荒唐建議,攤開地圖瞄上一眼,便可了然,何至被愚弄得團團亂轉。時至二十一世紀,仍有視歷史為畏途的學生,恐怕就跟沒有地圖有關。
2、最初,大禮帝國攻陷安南,李漼詔令徐泗道(首府設徐州)招募新兵兩千人,南下增援(參考八六四年五月);再從兩千人中分出八百人駐防桂州(廣西桂林市),開始時約定三年期滿,即行派軍接替,把他們調回。徐泗道行政長官崔彥曾,是崔慎由的侄兒(崔慎由,參考八五八年二月),性情嚴厲苛刻,中央認為徐州士卒驕橫兇暴,命崔彥曾用嚴刑峻法管束。大營總管理官(都押牙)尹戡、訓練司令(教練使)杜璋、作戰司令(兵馬使)徐行儉等掌權當家,官兵們怨恨沸騰。駐防桂州的派遣軍,為時已經六年,不斷請求調回,尹戡報告崔彥曾說:軍中財務困難,如果派軍前往接替,開支太大,建議再延長一年。崔彥曾批准。消息傳到桂州,派遣軍士卒怒不可遏。

總糾察官(都虞候)許佶(音ji)、中級軍官(軍校)趙可立、姚週、張行實,原來都在徐州當強盜,州縣力量有限,無法討伐,最後只好把他們招安,遞補營門官之類官職(牙職)。正巧,桂州道(首府設桂州)行政長官李叢,調差湖南(首府設潭州),新的行政長官還沒有到差。 秋季,七月,許佶等領導兵變,誅殺指揮官(都將)王仲甫,推選糧草供應執行官(糧料判官)龐勳當領袖,把軍械庫的武器搶劫一空,揮軍還鄉,所經過的地方,大肆劫掠,州縣城池無法抵抗。中央得到報告,立即反應。 八月,唐帝(二十任懿宗)李漼(李溫。本年三十六歲)派高級宦官張敬思赦免龐勳的兵變之罪,准他們自行返回徐州,派遣軍官兵才停止搶劫。 3、李漼命靜海戰區(總部設安南府)前司令官高駢當右金吾(衛軍第十二軍)大將軍。高駢請求用他的堂孫高潯代替自己鎮守交趾(安南府所在城·越南河內市),李漼同意。

4、九月八日,命山南東道戰區(總部設襄州)司令官盧耽當西川戰區(總部設成都府)司令官;因另有定邊戰區(總部設邛州)之故,所以西川戰區司令官不兼“主管各蠻夷部落安撫總監”等官職(《新唐書·方鎮表》記載,自七九五年起,西川司令官便兼此職)。 5、徐州變軍首領龐勳等率部眾抵達湖南,湖南監軍宦官使用計謀,龐勳等遂繳出全部鎧甲武器。山南東道戰區司令官崔鉉下令嚴密戒備,派軍駐守重要關卡。徐州變軍不敢入境(山南東道轄區最南境,是洞庭湖注入長江口的北岸),遂乘船順長江東下。總糾察官(都虞候)許佶等互相討論,說:“我們的罪狀,大過'銀刀'(參考八六二年七月),'銀刀'都不赦,怎麼會赦我們!中央現在所以赦我們的緣故,只不過怕我們沿途燒殺擄掠,或是怕我們一哄而散,四處流竄搶劫。如果到了徐州,一定被剁成肉醬。”於是各人用自己的積蓄,製造鎧甲武器和大軍旌旗,穿過鎮海戰區(總部設潤州),進入淮南戰區(總部設揚州),淮南戰區司令官令狐绹派使節到徐州變軍大營慰勞,贈送糧草。

淮南大營總管理官(都押牙)李湘向令狐绹建議說:“桂州派遣軍擅自返回基地,勢將作亂,中央雖然沒有命令討伐,但軍事重鎮的高級將領,應該隨機應變;運河(邗溝)流經高郵(江蘇省高郵市)境,河窄水深,如果率騎兵在岸上埋伏,縱火焚燒滿裝草料的船隻,塞住他們前進之路,再用精銳部隊攻擊他們的背後,一定可以全部擒獲。否則的話,他們一旦渡淮河北上,抵達徐州,跟怨恨政府的群眾結合,惹下的災難恐怕更大。”令狐绹一向膽小懦弱,而且又沒有中央指示,不敢行動,就說:“只要他們在淮南戰區不殺人放火,就讓他們自由通過,其餘的不是我們的事。” 龐勳集結“銀刀”等漏網士卒及各地亡命之徒,藏在船艙裡,數目高達一千人。 九月二十七日,徐州變軍抵達泗州(江蘇省盱眙縣淮河北岸)。州長杜慆在球場擺設酒席款待,並演戲娛樂;開演之前,劇團領班依照慣例,先登台致辭歡迎,稱頌賓客及主人的美德,可是徐州變軍卻認為針對自己諷刺,生擒那位領班,打算斬首。事出突然,在座的賓客統統逃散。幸好杜慆事先已有嚴密戒備,徐州變軍不敢行動,事情沒有擴大。杜慆,是杜悰的老弟(杜悰事,參考八一四年六月)。

先前,中央屢次敕令徐泗道行政長官崔彥曾,對擅自返防的徐州士卒,不要使他們憂慮驚疑,崔彥曾派人把皇帝的決定告訴大家,路上從不曾間斷。龐勳途中也不斷呈遞報告,措辭及禮節十分恭敬順服。
九月二十八日,徐州變軍將要走到徐城(江蘇省盱眙縣西北),龐勳跟許佶等向大家宣布說:“我們擅自回來,只不過思念妻子兒女而已,而今聽說皇上已有密旨下達徐州,回去之後就會被分散四方,屠滅全族。大丈夫與其自投網羅,受天下譏笑,為什麼不團結一心,赴湯蹈火,殺出一條血路,不僅僅可以免除災禍,也可以取得富貴。何況,徐州城裡將士都是我們的父兄子弟,我們在城外向他們招呼,他們一定會在城裡響應。然後,效法王智興大帥的手段(參考八二二年三月),至少有五十萬串賞錢,站著不動就可得到。”大家跳起來鼓掌贊成。只有將領趙武等十二人憂慮恐懼,打算逃走,龐勳把他們全部斬首,派人攜帶他們的頭顱呈獻崔彥曾,上書解釋說:“我們駐紮在遙遠的邊疆,有六年之久,對故鄉舊里實在想念。而趙武等利用軍心動盪,竟生奸計,煽動大家背叛政府。我們已經觸犯刑法,怎麼敢一誤再誤。既然蒙恩赦免,自應誅殺主凶,用以贖罪!”

冬季,十月四日,變軍使節抵達彭城(徐州州政府所在縣),崔彥曾把他們逮捕審訊,了解全部實情后,囚禁監獄。 十月七日,龐勳仍用政府驛馬呈遞訴狀,說:“將士們身負重罪,每人都心懷憂慮疑懼,今天抵達苻離(安徽省宿州市北苻離集),還不敢脫下鎧甲,只因總部將領尹戡、杜璋、徐行儉等狡獪奸詐、懷疑猜忌,一定設計報復,請求先免除三人官職,使大家安心,並請允許把我們另行安置在兩個營地,交由一個將領指揮。” 當時,變軍距彭城只有四個驛站(唐王朝制度,每站三十里,四站一百二十里),城中人心恐懼不安,崔彥曾召集各將領討論,大家流淚說:“最近,因'銀刀部隊'凶悍(參考八六二年八月),使全軍蒙受惡名,但屠殺流放,並不是沒有冤枉,直到今天,呼冤喊痛的聲音仍沒有消失。而桂州派遣軍再次猖狂,如果允許他們進城,一定爆發戰亂,這樣的話,全境將一片血腥。不如趁他們萬里行軍,身心都十分疲憊之時,出軍攻擊,我們精力充沛,他們精力枯竭,無論怎麼作戰,都可傳出捷報!”崔彥曾猶豫不敢決定。民兵訓練部執行官(團練判官)溫庭皓說:“危險的預兆,已出現眼前,是得是失,就看今天怎麼決策。如果對他們發動攻擊,有三個困難;如果跟他們妥協,有五種災害。皇上下詔赦免他們的罪,我們卻把他們誅殺;是第一個困難。我們率領他們的父兄,討伐他們的子弟;是第二個困難。一旦衝突,興起大獄,互相牽連,一定死很多人;是第三個困難。然而,正在執行任務中的武裝部隊,擅自撤退返防,如果不殺,各戰區道派往戰場邊疆的特遣兵團都起來效法,中央就無法控制;。是第一種災害。統帥是軍隊的首腦,部屬動不動就加以殺害(指龐勳等殺指揮官王仲甫),則凡是當統帥的,怎麼能再對士卒發號施令?是第二種災害。變軍沿途殺人放火,搶奪劫掠,自備鎧甲武器,招兵買馬,集結亡命之徒,如此而不討伐,以後還懲不懲罰罪犯?是第三種災害。徐州城裡留守的將士,都是變軍的親戚家人,而'銀刀部隊'殘留黨羽,一直躲在山谷水涯,一旦內外同時暴動,我們用什麼抵抗?是第四種災害。變軍威脅總部,要求殺害他們所忌恨的三位將領,而又打算自己成立一個獨立營區,如果同意,'銀刀'的情勢將再度出現;如果拒絕,則他們正好拿來作為藉口犯上作亂;是第五種災害。只有大帥可以解決三個困難、掃除五種災害,早早確定大計方針,滿足人們的盼望。” 當時,徐州留守軍隊有四千三百人,崔彥曾命總糾察官元密等,率領三千人出發討伐龐勳,向全軍士卒公佈龐勳的罪狀,並警告變軍說:“你們這樣做,不但傷害無辜平民,也污染帝國戰士的形象。一旦中央下令征剿,璧玉跟頑石一同焚毀!”又說:“叛徒的親屬,不必有任何疑慮畏懼,犯罪的只當事者一人,絕不連坐!”於是,命宿州(安徽省宿州市)進攻苻離,泗州進攻虹縣(安徽省泗縣),分道截擊變軍;同時上疏奏報中央。崔彥曾特別吩咐元密,不要傷害到欽差宦官(欽差宦官張敬思仍留龐勳軍營)。 十月八日,元密從彭城出發,陣容盛大,前進到任山(徐州市西南十五千米)以北數里紮營,召開軍事會議,討論如何救出欽差宦官,決定等變軍將領進入驛站賓館後,出動伏兵攻擊,並派人穿著樵夫衣服,背著木柴,前往刺探軍情。黃昏時分,變軍抵達任山,發現驛站賓館裡一個人也沒有,也沒有留下糧草供應,頓起懷疑,忽然看到背著木柴的樵夫,生擒過來拷打,才發現是個陷阱,於是做了很多假人,手拿旗幟,排列在山腳下面,而大隊人馬則暗中撤退。直到半夜,元密才得到消息,恐怕變軍潛伏到山谷裡,或許也可能繞道小路攻擊自己背後,於是再撤退到彭城,在城南紮營住宿。第二天一早,開始追擊。 當時,變軍主力已抵達苻離,宿州駐軍五百人前往濉水迎戰(古濉水流經苻離城北),突然看到變軍,立刻崩潰,變軍遂進抵宿州城下。當時,宿州州長出缺,由徐泗道副行政長官(觀察副使)焦璐攝理州長,城中沒有多餘的守軍。 十月十日,變軍攻陷宿州,焦璐逃出一命。變軍搜刮城裡所有財富,集中在一起,命民眾自由去取,一天之間,人們從四面八方奔向宿州,變軍遂在人潮中遴選體格健壯的青年當兵,不願意的立即斬首。從早到晚,集結數千人,於是組成隊伍,登上城牆守衛。龐勳自稱“候補作戰司令”(兵馬留後)。 過了兩個夜晚,政府軍才到達,可是變軍守城己經嚴密,政府軍無法收復。先前,焦璐聽到苻離戰敗消息,下令決開汴水(流經宿州城南),用以切斷苻離變軍南下,可是變軍南下時,水還淺得可以蹚過來,等政府軍到達時,水已經很深,反而阻止政府軍前進。 十月十二日,元密率軍過河,打算包圍宿州,不料刮起大風,變軍從城中發射火箭,落到城外茅屋上,引起大火,延燒到政府軍營;政府軍前進則冒著變軍的箭射和石擊,後退又有奔騰的大水,十分恐慌;變軍乘勢發動反攻,政府軍陣亡將近三百人。元密等認為變軍一定固守宿州,所以專心計劃攻城。變軍突然受到攻擊,顯然也驚駭失措,在夜色掩護下,命婦女巡更報時,而掠奪城里大船三百艘,滿載錢財糧食和全體變軍,順汴河而下,打算進入江湖充當海盜(“江湖”二字,指什麼地方,沒說清楚)。於是送給欽差宦官張敬思綢緞一千匹,派騎兵護送到汴州(宣武戰區總部·河南省開封市)東境,讓他回京向皇帝復命。 第二天(十月十三日)天亮,政府軍才發現變軍逃走,宿州成一座空城,狼狽追擊,士卒都沒有吃飯,等到追及,大家既飢餓、又疲乏。變軍把船隊停泊在堤下,在船艙埋伏一千人,而在堤外列陣,一看到政府軍立刻逃進沼澤躲藏。元密認為變軍畏懼自己,揮軍進攻,而變軍伏兵從船艙跳出來,前後夾擊,從中午鏖戰到傍晚,政府軍大敗,元密急率軍撤退,卻陷入荷花塘泥淖,變軍追到,元密以及各將領,包括監營宦官(監陣敕使),全被誅殺,士卒死亡將近一千人,剩下的人全部投降變軍,沒有一個逃回徐州。變軍從投降士卒口中,知道彭城軍事計劃和完全沒有戒備實情,這時候才興起攻擊彭城的念頭。 十月十五日,龐勳率軍北渡濉水,翻過山嶺,直向彭城。當天夜晚,行政長官崔彥曾才得到元密潰敗消息,立刻向鄰近各戰區道發出公文,請求派軍支援。 第二天(十月十六日),彭城所有城門一律關閉,道政府遴選城裡體格健壯的青年登城固守,但內外一片震恐,人心動搖,沒有作戰意志。有人建議崔彥曾逃奔兗州(兗海戰區總部·山東省兗州市),崔彥曾發怒說:“我是大軍統帥,城池淪陷,身死賊手,是我的責任。”立刻把建議的人斬首。 十月十七日,變軍抵達城下,已有六七千人,擂動戰鼓,大聲吶喊,震撼天地,居民有住在城外的,變軍都遍加慰問安撫,一點沒有騷擾,因此,人民紛紛歸附。不到一個時辰,就攻克彭城羅城(外城)。崔彥曾退到子城(第二道城)繼續抵抗,居民協助變軍一同攻擊,推來滿裝雜草的騾車,塞住中城城門,然後縱火,中城遂告陷落。變軍把崔彥曾囚禁大彭館(招待外賓的賓館),逮捕尹戡、杜璋、徐行儉,剖開他們的肚子,再把屍首寸寸剉斷,屠殺他們全族。龐勳升堂落座,軍警林立,戒備森嚴,道政府文武百官晉見,伏在地上叩拜,不敢抬頭。當天,城裡志願投入變軍的有一萬餘人。 十月十八日,龐勳召見民兵總部執行官(團練判官)溫庭皓,命他撰寫請求皇帝封爵任官的奏章,溫庭皓說:“這是一件大事,不是馬上可以寫成,請許我回自己家慢慢起草。”龐勳同意。第二天(十月十九日),龐勳派人催促,溫庭皓前來會見,告訴說:“我昨天所以沒有拒絕,只不過想再見妻子兒女一面,今天已跟妻子兒女訣別,特來接受誅殺。”龐勳瞪著溫庭皓,笑道:“你這個白痴,竟然真不怕死。我龐勳能奪取徐州,用不著擔心沒有人替我寫奏章。”放他回去。 一位名叫周重的人,平常非常自負他的才乾和智謀,龐勳迎接他到行政長官公署,尊為上賓。週重替龐勳起草奏章,聲稱:“我現在所有的戰士,都來自西漢王朝皇家興起的地方(西漢王朝一任帝劉邦,在徐州所屬的沛縣聚眾起兵,參考前二〇九年九月)。數年之前,只因戰區司令官剋扣軍餉,剝削軍糧,刑罰賞賜失去公平,以致發生逼逐事件,而陛下卻撤銷戰區,消滅全軍(指“銀刀部隊”事件,參考八六二年八月),有的喪生,有的流竄,冤濫橫死,不計其數。而今聽說本道又要誅殺屠滅,將士難忍悲憤,推舉我暫任候補作戰司令(權兵馬留後),用以統御十萬大軍,安撫四州土地(四州:徐州、宿州、濠州、泗州)。我曾經聽說:'抓住有利的機會,乘勢而起,是當帝王的資本。'我見到機會就立刻抓住,遇到變化決不猶豫。敬乞神聖恩慈,賜給符節印信。不然的話,我就揮動刀槍劍戟,前往皇宮朝見,相信那一天不會來得太晚。” 柏楊曰: 龐勳此時已處絕境,唯一可以活下去的希望,是立即想辦法跟附近的割據軍閥取得聯繫,締結同盟;和立即賄賂及說服中央當權人物,向皇帝苦苦哀告,要求赦罪。這樣做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不此之圖,卻寫出如此高姿態的奏章,除了刺激中央更為憤怒外,不會有任何效果。中央此時仍有強大優勢,豈能接受恐嚇。而且即令中央想自動下台,這份高姿態的奏章,也把台階拆除。信函,唯恐傷人。這位淺薄如紙的周重,平常自負他的才乾及智謀,看起來不過一個大言不慚,只會發洩發洩情緒,出出一己鳥氣的文痞而已。 十月二十日,龐勳派大營管理官(押牙)張琯攜帶奏章前往京師呈遞。 龐勳任命許佶當總糾察官,趙可立當總游擊司令(都遊弈使),同黨都當營門官(牙職)之類,分別統領各軍。又派舊日將領劉行及率一千五百人進駐濠州、李圓率兩千人進駐泗州、梁丕率一千人進駐宿州,其他重要縣鎮城池全都整修完竣,派軍防守(《新唐書·康承訓傳》記載,有下邳、漣水、宿遷、臨淮、蘄縣、虹縣等縣)。大家一致認為中央的任命狀,不會超過十天半月就會發下,所以願意向龐勳貢獻力量智慧、呈獻計策的,從遠近各地紛紛投奔徐州,甚至光州(河南省潢川縣)、蔡州(河南省汝南縣),淮河、浙江(錢塘江)一帶,兗州(山東省兗州市)、鄆州(山東省東平縣)、沂州(山東省臨沂市)、密州(山東省諸城市)等各地變民,都兼程趕到徐州歸附,城里城外,大街小巷,擠滿人群,嘈雜喧鬧,十幾天時間,食米漲價到兩百錢一斗。龐勳偽造一份崔彥曾請求徹底消滅徐州的奏章,大略說:“徐州士卒兇暴,應全部誅殺;五縣居民愚頑(五縣:彭城、蕭縣、豐縣、沛縣、滕縣),也應全部發配當奴!”又偽造一份皇帝批准崔彥曾請求的詔書;把這兩份文件在境內散發流傳。徐州居民深信不疑,對中央十分怨恨,說:“假使不是桂州派遣軍回來,我們全成了砧板上的魚肉。” 變軍將領劉行及率軍抵達渦口(渦水注入淮河處·安徽省懷遠縣),沿途投奔他的青年,使他的部眾人數增加兩倍(三千人),可是濠州政府軍才數百人,州長盧望回本來就沒有戒備,聽到消息,不知道做什麼才好,只好大開城門,用美酒宴席歡迎。劉行及進城,囚禁盧望回,自己執行州長職務。泗州州長杜慆,聽到龐勳攻陷徐州消息,立刻完成防禦工程,嚴密戒備,並向江淮一帶(華東地區)各戰區道求救。變軍將領李圓派精兵一百人先進泗州查封倉庫,杜慆派人迎接慰勞,把他們引誘到城裡,全部誅殺。第二天,李圓抵達,率軍圍城,城上射箭飛石,密如雨下,變軍被殺數百人,於是撤退到城西紮營。龐勳因泗州正扼長江、淮河咽喉,所以增派軍隊協助李圓進攻,士卒多達一萬有餘,但終不能攻克。 最初,中央聽到龐勳從任山南下再回宿州消息,派高級宦官康道偉帶詔書慰問安撫。
十一月,康道偉抵達彭城。龐勳親到郊外迎接,自任山到子城(第二道城)三十里,出動全部武裝部隊,官兵身穿鎧甲、手拿武器,發號施令時,敲鑼擂鼓,發出的聲音震動山谷;城裡青年全部被驅逐到城牆上守衛。在球場上擺下宴席,宴請康道偉,派數千人假扮盜匪前來投降,而各營寨前來報告大捷消息的使節,有數十人之多。龐勳再上疏請求頒發符節印信,交給康道偉帶回京師呈遞。 最初,家住廣陵(揚州州政府所在縣)的辛讜,是曾任河東戰區(總部設太原府)司令官辛雲京的孫兒(辛雲京,參考七六四年九月十二日),喜愛仗義行俠,年已五十歲,不肯做官,跟杜慆是舊日老友,聽到龐勳兵變,就去泗州勸杜慆攜帶家眷,早日躲開。杜慆說:“天下太平時,拿人的俸祿,享人的高位,一旦危險,就拋棄人的城池,我不做這種事。而且,人人有家,誰不愛自己的家?我獨自逃生,怎麼能使大眾安心!我立誓跟將士們同生共死,保衛此城!”辛讜說:“你能如此,我跟你一起死在這裡。”乃回廣陵跟家人告別。 十一月三日,辛讜再到泗州,當時各地逃亡難民,扶老攜幼,塞滿道路,蜂擁南下,只辛讜一個人北上,大家警告他止步,說:“人們都往南逃,你卻單身北走,為什麼找死?”辛讜不理會。趕到泗州時,變軍也抵達城下,辛讜竭力划船,才勉強進城。杜慆立刻命他當民兵執行官(團練判官),城中人心驚恐慌亂,大營總管理官(都押牙)李雅,勇敢而有謀略,替杜慆籌劃防守事宜,率領部眾用鼓聲和喊聲互相呼應,不時地向敵人發動突擊,變軍不敢逼城,撤退到徐城,城里人心才稍稍安定。 龐勳招兵買馬,人們貪圖入伍後可以大肆搶劫掠奪,於是爭著應募,甚至老爹送他的兒子、妻子鼓勵她的丈夫,沒有武器,大家就砍斷鋤頭,把木棍削尖,拿著它前往投軍。 柏楊曰: 龐勳招兵,暴露出九世紀六〇年代人性的嚴重墮落,對忠義的認知,從此一筆勾銷。人只想到自己削尖的鋤桿刺進別人的咽喉,卻想不到別人削尖的鋤桿也同樣會刺進自己的咽喉!老爹鼓勵兒子、妻子鼓勵丈夫去當兵,不是為了保鄉衛國、反抗暴政,而是為了燒殺劫掠和自己一樣貧苦甚至更貧苦的農夫小民。貪婪一旦進入無恥之境,反過來一定殘酷無情,整個社會都要承擔惡果。此後一百年之久使人鼻酸的種種可怕災難,早在這裡種下惡因。 相鄰各戰區道得到龐勳佔領徐州消息,紛紛加強邊境防務。政府軍數目仍少,變軍數目仍迅速擴大,政府軍不斷被擊敗,變軍遂一連攻陷附近的魚台(山東省魚台縣)等十縣(《新唐書·康承訓傳》有記載的,包括魚台、金鄉、碭山、單父等縣)。宋州(河南省商丘市)東方有磨山(河南省永城縣東北芒碭山),難民逃到上面躲避,龐勳派他的將領張玄稔(音ren)包圍,正巧大旱成災,山上泉水乾枯,數万人全部渴死(人間慘事)。 有人向龐勳建議說:“你要求的不過是中央的任命狀,態度應該恭順,盡心盡禮侍奉天子,對外約束士卒,對內安撫人民,才有可能得到。”龐勳雖然不能採納,但遇到國忌日——皇帝或皇后逝世紀念日,仍上香祭祀;犒賞官兵時,也必先面向西方叩頭。 十一月十四日,龐勳得到消息說:欽差宦官已經入境!認為一定帶來旌旗符節,大家都向龐勳祝賀。第二天(十一月十五日),欽差宦官抵達,卻只斥責崔彥曾及監軍宦官張道謹,貶謫他們的官職。龐勳大失所望,遂囚禁這位欽差宦官,不放他回去。 李漼下詔命右金吾(衛軍第十二軍)大將軍康承訓當義成戰區(總部設滑州)司令官兼徐州地區特遣兵團總征剿司令(徐州行營都招討使),神武(禁軍第五、六軍)大將軍王晏權當徐州北路特遣兵團征剿司令(徐州北面行營招討使),羽林(禁軍第一、二軍)將軍戴可師當徐州南路特遣兵團征剿司令(徐州南面行營招討使),徵調各戰區道武裝部隊,分別隸屬上列三個統帥。康承訓上疏請求徵調沙陀三部落(山西省北部)酋長朱邪赤心,會同吐谷渾(黃河河套及山西省北部)、達靼(瀚海沙漠南)、契苾(九姓部落之一·山西省西北部)等部落酋長,各率自己的部隊作戰;李漼批准。 龐勳因李圓圍攻泗州很久不能攻克,派另一將領吳迥接替任務。 十一月十七日,變軍再攻泗州,日夜不停。此時欽差宦官郭厚本,率淮南戰區(總部設揚州)特遣兵團一千五百人救援,進抵洪澤(江蘇省洪澤縣西北),畏懼變軍聲勢強大,不敢繼續前進。辛讜請求出去求救,杜慆允許。 十一月十八日夜晚,辛讜乘一條小艇,暗中渡過淮河,到達洪澤,要求郭厚本進軍,郭厚本拒絕,天色將亮,辛讜空手而回。 十一月二十六日,變軍攻城更為激烈,打算放火焚燒水門,城裡守軍幾乎抵擋不住,辛讜請再出去求救,杜慆說:“上次白去一趟,今天再去,有什麼用!”辛讜說:“這次去能領來救兵,我就回來,如果得不到救兵,我就死在那裡。”杜慆跟他流淚送別。辛讜再乘小艇,背著門板,突圍而去,晉見郭厚本,給他分析利害,郭厚本將要被說服,淮南指揮官袁公弁(音bian)說:“盜賊的勢力如此強大,我們連自己都保不住,哪有餘力救人?”辛讜拔出佩劍,憤怒地瞪著袁公弁,說:“盜賊百道攻城,或早或晚,就要陷落,皇上詔書,命你前來援助,你卻逗留不進,豈止上負國恩,一旦泗州失陷,淮河以南立刻就成殺戮戰場,你能一個人獨活?我殺掉你然後自殺!”起身打算攻擊,郭厚本急跳起來抱住辛讜,袁公弁狼狽逃出一命。辛讜望著泗州,整天痛哭,士卒們都為他流淚涕泣,郭厚本乃撥付給他五百人,辛讜詢問將士們的意見,大家都願同行,辛讜撲身在地,向大家叩頭感謝,遂率領這支小隊伍抵達淮河南岸,看到變軍正在攻城,一個軍官說:“看情形盜賊已攻破城池,我們應該回去才是。”辛讜追上去,抓住他的頭髮,舉劍就刺,淮南士卒群起救護,警告說:“他是一千五百人的執行官(判官),不能誅殺!”辛讜說:“凡在戰場上妖言惑眾的,不能饒他!”大家一再請求,辛讜拒絕,大家衝上去強奪,辛讜身強力壯,大家不能取勝,辛讜說:“各位將士只要上船,我饒了這個人。”大家搶著上船,辛讜才把那人放掉。於是急行前進,士卒有回頭看的,辛讜舉劍就砍,直到淮河北岸,揮軍殺入變軍重圍,杜慆在城上把軍隊排開,跟城外呼應,變軍失敗逃走,辛讜擂鼓吶喊,在後追擊,直追到午後才回。 龐勳續派他的將領許佶,率精銳部眾數千人,協助吳迥圍攻泗州;劉行及在濠州派他的將領王弘立,率軍跟吳迥會師。 十一月二十九日,鎮海戰區司令官杜審權,派作戰司令(都頭)翟行約,率軍四千人,增援岌岌可危的泗州。 十一月三十日,翟行約抵達泗州,變軍在淮河南岸迎頭截擊,把翟行約包圍,泗州城中守軍太少,不能出來營救,翟行約跟全體官兵全被屠殺。先前,令狐绹(淮南司令官)派將領李湘,率軍數千人增援泗州,跟郭厚本、袁公弁二軍會合,在都梁城(盱眙縣南)紮營,跟泗州隔著淮河,遙遙相望。現在,變軍擊破翟行約,乘勝包圍都梁城政府軍陣地。 十二月五日,李湘等率軍出戰,大敗,變軍遂攻陷都梁城,生擒李湘及郭厚本,押送徐州,進駐淮口(泗水注入淮河處·江蘇省淮陰市西南),政府軍南北水陸交通完全斷絕。 康承訓駐紮新興(安徽省渦陽縣北),變軍將領姚週駐軍柳子(安徽省濉溪縣西南柳孜鄉),出兵攔阻康承訓南下。當時,各戰區道特遣兵團報到的才一萬人,康承訓因兵力太少,難以抵擋變軍,遂向後撤退到宋州。龐勳認為政府軍不堪一擊,於是,分別派出將領丁從實等,各自率領士卒數千人,南下攻擊舒州(安徽省潛山縣)、廬州(安徽省合肥市),北上攻擊沂州(山東省臨沂市)、海州(江蘇省連雲港市),一連攻克沭陽(江蘇省沭陽縣)、下蔡(安徽省鳳臺縣)、烏江(安徽省和縣東北烏江鎮)、巢縣(安徽省巢湖市)。又攻陷滁州(安徽省滁州市),誅殺州長高錫望。又攻擊和州(安徽省和縣),州長崔雍派人攜帶酒肉犒勞,引導變軍將領登上城樓,歡宴飲酒,下令政府軍全部脫下鎧甲,放下武器,指著所愛的兩個人,聲稱是他的子弟,請求變軍保全,其他人的生命財產,變軍可以隨心所欲,變軍遂在城中大肆劫掠,屠殺已放下武器的政府軍八百餘人。 泗州被圍迄今,外援完全斷絕,糧食快完,軍民只能吃稀粥度日。 閏十二月十日,辛讜向杜慆建議,請再出去向淮南戰區及鎮海戰區乞求救兵。夜晚,辛讜率敢死隊十人,拿長柄大斧,駕駛小艇,暗中砍斷變軍水上阻礙工程,突圍而出。直到天亮,變軍才發覺,立即派五艘艦艇在前面阻截,另派步兵五千人在淮河兩岸夾擊追趕。但變軍艦艇吃水深、行動笨,辛讜小艇輕快,竭力奮戰三十餘里,終於逃出網羅。 閏十二月十四日,辛讜抵達揚州,晉見令狐绹(淮南司令官)。 閏十二月十五日,辛讜抵達潤州,晉見杜審權(鎮海司令官)。當時,泗州很久沒有消息,傳說已經陷入變軍之手,辛讜卻突然出現,杜審權乃派大營管理官趙翼,率鎧甲齊全的軍隊兩千人,護送淮南戰區稻米五千斛、食鹽五百斛,增援泗州。 徐州南路特遣兵團征剿司令(招討使)戴可師,率大軍三萬人,渡淮河而南,轉戰前進,變軍放棄淮河以南所有據點。戴可師打算先奪取淮口(泗水注入淮河處),再救泗州。
閏十二月十三日(原文“壬申”,據《通鑑考異》改),戴可師包圍都梁城,城裡變軍很少,在城上叩頭說:“我們正在跟作戰司令(都頭)商議出來投降。”戴可師下令撤退五里,而變軍卻乘夜逃走。第二天天亮,只剩下一座空城。戴可師自以為勝利,心驕氣浮,不加戒備,當天,大霧陡起,濠州變軍將領王弘立率軍數万人,突然出現,發動奇襲,政府軍來不及集結,大敗崩潰,將士們全被殺死或被淹死,逃出性命的才數百人(兩萬九千餘人死亡),武器、糧草、輜重、車馬,損失以萬為單位計算,變軍砍下戴可師以及監軍宦官、將領們的頭顱,呈獻徐州。 龐勳接到都梁城捷報,認為天下已沒有敵手,遂命製作公告,散發各城寨、村落,淮南(淮河以南)居民震動恐慌,很多人逃到江南(長江以南)。令狐绹恐怕受到攻擊,派使節晉見龐勳遊說,承諾奏請皇帝頒發給他大將的符節印信,龐勳這才停止軍事行動,等待消息。也因此,淮南戰區得以喘口氣,集結殘兵敗將,修築防禦工事。 當時,汴河這條路完全切斷,江淮(華東地區)跟中央政府聯繫,必須繞道壽州(安徽省壽縣),變軍擊破戴可師後,乘勝挺進,包圍壽州,擄掠各戰區道進貢的物資和商人的貨物,這條路也被切斷。龐勳越發驕傲不可一世,每天遊玩宴會。智囊週重勸告說:“自古以來,因為驕傲自滿、奢侈安逸,使得到手的東西又失掉、已成功的事業再失敗,前例太多。何況,東西還沒有到手、事業還沒有成功?” 各戰區特遣兵團大量集中宋州,龐勳的變軍才有點畏懼,而投效當兵的也一天比一天減少,可是各地請求增援的報告卻前後不斷。龐勳乃派他的部屬,分別深入鄉村,驅使裹脅農民當兵。而現有的武裝部隊已達數万人之多,財源枯竭,輜重糧餉,全難供應,於是徵收富戶和商人財產,十分徵收七八分,被指控隱藏財產因而全族被處死的有數百家。而當初跟龐勳一起在桂州起事的派遣軍官兵,仗恃元老身份,尤其驕傲蠻橫、兇惡暴戾,搶奪別人的財產,擄掠別人的妻女,龐勳無法制裁。轄區里人民難以活命,對變軍厭惡痛恨。 徐州北路特遣兵團征剿司令(徐州北面招討使)王晏權不斷被變軍擊敗,中央改命兗海戰區(總部設兗州)司令官曹翔接任。魏博戰區(總部設魏州)司令官何全皞派他的將領薛尤,率軍一萬三千人討伐龐勳。曹翔駐軍滕(山東省滕州市)、沛(江蘇省沛縣)二縣之間,薛尤駐軍豐(江蘇省豐縣)、蕭(安徽省蕭縣)二縣之間。 6、本年,江淮大旱,蝗蟲成災。 1、春季,正月,唐王朝(首都長安)徐州(江蘇省徐州市)地區特遣兵團總征剿司令(徐州行營都招討使)康承訓,率各戰區道士卒七萬餘人,進駐柳子(安徽省濉溪縣西南柳孜鄉)之西,自新興(安徽省渦陽縣北)到鹿塘(河南省永城市南),連營三十里,寨寨相接。徐州變軍(參考去年七月)分別派軍守衛四面邊境,留守州城的不到幾千人,變軍首領龐勳才開始恐懼。居民很多挖掘地洞,躲藏到裡面,龐勳派人搜索,一旦發現,便強迫當兵,但每天也不過搜捕二三十人。 龐勳的將領孟敬文,駐守豐縣(江蘇省豐縣),狡獪凶悍,手握重兵,陰謀背叛龐勳,自己偽造一些神秘預言的祥瑞和符籙。龐勳得到消息,這時,魏博特遣兵團(總部魏州)攻擊豐縣,龐勳派心腹將領率三千人協助孟敬文守衛豐縣。孟敬文熱情地稱讚那位心腹將領英勇過人,約定聯軍攻擊魏博兵團,並命他擔任前鋒。可是等那位心腹將領和魏博兵團剛一接觸,孟敬文立刻撤退,那位心腹將領遂全軍覆沒。龐勳得到消息,派人告訴孟敬文說:“王弘立已佔領淮南(淮河以南),領袖(龐勳)準備親自前往鎮守,召集全體將領,打算遴選一位可以替他留守徐州的人。”孟敬文大喜過望,立刻騎馬奔向彭城(徐州州政府所在縣),距城還有數里,龐勳埋伏的軍隊把他生擒。 正月三日,龐勳誅殺孟敬文。 2、正月九日,同昌公主(唐王朝現任帝李漼的女兒)嫁給立法院見習立法官(右拾遺)韋保衡。唐帝李漼(李溫。本年三十七歲)擢升韋保衡當皇家生活記錄官(起居郎)、駙馬都尉(公主之夫專職)。同昌公主的娘親是郭淑妃(淑妃,小老婆群第二級),李漼對這個女兒特別寵愛,幾乎搜光宮中所有的珍寶當嫁妝,在首都長安廣化里賞賜一棟巨宅,作為新婚夫婦家院,窗門上都用各種珍寶裝飾,連水井欄杆、搗藥石臼以及馬槽狗屋都用金銀製造,簸箕、籮筐都用金絲編成;又賞賜現錢五百萬串,其他的東西,價值及數量跟這個相等。 3、徐州變軍攻擊海州(江蘇省連雲港市)。當時,各戰區道特遣兵團在海州集結數千人,暗中鋸斷變軍必須經過的橋樑,但表面上卻看不見,而在附近埋伏守候。變軍過橋時,樑柱崩塌,變軍陷於慌亂,伏兵突起攻擊,變軍遂全被殲滅。另一支攻擊壽州(安徽省壽縣)的變軍,也被政府南路軍擊破,戰死及被俘數千人。 泗州(江蘇省盱眙縣淮河北岸)民兵執行官(團練判官)辛讜,率鎮海戰區(總部設潤州)特遣兵團(參考八六八年閏十二月十五日)北返,抵達楚州(江蘇省淮安市),欽差宦官張存誠派船協助。徐州變軍在淮河及兩岸佈滿軍隊,用鐵索封鎖淮河,鎮海特遣兵團畏懼變軍強悍,拒絕前進,辛讜說:“我當前鋒,如果打勝仗,你們就前進,如果戰敗,你們可以撤退。”鎮海特遣兵團仍不答應。辛讜於是懸賞招募敢死隊數十人,用公文書登記他們的新官職,先派糧船三艘、鹽船一艘,拉起大帆,順風逆流,向西挺進,變軍從兩岸發動夾擊,亂箭射中船板,像傾盆大雨,等前進到橫河鐵索,辛讜率隊殊死戰,用大斧砍斷,終於通過。泗州城上呼喊喧嘩,聲動天地,杜慆及各將領、參謀,一面流淚哭泣,一面迎接。 正月二十七日,泗州城上遙望船隊高張白帆,逆流而上,懸掛鎮海戰區旌旗,然而在距城十餘里處,變軍用火船阻截,鎮海船隊不敢前進。杜慆命辛讜率敢死隊迎戰,乘戰艦直衝變軍水上封鎖線,強行通過,船隊是監軍宦官張存誠的九艘米船,張存誠說:“將士們在中途就不肯再進,我幾次都要自殺,勉強到這裡,現在又寸步難行。”辛讜向大家宣布說:“盜匪數目不多,容易對付!”率船隊高懸旌旗,擂鼓吶喊,繼續前進。變軍發現來勢銳不可當,把火船撤走躲避,船隊遂得以進城。 4、二月,端州(廣東省肇慶市)軍務秘書長(司馬)楊收(被貶事,參考八六六年十月及八六七年八月),免除職務,改處無限期流放驩州(越南榮市);不久,李漼命他自殺,他的僚屬及親戚朋友因他而無限期流放嶺南(南嶺以南)的有十餘人。 最初,國務院右秘書長(尚書右丞)裴坦的兒子,娶楊收的女兒,嫁妝豐厚,日常用的器具上都用犀牛角和寶玉裝飾。裴坦看見,大怒道:“一定破壞我家門風!”命立刻擊碎。後來,楊收果然因收受賄賂失敗。 5、康承訓命沙陀部落(山西省北部)酋長朱邪赤心,率沙陀騎兵三千人當先鋒,衝鋒陷陣,十個戰區的特遣兵團士卒都佩服他們的英勇(十戰區:義成、魏博、鄜坊、義武、鳳翔、義昌、兗海、宣武、忠武、天平)。康承訓曾經率直屬部隊一千人,橫渡渙水(注入淮河),變軍早埋伏重兵等待,把他圍住。朱邪赤心率五百人的騎兵,高舉長戈,突圍而入,救出康承訓,變軍無法抵擋,紛紛後退,康承訓跟朱邪赤心聯合反擊,變軍大敗。康承訓屢次跟變軍會戰,變軍屢次失利。 變軍將領王弘立,自都梁城(江蘇省盱眙縣南)大捷(破政府軍戴可師,參考八六八年閏十二月),就沾沾自喜,請求單獨率自己部眾三萬人,擊康承訓,龐勳允許。 二月十一日,王弘立率軍渡過濉水,夜晚,襲擊鹿塘寨(河南省永城市南),天色黎明,開始圍攻。王弘立跟各將領親臨視察,認為頃刻之間,大功就要告成,想不到沙陀軍驀然出現,忽左忽右,橫衝直撞,好像進入無人之境,來去如飛,變軍大為驚駭,嘩然四散,沙陀騎兵更展開陣勢,用馬蹄大肆踐踏,其他營寨政府軍也爭著出擊,變軍大敗,政府軍把他們逼到濉水,淹死的不計其數,自鹿塘到襄城(安徽省宿州市),屍首堆積五十里,殺兩萬餘人。王弘立單人匹馬,逃出一命,變軍中所驅使裹脅的平民,都四散逃到山谷,不再回營。變軍拋棄的輜重、糧食、武器,堆起來像一座小山。當時中央敕令,各軍於擊破變軍時,俘虜到的農民一律釋放。從此之後,變軍每跟政府軍遭遇,驅掠裹脅的士卒,還沒有作戰就先逃跑。龐勳、許佶因王弘立驕傲惰怠招致失敗,打算把他斬首。智囊週重向龐勳解釋說:“王弘立連立兩次大功(奪取濠州及都梁城),沒有一點賞賜,只一次失敗,就被誅殺。不計算功勞,只計算過失,是替敵人報仇,其他將領全體都會恐懼。不如赦免,要求他戴罪立功。”龐勳才把他釋放。 王弘立收容殘兵敗將,只有數百人,請求南下奪取泗州贖罪,龐勳允許,增加他的兵力,命他啟程。
6、三月十三日,唐政府擢升皇家生活記錄官(起居郎·從六品上)韋保衡當監督院高級顧問官(左諫議大夫·正四品下),充任皇家文學研究官(翰林學士)。 7、改封郢王李侃為威王(李侃,是李漼的兒子)。 8、康承訓於擊破王弘立後,進逼柳子,跟變軍將領姚週,一個月間,會戰數十次。 三月二十九日,姚周率軍渡河(渙水),政府軍立即發動猛烈襲擊,姚週撤退,政府軍追擊,遂把柳子包圍,正巧,刮起大風,政府軍在柳子四面縱火焚燒,變軍不能抵擋,放棄城寨逃走,沙陀軍又派精銳騎兵迎頭攻擊,反复衝殺,變軍幾乎全部喪生,從柳子到芳城(安徽省宿州市稍北),屍首互相積壓。政府軍斬變軍將領劉豐。姚周率部屬數十人投奔宿州(安徽省宿州市)。宿州變軍守將梁丕跟姚周有私人怨恨,大開城門收容他進城,然後把姚週逮捕,斬首。 龐勳得到戰敗消息,大為恐懼,跟許佶討論親自率軍出戰,智囊週重悲痛哭泣,向龐勳建議說:“柳子地方重要,守軍十分精銳,姚周勇敢又有智謀,一旦覆沒,我們已陷萬分危急。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建立一個獨立王國,出動我們所有的兵力,跟敵人決一死戰。”又建議誅殺崔彥曾,以斷絕人們的盼望(徐泗道行政長官崔彥曾被囚事,參考八六八年十月)。而法術師曹君長也說:“徐州(江蘇省徐州市)山川形勢,不允許有兩個領袖,只因行政長官(觀察使崔彥曾)仍在這裡,所以大帥無法興起。”大家認為誠然如此。 夏季,四月五日,龐勳斬崔彥曾及監軍宦官張道謹、慰勞特使(宣慰使)仇大夫,以及道政府幕僚焦璐(徐泗道副行政長官)、溫庭皓(徐泗民兵執行官),連同他們的親屬、朋友、僕役、小老婆,全部處死;砍斷淮南戰區(總部揚州)監軍宦官郭厚本、大營總管理官(都押衙)李湘的手腳,送到康承訓大營示威。龐勳集合大家宣布說:“我最初只不過希望能得到中央的恩典,保全我當臣屬的節操,現在這種情況,完全違背當初志願。時到今日,我跟各位可是真的在這裡謀反。自應該出動全境軍隊,同心合力,轉敗為勝,建立大功。”大家一致贊成,於是命城裡所有的男人,全部到球場集合,同時分別派出將領,一個房子接一個房子嚴密搜索,膽敢藏匿一個男人的,屠殺他的全家。最後,挑選體格健壯的青年有三萬人,另行製造旌旗,發給銳利武器。許佶等共同推舉龐勳稱“天冊將軍”、大會明王。龐勳只接受“天冊將軍”。 9、先前,辛讜從泗州率勇士四百人,先後前往揚州、潤州搬運糧食,變軍在淮河兩岸夾攻,纏斗轉戰一百里,才脫險而出,抵達廣陵(揚州州政府所在縣),只住賓館,不敢回自己的家,裝載食鹽及糧米兩萬擔(石)、錢一萬三千串。 四月八日,啟錨返航,抵達斗山(江蘇省盱眙縣東北五里),變軍將領王弘芝率士卒一萬餘人,在盱眙列陣阻截,集結戰艦一百五十艘,密密麻麻,塞滿淮河,援軍船隊無法前進,變軍又放下燃燒的火船,順流而下,衝撞援軍船頭。辛讜命士卒手拿長桿魚叉,把火船拖過一旁,從援軍船隊一側滑過,自早晨六時酣戰到下午二時,援軍人數太少,無法支持,漸漸露出敗相。變軍在戰艦兩旁捆綁木架,伸出艦身四五尺,搭建掩體——戰棚。辛讜派敢死隊乘小艇到它下面,打算用長槍利刀破壞,可是艦身太高,無法攻擊,於是改用長槍舉起“火牛”——燃燒的草把,施行火攻,整個戰艦都跟著燃燒,變軍四散逃命,援軍船隊遂得進入泗州。 10、龐勳命他的老爹龐舉直當最高指揮官(大司馬),跟許佶等留守徐州,有人說:“將軍正在宣揚盛大的兵威,不可以因父子之情,失去長官與部屬之間的禮節。”於是命老爹龐舉直用小細步跑到大庭中央,跪下向龐勳叩頭,做兒子的龐勳則騎在馬上,手按馬鞍,坦然接受。 柏楊曰: 儒家文化中,人有親疏等級的劃分,根據這種人為的劃分,一種勢利眼和不平等的倫理觀念深入骨髓。龐老爹竟向兒子下跪叩頭,以及連劉邦的老爹都不敢接受兒子的請安。 (《史記·高祖本紀》:劉邦每隔五天朝見老爹一次,像普通平民家人一樣行禮,管家警告劉老爹說:“天上沒有兩個大陽,地上沒有兩個領袖,皇上雖然是你的兒子,但卻是全國最高領袖,你雖是老爹,卻是臣屬,怎麼可以讓領袖拜見臣屬,這樣的話,威令就無法執行。”後來,劉邦又來請安,老爹跪在門口一步一步退回屋內,劉邦大吃一驚,老爹說:“皇上容禀,你是領袖,怎麼可以因我的緣故,破壞國法?”)唯一的原因不過是兒子的官比老爹高,權比老爹大。 用官階或財富來對人定位,是中國文化的一個傳統,嚴重地扼殺民主和法治。必須建立人格的獨立:人,生而平等,生而有尊嚴,不需要任何身外之物的零件。有這樣的共識,才能脫離對“官”和“錢”的痴迷和崇拜。 當時,魏博特遣兵團屢次攻擊豐縣,龐勳計劃先反擊魏博。 四月九日,龐勳從徐州出發。 11、四月十一日,中央調遙兼二級宰相(同平章事·使相)、前淮南戰區(總部設揚州)司令官(節度使)令狐绹,改當太保(三師之三),東都洛陽(河南省洛陽市)辦公。
12、龐勳於夜晚抵達丰縣,暗中進城,魏博特遣兵團一點也不知道。魏博特遣兵團分駐五個軍營,距城池最近的軍營有數千人之多,龐勳突然出軍把它包圍,其他軍營派軍支援,龐勳在必須經過的道路上設下埋伏,格殺政府軍兩千人,政府軍殘餘全部逃回。但變軍無法攻克營寨,等到夜晚,解圍撤退。魏博軍對變軍大量擁到十分畏懼,又聽說龐勳親自出征,軍心更是恐慌,就在天亮之際,各營潰散。兗海戰區(總部設兗州)司令官曹翔率軍正包圍滕縣(山東省滕州市),聽到魏博特遣兵團失敗,立刻率軍退守兗州,變軍把他留下來的營寨木柵全部摧毀,糧食也都運走,用公文通知徐州,炫耀自己的強大,把政府軍稱為“國賊”。 淮南戰區新任司令官馬舉,率精銳部隊三萬人,援救泗州。 四月十八日,淮南兵團分作三路,在泗州對岸,強渡淮河,船到中流,突然間戰鼓擂動,呼喊齊發,聲音震動數里,變軍大吃一驚,不知道政府軍有多少,急行集結到城西大營。馬舉立即包圍,放火焚燒木柵,變軍大敗,數千人陣亡,大將王弘立被殺,吳迥退守徐城(江蘇省盱眙縣西北),泗州包圍終於解除。泗州被圍七個月,守城官兵嚴重缺少睡眠,臉上眼上全都生瘡。 龐勳在豐縣停留好幾天,打算率軍向西攻擊康承訓,有人勸阻說:“天氣一天比一天熱,農民正逢收割小麥、采桑養蠶季節,不如暫且收兵休息,儲蓄糧食,然後再計劃如何發展。”有人讚成說:“大帥親自出馬,只不過幾天,就摧毀敵人七萬大軍(指魏博兵團),西軍(指政府軍)震動恐慌,我們乘勝追擊,一定把他們擊破,天賜良機,不可喪失。”老爹龐舉直也寫信給兒子,鼓勵龐勳利用戰勝餘威,往前進軍。龐勳遂決定西征。 四月二十日,龐勳從豐縣出發。 四月二十三日,抵達蕭縣(安徽省蕭縣),通知襄城、留武、小睢(三地都是安徽省蕭縣小村落)各軍營,集結主力五六萬人,約定四月二十九日,向柳子發動拂曉攻擊。但被變軍俘虜的淮南兵團士卒(指李湘、袁公弁部屬),乘機逃奔政府軍大營,把變軍攻擊日期禀告康承訓,康承訓得以有充分的時間加強戒備,餵飽戰馬,部署陣地,設下埋伏,等待變軍自投陷阱。 四月二十九日,襄城(宿州州政府所在城)變軍最先抵達柳子,遇到埋伏,大敗逃走。龐勳自己卻在約定時間過後才到達,倉促間率軍自三十里外直赴戰場,等到抵達,其他各地變軍已全被擊敗,一片淒涼,龐勳所率領的士卒都是市井小民,一看政府軍勢力強大,不敢接戰,竟一哄而散。康承訓命各將領急行追擊,另派騎兵繞道到前面迎頭攔截,再用步兵在後衝殺,變軍狼狽奔跑,不知道往哪裡逃命,自己互相踐踏,屍首長達數十里,數万人死亡。龐勳脫下鎧甲,換穿農民穿的短衫逃走;收容殘兵敗將,勉強才三千人。回彭城後,龐勳派他的將領張實,在各地軍營中抽出一部分兵力,進駐第城驛(安徽省宿州市西)。 龐勳最初崛起時,下邳(江蘇省睢寧縣北古邳鎮)豪族鄭鎰聚集部眾三千人,自備糧食武器響應,龐勳任命他當將領,稱之為“義軍”。 五月,沂州(山東省臨沂市)特遣兵團包圍下邳,龐勳命鄭鎰增援,鄭鎰率領他的部眾出徐州之後,就向政府軍投降(沂州屬兗海戰區)。 13、六月,陝虢道(首府設陝州)民變,驅逐行政長官(觀察使)崔蕘(音rao)。 崔蕘對自己的才幹器宇以及清高格調和翩翩風度,十分滿意,從不過問行政,農民向他訴說旱災,崔蕘指著庭院裡的樹木說:“它們還有綠葉,怎麼能叫大旱?”把農民拖下棍打。農民們憤怒反抗,把他趕走。崔蕘逃到一家民宅,喉乾舌燥,乞求給一杯水,住民撒一泡尿灌他喝下(崔蕘,是崔寧的四世孫。崔寧,參考七八三年十月十一日)。中央貶崔蕘當昭州(廣西平樂縣)軍務秘書長(司馬)。 柏楊曰: 中國人身負長期沉重的苦難,而仍不滅絕,大概由於仍有一線幽默,使精神生活得以滑潤運轉。對崔蕘這種頑劣的官員,在那個殺人如麻的時代,卻只讓他喝一點尿,不由得不擊節欣賞,這比砍下他的頭要有意義得多!當我們想到有些貪官污吏杯中的酒,有一天會忽然轉化成小民的尿時,就忍不住莞然一笑,希望他也能像崔蕘那樣有幸,在史冊上留下有趣的事蹟和可敬的姓名。 14、李漼命副立法長(中書侍郎)、二級實質宰相徐商,遙兼二級宰相(同平章事·使相),充任荊南戰區(總部設江陵府)司令官。 六月十七日,命皇家文學研究院院長(翰林學士承旨)、國務院財政部副部長(戶部侍郎)劉瞻,兼二級實質宰相。劉瞻,是桂州(廣西桂林市)人。 15、淮南戰區司令官馬舉,率軍自泗州西上攻擊濠州(安徽省鳳陽縣東北臨淮關),一連攻克招義(安徽省明光市東北)、鍾離(臨淮關東)、定遠(安徽省定遠縣東南)。徐州變軍將領劉行及在濠州城外修築營寨抗拒,馬舉先派出少數騎兵挑戰,變軍看到政府軍人數很少,搶著衝出營寨,向西攻擊,而馬舉卻親率大軍數万人,從另一條路攻擊變軍大營的東南,縱火焚燒寨牆。變軍遂退入城中固守,馬舉在濠州三面挖掘深溝,密密包圍,只城北緊鄰淮河,政府軍無法完全封鎖,變軍仍跟徐州保持聯結。龐勳派大將吳迥協助劉行及防守設州,吳迥率軍進駐北津(臨淮關淮河對岸),跟南岸的州城(鳳陽縣東北臨淮關)互相呼應。馬舉派別動部隊將領渡過淮河攻擊,誅殺及俘虜數千人,剷除變軍淮北營寨。 16、當初,兗海戰區司令官曹翔退回兗州時,留下義昌戰區(總部設滄州)特遣兵團四千人,駐守魯橋(山東省濟寧市東南魯橋慎)。可是,他們拒絕接受命令,而自動撤退。曹翔說:“因為龐勳叛亂,所以政府討伐,而今義昌士卒抗拒軍令,是自己也在叛亂。”下令嚴陣以待,把這支變軍包圍在兗州城外,查出主張違抗命令的兩千人,全部誅殺。 中央聽到魏博兵團潰敗消息,派將軍宋威當徐州西北路特遣兵團征剿司令(徐州西北面招討使),率軍三力人進駐豐(江蘇省豐縣)、蕭(安徽省蕭縣)二縣之間;曹翔率軍再跟他會合。 秋季,七月,康承訓攻克臨渙(安徽省濉溪縣西南臨渙集),格殺及俘虜變軍一萬人,接著連續攻克襄城、留武、小睢等變軍要寨。曹翔也攻克滕縣(山東省滕州市),進攻豐縣、沛縣(江蘇省沛縣)。變軍各地大營士卒,成群結隊逃亡,投奔高山深林,武裝自保。變軍到處燒殺擄掠,經過高山深林時,都被這些昔日的戰友格殺,而五八村(今地不詳)的逃亡群格殺的變軍尤其多。有一位名叫陳全裕的人當他們的首領,凡是離棄龐勳的人,都投奔陳全裕,部眾有數千人,無論作戰或守衛的武器及裝備應有盡有,控制地盤數十里,變軍不敢靠近。康承訓派人招安,陳全裕遂率領他的部眾歸降,變軍越發加速瓦解。蘄縣(安徽省宿州市南二十千米蘄縣集)土著豪傑李袞,格殺變軍守城將領,獻出城池,向康承訓投降。沛縣變軍守將李直,前往彭城商議事情,初級將領朱玫獻出城池,投降曹翔。李直從彭城回來,朱玫迎頭攻擊,李直逃走。曹翔派軍進駐沛縣。朱玫,是邠州(陝西省彬縣)人。龐勳派他的將領孫章、許佶,分別率數千人攻擊陳全裕、朱玫,都無法攻克,只好撤退。康承訓乘勝長驅直入,克復第城(安徽省宿州市南),挺進到宿州之西,構築營壘,嚴密守衛。龐勳憂慮氣憤,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只知道祈禱神靈,招待佛教和尚進餐。
17、最初,龐勳對梁丕公報私仇,擅自誅殺姚週(參考本年三月二十九日),十分憤怒,把梁丕免職,命舊日武寧戰區時代的將領張玄稔(音ren)接替梁丕治理宿州,而命自己的親信張儒、張實等,率守城部隊數万人,抵抗政府軍進攻。張儒等在宿州城外建築重重營寨,四周全是河流,構成一種天然保護,政府軍總征剿司令(都招討使)康承訓用大軍包圍。張實派人於夜間前往徐州,送信給龐勳說:“中央軍全部主力,都被吸引到宿州城下,他們的大後方,一定空虛,大帥如果出其不意地率軍出擊,劫掠宋(河南省商丘市)亳(安徽省亳州市)一帶,他們—定解除宿州包圍,向西撤退,大帥再在險要地方設下埋伏,迎頭痛擊,我們也出動城裡部隊攻擊他們的背後,一定可以把他們擊破。”當時,政府軍曹翔(兗海司令官)命朱玫攻擊豐縣,攻克,乘勝攻擊徐城、下邳,全部攻克,格殺及俘虜以萬為單位計算,龐勳憂慮恐懼,打算放棄徐州逃走,接到張實的信,立即採納這個戰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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